第六十二章 二、帕拉罗古斯的称帝与君士坦丁堡的光复(1260~1261A.D.)

任何人要是为他们的祖先感到骄傲,绝大部分都满足于地区或家族的名声,仅有少数家族在国家的编年史上出现值得怀念的事迹。早在11世纪中叶,帕拉罗古斯这个高贵的家族在拜占庭的历史中,始终保持高高在上的位阶。英勇无比的乔治·帕拉罗古斯将科穆宁家族的鼻祖推上宝座,他的亲戚或后裔在每个世代,都领导着国家的军队或是主持政府的会议,身登大宝的君王与他们的联姻也不会辱没身份。要是严格遵守继承法和女性继承的规定,狄奥多尔·拉斯卡里斯的妻子必须为她的姐姐让步,也就是米凯尔·帕拉罗古斯的母亲,后来他还是将家族推上君士坦丁堡的宝座。但是就米凯尔·帕拉罗古斯个人而言,军人和政治的功绩使耀目的家世更为尊贵无比。他在年轻时已经被擢升为司令,负责指挥法兰西佣兵部队,私人的费用每天不超过3枚金币,但是他不仅贪得无厌而且挥金如土。他在接谈和待客时都会加倍送出礼物,获得军队和人民的爱戴,引起宫廷对他的猜忌。

米凯尔和他的朋友因为行事不够审慎,3次陷入杀身之祸,但终能化险为夷。

其一,在瓦塔西斯极其公正的统治之下,两位官员发生争执,其中一位指控他的同事对帕拉罗古斯家族的继承权利有包庇的行为,这桩案件按照拉丁人新的审判程序,裁决要用个人格斗作为定罪的依据。被告在马上比武,被打翻在地,他坚持宣称自己有罪,说自己当众吐露这番草率或背信的言辞时,并没有获得他的当事人认可,也没有让他知晓。然而佣兵司令的清白受到质疑,恶意的流言始终紧缠不放。菲拉德菲亚的总主教是一位狡猾的廷臣,劝他接受烈火判罪法来听取上帝的裁定。在审判前3天,他的手臂上用一个布袋包住,上面盖着皇家的印玺。他应按规定,将烧红的铁球用手从祭坛带到内殿的护栏,一共要重复3次,不能捣鬼也不能被灼伤。帕拉罗古斯用高明的见识和诙谐的语调,避开这极为危险的考验。他说道:

我是个军人,可以毫无所惧地跟原告进入比武场。身为俗家子弟,像我这样的罪人,不可能得到奇迹的赏赐。你是最神圣的教职人员,凭着虔诚的信心可以得到上天的恩宠,我要从你的手里接受这个炽热的球体,来证明我清白无辜。

总主教大惊失色,皇帝面露微笑,米凯尔获得赦免和谅解,重新恢复酬庸和职位。

其二,他在后续的统治时代负责尼斯的政务,有次在暗中得到通知,说是离城的君主听取谗言,心中产生猜忌要对他下毒手,他的下场不是被杀就是被剜去眼珠成为盲人。不等狄奥多尔回来宣布判决,佣兵司令带着一些追随人员逃离城市和帝国。虽然他被沙漠的土库曼人抢劫,但还是在苏丹的宫廷获得友善的庇护。处于放逐的暧昧状况之下,米凯尔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恩和忠诚,承担起责任,拔刀协助苏丹对付鞑靼人;警告在罗马边境的守备部队;发挥影响力促进双方恢复和平,他应得到宽恕并被召回,这一条很光荣地被列举在条约里。

其三,当米凯尔在西部守备对抗伊庇鲁斯藩王时,再度受到皇宫的猜疑和定罪,这次他表现出忠诚示弱的态度,自愿戴上脚镣手铐,从都拉斯出发,跨越600英里被押解到达尼斯。信差的殷勤能够减轻他的羞辱感,皇帝病重解除了他所面临的危险。狄奥多尔在弥留之际,终于认清了帕拉罗古斯的无辜和实力,把年幼的儿子托付给他。

然而他的无辜根本没有得到合理的对待,他的实力倒是可以让他在旁虎视眈眈,现在他失去了忌惮的对象,终于可以施展内心的宏图大志。狄奥多尔亡故后召开的会议中,他第一个向穆扎隆宣布效忠的誓言,也是第一个违反誓言。他的行为相当高明,手法极富技巧,可以获得最大的既得利益,使接着发生的屠杀事件不会触犯法网或引起谴责。为了推举一位摄政,他激化候选人的利害关系以及紧张情绪,使之形成势均力敌的局面,转移大家对他的猜忌和恨意,使得竞争者相互斗个你死我活,迫得他们承认除了他们自身以外,帕拉罗古斯最具备出任摄政的资格。他被授予大公爵的头衔,在皇帝漫长的未成年阶段,掌握政府的实际权力;而教长则仅仅拥有德高望重的虚名。他凭着自己的才能建立优势地位,可以利诱或压制相互倾轧的贵族。

瓦塔西斯勤俭的成果被安置于赫尔姆斯河岸一座守备森严的城堡,忠诚的瓦兰吉亚人负责保护看管,佣兵司令还拥有着对外国部队的指挥权或影响力,他运用卫队保护和支配国家的金库,这样会造成卫队的腐化。不管公众的财富如何被滥用,都不会怀疑到他的贪婪。他派出密使和暗探努力说服各阶层的臣民,只要他能够建立权威的地位,大家的财富也会随之水涨船高。重税的负担使得民怨沸腾,现在暂时停止征收。他禁止在法庭使用神断法和决斗审判,这些野蛮的制度在法兰西和英格兰已经遭到废止或取消。诉诸刀剑不仅触犯文明社会的理性和良知,同时也违背一个不善黩武好战民族的习俗。资深老兵都感激他提供的福利,可以在未来维持妻子儿女的生计;教士和哲学家都钦佩他的热情,促成宗教和学术的发展和进步。他提出含糊其词的承诺要酬庸有才之士,使得每个职位的候选人都充满希望。

米凯尔非常清楚教士的影响力,对于具有权势的教会职位,竭尽全力地掌握投票和选举的过程。他们从尼斯到马格尼西亚的行程花费很大,可以提供适当而充分的借口,免得参加的人数太多。居于领导地位的高级教士对他夜间来访的虔诚感到欣慰,廉正不阿的教长受到新同僚表示敬意的奉承。米凯尔牵着骡子的缰绳引导他进入城镇,将不断涌上前来的群众拦截在尊敬的距离之外。帕拉罗古斯并没有放弃来自皇家后裔的头衔,鼓励大家自由讨论民选君主政体的优点。他的党羽带着扬扬得意的无礼神色问道:病人难道会信任出了娘胎就会看病的医生?商人会将船只交给天生就会航行的船主?乳臭未干的皇帝以及未成年将要面对的危险,需要一位行事老成和经验丰富的监护人给予支持,还要擢升一位共治者以超越他的同僚,授予皇家的称号和特权,免得产生猜忌引起觊觎之心。为了君王和人民的利益,不能考虑个人和家族的立场,大公爵同意保护和教导狄奥多尔的儿子。他在表面上还说要用勤劳的双手,重新管理世袭的产业,享受无官一身轻的生活,现在只能叹息幸福的日子已经过去。

他首先被授予亲王的头衔和特权,能够使用紫袍的服饰,在罗马君主国拥有“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后来同意正式宣布约翰四世和米凯尔七世是“共治的皇帝”,被大家用盾牌举起来。但是约翰拥有生而为帝王的权利,所以保有较高的位阶,两位共治者宣誓要相互保持友善的盟约关系,双方要是发生决裂的事件,臣民应受效忠誓言的约束,公开宣布要反对引起事端的侵犯者。侵犯者这种称呼非常的含糊,只会制造动乱引发内战。帕拉罗古斯对这些事项都表示同意,但是到举行加冕典礼的日子,在尼斯的主座教堂里,他的党羽用热情的态度和激烈的言辞提出,凭着年龄和功勋,帕拉罗古斯应该居于更高的地位。为了平息不合时宜的争执,暂时停止约翰·拉斯卡里斯的加冕,等待更适当的机会。他的王位难保,只有走在监护人的随行队伍里面,米凯尔七世一个人从教长的手里接受皇帝的冠冕(1260年1月1日)。阿尔塞尼乌斯处于极为勉强的状况,对于自己的被监护人无法登基称帝只能袖手旁观。瓦兰吉亚人挥舞战斧摆出威胁的姿态,吓得发抖的年轻人被逼做出同意的手势。在旁边还可以听到大声呼叫的声音,说不要让一个小孩的性命妨害到国家的大政方针。心怀感激的帕拉罗古斯把权势和职位赐给他的朋友,让大家都能满载而归。他把一个亲王和两个“塞巴斯托克拉特”的位阶封给族人,授予阿历克塞·斯特拉提戈普卢斯恺撒的头衔。久历战阵的主将终于不负所托,不久就光复了君士坦丁堡呈献给希腊皇帝。

帕拉罗古斯统治的第二年,当时他住在西麦拿附近尼菲乌姆的宫殿和花园中,头一名信差在深夜到达。在细心照应他的妹妹优洛基娅轻轻把他唤醒以后,米凯尔七世获得极为惊人的消息,然而来人名不见经传,身份低下,也没有从胜利的恺撒那里带来信函。瓦塔西斯吃了败仗,帕拉罗古斯最近也没有获得成功,很难相信一支800名士兵的分遣部队,竟然用奇袭的方式一举夺下了都城(公元1261年7月25日)。可疑的军使就像人质一样被看管起来,可能会因误报遭到处死或是获得丰盛的赏赐。整个宫廷这时都陷入希望或恐惧的焦虑之中,直到阿历克塞派出的信差接二连三地到达,带来确凿无疑的信息,展示出征服的战利品,比如篡夺者鲍德温的佩剑和权杖、官靴和软帽,都是他在匆忙逃走之际遗留下来的。他立即召集主教、元老院议员和贵族举行盛大的会议,大家也许从来没有如此欣喜若狂过。在精心推敲的演说中,君士坦丁堡的新统治者祝贺自己的运道和国家的气数。他说道:

罗马帝国开疆辟土越过亚得里亚海,到达底格里斯河和埃塞俄比亚的边界,已经经历了非常悠久的岁月。然而等到行省逐渐丧失以后,在前途黯淡和灾难不断的日子里,首都被西部的蛮族从我们的手中夺走。兴旺和繁荣的潮汐从底部再次开始流动,这些都是我们在流亡和放逐中获得的成果。过去有人问我们罗马人的国土在哪里,我们只有带着羞愧的神色指出地球的美好地区和天国的最后归宿。上帝的恩惠让君士坦丁的城市、宗教和帝国最神圣的位置,重新回到我们的怀抱,靠着我们的勇气和行动获得最伟大的成就,也是未来胜利的预兆和保证。

君王和人民的情绪激昂,不耐久等,驱逐拉丁人以后不过20天的时间,米凯尔七世便凯旋进入君士坦丁堡(公元1261年8月14日)。金门的城门大开,虔诚的皇帝到达后立即下马,民众高举玛利亚显灵的圣像在前面开道,皇帝可能在童贞圣母的指引下进入圣子的殿堂圣索菲亚主座教堂。在深受感动的虔敬和自负的狂喜心情之后,他为荒芜和残破的景象而叹息不已:皇宫成为乌烟瘴气的污秽场所,到处留下法兰克人酗酒闹事的痕迹;整个通衢大道全部毁于大火,不然就是在时日的磨蚀下倒塌;无论是神圣还是异教的庙宇,所有的装饰全被剥除一空,好像拉丁人知道自己即将被驱逐,他们唯一的工作是尽力去搜刮和破坏。对外贸易在混乱和穷困的压力下已经宣告终止,城市的财富随着居民的数量日益减少。希腊国君首先关注的事项,是让贵族恢复祖先所居住的府邸,将拉丁人所占领的房舍和建地,归还给提出合法继承权的家族。但是绝大部分不是后代已经灭绝就是文件完全丧失,无人继承的财产已移交给领主。

他用慷慨的条件吸引行省的民众,前来充实君士坦丁堡的人口,把勇敢的“志愿军”安置在他们用武力所光复的首都。法兰西贵族和显要的家庭都随着他们的皇帝一起撤走,但是忍耐力极强、出身卑贱的拉丁群众安土重迁,愿意留在这个国家,对变换主子漠不关心。谨慎的征服者并没有关闭比萨、威尼斯和热那亚人的工厂,反倒是接受他们效忠的宣誓,鼓励他们勤奋工作,明确律定原有的特权,允许他们在居住的区域受本国官员治外法权的管辖。在这些民族之中,比萨人和威尼斯人在城市保有各自的租界;但热那亚人的服务和权势,在这个时候引起希腊人的感激和嫉妒。他们的独立殖民地首次迁移到色雷斯的赫拉克利亚海港市镇,很快被召回,安置在具有独占所有权的加拉太郊区。他们在这个优势地点不仅恢复了原来的通商贸易,后来也伤害到拜占庭帝国的威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