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帝让我取得伟大帝国的土地之统治权的那一刻起……我的长矛从未停息……哦,如今我的坟墓就在此处,请为我祈祷,称颂我的伟大战役。
——巴西尔二世墓志铭
马其顿王朝最令人吃惊之处在于,纵观整个朝代,所有名垂青史的明君无一例外都是阴谋篡位的僭越者,他们与继承皇位的正统世系完全没有血缘关系,但口径一致地声称自己会“保护”那些合法继承人的利益。罗曼努斯·利卡潘努斯一世,尼斯福鲁斯·福卡斯二世及约翰·齐米斯基斯一世是如此智慧过人、光辉耀眼,足以令人忘记他们所取代的那些平庸之辈。然而在不为人所知的角落,罗曼努斯二世的儿子巴西尔二世和擅长权谋的狄奥法诺始终在默默积蓄力量,如今巴西尔二世已经年满18岁,并做好了统治国家的准备。然而,伫立在他前进之路上的最大障碍便是首席宫廷大臣,暗中谋划暗杀伟大的齐米斯基斯的罪魁祸首。巴西尔·利卡潘努斯终其一生都立于权力顶峰,他心知肚明,如今帝国已经在自己的统治下步入正轨,他也并不打算着手加害一名从未暴露出一丁点统治欲望的稚嫩少年。
这位自视高人一等的宫廷大臣决定将年轻的继承人当作自己的掌中玩物,然而,相比巴西尔二世所要面临的其他艰巨挑战,宫廷大臣的阴谋只能称得上小事一桩。过去的12年中,他目睹两位伟大的战士皇帝领导拜占庭达到史无前例的全盛时期,已经有很大一部分人开始怀疑,或许理应让一位铁血战士作为帝国的掌舵人,而不是一个万幸托生在帝王家、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谁又能否认,任何一位曾经篡夺马其顿王朝皇位的将军都是比血统纯正的罗曼努斯二世更加英明的皇帝呢?大多数帝国历史上最为伟大的统治者,从尤里乌斯·恺撒到约翰·齐米斯基斯,不都是凭借自身实力,而非纯正血统证明了自己的地位吗?
这样的观点得到了很大一部分人民的支持,当将军巴达斯·斯凯勒鲁斯在一次叛乱中崛起时,他同样高呼着力量至上而非血统至上的口号,因而得到了人民热烈激昂的支持。当他与前来平定叛乱的皇家大军正面交战时,小亚细亚全境的人民都认为只有他才能够为帝国带来荣光,因此纷纷推举他为皇帝。当帝国海军切断他们的运输通路时,反叛军遭受了一点挫折,但军中的士气却没有受到影响,大军一路到达博斯普鲁斯海峡,并渡海到达了女王之城。
此时的都城中,宦官巴西尔·利卡潘努斯心急如焚。帝国的海军依然在海湾阻挠叛军前进,但他十分清楚,这样一片狭窄的海域对大批敌军而言根本算不上阻力。唯一经验丰富、有希望前去阻拦斯凯勒鲁斯的人选便是巴达斯·福卡斯,此人的能力当然十分出众,但更为著名的无疑是他对皇位的勃勃野心。福卡斯最近正在外流放,自然无法率军作战。将军队交与福卡斯不啻直接将帝国拱手让与斯凯勒鲁斯,但巴西尔此时别无选择。他重新召回了流放之中的将军,首席宫廷大臣将帝国的命运交与巴达斯之手,派他去平定叛乱。
三年以来,这两位互相敌对的巴达斯进行了大大小小若干场战争,但没能分出明显胜负。反叛者斯凯勒鲁斯作为指挥者,才能比敌方更高一筹,但无法彻底击败他老谋深算的对手。当精疲力竭的反抗军愚蠢地接受了来自巴达斯·福卡斯要求单独决斗的战书之后,长久以来的混乱结束了,事态尘埃落定。巴达斯·福卡斯以一击必杀的气势给予对手的头部一记重击,斯凯勒鲁斯的身躯沉重地砸向地面,福卡斯大获全胜,彻底平定了叛乱,胜利回到君士坦丁堡。不久斯凯勒鲁斯的伤势恢复了,但已经元气大伤,他逃回巴格达,避开了皇帝的怒火。在8年漫长的流放时光后,巴达斯·福卡斯东山再起,摇身一变成为帝国的救世主,此时帝国对他表现出了真挚的感激之情。福卡斯挥师向东,大败撒拉逊人,他的真正目的是借此进一步提升自己的威望,然后按兵不动,等待时机,伺机将皇位名正言顺地收入囊中。
公元985年,巴西尔·利卡潘努斯再出奇招,策动帝国的敌人彼此之间争斗不休,令其两败俱伤,同时依然将皇帝作为股掌之间的傀儡。然而,随后的现实却给了他迎头一击,所有人也为之震惊万分——曾经畏缩不前的巴西尔二世出其不意地发动了进攻。这位困惑不解的宫廷大臣因为阴谋反对皇帝而被拘捕,他在半夜时分被人从自己的床上逮捕,遭到软禁,名下的土地被全数充公,巨额财富被没入国库。在25年漫长的傀儡生涯之后,罗曼努斯二世的儿子最终以正统继承人的身份登上历史舞台。
巴西尔二世十分急于证明自己的才能,他为进军保加利亚找到了一个完美的借口。因为拜占庭帝国长期以来被各种内忧外患分散了注意力,保加利亚才得以在破败的国土上重新复元,逐步扩张土地。这时一位名为塞缪尔的栋梁之材出现了,他也是曾经公然挑衅齐米斯基斯权威的伯爵之子中最年轻、最有能力的一位,他自立为沙皇,即斯拉夫语中对“恺撒”的转译,建立了保加利亚第二帝国。沙皇下令在夏季对北部希腊发动突袭,计划占据几座主要城市,以破坏拜占庭的声望,并煽动大部分人民加入他的麾下。巴西尔二世勃然大怒,认为这些自大的农民暴发户居然如此胆大妄为,于是决定展现一下自己不逊于伟大前任的强大力量,他召集六万精锐大军,直取保加利亚繁荣的大城市索非亚。
这场战役最初的过程是灾难性的。徒劳无益的围攻战持续了数星期之久,索非亚的人民奋起反抗,巴西尔二世只得放弃作战,踏上漫长的回归之路。当他经过一个名为“图拉真之门”的隘口时,没有及时派出斥候前去打探敌情,撞上了敌军的伏击,沙皇看到这样的一次天赐良机,简直是欣喜万分。此时此刻皇帝只得把荣誉抛到脑后,仓皇逃跑,但他手下的大部分军队已经四散溃逃。28岁的巴西尔二世这一战可谓落得个灰头土脸,当他回到君士坦丁堡时,尚且惊魂未定,并且耻辱不堪,很快他的声望便因为这场惨败而一落千丈。
对年老的巴达斯·斯凯勒鲁斯而言,本来只要在安全无虞的巴格达哈里发宫殿里静观其变、按兵不动,完全可以高枕无忧。君士坦丁堡那个焦头烂额的小子只不过是仰仗着父母伟大的功绩,他本人根本就没有继承皇位的本领,如今他的软弱无能已经为天下人所知,像自己这样一位征战四方、精力充沛的老兵毫无疑问会受到人民的热烈拥戴。哈里发十分乐意为一场足以削弱他强大邻国的战役提供资金援助,拥有了大量金钱支持之后,巴达斯·斯凯勒鲁斯发起了第三次对皇位的进攻。这位野心勃勃的觊觎者无疑是帝国的心腹大患,当他到达小亚细亚时,发现老对手巴达斯·福卡斯也已经举起了反叛的大旗。双方并未斗个你死我活,而是选择了停战和解,共同分享彼此的资源利益,但这个策略很快被证明不过是虚与委蛇的诡计,斯凯勒鲁斯放松警惕之时,福卡斯突然发难,将对方逮捕,然后投进了地牢。虽然遇到了众多挫折,巴达斯·福卡斯仍然召集了一支士气高涨的大军,然后浩浩荡荡地向君士坦丁堡进发。然而不幸的是,福卡斯手下并没有自己的海军力量,当他们到达博斯普鲁斯海峡时,发现帝国的舰队正在海峡两岸巡逻。
不过,似乎没有任何事情能够削弱巴达斯·福卡斯的自信。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君士坦丁堡的主人只是一个28岁的毛头小子,唯一的作战经验不过是一场遭遇埋伏、损失惨重的败仗罢了。从另一个角度讲,巴达斯·福卡斯大半生征战疆场,可谓战无不胜,历史学家们至今还如此描述他的勇武,“整个大军都会在他的呼喊之下战栗”。
此时身处都城的巴西尔二世明白,形势对自己而言万分不利。他已经在草率的保加利亚战役中损失了自己最为精锐的部队,大胆的沙皇塞缪尔也正在巴尔干地区肆意扫荡,整个半岛都面临着生死存亡的巨大危机。如今正是必须采取行动的紧要关头,但即使皇帝能够下令东拼西凑集结一支部队,也缺乏合适人选领兵作战——显然,没有任何人的军事才能能够比得上福卡斯。唯一的解决办法便是马上招募一支大军,幸运的是此时恰好有一支军队正唾手可得。皇帝与罗斯国王子弗拉基米尔取得了联系,然后提出让自己的姐妹与之联姻,借以建立与对方的联盟关系。
一向古板守旧的帝国宫廷陷入了巨大恐慌。正如巴西尔自己的祖父君士坦丁七世曾经指出的那样,拜占庭的皇室公主们出身如此显赫,如国家战争的秘密武器希腊火一样,是无价的珍宝,从未屈尊纡贵与敌人联姻。牧首对此十分愤怒,他声称历史上没有任何一位罗马帝国公主曾经沦落到需要委身于异教蛮族的境地,更何况对方已经有了众多妻室及上百位宠妾。如今巴西尔二世此举意味着将拜占庭帝国的荣光抛弃于斯拉夫蛮族脚下,任其蹂躏践踏。但不论是朝廷上下愤怒的抗议还是自己姐妹悲痛万分的啜泣,都丝毫没有动摇巴西尔二世的决心。帝国皇室家族的婚姻确实谈不上是为了单纯的个人幸福,而更像国家的一种政治手段,弗拉基米尔十分乐意接受这一条件,并且欣然同意提供6000名强悍的挪威战士作为支援力量,同时接受了基督教洗礼。巴西尔曾经激烈反抗的姐妹最终停止了抗议,匆匆离开,等待她的新丈夫到来。
这一安排或许会伤害都城人民的感情,然而当巴西尔看到这些金发强壮的高大战士时,不禁欣喜万分。他们都手执双刃战斧作为武器,具有堪称“狂战士”(berserker)的战斗热情,并且器宇轩昂,令敌人感到真切的恐惧。皇帝对此十分满意,任命他们作为自己的私人卫队——这支特殊部队此后被称为瓦兰吉卫队。当新组建的大军悄悄趁着夜色跨过博斯普鲁斯海峡后,巴西尔二世发动了一场气势惊人的黎明突袭,目标直指毫无防备的叛军军营。火焰喷射器开始肆意发射希腊火进行攻击,皇帝率军在营地四处冲杀,将所有敌军一个不落地彻底消灭。那些还没有入睡或醉酒的叛军尚未完全清醒过来,只能万分惊恐地目睹着强悍勇猛的挪威战士手执利斧,以可怕的席卷一切的势头砍下己方士兵的四肢。仅仅几小时之内,这场杀戮便宣告结束,福卡斯虽然带领着一部分军队仓皇逃走,并且占据了一座城市,但巴西尔二世这一战可谓赢得了彻底的胜利。
几个月之后,重拾信心的皇帝抓住时机,与对手短兵相接,让几乎所有人吃惊的是,这位皇帝最终证明了自己卓越的军事才能,成为比年老的巴达斯·福卡斯更为优秀的领导者。当他的大军彻底压制住叛军的势头,对方的老弱残兵完全没有还手之力时,福卡斯高呼,希望与对方一对一地正面交战、一决雌雄,然后率先向皇帝冲去,将利剑高高举过头顶不断挥舞,但他只前进了不到一半距离,便被突发的疾病彻底击倒,然后重重地从马鞍上滚落,摔倒在地。此时旁观的帝国卫队立刻冲上前去,抓住这位动弹不得的将军,砍下了他的头颅。目睹他们的领导者当场惨死,叛军几乎瞬间便土崩瓦解。
这场大规模的叛乱被成功粉碎了,但事态却尚未彻底结束。当福卡斯的妻子得知自己的丈夫已经战死后,她将囚禁中的巴达斯·斯凯勒鲁斯释放,幸存的叛军开始归入他的麾下。眼见内战还将继续蔓延下去,然而斯凯勒鲁斯已经精疲力竭,到了强弩之末的境地,并且几乎已经完全失明,这位老迈的将军决定顺应局势。他只是简单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之意,然后便十分愉快地接受了皇帝赐予他的光辉头衔,以及一座舒适的豪宅。当两人在皇帝华丽的宫殿中会面,讨论和约内容时,巴西尔二世惊讶不已地发现,这位曾经声名显赫的将军已经成了一名面目憔悴苍老、弯腰驼背的老人,需要两旁有人搀扶才能正常行走。巴西尔摆出和蔼仁慈的面目,假意表示整场叛乱都是一次不该发生的误会,然后询问他的客人,如何阻止未来可能发生的纠纷。他得到的答案是针对贵族阶级全面发动一场不流血的战争。“对他们尽情敲诈勒索,让他们疲于奔命,自身难保,无暇他顾。不允许女人进入国家议会。不要与任何人过于接近。如果你有了最为隐秘的计划,那就不要让太多人知道。”
在帝国漫长而辉煌的历史中,没有任何一位皇帝曾经彻底接受过这样的谏言。这场疯狂的内战已经为巴西尔二世留下了十分深刻的创伤,他青少年期无忧无虑的心性早已一去不复返,此时此刻帝国的顶端屹立的是一位脾性坚韧、猜疑满腹的帝王,瓦兰吉卫队伫立在他的左右,这位皇帝万分坚定地投入到了国家事务当中。再没有任何事,不论是贵族阶级的抗议还是敌人的长矛,能够阻碍他成就伟业。
通过改革帝国的土地法案,巴西尔二世迫使贵族彻底归还自从罗曼努斯·利卡潘努斯统治时期以来攫取的所有土地,并且得不到任何补偿。同时他颁布法令,如果农民无法偿付应缴纳的税款,他的富人邻居必须代替他支付这笔钱。显而易见,贵族阶级马上爆发了激烈的抗议,但巴西尔二世完全不为所动。他的一生都在手握大权的贵族阶级的阴影下饱受压迫;他们的勃勃野心长久以来为整个马其顿王朝带来了太多的麻烦。如今整个帝国已经掌控在他的手中,巴西尔二世决定将这些贵族阶级彻底打垮,让他们丧失东山再起的机会。
公元991年春天,皇帝终于积蓄了足够的力量,开始完成他毕生最为伟大的使命。巴西尔二世始终未曾忘记在图拉真之门前遭受的奇耻大辱,塞缪尔是如何对拜占庭军队嗤之以鼻,如今彻底驯服保加利亚狼群的时机已经成熟。他令军队以十分缓慢的速度行军,这也就确保了不会冒遭遇伏击的风险。每一条路线都经过彻底检查,可能的撤退路线都标注上了记号。
沙皇塞缪尔此时正身处安全的山区之中,以一种嗤之以鼻的态度观望着所发生的一切。他没有任何理由对一个曾经在多年前被自己彻底击败的对手心怀恐惧,即使皇帝的军队规模足够庞大,他也有理由认为对方最终的结局与多年前不会有任何差别。帝国的土地广阔无垠,四面都有敌人对它虎视眈眈。他所需要做的事情不过是让自己置身事外,不久之后拜占庭帝国的某处边境便会传来敌报,然后对方必定会主动撤兵。沙皇曾经遇到过像这位皇帝一样的入侵者——前一刻还气势十足、杀声震天,后一刻便彻底销声匿迹。
果不其然,在巴西尔二世进军保加利亚国境不到一年内,便有一封十万火急的信件送达了他的手中,法蒂玛王朝围困了阿勒颇城,并借此进犯安条克。这些城市,以及整个北部叙利亚地区,已经濒临投降的边缘,但此时此刻大军却无法及时赶到,因为旅途相当漫长,需要花上至少3个月。巴西尔二世迄今为止一直用十分缓慢的速度行军,但他一生完成了无数惊人之举,此时他借助8万头骡子(每位士兵分到一头,其他的骡子用来运载武器装备)的力量,只用短短16天便结束了旅途。仿佛突然从天而降的拜占庭大军令法蒂玛王朝的军队大惊失色、四散奔逃,巴西尔二世胜利进军,到达海岸地区,此外还征服了的黎波里城。
皇帝回到宫中,他发现沙皇塞缪尔已经利用这段时间进军波斯尼亚及达尔马提亚,甚至南下进犯,远达伯罗奔尼撒。假若拜占庭皇位上此时是任何其他一位统治者,塞缪尔隐藏在群山之中,等待危机结束的策略必定是奏效的。然而,面对巴西尔二世,这些策略不过是让保加利亚人面临更大的灾难。诚然,巴西尔没有他的两位前任那样华丽的名头和伟大的智慧,但比他们中的任何一位都更加危险。其他人会从春天战斗到夏天的末尾,但在面临沙皇的军队时,巴西尔二世却按兵不动达一年之久,无论是天寒地冻还是烈日骄阳都无法动摇他的意志。他是一个个性极为坚定、行事有条不紊的人,从未丧失过耐心和毅力。年复一年,保加利亚的城市遭到洗劫,他们的农田被烧毁,此时皇帝正对沙皇塞缪尔穷追不舍。最终,在将近20年的作战和洗劫之后,保加利亚大军迎来了最后一刻。1014年7月29日清晨,交战双方在贝拉西察山脉脚下的一个山谷中展开决战,拜占庭一方取得了压倒性的胜利。
塞缪尔逃到一处附近的要塞中,宣称他将继续战斗,但巴西尔显然将要彻底断绝敌人的一切退路,他将1500名俘虏的双眼刺瞎——每100人中留下一个幸存者,命令他带领自己目盲的同伴回到沙皇面前。一直以来,拜占庭都非常乐于用残酷的肉刑处置自己危险的敌人,但这一次酷刑的规模可谓史无前例,因此巴西尔二世得到了一个绰号,即便到了现代,在希腊的街头巷尾,这个名字依然在流传。数个世纪中,这位皇帝一直以这个绰号为人所熟知——Boulgaroktonos——“保加利亚屠夫”。
这一大群衣衫褴褛的俘虏部队缓慢地到达了今日马其顿的普雷斯帕城,此处也是塞缪尔的藏身之地。这里的可怕景象比巴西尔所预想的还要严重。这些俘虏只要身处此地,无疑便是塞缪尔所遭受的巨大耻辱的铁证,照料他们也会让遭受灭顶之灾的国家承受更大的负担。当他们来到沙皇的面前时,这可怕的景象令已经濒临崩溃的塞缪尔根本无力承受。他选择了面壁忏悔罪过,两天之后就在巨大耻辱的煎熬之中死去了。保加利亚第二帝国又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下苟延残喘了4年时间,但他们的败局已经注定,1018年,巴西尔二世进入保加利亚首都,彻底征服了整个国家。
自从斯拉夫人4个世纪之前入侵帝国以来,整个巴尔干半岛首次彻底归于帝国统治之下。巴西尔二世已经耗费了大半生的漫长时光东征西讨,带来了拜占庭帝国马其顿王朝的伟大复兴。帝国的国土面积几乎扩大了一倍之多,成为地中海地区最强盛的国家,新的国土也再不会轻易落入敌手。与他的前任不同,巴西尔二世明白,一件东西得来得太容易,通常也就很难持久,除非用十分强大的力量去巩固它们、统治它们。在众多前任帝王的统治之下,被征服的人民很清楚地意识到,他们不过是二等公民,地位低下,但如今保加利亚的贵族们却纷纷娶了拜占庭妻子,得到了帝国加封的头衔。在那些因战火而遭到破坏的土地上,税收也相应下降,减轻了人民负担。这样合理的管理措施自然而然地缓和了当地的紧张局势,加强了与君士坦丁堡的联系,但皇帝也不会过度沉溺于不必要的风险,耗费过于巨大的代价来维持和平。当法蒂玛的哈里发于公元1012年下令拆毁他国土之内的所有教堂时,巴西尔没有落入对方的圈套,虽然他毫无疑问拥有发兵巴勒斯坦甚至埃及的实力。与此相反,他选择了采用经济手段予以回击,截断了所有与法蒂玛王朝的贸易通路,直到他们意识到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只有当他们与亚美尼亚联合进攻帝国时,他才迅速发兵横扫对方,洗劫众多城市,致使哈里发陷入恐慌之中。当涉及战争的时候,巴西尔二世总是不畏强敌,但也从不主动挑起事端。
在这片土地上,最为伟大的皇帝也曾经遭遇惨败。巴西尔二世一生都在为国家大事操劳,因此从未拥有过自己的继承人,这一点对帝国而言足够称得上是一种灾难,然而巴西尔二世在世的时候,这一点从未显现出来。到了1025年,在这位叱咤风云的皇帝手中,拜占庭的雄鹰在边境的四面八方战无不胜。帝国的敌人纷纷溃不成军,唯有在西西里岛,帝国力量才遭遇了穆斯林敌人的持续反抗。为了将这最后的威胁彻底铲除,此时已经年逾七旬的皇帝召集了一支大军,在一名宦官的帮助下准备前往卡拉布里亚。然而,巴西尔二世却再也没有机会到达战场了。在64年的统治之后,巴西尔二世去世了,他的统治比罗马帝国历史上的任何一位君主都要长久,在生命最后的时刻,他仍然在谋划着一场战争。
君士坦丁大帝曾经在圣使徒教堂自己的陵墓周围安放了12口巨大的石棺,历史上众位伟大的拜占庭君主的遗体也理应按照传统在此安息。1025年,教堂中还剩下最后一口石棺,巴西尔二世的遗体本应安放于此;但根据皇帝本人的遗愿,他的遗体被安放在荷博多蒙的一座教堂内,此处位于拜占庭城墙之外。虽然只有极少数几位皇帝才拥有死后与历史伟人同列的资格,但他的最终安息之地也可谓十分合适。巴西尔二世与他的人民关系始终谈不上有多么亲近,他也从不允许自己在全身心投入国家大事的时候为其他事情分心。他让众多敌国统治者都屈服在自己脚下,让他的敌人闻风丧胆;他为穷苦大众提供庇护,让他们反抗贵族阶级的压迫。尽管为国家奉献了如此之多,巴西尔二世却依然保持着冷漠疏离的态度,他鼓舞人民,受到人民的歌颂,但从不真心付出爱意。他的心思始终与众不同,可以说与拜占庭人的普遍心态相去甚远,或者更类似于他的斯巴达人祖先,但并不具备他出身的权贵阶级的朦胧神学观念。正如那个曾经的反叛者多年前向他建议的那样,没有任何男人或女人能够分享他肩上的重担。虽然他的统治经受住了众多考验,他依然如此杰出,也依然如此遥远——毫无疑问,他是曾经登上拜占庭皇位的最孤独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