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突然晴了,一束阳光透过云层照射下来。
这时,一阵天籁般的筑音缥缈地传来,美妙的筑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在场所有的人全都停止谈话,屏住呼吸,凝神倾听。
筑音由远而近,越来越清晰,时而使人觉得飘飘欲仙,腾云驾雾;时而又让人感到泰山压顶,胸中郁闷。
天籁般的筑声直听得众人心旷神怡,所有人都着了迷,包括嬴政在内,都忘了行刑这件事,只是闭目欣赏。
突然,筑声由低回转向高亢,变得十分激烈,似裂石破冰,似千军交锋。众人听得热血沸腾,血液在全身奔涌。
这时清脆的童声再次响起: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生死聚散兮弹指间,壮志不酬兮誓不返!
歌声重复三遍后,筑音突然又由激昂转为呜咽。呜呜咽咽的筑声犹如寒泉滴水,幽咽凄凉。众人皆不自觉地发出一片唏嘘声。
正在人们唏嘘不已的时候,稚嫩的童声混合着一个慷慨激昂的声音唱起: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生死聚散兮弹指间,壮志不酬兮誓不返!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生死聚散兮弹指间,壮志未酬兮身先捐!
……
人们情不自禁地流着眼泪跟着合唱了起来,人们一遍一遍反复唱着,唱到最后,每个人都泪湿了衣襟,浑然不觉。
寒芳泪如泉涌,她也高声唱着,目光在人群中不停地搜寻着,可是只闻筑声,看不见人影。
看台上的嬴政似乎突然清醒过来,厉声大喊:“行刑!行刑!”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李斯忙扔下竹牌,刽子手应了一声,五辆马车的御者一起扬鞭,骏马奋蹄,将荆轲的尸体车得四分五裂。
大红的绸布随着荆轲的身体腾空而起,又随着失去四肢头颅的躯体落下而缓缓飘落,落在地上,像鲜血一样刺眼、醒目。
嬴政愤然站起身,冷冷扫视着台下,耳边还传来众人的诵唱。他恼羞成怒令道:“捉住击筑人。”言罢没做任何停留,起身回宫。
荆轲成了人们心目中的英雄,一个不畏□,壮志未酬身先死的英雄。
行刑完毕,民众自发地收拾荆轲的尸体,把他的尸身放进寒芳运来的棺木中。
寒芳看着街头手执戈戟的官兵,知道他们在追捕高渐离。直觉告诉她,他一定会去那个地方。于是她转身匆匆离去。
快乐豆坊内,寒芳焦急地寻找着高渐离来过的痕迹。找了一圈,一无所获,她颓然在院内坐下。
“芳!”突然听到有一个人在喊她,寒芳抬头一看,正是高渐离抱着筑在墙根站着。
“渐离!”寒芳看到高渐离禁不住热泪盈眶。
“芳!”高渐离淡淡一笑,“我就知道你会来,我一直在等你。”
“渐离!”寒芳扑上前,一把抱住高渐离,呜咽地哭了起来。
“不哭!不要哭!”高渐离的眼里全是哀伤,却没有落一滴眼泪。细长的凤目闪烁地望着她,“我的眼睛是干的,还没流过一滴眼泪!”
“渐离……你为何要来?”寒芳悲恸欲绝。
高渐离文雅地笑道:“与荆轲易水一别后,我知道荆轲此行成也是死,败也是死,所以我要来咸阳再送他最后一程。我……还想再来看看你和浩然兄弟。”
寒芳的眼泪刷一下流了出来:“渐离,你快走,嬴政在抓你,你很危险。”
高渐离笑得淡然洒脱:“我来咸阳原本就没打算活着回去。”
“不,我不要你有事,你快走!”寒芳心急如焚地说。
高渐离依旧淡淡一笑,突然转道:“我没想到会是你。”
寒芳疑惑地望着他。
高渐离微笑着解释道:“我没想到荆轲放不下的那个女子是你。刚才在刑场上,看到你我难以相信自己的眼睛。”
寒芳苦笑着说:“我……也没想到他会是荆轲。”
寒芳猛然间回过神来,又道:“渐离!你快走,现在还来得及!”她从地砖内找出当年青给自己的那袋黄金,放进高渐离手里,“这袋黄金是青当年留下的,你拿上它快走,越远越好,再也不要回来!我们现在就出城!”她拽着高渐离就走。
高渐离掂着沉甸甸的黄金,满怀伤感地说:“荆轲一生只做过一次杀手,他听了你的话没有下手,被组织的人追杀,逃亡到燕国。”
寒芳悲从中来,哭泣着说:“青当初要不是因为我……他就不用改名换姓逃往到燕国,都是因为我。”
高渐离嘴角露出浅浅的笑,回忆着说:“他!看似冷酷,其实……他只有喝酒唱歌时才会流泪……”
寒芳平静了一下情绪,擦擦眼泪说:“渐离,我们快走吧。”
“好!”高渐离微笑着点头道,“但是,我想给你击筑,再击一曲。我只为知音击筑!我这一生有两个知音,一个是你,一个是荆轲。击完筑我就走。”
寒芳擦擦眼泪笑道:“这次我给你击筑。出了城我给你击,现在不是时候。”
“不!就现在!还是我击吧。”高渐离执意道。
“不!我们先出城!”寒芳去抢高渐离手中的筑。
筑抱在手里一沉,寒芳险些把筑掉到地上:“你的筑为何这么沉?”脑子一转明白了,惊呼道,“里面灌了铅,你要刺秦王!”
“士为知己者死!荆轲是我的知己,我该为他报仇!”高渐离的脸上闪过愤慨之色。
“不!”寒芳痛苦得快要窒息,“你不要这样做,这样你会送命的!”
高渐离大义凛然地一笑:“人生得一知己,死而无憾,何况我有两个?”
“不,不要,你不要去刺杀他。你是我的朋友,他是我丈夫,我不想你们当中任何一个人有事……”寒芳泣不成声,“我已经没了浩然,没了青,我不想你再有事。”
高渐离一愣,意外地望着她:“你说……秦王政是你……浩然兄弟也……”
寒芳点点头。
高渐离目光闪烁,惨然一笑:“我明白了,我明白荆轲这一剑为何没有刺中了。他的剑法天下无双,凌厉无比,决不会失手……”
寒芳凄然地点点头。
高渐离哈哈大笑几声,仰天长叹:“浪子,一个为情所困的浪子!剑客,一个为情所苦的剑客!谁说浪子无心,谁说剑客无情?”
寒芳黯然垂泪。
高渐离长叹过罢,微微一笑,手拿竹尺轻轻一击,音弦清冷颤抖,天籁之音破空而出。他伴着筑声悠然说:“我们今天不谈国事,不谈天下,还像以前一样只谈音乐,只谈知音!”言罢引颈高歌,动情地击起筑琴。
寒芳看着高渐离纵情忘我的歌唱,肝肠寸断,无声地落下泪来。
院外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还有盔甲声和兵器的碰撞声。
寒芳知道是官兵来了,心里一惊,不由看了高渐离一眼,暗自为他的安危焦急。但是高渐离似乎毫不在意,仍在陶醉地歌唱。
寒芳不动声色地站起身,抢身挡在门口,举目张望,带兵来的却是李斯。
李斯看到寒芳一愣,忙跪下行礼。
寒芳冷冷地看了李斯一眼,竖起一根手指钩了钩说:“李斯,你过来!”
李斯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声,战战兢兢地躬身过来,心里暗暗叫苦:为何老是招惹上这个难缠的主?
院内,高渐离抱着筑琴,还在动情地高歌,充耳不闻,视若无睹,神色泰然。
寒芳立在台阶上,抬手点了点人数,又招手叫来一个城卒:“你,过来!”
城卒莫名其妙,胆战心惊地躬身走过来,刚走到近前,寒芳一个游步上前,还没等城卒反应过来,已经拔出了他腰间的佩剑。
寒芳反手把宝剑架在李斯脖子上。
李斯吓得腿一软,“扑通”一下跪在地上,惨呼道:“王后!……”
寒芳知道生死攸关的时刻到了,把心一横说道:“李斯!你这里一共有四十个人,要是少了一个人,回去报信,我就立刻杀了你!”
“微臣不敢!”李斯颤抖着回答,转头命令,“都不许妄动。”
“走,送我们出城。”寒芳厉声命令。
李斯心惊胆战地说道:“王后,微臣奉大王令前来追捕人犯,放了人犯,大王会杀了微臣。”
寒芳冷冷一笑,把宝剑往前一送:“你若是不放他走,我现在就杀了你!”
高渐离的琴声戛然而止,他手抚着筑,默默注视着寒芳英姿飒爽的背影,泪水打湿了眼眶,却没有流下来,只是抚着琴弦的手在微微颤抖。
寒芳押着李斯,携着高渐离来到东城门。
出了城,把高渐离送到岔路口,寒芳叮嘱着说:“渐离你快走吧!路上小心。”
高渐离细长的凤目望了望她,怀着深深的痛楚,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尊重荆轲,所以,今天我和他一样选择放弃,但是,如果有一天我知道你过得不好,我还是会回来。”
寒芳苦涩地笑了笑:“保重!”
寒风四起,沙尘漫天,高渐离的长发在风中舞动。
高渐离和寒芳四目对望,久久没有言语,高渐离忽引吭高歌:
风起兮,将别兮,吾将行,君将住。
沙扬兮,离别兮,飘萍今夕是何处?
奈何兮,我奈何?飞鸟何来栖兮……
歌罢,高渐离含泪笑道:“韩姑娘,我们就此分别了……”转过身,泪水已经湿了袍袖,怕再看她一眼,头也不回,高歌着踏上前路。
寒芳望着高渐离骑马远去的背影,直到看不见,方命令:起程回城。
寒芳押着众人回到城内,走到城门下回头对李斯淡淡一笑说:“李大人,我们下盘棋如何?”
“啊?”李斯一愣,不明所以。
寒芳淡淡一笑,四平八稳地问:“李大人,你说如果此时派人从南北两门绕道追,还来得急吗?”
李斯干笑一声,脸上的表情比哭还难看,知道如意算盘打错了。
寒芳似乎看透了李斯的心思,直接挑明了说:“李大人,你也别想着去送信,去追,等高渐离走远了,我们再一起回宫请罪,我担保你无事,如何?”
李斯讪讪地笑着,只好点头答应。
寒芳直接命人把几案摆在城门洞下,几案上摆了棋盘,她大方地邀请:“李大人,请吧!”
众人面面相觑,没人敢去报信,也没人敢去追,都愣愣地看着二人下棋。
太阳渐渐西沉,棋已下到中盘。
一个内侍站在不远处探头探脑,张望了一阵,转身匆匆离去。
一炷香之后,一队虎贲军策马驰来。
为首的侍卫翻身下马,来到近前,单膝跪地拱手道:“参见王后,恭请王后回宫。”
寒芳两指夹着棋,盯着棋盘,蹙着眉头似乎正在认真思考如何落棋,没有理会。
侍卫首领低头等了片刻,发现没有动静,只好硬着头皮提高声音再次说:“恭请王后回宫!”
有两个侍卫悄无声息地绕过寒芳想偷偷溜出去。
寒芳“忽”的一声站了起来,“啪”的一下把手里的棋子狠狠摔在地上,大声喝道:“谁敢去追!”她横剑在颈,厉色说道,“谁要是想去追,就先来给我收尸!”
所有的人都吓得噤若寒蝉,动也不敢动,冷汗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僵持了一阵,寒芳见大家已被震慑,又淡淡一笑,对侍卫首领说:“你既然来了,就来观战吧!”说着又若无其事地坐下,轻轻落下一子。
侍卫首领不敢强来,躬身干笑着,只好跪坐在一旁心不在焉地观战。
李斯下棋的手在不停地颤抖,似乎连棋子也拿捏不住。
夕阳西下,斜阳的余晖洒进城门洞内。
城门洞内高高挂起了灯笼,摇晃的灯影下,每个人的影子都是一跳一跳的,如同鬼魅。
寒芳算算高渐离应该已经走远,扔下手中的棋子,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懒懒地道:“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