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机
九华山一战,朱元璋重挫老对手陈友谅,常遇春又杀掉三千俘虏,野心勃勃的陈友谅被气得暴跳如雷,发誓要让朱元璋血债血偿。
至正二十年(公元1360年)五月,经过一番谋划,陈友谅率领舰队东下,抢攻朱元璋赖以起家的水陆重镇太平府。
太平府(今安徽当涂县)位于长江安徽段东岸,介于南京与芜湖之间,境内河道纵横,通江达海,水运发达。
陈友谅大军来得突然,攻得猛烈,太平城下,战鼓声、呐喊声不绝于耳,夜空被无数火把烧红。守太平府的军队仅有三千人,守城大将花云领军御敌,面对陈友谅排山倒海的攻势,显得势单力孤。
花云是安徽怀远人,面目黝黑,骁勇善战。至正十三年(公元1353年),他跑到临濠投奔二十六岁的朱元璋。攻破怀远时,花云一马当先,擒获敌将;后来跟随朱元璋攻打滁州,途中遇到数千敌军,花云拔剑跃马,奋勇冲阵,敌军大惊失色道:“这个黑将军太猛了,我们避开他!”花云受命进军宁国,途中被困在山中八天,他挺矛突击,斩杀敌人数以千计,自己却毫发无损,朱元璋大喜,命他驻守太平。
陈友谅和手下猛将张定边,骑马立于太平城东南隅,看着自己的部队不断发起围攻。身材魁梧,留着五绺美髯的张定边摇了摇头,大声叹道:“可惜呀,这样一座重要的城池,朱元璋只让花云带领三千兵马守城,这真是天助我也!”
陈友谅的军队以大船靠近城下,在船尾架起云梯,士兵攀援呐喊而上。陈友谅举起鞭子,大声道:“攻下太平,就报了一箭之仇。这太平府是朱元璋金陵上游的门户,攻下后,打败朱元璋指日可待!”
陈友谅的军队攻势凌厉,他们用土炮在东南城墙上炸开豁口,围城攻打,花云带着防城士兵奋力拼杀。
这时知府许瑗和副将朱文逊赶来了,许瑗左手手臂已经受伤,他气喘吁吁地说:“北城也快守不住了,怎么办?”
满脸是汗的花云道:“能怎么办?誓死守城,等待援军来解围!”
朱文逊却不乐观,说:“应天就是发救兵,也来不及了,贼子势众,我们已经拼死抵挡了三天,看形势已经很难支撑了啊!”
花云神色凝重,说:“那就决一死战,与城共存亡。”想了想,他让朱文逊护着许知府火速出城,“没有必要都搭上性命。”
许瑗却不愿独自逃生。“太平府如果丢失,我这个知府有什么脸面独生?”说罢,他从地上拾起一把刀也参加了战斗,但他本是文人,年纪又大,不上几个回合便被敌兵砍死,花云来救时,为时已晚。
东城火起,敌兵已打开城门涌入,百姓惊慌失措,纷纷逃难。
花云的妻子郜氏和奶娘孙氏,抱着三岁的儿子随着难民向南城奔来,郜氏一眼看到了写有“花”字的帅旗,她扯着奶娘的手,不顾一切地向那里奔去,一路呼喊着:“花云——”
花云正与五六个敌兵拼杀,猛听妻子叫他,蓦然回首,大声喊着:“快出城!”郜氏未及下城,已有一群敌兵围上来,叫着“抓美人”。郜氏吓得面色惨白,不知所措。
花云企图过来救,张定边已登上城墙,挽弓搭箭,左臂下沉,肘内旋,瞄准后猛地松手,箭即射出,正中花云要害,花云抬了抬头,睁大眼睛似乎想对妻子说什么,结果又中一箭,胸口血流如注死去。
花云的孩子吓得大哭不止。郜氏眼看自己要被人捉住,为免受辱,她向孙氏大喊:“我随花云去了,好好抚养我的孩子,我在九泉下也感恩了。”孙氏大惊,凄厉地叫了一声:“夫人!”刚想上去拦阻,郜氏已跃上城垣,纵身跳入浩浩江水。孙氏抱着孩子拼命跑,钻入人群。
陈友谅骑马入城,身后有一顶大轿,里面坐着他最宠爱的达兰,她不时地掀开帘子看看,见城中四处起火,大兵正在抢劫民宅,与土匪无异,陈友谅却不闻不问,心里颇不是滋味。
张定边追了过来,问陈友谅:“还是老规矩吗?”
“老规矩。”陈友谅看了看入城的队伍,大大咧咧地道:“你不让兵士捞点油水,谁肯卖命!何况满城百姓都是追随朱元璋的叛民,都是有罪的!”
张定边趁机劝进:“既占了太平,更是声势浩大了,主公已拥有湖广、江西,这时不称帝,就有违民心了。”
这话说到陈友谅心里去了,皇帝玉玺他都珍藏好几年了。陈友谅叹了口气,阴阳怪气地说:“还有一个老东西在采石矶呀!”
陈友谅所说的老东西,即天完国的创建者徐寿辉。
作为天完国的第一重臣,陈友谅在逐渐掌管军政大权后,便不把徐寿辉放在眼里。陈友谅自称汉王,设置王府官属,还将徐寿辉的心腹部将逐一杀害。为了苟全性命于乱世,徐寿辉一直忍气吞声。这次陈友谅率军攻打朱元璋,说是请他“随军同行,以壮军威”,实则是被挟持。
作为陈友谅的结拜兄弟,张定边对于陈友谅的叹息当然会意,他马上凑近陈友谅,低声道:“我有办法,明天就启程去采石矶,下一步是不是进攻金陵,总得向徐寿辉禀告一声啊!”
在说到“禀告”两字时,张定边用手势做了一个杀的动作。
陈友谅本来就不想背上弑君的骂名,见张定边主动请缨,心中自然是一喜,他故作冷静地说:“你去准备吧,要干净利索!”
张定边笑道:“汉王殿下放心,这事我和张必先一定办得滴水不漏,事成之后,有罪名我顶着,汉王手上反正不沾血腥。”
陈友谅当即许愿,事成后封他为太尉。
破敌计
陈友谅的军队连普通逃难百姓也不放过,全都拦截下来,往大船上驱赶。孙氏与花云的孩子也挤在人丛中。士兵们不明白弄这些男男女女的干什么呀。一个千户说:“干什么?你没听汉王说吗?男的当苦役修城,女的分给弟兄们玩。”这一说,船上的士兵淫笑起来,高声欢呼。
花云的孩子突然大哭起来,孙氏怎么哄也哄不好。
一个士兵走过来吼道:“号什么丧,再号,扔江里喂鱼吃。”
经他这一吓,孩子哭得更厉害了。孙氏拍哄着孩子:“不怕,不哭,人家是跟你说着玩的……”
孩子仍是哭个不住,千户过来了,斜着眼睛说:“你这个号丧的丧门星,你别给大伙带来灾呀!”他从孙氏怀中夺过孩子。
孙氏大惊扑上去夺,乞求道:“老总啊,我哄他不哭不行吗?”
千户狞笑着说:“到龙王爷那里哭去吧。”说完就把孩子扔入江中。众人敢怒而不敢言,孙氏惨叫一声“孩子呀!”也一头扑入水中。
大浪起伏的江中,花云的孩子挣扎着。
孙氏从水里浮起来,挣扎着四望,她看见了孩子在浪中忽隐忽现,她手刨脚蹬地靠近了孩子,抓住他一只胳膊,孩子死命地抱住孙氏的腰,这一来两个人又向下沉了。孙氏奋力挣扎着,在她已经绝望时,正巧从上游漂下一块门板来,孙氏伸手拉住,先把孩子放到门板上,自己推着门板缓缓沿江而去。
大江浩瀚,在这茫茫水中,木板很快变成一个小黑点……
大平府失陷令朱元璋痛惜不已,特别是又损失了花云这样的良将。他虽出兵去驰援太平,但费聚的船队距太平还有三十里的时候,就看到太平府城门上换了陈友谅的旗帜,只得无功而返。
于是朱元璋召集文武官员开紧急会议。
他首先分析局势:“陈友谅贼势猖獗,占了太平,花云、朱文逊、许瑗、王鼎全部战死,我估计,陈友谅就要在我们的眼皮底下称帝了。我原以为攻下安庆,已经伤了他的元气,不料他反而变本加厉了,各位有何良策?”大家先去看李善长,见李善长满脸肃然,又去看刘基。
刘基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毫无表情。谋士冯国用站出来大声道:“现在贼势浩大,我们无力与其争锋,不如用权宜之计,对其称臣。”
汤和听了很不是舒服,怒目而视冯国用,吼道:“向陈矮子称臣?这是惑乱军心!”冯国用翻了翻眼睛反唇相讥:“现在不也对大宋的小明王称臣吗?陈矮子不过是个子矮,而小明王韩林儿才是个放牛娃,既可向放牛娃称臣,就不在乎向陈矮子称臣,这是保全实力的良策。”
徐达不赞成未曾交战先投降,“这样做太窝囊了。对小明王称臣,不是被他打败了,而是我们自愿。”
李善长说:“金陵临水,陈友谅的战船高大,攻城便捷,我们可退守钟山,放弃金陵。”他虽没有说投降,但表达的意思也是一样。
朱元璋冷静地看着这一切,等大家说得差不多了,这才扭头去看刘基,刘基依然闭目不语,朱元璋说:“刘先生有何高见呢?”
刘基仍未睁开眼,缓慢却有力地道:“我不睁眼,是不忍心看着文武大将,在这里哭着喊着要投降!”
宋濂与章溢听了刘基的话,忍不住窃笑,朱元璋则是眼睛一亮。
这时有人来报,花云家的奶娘抱着孩子来见主公了。朱元璋站了起来,兴奋无比地喊道:“快抱来见我!”孙氏抱着孩子上来,立刻哭倒在地,说:“花将军只有这根独苗,上天有眼,大难不死,望我主善待他。”朱元璋眼含热泪走下台阶,抱起孩子,回到座位说:“你们看,虎头虎脑,十几年后又是一个花云!这是将门将种,我给起个名字吧……就叫花炜,炜是光明之义,他的父亲就是光昭日月的君子,伯温先生想想气壮山河的花云,还不忍睁眼吗?”
刘基果然睁开了双眼,他抱过花炜,说:“面对猛将花云,我要睁圆双目。我以为,再有轻言投降者,不管是谁,立刻杀掉!军心一旦摇动,能取胜也胜不了。”
李善长听了,窘迫万状,忙说:“伯温之言有理。”
刘基慨然地说:“天道后举者胜,取威制敌以成王业。大敌当前不可先挫自家锐气,不可畏敌如虎。”
冯国用听了颇为不悦,冷冷地说:“我想听的是退敌之策,我虽主降,也不是真降,权宜之计罢了。”
刘基道:“骄兵必定败,浮躁失先机。陈友谅架空徐寿辉,自己称王,这是骄的标志,又是不得人心之举,我认为可用诱敌深入之法。”
常遇春主张先夺回太平,朱元璋想了想道:“陈友谅得了太平,刚刚新筑堡垒,挖了壕堑,他若派兵再从陆路夹击,我们很难取胜。”
徐达说:“主公可率大军亲征,必然威风八面,令敌丧胆。”
刘基冷笑道:“打仗不是吓唬人。主公出战就能吓退了强敌?除非那敌人是纸糊的!”这话引起了一片笑声。
费聚火了,看着刘基道:“有什么好笑的!你只要上嘴唇一碰下嘴唇,说得轻巧,打仗还不得我们武将冲锋陷阵。”
朱元璋忙打圆场说:“不要争了,文武好比左右手,缺一不可,没听说吗,兵书上讲,当年张良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我都尊崇伯温先生,你们再无礼,我可不客气了。”
众将不服也不敢再顶撞。刘基见众人安静下来,这才说:“现在最怕的是陈友谅与张士诚联手夹攻我们。”
朱元璋说:“我也有这种担心,所以必须抢在他们联合之前下手,打击一个,震住一个。”
刘基道:“他能来攻打我们的根据地,我们也可以打进他的老巢!我建议先让胡大海出兵,出其不意地直捣陈友谅在江西的门户信州,牵制他的兵力。既然贼兵声势浩大,难以力取,我们可以再用反间计,诱陈友谅上套。”
李善长笑道:“利用邹林杀了一个赵普胜,陈友谅再傻也不会再上当了吧?”
刘基说:“那也难说,他也像你这么想,就必然再次中计。”
朱元璋说:“这种看上去最笨的方法,可以再试一次!”
陈友谅杀徐寿辉
太平一役大胜,膨胀了陈友谅的野心,他再也不能满足当王爷,再也不能容忍他上头的草包皇帝徐寿辉了。
至正二十年(公元1360年)六月十日,陈友谅从太平匆匆赶往采石矶的五通庙,他要在那里定乾坤。此前几天,他在太平城里找一个自称半仙的人测了一卦,半仙说他的鸿运就在五通庙,五通是暗指阴阳五行,通金木水火土,贯东西南北中,是陈友谅的圣地。
这天早上,天色阴霾,乌云盖顶,江风凄厉,江面上卷起小山样的波涛,声声震耳,泊在五通庙水域的舟船剧烈地摇荡着。陈友谅站在庙口,心潮起伏,他的手下大将张定边、张必先带众将领站在江边,迎接徐寿辉的到来,最大的旗上仍然大书着“徐”字。
大约一个时辰后,一艘同样挂有“徐”字的豪华大船渐渐靠岸,张定边等人上前迎接。徐寿辉在众侍从簇拥下走下船来,一边东张西望,一边问张定边:“汉王约我见面,他人在哪里?”
张定边用手一指:“你看,他在那。”
徐寿辉扭头顺他手指方向望去,这时有四个武士出其不意地冲上来,抡起大铁锤,几下子就把徐寿辉打得脑浆迸裂,倒在了地上。徐寿辉的侍从有试图反抗的,也立刻遭了毒手。
张必先杀气腾腾地对众人说:“大家不要动,我奉上天之命,只诛杀首逆徐寿辉,与他人无关。”
这时在五通庙前竖起了早已准备好的黄龙旗,大书“陈”字,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五通庙本不是香火很盛的庙宇,但这一天却是人声鼎沸。陈友谅亲自来看布置登基大典的地方。张必先说:“在五通庙举行登基大典,无论如何匆忙了些,在安庆、武昌也会好些。”
陈友谅却坚信测卦人的话,认为五通最为吉利,“五通,可说是金木水火土的五行,五通,也可说是直贯东西南北中,五通庙,这是天赐的登基地。”
张定边说:“既然我主认为吉利,再好不过了,早登基早发号施令,早定天下。”
张必先说:“只是太匆促,礼仪,规章都来不及草拟。”
“事后再补。”陈友谅心急火燎地说,“有皇帝,有丞相、太尉,有皇后、太子就齐了。”他随口封张必先当丞相,张定边为太尉,邹普胜为太师,“别的官一时想不全,过几天再封。”
张定边与张必先瞬间便位极人臣,他们拜谢道:“谢皇帝大恩!”
陈友谅笑道:“今天还不是皇帝呢,四天后才是黄道吉日呀!”
张必先问:“皇后还在沔阳老家吧,接,已来不及了,先封吧。”
陈友谅听了皱眉不语。张定边说:“我主是不是有意封达兰王妃为后啊?”陈友谅怒道:“达兰王妃不行吗?何必非封那个黄脸婆?”
“行,当然行。”张必先见风使舵,试探着问:“只是皇上的元配长子陈理已经快成年了,你立不立他为太子?”
“立他为太子可以,”陈友谅语气肯定地说,“皇后断然不能是他娘,她还在家侍奉公婆呢,懂得怎样当皇后?”
采石矶的皇帝行宫就在五通庙的配殿,达兰很不乐意与那些残肢断臂、裸露着黄泥稻草的泥像为伍,她想见李醒芳,打发难捱的时光。
李醒芳是风流蕴藉的江南书生,因画技超群,曾多次给达兰画像。
达兰提议道:“皇帝登基,怎么能没有画像呢?我们把李醒芳找来吧。”陈友谅采纳了她的建议。几经周折,李醒芳来到了五通庙。
陈友谅在正殿里与丞相、太尉们忙着大典的礼仪安排,达兰便要李醒芳为她画一张弹琵琶的像。
李醒芳答应后,很随意地问:“听说你家汉王要称帝当皇上了?”
达兰点了点头,说:“明天是正日子。”
“以后再见你就不容易了,你是娘娘了,宫禁森严,不知有多少宫女、太监簇拥着。”李醒芳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
达兰看了他一眼,说:“我本意并不希望过这种日子。陈友谅对我挺真心的,他有元配夫人,却越过她封我为后,大臣们纷纷起来反对,可陈友谅把他们都骂了回去,还说再有敢谏的,他就要开杀戒了。”
李醒芳说:“那我得祝贺娘娘了。”达兰显得有几分悒郁,道:“过去听人说宫里很闷,不能自由出入,真若那样,不如不当皇后。”
李醒芳的话里含有几分讥刺意味,他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这母仪天下的皇后,岂是一般人所能企及的?”
“那今后你进宫画画也不容易了吗?”
“我不能一辈子给娘娘作画呀,我总该干点什么呀。”
“画画多给你银子就是了嘛。”
“你也要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吗?”
“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你若真的不能常来见我,我更寂寞了,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了。你是他唯一准许我见的男子,这都因为你会画画。”
“进了皇宫,后宫里有的是太监、宫女,不会寂寞的。”
“你挖苦我?”她放下琵琶,有点生气了。
这时陈友谅进来了,一进门就大叫:“画师来了吗?快给我画像,明天登基要用。”李醒芳忙站了起来。
达兰说:“他来半天了,闲着没事,又给我画了一张弹琵琶的像。”陈友谅看了一眼,依然是赞不绝口:“像,很像。”他走到里间,很快换上了皇帝的袍服和冲天冠,坐到了椅子上。
外面起风了,风刮得门窗砰砰乱响。达兰走过去关好窗户说:“起风了,云也越堆越厚,可别搅了明天的好日子呀!”
陈友谅哈哈一笑,说:“你放心,我洪福齐天。”
铜钱大的雨点开始敲打窗户,不一会儿天上雷鸣电闪起来,雨越下越大。正在静坐供李醒芳画画的陈友谅沉不住气了,走到窗前去,望着外面的瓢泼大雨犯愁。
达兰说:“改个日子吧,这大雨,天亮肯定停不下来。”
陈友谅显得烦躁不安,大声道:“下刀子也照常登基,之后我还要率兵东下去打朱元璋,等拿下金陵,我给你盖一座最豪华的宫殿……”
康茂才挡陈友谅
朱元璋料定陈友谅五通庙称帝后,必定尽起水陆舟师来犯金陵,他采用刘伯温的建议,决定再用一回反间计。他们估计,陈友谅上过一回当,误杀了双刀赵,但他做梦也不会相信,朱元璋会在这么短的时间里,重复使用同一手段,朱元璋恰恰利用他这一错觉。
康茂才过去与陈友谅有多年交情,他被朱元璋请来,已猜到了七分。朱元璋开门见山地问他:“大战在即,你知道找你来什么事吗?”
康茂才说:“我想是让我去骗陈友谅。”
朱元璋目视刘基一笑,刘基问:“就你的判断,他会上当吗?”
“会。”康茂才说,“我过去与陈友谅关系很好,我若说我做他内应,他必信无疑,前不久他还从安庆写信来约我做内应呢!”
朱元璋说:“你写信托可靠人送到采石矶去,约他在江东桥会合。”康茂才答应下来,道:“我家里有个看门老人,从前侍奉过陈友谅,因忠厚老实,很受陈友谅信赖,派他带信前往,更有把握成功。”
朱元璋同意派这老头当信差前往。
陈友谅一见这老头来,很亲热地招待他,看门老人随即呈上了康茂才的密信。在信中,康茂才告诉陈友谅,江东桥不过是快朽烂的木桥,届时陈友谅的巨舰冲过木桥杀入朱元璋的水寨,可一举成功。
陈友谅看后大喜,他热情款待了老翁,且规定了暗号,到时候喊“老康”为号。
这边朱元璋正在紧锣密鼓地下令改建江东桥。江东桥本是一座木桥,此时李善长正督促俞通海、廖永忠等人拆桥。李善长道:“拆木桥,建石桥,要在一夜间完成。”廖永忠不明白拆木桥建石桥是为什么。李善长说:“陈友谅到此,他的船再硬,也不敢撞击石桥逃生啊!”廖永忠这才恍然大悟。
朱元璋、刘基带了一大批将帅过来视察。刘基感慨地说:“我们的诱敌之计并不高明,陈友谅居然没有识破,这就因为他是骄兵啊!”
朱元璋看着坚固的石桥,道:“陈友谅得到情报后,肯定想从这里直接杀进我们的指挥点,等他来了发现此路不通,就会气急败坏,在他撤退的途中,龙湾是最方便的进攻点,他必定带领水军登陆那里。”
朱元璋顿了顿,对身后的冯国胜、常遇春道:“你们率帐前五翼兵三万人马,埋伏在石灰山侧,等待时机突袭汉军。”
想了想,他又令徐达带兵埋伏在南城和龙湾一带,杨景驻兵大胜港,张德胜、吴良统师出龙江关外。“我带兵在卢龙山,到时候你们见我举红旗,就是敌兵已到,举黄旗,你们便起伏兵截杀。成败在此一举!”将领们也是热血沸腾,听了朱元璋的安排,齐道:“遵命!”
刘基很有把握的样子,正色道:“陈友谅丢盔弃甲之日到了。”
至正二十年(公元1360年)六月二十三日,陈友谅豪气冲天,仍按原计划率领水陆舟师沿江汹汹而来,他坐在指挥船上,到了大胜港,河道很窄,船速放缓。张定边对陈友谅说:“大胜港水道过窄,只能同时通过三条船,太危险。”陈友谅起身一看,也怕中埋伏,马上命令水师退出大江,“用大船冲击江东桥,从那里过,康茂才在那里接应呢!”
张定边立即传令调铁甲大船冲江东桥,打开通路。
一夜间已变成坚固石桥的江东桥静悄悄地卧于江上,像条巨蟒。
陈友谅的先头船只扯满帆向江东桥撞去,只听轰隆隆几声巨响,几条船严重受损,进水的船开始下沉,士兵纷纷落水,一时呼救声四起。
陈友谅大惊,道:“不是木桥吗?怎么变成石头的了?康茂才呢?”张定边也急得满头大汗,他说:“没有康茂才的影子啊!”
陈友谅站到船头,直着嗓子高叫:“老康,老康!你在哪呀?”
没有回音。陈友谅这才大梦初醒,说:“可恨康茂才骗我!”他急令回船,在龙湾靠岸,令水师上岸立栅为营,叫陆路马上过来接应。张定边挥舞着旗子,指挥船队迅速撤出。
此时朱元璋正冒着酷暑站在卢龙山上督战,一把巨大的青伞罩在他头上,前面大旗上有八个大字特别醒目:吊民伐罪,纳顺招降。刘基、吴良、郭英立于身边。太阳如火,酷热难当。
侍者吃力地从山下弄了水来,郭英对朱元璋说:“洗洗脸凉快一下吧,天太热了。”朱元璋回眸众人,人人汗如雨下,士兵伏在骄阳下,更像烤焦了一般难耐。朱元璋下令把伞收起来。
侍者收了伞,朱元璋也暴露在太阳底下,立刻汗出如洗。他叫人把一桶水给兵士送去了,自己忍着饥渴。这情景被将士们看在眼中无不佩服,连刘伯温投向他的目光也是赞许的。
看到陈友谅的军队到达龙湾,进入伏击圈后,朱元璋摇动了红旗。
伪君子比真小人可怕得多
太阳底下,石灰山上晒得半焦的灌木和草丛中,全是埋伏的士兵,常遇春、蓝玉也耐着性子等待战机。
远处赤旗终于从卢龙山上升起来了,蓝玉捅了常遇春一下。他们看见,陈友谅的军队已弃船登陆,与陆师合兵,正浩浩荡荡开来。
黄旗升起来了。平地一声雷,呐喊声霎时震天动地,冯国胜、常遇春、蓝玉首先从地上跳起来,亲率所部冲了下去。
敌将张志雄、梁铉、俞国兴大惊,张志雄几乎傻了,这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伏兵啊!他们慌忙迎战,但常遇春部攻势太猛,陈友谅军支持不住,纷纷后退。不料背后又有徐达率兵截住去路,张志雄喊了声:“快上船。”一些兵士刚刚上船,未来得及升帆,朱元璋的水师将领康茂才、廖永忠等早已率舟师左右拦截,飞箭如蝗,许多陈友谅的兵士中箭而亡,跳江的多半溺死。
漫山遍野是杀声,满地是死尸,少数敌船望风而逃。这一战,陈友谅损兵折将近三万人!陈友谅正着急时,张定边坐了小舟过来,呼喊着:“陛下,不好了,张志雄、梁铉、俞国兴全投敌了,百余艘战舰也落入敌手。快下来,朱元璋杀过来了。再不走,性命难保了!”
陈友谅忙说:“小船怎么能行?还是你上这混江龙上来吧。”
张定边说:“大船掉头不便,目标又大,不如小舟灵活。”
陈友谅无奈,刚下到小舟中,急忙又爬上大船,跑下底舱,拖着惊慌失措的达兰出来,这时廖永忠的水师已围上来了。幸好张定边亲自执桨,划着小船,绕开主江道,从芦苇丛中钻走了。
朱元璋站在“吊民伐罪,纳顺招降”大旗下看着眼前水、陆战场的厮杀,对刘基说:“如无先生闭着眼睛的举动,何来今日大捷!”
刘基笑道:“有人出主意,得有人听才行。还是主公英明,能够决断。你看,号称不可一世的陈友谅,不是一瞬间土崩瓦解了吗?”
朱元璋正要说话,胡惟庸跑了过来,报告说新降的降将张志雄说,安庆之兵这次全叫陈友谅带来了,安庆只有一千守卒,是一座空城。
“这真是良机呀!”朱元璋笑道,“我马上派蓝玉率轻骑兵进占安庆,命徐达、冯国胜、常遇春尽行追击,不给陈友谅以喘息之机。”
胡惟庸说:“我已擅自做主,令徐、常等将军做追击准备了,只等一声令下了。”朱元璋不无惊异地看了他一眼:“我若是不这么下令呢?你可有越权、擅专之罪了。”胡惟庸从容不迫地说,“主公如果想不到轻取安庆,那不是有悖常理了吗?”
朱元璋不但没怪罪,反而笑了。他们对话时,朱元璋一直有几分惊疑地盯着胡惟庸看,又是佩服,又有点讨厌。刘基问:“他是谁呀,如此大胆?”朱元璋说:“他就是把宁国治理得路不遗失,夜不闭户的县令胡惟庸,我把他调回来,当了都事了。”
胡惟庸向刘基点头示意:“今后请先生多多教诲。”
刘基说:“峻法严刑治民我很欣赏,但剥皮的做法,不敢恭维。”
胡惟庸强调道:“等世风正过来,即可废止,这也是权宜之计。”
胡惟庸走后,刘基对朱元璋说:“明公看样子很赏识胡惟庸。”
“你不也一样吗?”朱元璋说。
“这人很聪明,或者说是过于聪明。”
朱元璋问他是什么意思?刘基说:“我听说他很会烧河豚,并且舍命为李善长尝毒,这才逐渐用起来的,伪君子比真小人可怕得多。”
朱元璋哈哈笑道:“会做官又会烧河豚,又有什么不好呢?”
刘基见朱元璋听不进去,便不再多言。
朱元璋先南后北的策略已经旗开得胜,趁陈友谅新败,他本人换上了龙骧巨舰,主桅上依然高桃着“吊民伐罪,纳顺招降”的大纛,率雄师乘风溯江而上,直向安庆进发。
只见几万只白翼水鸟围着朱元璋的座船鸣叫,久久不肯离去,朱元璋以为怪异,刘伯温说这是吉庆之象,朱元璋便叫士兵拿了粟米向空中抛洒,实在是奇观,那些有灵性的水鸟竟然在空中啄食粟粒,不待粟粒落于江中便衔到口中,它们上下翻飞,如天女散花一样,朱元璋一直仰头看着它们。
江东桥一战,陈友谅水陆之师损失惨重,已成惊弓之鸟,固守安庆不敢出战。朱元璋命徐达以陆师为疑兵迷惑陈友谅,令廖永忠、张志雄率水师攻击陈友谅水寨,破舟船八十余艘,一举攻入安庆,大军追到小孤山,陈友谅带残部逃到湖北武昌。朱元璋得意扬扬地进了九江城,以原来的知府衙门为临时平章府。
胡惟庸今天值班,早早来到了鄱阳湖畔的营帐。他进来时,见屋中无人,案上放着一本翻开的书,屋中央有一盆炭火,烧得正旺。
胡惟庸便在房中等。从这里望出去,可见鄱阳湖一角,湖上风大,狂涛万丈,白浪掀天,这是一年岁尾的寒冷时节,天空飘洒着雪花。
胡惟庸无意中看到了一幅女人像,压在一沓公文下,他抽出来一看,是一幅美人图,正是他给朱元璋的达兰画像。不知什么时候,朱元璋在空白处题了一行字:“何日得睹芳颜,于愿足矣。”
胡惟庸脸上露出惊喜,看起来自己并未猜错,朱元璋既不是克己复礼不近女色的圣人,也不是因守清规而疏于情感的准和尚。
胡惟庸若有所思地将达兰画像又放回了原处。
一阵脚步声传来,胡惟庸退到门口,谦恭地站好,朱元璋跺跺脚上的雪进来了,他抑制不住兴奋地说:“好大的雪,明年当是个丰年,瑞雪兆丰年,鄱阳湖上下这么大的雪,不多见啊!”忽见胡惟庸立在那里,问:“是你?有好消息吧?这几天真是捷报频传啊!”
“大军攻到小孤山,陈友谅部将傅友德、丁普郎投降了。”
“傅友德?是傅友文的哥哥吗?”朱元璋好奇心起。
“正是。主公不是特地让傅友文从镇江赶来,写信去劝降他哥哥了吗?果然奏效!”
“可惜让陈友谅跑了。听说他带了达兰坐小船得以逃脱。我原以为这次必能俘获陈友谅呢!”
胡惟庸善解人意地说:“抓到陈友谅尚在其次。只是达兰跑了可惜。达兰这样的美人,跟了陈友谅这么一个獐头鼠目的人,会有什么好结果!”朱元璋一下子把心底的话说露了馅,只好道:“陈友谅对她不薄啊,不是没有封元配,反倒封了她为皇后吗?”
胡惟庸言外有意地说:“封皇后,那也是短命的,带伪字的,跟上明主,封正牌的也不是什么难事。”
朱元璋心里很舒服,正要说什么,杨宪进来道:“常将军乘胜攻下南康、黄州、广济、兴国,陈友谅的江西行省丞相胡廷瑞来投降了。”
朱元璋说:“这胡廷瑞也是一方豪杰呀。快,请到客厅去。”胡廷瑞与其说是将军更像个儒士,举止文雅,谈吐斯文,也没穿戎装。他坐下后,说:“在下代表江西平章祝宗前来见明公,愿举江西而投效。”
朱元璋说:“足下深明大义,真是百姓的大恩人,如果用兵攻伐江西,不知在兵祸下要涂炭多少百姓,我不会亏待你的。”
胡廷瑞看了一眼不苟言笑的刘基,说:“不过,我们有个要求,不好意思说出口。”
朱元璋道:“但说无妨。”
胡廷瑞道:“江西上上下下的人相处久了,不想分开。我们投效后,不知可否仍各安其位?”
这当然是不拆帮的意思,不拆帮,恰恰是朱元璋忌讳的。
朱元璋皱起眉头,沉吟着,脸上明显流露出不快的神色。一见朱元璋有拒绝的可能,刘基表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桌子底下踢了踢朱元璋。朱元璋这才醒过腔来说:“好哇,这没什么,只要足下肯使江西免遭干戈,我朱元璋什么都不计较。”
胡廷瑞大喜过望,说:“那太谢谢主公了。不知主公会派哪位大将去镇守洪都。”
朱元璋说:“就近派邓愈就行了,可任他为江西省参政,在南昌留守,知府呢,派叶琛去。”
胡廷瑞有感于朱元璋的仗义,他沉吟着,说:“有一件事,我不能瞒着主公。江西平章祝宗和我外甥康泰本意是不想投降的,靠我百般劝说,才勉强首肯,但我终究不放心,把这事说出来,主公有个预防为好,省得到时候一旦有事,措手不及。”
朱元璋说:“先生真是诚实君子呀!但愿他们识大体,不再反叛。”刘基不失时机地提醒朱元璋:“康泰有兵权,留在南昌不利,可以派人去传令,叫祝宗、康泰率所部前往湖广,归徐达统一指挥。”
朱元璋说:“你看,最终还是不能一点不变地保全江西旧制。”
胡廷瑞说:“主公对我这样好,我不能不把丑话先说在前头,如日后相安无事不是更好吗?”(更多精彩内容,敬请阅读《权力野兽朱元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