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一十五章 开诚布公(上)
送出一个录事参军的官职,李素成功将裴行俭收入彀
换了前世的说法,李素这是提前买下了一支潜力股,而且是在价格最低的时候抄底买入,这支股究竟有多大的潜力,李素不清楚,但是可以肯定,未来裴行俭的成就一定不小。
人尖子就是人尖子,裴行俭这种人本身的能力非凡,学得一身文武艺,在同龄人当中出类拔萃,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李素所做的只不过是轻轻推了他一下而已。
录事参军不过是个小官,当然,比裴行俭如今的仓曹参军要高两级,裴行俭欣喜若狂,他赫然觉自己时来运转,迎来了事业的春天。
一旁的许敬宗和李义府羡慕得眼都红了。
这实在是不可理解啊,按道理说,许敬宗和李义府这两人皆是昔年秦王府旧臣,都是官场老油子了,论为人处世,论官场经验,论人生阅历,二人比裴行俭岂止高出一筹两筹
这位李公爷虽位高爵显,但在官场上却仍是单打独斗,如今正是需要党羽势力的时候,相比之下,许敬宗和李义府对李素的价值不知比裴行俭这个官场新丁高出多少,为什么李公爷偏偏第一个看中的却是裴行俭这个长着一脸正义嘴脸的新兵蛋子到底有什么好
此刻李家前堂内,宾主四人心情各异。
许敬宗和李义府僵着笑脸,不停向裴行俭道喜,而裴行俭则非常憨厚地笑出了声,连连谦让,李素不动声色地看着二人的表现,他也笑得很灿烂。
许敬宗和李义府的想法并没错,从李素个人的需求上来说,许敬宗和李义府对他的价值更大,裴行俭虽是潜力股,但目前毕竟年轻,数年之内应该看不出涨幅,可许敬宗和李义府却是实实在在的秦王府旧臣,智谋机变皆是当世鲜有,他们缺的只是个遇到伯乐的机会而已。
可是李素还是决定先提拔裴行俭。
其中道理很简单,裴行俭是好人,许敬宗和李义府二人却实在不能称之为善良,对好人和对坏人,李素各有办法。
提拔裴行俭,李素其实也是做给二人看的。
这个举动先告诉许敬宗和李义府,你们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重要,所以我宁愿先升裴行俭的官,先把你们晾着,坏人没人权,你们就等着吧。
对许敬宗和李义府这种功利心重的人来说,明明前程无比光明,眼看触手可及,但就是到不了,这比杀了他们还难受,为了达到升官的目的,自然是不惜一切代价豁出命为李素立功。
而裴行俭珠玉在前,也能时刻给二人一种危机感,让他们感觉自己的存在并非李素的选,这种危机感会在以李素为的小团体里产生一种良性竞争,从而拼了命的为李素解忧排难,力求在他面前立功,稳压别人一头,得到更实际的官职利益,然而最终的受益者却是李素本人。
对好人有好人的用法,对坏人有坏人的用法,李素深谙其道。这个法子只对李义府这种功利心重的人有效,若将它原样拿到裴行俭身上,以裴行俭耿直的性格,恐怕马上会选择离开。
裴行俭升官就生在许敬宗和李义府面前,二人的神色果真有些不自在了,虽然仍旧是堆着笑脸,看似真诚的向裴行俭道喜,可那笑容却已有些僵硬,眼中的嫉妒之色一闪而逝。
李素不动声色地笑了笑,转头望向李义府,道:“李兄曾经说让我去农学指点,这话我一直记得,不过很抱歉,最近我实在太忙了,忙得连家都顾不上,农学那里只好再拖延一阵,辜负了李兄所请,我很愧疚啊”
李义府坐直了身子连连道:“不妨事的,公爷是日理万机的重臣,经常被陛下召进宫奏对,自然是国事为先,说来倒真令人感慨,大唐出了李公爷这等当世英杰,实是陛下之幸,苍生之福,为黎民福祉计,也只能委屈公爷能者多劳了”
许敬宗在旁边听得老脸有点黑。
作为李素的外戚长辈,李素究竟有多“忙”,许敬宗是再清楚不过的,不仅是他,李素的懒惰几乎已是朝堂君臣尽知,尚书省当差时房玄龄基本没怎么见过李素的人影,今天病了明天伤了,请假的理由千奇百怪别出心裁,懒得令人指,这种人居然好意思腆着脸说自己“忙得顾不上家”,偏偏李义府还一本正经的表示很理解,深情款款拍着“苍生之福”的马屁,两人一搭一唱,嘴脸实在令人恶心极了。
李义府期待地看着李素,吹捧的过场走完,接下来总该表示一下了吧
谁知李素马上转过头望向许敬宗,笑道:“叔父大人在火器局当差还算顺心吧”
许敬宗苦笑摇头:“贤侄婿在火器局当过监正,自是清楚个中内情,火器局颇受陛下重视,而且事涉机密,通常轻易不会变更人事,我这个少监做了好几年仍无寸进,说来尤觉惭愧,就算我想挪挪位置,恐怕陛下也不会答应的”
李素笑道:“无妨,守得云开见月明,待到国有疑难时,陛下总会想到叔父大人的,叔父大人耐心再等两年便是。”
许敬宗苦笑应了。
李义府在一旁却有些着急,自己投奔的意图已经表现得如此明显了,为何李公爷迟迟不肯接话就算要拒绝自己的投奔,至少也要含蓄表达一下拒绝的意思呀,总这么吊着不上不下算怎么回事
小眼睛眨了眨,李义府决定索性不顾脸面,把话挑明了。
“李公爷,下官这人耳朵尖,听说前阵子魏王殿下欲招揽公爷,却被公爷拒绝了”
李素笑着看了他一眼,道:“魏王是皇子,我是陛下的臣子,外臣本不应跟皇子过从太密,再说魏王殿下也只是寻常的登门访客,怎说得上招揽二字李兄这话若传出去被朝中御史听到,我可会有大麻烦的”
李义府急忙赔罪:“下官失言,请公爷恕罪,说来下官这张嘴确实给自己惹了不少祸,就是因为口无遮拦,常常得罪人,故而到今日仍功不成名不就,公爷莫与下官一般见识。”
李素哈哈一笑,摆摆手连道无妨。
李义府沉吟片刻,在脑中组织措辞,良久,方才小心翼翼地道:“不过公爷,容下官说句放肆的话,今日在座的皆是公爷之心腹,裴贤弟素慕公爷一身鬼神莫测的本事,许兄更是公爷夫人的叔父,下官我也对公爷一见如故,只觉相识恨晚,不能早日为公爷效命,咱们今日说的话传不到外面去,不如开诚布公说些心里话,公爷意下如何”
李素目光闪动,盯着李义府的脸看了一阵,然后缓缓环视裴行俭和许敬宗,见二人也是一副深以为然的模样,李素不由笑道:“开诚布公当然固所愿也,李兄莫非有赐教”
李义府急忙道:“公爷盖世英杰,在您面前下官怎敢说赐教只是下官有些心里话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言若有失还望公爷莫怪罪。”
李素笑道:“愿洗耳恭听。”
李义府咳了两声,压低了声音的同时,也放缓了语,轻声道:“陛下自去年废黜太子后郁郁寡欢,下官听说陛下如今沉迷炼丹之道,以求长生,臣下多有不满,谏书渐多,皆劝陛下励精图治,重拾贞观初年君圣臣贤之盛况,然而陛下却未纳诸臣所谏,如今魏征老大人去世,房相合长孙相两位又只知唯唯,鲜少进逆耳之忠言,眼下能让陛下纳谏的人怕是越来越少了”
李素眼皮跳了跳。
话是实话,大唐如今还算言论自由,私下议论帝王的人不在少数,不过人在朝堂官场,说话还是要注意一下的,李义府的这番话说不上大逆不道,但至少不太妥当,看来李义府今日为了博得自己的注意,果真是不顾自己前程安危了。
李素眨了眨眼,笑道:“李兄的意思,莫非让我效魏征老大人之遗风,上谏逆耳忠言,劝陛下放弃炼丹”
李义府忙道:“非也,说句大不敬的话,陛下如今听不进忠言,让李公爷上谏岂非陷您于险境下官绝无此意。”
“那么李兄的意思是”
李义府神情迟疑,显然接下来的话更犯忌,犹豫半晌,终于一咬牙,道:“下官的意思是说,自从太子被废后,陛下已渐生迟暮之气,一心炼丹求长生,更有避世之念,这一点相信陛下自己也很清楚,有些事咱们做臣子的不敢提,但陛下却心如明镜,虽说避世,但陛下仍有一丝执念,那便是东征高句丽,这是两朝帝王一心想做却做不了的事,在这件事上,陛下雄心未灭,不可改易,已是势在必行。如今朝中诸臣已在暗中准备东征事宜,那么在陛下东征之前,下官以为,陛下必定会册立一位太子,为了安抚臣民之心也好,为了御驾东征之后留其监国也好,册立太子已是迫在眉睫之事了”
李素点头:“李兄说得不错,你继续说。”
李义府看了一眼李素的脸色,却看不出任何端倪,也不知李素对自己这番话究竟是何态度,但是既然话已出口,李义府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
“下官刚才说咱们彼此开诚布公,那么便恕下官放肆了,前阵子魏王殿下登门招揽李公爷,却被公爷拒绝,下官当时百思不得其解,毕竟陛下诸皇子之中,魏王的身份最合适当太子,一来魏王勤奋博学,在士林中素有声望,二来魏王是长孙皇后所出之嫡子,天生便有名正言顺继承大统的身份,三来魏王暗中绸缪多年,朝中人脉甚广,无论怎么看,太子的人选必然是魏王殿下,下官一直不明白公爷为何拒绝魏王的招揽”
李义府又看了李素一眼,然后露出“我懂你”的微笑,接着道:“下官冥思苦想,想了许多天,开始下官以为李公爷无心参与立储之事,拒绝魏王的招揽只因性情淡泊,无欲无求,不过下官又觉得不对,不论出于何种心思,当面拒绝魏王,而招魏王忌恨,终究是不太妥当的,以李公爷的聪慧,断不会行此不智之举。直到前日东阳公主府上夜宴,下官见李公爷与晋王殿下相谈甚欢,直到那时下官方才恍然大悟”
李义府的笑容越来越深:“原来李公爷并非无心立储之事,而是心中另有中意者,此人竟是晋王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