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五章 烈火焚城

    危急时刻,突厥骑兵横空而出,像两柄尖刀直插敌人中军阵。.xshuo.

    算算日子,他们也该到了,李素怀疑巴特尔是不是故意跟自己玩了心眼,躲在暗处默默等待,守城顺风顺水时不掺和,一旦城池到了危急时刻便冲出来,像超级英雄片里面的英雄一样,以神勇的救世主的形象,适时出现在人们面前,扮演力挽狂澜的英雄角色,赢得全城人的感激,原本只有三分的人情,时机把握对了,三分变成了十分。

    虽然这种想法实在有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嫌疑,可李素对外族人向来甚为提防,哪怕是盟友也无法全然卸下防备,所以巴特尔麾下这支突厥骑兵恰好选在这个最危急的时候出现,李素实在没法不怀疑,太赶巧了。

    见突厥骑兵从侧翼插向敌人中军,城头上的守军将士们楞了片刻,接着爆发出惊天动地的欢呼声。

    战机难得

    李素眯眼打量了城外战场的形势后,忽然厉喝道:“蒋权”

    “末将在。”

    指着城外鏖战一团的战场,李素道:“快,领一千人出城,带足震天雷,配合巴特尔的左右两翼进攻,你们从敌军正面直接插过去”

    蒋权眼皮一跳,顿时露出迟疑之色。

    虽然大唐立国以来,对外用兵皆是以少胜多,可今日这敌我力量相差未免太悬殊了,更何况李素的命令还是从敌人正面直接撞上去,以一千敌数万,这简直跟送死没有区别啊。

    见蒋权迟疑,李素明白他的意思,不由瞪了他一眼:“我让你与敌直接交战了吗从正面插过去你们带的震天雷是用来当尿罐子的离敌十丈便点燃使劲扔出去,先给中军造成混乱,然后马上分兵两路,接应巴特尔的左右侧翼,记住,不必与敌人直接交战。一触即走,在敌军阵外游击,只管朝敌阵中间扔震天雷便是,扔完便马上回城”

    蒋权顿时明白了李素的意思。用通俗的话来说,这叫“趁火打劫”。

    “末将明白”

    李素大手一挥:“速速点兵出城”

    战场情势瞬息万变。

    前一刻还是敌我殊死的城池攻守战,下一刻便成了两军平原遭遇战,巴特尔的出现令战场情势发生了变化。

    很快城门开了一条缝,蒋权领着一千将士从城门内鱼贯而出。趁着敌军与巴特尔所部鏖战一团时,猛然向敌军中部发起正面冲锋。

    如此大的动静,敌军不可能没发现,就在蒋权领军刚出城门,敌军中部很快便分出数千人的骑队,朝蒋权迎面飞驰而来。

    蒋权领着的这一千人的装备很奇怪,手里根本没拿武器,只是胸前绑着一个简陋的铁皮盒子,盒子里装着一块烧得通红的木炭,马鞍旁的皮囊里装满了一个个黑色的震天雷。奔跑时随手一探,从皮囊里摸出一个震天雷,引线凑到通红的木炭上点燃了,振臂使劲朝远处一扔,轰的一声巨响,迎面而来的敌军顿时人仰马翻。

    离爆炸半径较远的敌军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们座下的战马显然没受过爆炸训练,听到晴空霹雳般的炸响声,人纵然没事,可战马却吓到了。畜生毕竟是畜生,炸响过后,战马吓得一阵嘶鸣,硬生生止住了去势。然后不顾背上骑士如何气急败坏的鞭抽,战马仍飞快掉转头朝中军阵中跑去,原本应该是两军厮杀的惨烈景象,却莫名其妙变成了兵败溃逃之势。

    蒋权领军跟着败逃的敌军,一路追击而去,待到敌人第二批骑队赶上来狙击时。蒋权拨转方向,忽然朝左面侧翼跑去,身后一千将士则每人掏出一个震天雷,哧啦冒着白烟朝敌军扔去。

    一千人,一千颗震天雷,效果很壮观。

    震天雷落在不及反应的敌军将士人群里,然后处处惊雷,四面开花,到处皆是敌人的哭嚎叫骂声,蒋权骑在马上哈哈一笑,待到敌人第三批骑队追上来,便加快速度撤离中军前部,渐渐快追上了巴特尔的突厥骑兵。

    突厥骑兵已在敌军左右侧翼穿插冲刺了两个来回,敌军未曾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巴特尔领着族人勇士正杀得兴起,回头见蒋权领兵赶到,巴特尔哈哈大笑,扬起血淋淋的刀遥指蒋权,用生硬的关中话大叫道:“你们那位少年郎君说的话,可算数否”

    蒋权楞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他在问李素给巴特尔的承诺,诸如划归未来的安西都护府,给予治地和草原,准予放牧养息等等,蒋权急忙大声道:“自是算数的,大唐何时诳骗过你和族人”

    巴特尔大笑:“好,今且为那位少年郎君卖命一回族人弟兄们,杀”

    说完巴特尔一马当先,继续朝侧翼发起第三次冲刺,麾下的族人勇士紧紧跟随其后,骑在马上左劈右砍,生生杀出一条血路,蒋权和麾下将士跟在他后面,手里的震天雷不停地点燃了扔出去,爆炸声此起彼伏,乱军中只见残肢飞溅,哀嚎连连,蒋权跟在巴特尔所部后面轻松穿插而过,麾下虽未动刀戟,可杀伤力却明显比巴特尔所部强上许多。

    声声巨响令前方开路的巴特尔都忍不住回头张望,看见蒋权和麾下所部不停扔出一个个黑乎乎的小陶罐,落地炸开便制造出一大片的伤亡,巴特尔和突厥骑兵们纷纷惊诧互视,眼中充满了敬畏。

    一通冲刺杀戮,敌军左右两翼竟被巴特尔和蒋权所部生生撕开一道大口子,打得溃不成军,纷纷往后撤逃。

    阿木尔敦阴沉着脸,怨毒地盯着仍在己方军阵中左突右冲的巴特尔和蒋权,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的目光紧紧盯在二人身上,良久,左右侧翼已出现败退迹象时,阿木尔敦终于从嘴里迸出一句冰冷的命令。

    “左右侧翼收缩,向中军靠拢,中军后队调拨三千人,从左右侧翼后方包抄,合围”阿木尔敦说着说着。忽然疯了似的厉吼起来:“给我把这两支骑队留在西州城外,把他们碎尸万段”

    当敌人中军帅旗下的战鼓节奏徒然加快时,蒋权心中一沉,急忙下令回城。他没忘记李素的命令,不可与敌接战,一触即撤。

    招呼完自己麾下所部,蒋权又大声朝前方不远处的巴特尔招呼了一声,巴特尔及所部族人勇士正杀得起劲。而且从侧翼顺风顺水的战势来看,这支敌军似乎并不难对付,听到后面蒋权大喊回城的声音,巴特尔满不在乎地回头咧嘴一笑,然后领着突厥骑兵继续在敌军侧翼阵中冲刺肆虐。

    蒋权大急,李别驾说的没错,果然是一群化外猢狲,一朝得意便忘形,浑不知他们要面对的是数万敌人,刚才占的便宜只不过是暴起突袭。打了敌军一个措手不及,现在听战鼓声便知此刻敌人已反应过来,并且做好了充分的部署,待到敌军调集大部包抄合围,今日绝逃不出生天了。

    见巴特尔没有听从军令的意思,而不远处黄沙滚滚,显然敌军包抄合围的骑队已冲杀而来,蒋权纵然着急,却已无法顾及巴特尔,咬了咬牙后。蒋权在敌军合围之势尚未形成前,领着麾下所部飞快脱离了战圈,朝城门疾驰而去。

    至于巴特尔

    骑在马上的蒋权苦涩地摇摇头。

    巴特尔不听忠告,怕是凶多吉少。纵然逃得命去,其麾下族人勇士怕也是损失惨重,几近覆没。

    城门开了一线,蒋权和麾下将士策马进城,城门一直开着,片刻后。发现巴特尔仍未脱离战圈,城门终于重重地闭上。

    李素站在城头,城外战场上发生的一切皆看在眼里。

    蒋权依令而撤,颇值得赞赏,这家伙是个有脑子的将才,而巴特尔

    李素神情阴沉地注视着城外战场,遮天蔽日的滚滚黄沙中,依稀可见那支突厥骑兵被后方左右两侧冒出来的敌军大部包围,然后,如同被巨浪拍翻的扁舟,扑腾几下后,彻底淹没在大浪中。

    李素眼中冒出几许怒火,显然,巴特尔这家伙有勇无谋,好不容易看到一丝曙光的战局,终究因他的蛮干而再次陷入绝望。

    原本准备将这支突厥骑兵接应进城,日后守城时可作为一支出其不意的奇兵,夜晚出城寻机而战,袭扰,破营,游击这支突厥骑兵对他有大用,可是现在,这支骑兵已指望不上了。

    城头上,守军将士们也眼巴巴盯着城外战场,那支为他们解围的突厥骑兵,此刻也牵动着数千将士的心。

    李素仍未放弃希望,一直静静注视着巴特尔和突厥骑兵被淹没的地方,只听得喊杀声惨叫声远远随风飘来,战场深处仍是黄沙漫天,看不清究竟。

    不知过了多久,李素忽然看见乱军中忽然杀出百余骑,浑身浴血,如同刚从地狱逃回阳间的鬼魅,好不容易杀出重围,后面敌军不死心地再次朝他们包抄而来,这支突厥骑兵倒也硬气,也不见他们商议,落在最后的十余人便主动拨转马头,扬起刀剑朝追兵正面迎上,十余人对数千人,自然是螳臂当车,唯一发挥的作用便是令追兵的脚步迟滞了一下,就这小小的一下,巴特尔领着剩下的残军终于越跑越远,而那留下的十余人,则毫无悬念地被劈翻马下,倒地气绝。

    惨烈,残酷,壮丽,如血色残阳里的挽诗。

    巴特尔领着残军突出重围后,也没进城,而是头也不回地往东逃去。

    直到这时,李素才轻轻呼出一口气,一千人的骑队,回去时只剩了不到百人,虽说与他只是雇佣的情分,可是这份人情,欠大了。

    城外这一战结束了,说不上谁胜谁负,敌我双方的损失都不小,仔细算一算,终究还是敌军吃亏比较大,特别是蒋权所部扔了无数震天雷,那一通炸,少说也给敌人制造了数千伤亡。

    城外黄沙渐渐散去,微风徐来,飘送的空气里似乎都带着几许血腥味道。

    李素闭上眼,道:“王桩,去清算一下我军伤亡。”

    王桩领命匆匆离开。没过多久,王桩回来道:“蒋将军带出去的人马没有正面接敌,所以只轻伤了五个,但巴特尔那边。怕是死了上千人,这次突厥人可算真仗义,也吃了大亏啊”

    “先不说巴特尔了,此战过后,我必有重报。如今我们守城的将士总共还剩多少人”

    “算上乡勇,还剩三千多人吧,其中有些重伤的”王桩神情有些黯然。

    李素苦笑:“三千多人,守一座孤立无援的土城当初做回城的决定时,我可能真疯了。”

    城外,敌军战阵仍未撤去,反而重新列好了阵势,经过刚才一场大战后,敌军的气势似乎更强大了,遍布漫漫黄沙里的阵式里。散发出直冲云霄的肃杀之气。

    李素仿佛已失去了全身的力气,顺着箭垛的土砖慢慢瘫倒坐在地上,突厥骑兵的落败而逃,守城的最后一丝希望似乎也已失去,在这座四顾无援的孤城里,李素已完全看不到希望了。

    “你咋了”王桩看着李素灰败的脸色,不由急了。

    李素苦笑,摇头道:“我在想,我该选择一种怎样的死法,才能让自己死后的形象显得高大伟岸一点”

    王桩瞪起眼:“谁说会死咱们不会死这不还有三千多弟兄在吗”

    李素摇摇头。懒得解释。

    “若无意料之外的援军到来,此城必破无疑,或许,破城便在今日”李素喃喃道:“我只希望他们破城时能稍微客气一点。有素质一点,最好不要糟蹋我的尸首,更不要划花我的脸,不然太可惜了,当然,如果能给我找个薄棺材入土为安。那就谢天谢地了”

    王桩不满地道:“你咋了么咋尽说些丧气话”

    李素无力地指了指城外严阵以待的战阵,叹道:“敌人是诸国联军,由各国精兵临时凑出来的,像这种联军,军中主将必然颇多掣肘,这几日攻城而不克,今日又被破了侧翼,主将已无法向各国君主交代,他的耐心已到了极限,看见现在城外的战阵了吗那是要命的战阵啊,我敢保证,主将已疯了,下一轮攻城绝对会不计后果,不惜代价”

    “啥要命的战阵”王桩不服气地望向城外,这一望,两眼顿时直了。

    严整肃杀的战阵后方,徒然留出一大块空地,空地上二十余处地方堆满了人,蹲在地上摆弄着一堆长长的零散木头,仿佛搭建积木似的,木头渐渐越搭越高,最后成型。

    王桩眼直了,城头上的守军将士也眼直了,一股不安惊惶的情绪缓缓弥漫城头四周。

    “这他们在搭个啥”王桩茫然地问道。

    李素有气无力地道:“抛石机,他们在拼装抛石机,这位主将倒是个细致人,大军劳师以远,军中辎重居然还带了这玩意,只待他们将抛石车拼装完毕,那么,离我们倒霉的日子就不远啦”

    王桩不屑地撇嘴:“扔几块石头么,怕个啥石头来了我躲开便是了。”

    李素冷冷地道:“这东西虽然名叫抛石机,但它抛的并不一定是石头,你敢保证他们不会扔别的东西进来”

    “啥东西”

    “我也不知道他们会扔啥东西,总之,绝不可能给你扔拜寿的寿桃就是了。”

    李素苦涩一叹,其实,不管扔啥东西,对西州来说都不是好事,哪怕真的只扔石头,砸在西州脆弱的夯土城墙上,那就是一个大坑,多砸几次,这座城差不多也破了。

    扔石头还好说,最怕的是扔一些更歹毒更要命的东西,比如

    李素有时候很痛恨自己的乌鸦嘴,不管好事坏事,一猜就中。

    中午时分,饱餐战饭后,敌军战鼓擂响,再次开始攻城。

    这一次没有千军万马如潮水般涌来,首先发威的果然是那些抛石机。

    长长的机臂在半空中重重划出半道弧线,顶端一个个黑乎乎的东西投掷而出,疯狂地朝城头砸去。

    李素果断下令,守军将士全体躲起来,只见半空中数十个黑色的大罐子狠狠砸在城头马道上,然后,摔成粉碎。

    李素神情愈发苦涩。

    报应啊,这几日给他们扔小陶罐,炸得敌营鸡飞狗跳,今日报应来了,敌人扔过来的是大陶罐,不一样的是,陶罐里确实装满了东西。

    数十个罐子在城头全摔得粉碎,罐子破碎后,里面装的液体飞溅而出,守军将士顿觉不妙,大家都闻到一股怪味,一名战场经验丰富的年长老兵使劲抽了抽鼻子,然后勃然变色,大喊道:“是火油狗杂碎,他们要焚城”

    李素的脸色也变了,站起身大声下令:“马上将城头的震天雷搬走快不然会出大麻烦”

    众将士也识得厉害,纷纷将城头一个个大筐里的震天雷忙不迭往城下甬道处抬去。

    数十筐震天雷刚搬下城墙,城外敌军战阵里一员武将策马而出,也不说话,慢条斯理将一支点燃了的箭矢搭上弓弦,拉成满月,最后嗖的一声,火箭不偏不倚射上城墙。

    西边整面城墙已被陶罐的火油浸透,遇火则燃,轰的一声,烈火焚城,日月变色

    ps:大章,大章,五千多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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