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二章 迁调西州
兄弟情深,令人感动,李素真想为他们轻哼一曲当年情。○
该交代的都交代了,李素把家小托付给王家兄弟,在这个陌生的世上,李素能相信的人太少了,只有王家兄弟,他能毫无顾忌地把后背亮给他们,完全不用防备,家里的事托付给他们是目前最好的选择。
蹲在村口的银杏树下,李素眯着眼,深深呼吸着清新的空气,看着近处的泾河缓缓流淌,看着远处的山峦叠嶂。
分别时才发现,原来故乡如此美。
长安城的血腥气渐渐消散,人们神态从容地在街市上行走,谈笑,为自家的生计而奔忙,日子平静而充实,至于数日前被斩首弃市的朝臣和家眷,似乎已渐渐被人遗忘。
别人的悲喜看在眼里,听在耳里,新奇与感叹过后,继续过自己的日子,仿佛一颗小石子投进湖水里,泛起一圈圈涟漪后,又恢复了平静。
终究只是一场热闹而已。
朝堂里却颇不平静,对朝臣们来说,李世民大开杀戒可不是热闹,身在朝堂,谁知道下一个被杀的会不会是自己
能站在朝堂里的都不是蠢货,仔细回忆一下建大明宫这件事的始末,再看看被杀的那些人背后的世家门阀背景,大家终于有了数。
这场杀伐清洗,陛下针对的是世家,是警告,也是试探。警告世家不得妄动,用那些门生的人头试探世家的反应和底线。
反应令李世民颇为满意,两百多颗人头齐崭崭摆在城外乱葬岗上,那些有着千年底蕴的世家们却集体失声。
李世民对世家的感情可谓又爱又恨,如情人般缠绵。
当初李渊晋阳起兵反隋,第一时间联合的便是关中各大世家门阀。同时,李家本身也属于陇右军事集团,麾下有着不小的军事势力,依靠各世家明里暗里的帮助,李家起兵仅仅一年左右便拔了隋朝的大旗,坐拥了整座江山。幸福来得如此突然。
然而坐稳了江山之后,李家的心态又变了。
总之一句话,“额滴,额滴,都四额滴”
夺取江山前的各种许愿全部选择性失忆,对世家门生充斥朝堂指手画脚的行径也越来越不满,久抑的矛盾终于在贞观十二年爆发,李世民举起了屠刀,用铁血的手段告诉世家。这座江山,姓李。
李世民是睿智的,英明的,他的屠刀举得很小心,刀锋掠处,死的全是他希望死的人,余者秋毫无犯。
清洗过后,李世民召集群臣。连着三日开朝会,痛斥这三十多名犯官的罪状。罪状是早已安排好的,反正人都死了,说你什么罪就是什么罪,不同意有本事你从坟里爬出来击鼓鸣冤去啊
痛斥罪状后,接下来便是安抚人心,不少因与世家有来往而忐忑不安的朝臣。李世民单独召见他们,温言安抚称许,家里夫人晋诰命,子女荫余恩,顺带再送几个无关痛痒的虚衔。一个个战战兢兢进殿,眉开眼笑出门。
朝堂清洗出乎意料的完美,李世民袍袖一挥,动荡的朝局瞬间抚平,再无一丝风波,可谓皆大欢喜。
摆平了朝堂后,李世民罪恶的双眼终于有空盯上了李素。
李素出狱的第五天,意料中的圣旨终于来了。
宦官倨傲地扬着脸,仿佛用鼻孔读完了圣旨,然后平伸着双手,等着李素接旨。
同跪在地上的李道正和许明珠惊愕万分,怔怔地看着一脸平静的李素双手接过圣旨,宦官与李素客套了两句后告辞离去。
火器局监正仍兼任,只不过成了遥领,少监许敬宗代行监正职权。
李素却升官了,西州刺史府别驾,从四品衔,爵位不变,却多加了一个“定远将军”的武散衔,文武兼备,颇耐寻味。
圣旨里没有多说一句废话,按照以往的圣旨格式,无论是升官迁官或是贬谪,开头都应该有一大段或褒扬或痛斥的话,但是给李素的这道圣旨里却言简意赅,开头便直接宣布了李素的官职,三日内启程赴任,最后钦此,结束。
李素嘴角勾起,眼睛微微眯了起来。
“西州别驾”,很有意思的官名,“别驾”是从四品官,大唐的州府分上中下三种,以人口多寡为标准,西州地处荒蛮,城池建在茫茫大漠之中,可想而知人口少得可怜,自然属于下州,一州的最高行政官员是刺史,可断一切民生政令,而别驾则是刺史的佐官,地位仅次于刺史,属于州里的第二号实权人物。
给一个刚刚才行过冠礼,年纪不过十多岁的毛孩子授予别驾实权,李世民也蛮拼的,难道他就不怕李素把西州玩坏
宦官离开很久,李道正和许明珠仍呆呆跪在地上,两双眼睛茫然地盯着李素。
李素收起圣旨,暗暗一叹,上前扶起老爹和许明珠。
李道正这才回过神,脸上布满了惊愕之色:“西州在哪里陛下咋让你去西州当官咧这不对呀,十多岁的娃子这不对呀”
许明珠眼眶泛泪,小嘴一瘪似乎要哭出来,看着四周下人们的目光,还是死死咬着牙,没哭出声。
李素叹道:“西州在很远的地方,千里之外吧,地处大漠深处。”
李道正失神地看着他,喃喃道:“咋把你遣到那里做官咋会这样咧你不是说陛下不会计较金殿你写文章骂他的事吗”
李素强笑道:“陛下没有计较,孩儿是陛下的臣子,陛下需要孩儿去西州,孩儿只能去,君上所遣,不可违。”
李道正挺拔的身躯瞬间变得佝偻,长长叹了口气,失神地往屋里走去,不停地喃喃自语:“咋会这样咧才十多岁的娃子,不应该啊,太狠心了,太狠心了”
李素抿唇,静静看着老爹佝偻的背影,心中忽然浮起许多酸楚。
十多年的相依为命,第一次与老爹长别,忠与孝,果真无法两全。
身后传来许明珠轻细的啜泣声,回头看去,许明珠眼眶发红,泪珠儿成串地滑落脸颊,却捂着嘴死死不发出哭声。
李素叹了口气,注视着她,认真地道:“夫人,我启程赴任西州后,家里的一切便托付夫人了,替我好好照顾爹,他苦了一辈子,该享儿孙清福的时候,我却不能膝前尽孝”
许明珠却出乎意料地摇摇头:“家里有管家,有下人,自会好生侍侯公公,可夫君你却独自一人在外,受尽风剑霜刀,冻了没人添衣,饿了没人做饭,身边没个知冷知热的人照料,夫君怎生受得了夫君,赴任西州带上妾身好吗妾身随你一同启程。”
李素楞了一下,然后摇头:“不行,此去千里,路上不知多么辛苦艰难,况且西州局势不明,已呈乱象,你一个妇道人家绝不可去,好好待在家里,替我照顾爹。”
谁知许明珠却忽然执拗地扬起头,一反平日温顺恭良的模样,毫不畏惧地与李素直视,道:“妾身出嫁前,娘曾告诉妾身,嫁夫从夫,甘苦与共,妾身读书不多,也不懂太多的大道理,爹娘怎么教,妾身便怎么做,夫君有爵位,有官身,妾身未出嫁便被陛下赐封诰命,说来皆是妾身和娘家的光彩,可夫君独自一人在外受苦,却教妾身在家安享太平奢逸,妾身做不到”
“我没受苦,只是被调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当官”李素干巴巴地解释。
“夫君莫诳妾身,西州位处陇右,是大漠的中心,四处荒凉无人,仅只一座是西州别驾,却不如太平村的庄户,夫君养尊处优,素来不沾家事俗务,独自一人到了那里,谁来侍侯你谁来给你操持衣食”许明珠使劲吸了吸鼻子,哽咽道:“妾身嫁进李家,夫君虽以礼相待,可妾身知道至今并未得到夫君的宠爱,若放任夫君一人在外受苦,妾身却不能患难共之,日后夫君归来,心中焉存妾身立锥之地妾身怎可安然独享太平”
见许明珠垂泣,李素心中泛起许多感动,却暗暗叹息不已。
得此贤妻,此生无憾,可是为何上天偏偏安排他先遇见东阳
“我在外当官,夫人操持家里,本是天经地义的事,你我各司其职,说什么独享太平西州局势莫测,乱象纷呈,随去一事万莫提起”李素硬起心肠拒绝了。
怕许明珠又说出什么甘苦与共的话,李素说完后一拂袍袖,逃避似的进了屋。
许明珠静静站在院子内,暗自垂泣半晌,忽然抬袖狠狠擦了一把眼泪,发红的眼眶注视着李素的厢房,一双拢在水袖内的小拳头暗暗攥紧,眼中悄然浮起决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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