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八章 行冠加弁(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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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活得太明白了也不好,有的事就算看穿了也没必要说穿,牛进达这把年纪显然活到狗肚子里去了。
李素很尴尬,有种走在路上忽然被人扒掉裤子的羞恼。
苍白且没有说服力的解释很苍白,在场的老将们脸色纷纷变得有点怪异了,老爹李道正则一脸想把儿子活剐了的表情,正站在人群里犹豫要不要祭出降魔法器。
良久,程咬金忽然噗嗤一笑,接着周围的老将们全笑开了。
“受冠的大日子还干混帐事,幸得今日只是我们几个行伍里的人,若来受冠的是孔颖达,魏徵那几个酸腐老货,今日非扒了你一层皮不可,斋戒不好好斋戒,还吃得满嘴油花”
牛进达抬头看了看天色,道:“吉时即至,赶紧把嘴擦了,误了时辰不吉利。”
李素急忙擦了嘴,朝诸将露出一记讪笑,然后眼观鼻,鼻观心,在院子正中的蒲团上跪好。
为了今日冠礼,牛进达穿得很正式,玄色华服,腰间系白玉扣带,玉带上还挂着两个金鱼袋,此刻牛进达满面肃然,目露正色,站在李素正前方。
冠礼的规矩很多,很森严,今日李素受冠行的是正经的汉礼,礼仪愈加繁琐。
李道正和李素是主人,程咬金等诸将为观礼宾客,牛进达为正宾,正宾即主持受冠之人。
今日冠礼上,曾经的村学教书先生郭驽亦赫然在列,他充当的是赞者的角色。李素曾在村学里读过几天书,按理受冠的人应是村学的教书先生郭驽,毕竟二人算是师生关系,可李世民的圣旨里指定了牛进达。郭驽只好沦为赞者。
所谓“赞者”,便是在一旁充当司仪的人,顺便给正宾打下手。捧着盘子递栉掠,冠巾。梁冠等等,虽然由正宾沦落为打下手的赞者,可郭驽今日却一脸兴奋,脸色时刻涨得通红。
当不成正宾本是正常,能与李素坐实了这层师生关系,又能与诸多开国老将功勋们一同观礼,对郭驽这个落第的教书先生来说,已然是天大的荣幸了。
日已近午。吉时即至。
牛进达仰头望了望天色,然后整了整自己的衣冠,正冠正容之后,忽然沉声道:“礼曰:冠者,礼之始也,正其衣冠,尊其瞻视,俨然人望而畏之。泾阳李素者,年十七,少年聪慧。天资灵秀,素备成人之资,将责以成人之道。宜行冠礼,可治人矣,礼曰:夫礼始于冠,本于昏,重于丧祭,尊于朝聘,和于射乡,此礼之大体也。故以受冠,益慕圣贤之道。成君子之为,通经纶。识礼乐,知礼义之方。然后冠之,斯其美矣。”
一通深奥的古文说完,李素一句都没听懂,只好睁着萌萌又茫然的大眼,呆滞地看着牛进达。
牛进达一番前言说完,旁边的赞者郭驽急忙捧着一个木托盘上前,托盘上放着一是临时居所,但李世民的本意东阳很清楚。
父皇仍然很反对她和李素在一起,索性把东阳软禁在太极宫里,为了拆散这对有情人,李世民也是蛮拼的。
景淑殿离冷宫掖庭很近,几乎就在掖庭的旁边,殿内常年一阵阵莫名的阴冷,东阳跪坐在侧殿的暖席上,耳中听着殿外寒风呼号,风声里隐约飘来阵阵真实的虚幻的哭声。
东阳一如往常般安静地坐在侧殿内,思绪却不知飘到了何方。
李淳风从殿外慢悠悠踱进来,负手而立,静静地注视东阳。
良久,东阳忽然回神,见李淳风笑吟吟地看着她,东阳脸一红,上前盈盈下拜。
“徒儿玄慧拜见师父。”
“免礼”李淳风笑了笑,目注东阳道:“刚才你在想什么”
东阳俏脸愈发红了,垂头道:“想过去,想未来,想道法自然。”
李淳风点点头,道:“道法既自然,你我哪里来的过去未来自然即随心,自然即随欲,玄慧,你尘缘未断,道心不定,你的眼里只见过去和未来,却未见着当下,反而违了自然二字。”
东阳垂头想了想,神情羞惭道:“是,徒儿知错了。”
李淳风摇头道:“不,你没有错,出世与入世皆是修行,入世未修得圆满,却强求出世,怎能不心生困惑”
脸上的笑意愈发深刻,李淳风从怀里掏出一纸,笑道:“道家典籍皆在书里,为师能教你的不多,但你此刻的困惑,为师倒是可以帮你解一解。”
东阳好奇接过李淳风手里的白纸,徐徐展开,纸上那熟悉飘逸的飞白体映入眼帘,东阳情不自禁地念了起来。
“去年今日此门中,人面桃花相映红。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
一首七绝念毕,东阳美眸渐渐泛红,泪水在眼眶中打转,却迟迟忍着没落下。
“师父”
李淳风叹道:“明明是郎才女貌,今生却无夫妻缘分,上天造化,何至于斯。一首诗道尽悲苦惆怅,你与他实在是可惜了。”
东阳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潸然而下。
“徒儿命苦,负了道君亦负了他,求师父为徒儿开解。”
李淳风笑道:“道君亦有慈悲心,何妨暂屈,静待来日变化”
甘露殿。
李世民面无表情地看着手上的纸页,迟迟不见动静。
“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仍是绝世诗才,仍是我大唐俊杰,李素啊李素,可你为何偏偏选择了东阳为何偏偏要欺瞒朕”
李世民神情复杂,仰天喟叹。
一名宦官站在殿中,垂头盯着自己的脚尖,任由李世民黯然而叹,却仿佛聋了般不言不语。
“今日李素受冠,诸将皆往观礼,冠礼可顺利”李世民淡淡问道。
宦官垂头道:“一切顺利,牛郡公为李素取了表字,曰子正,典自论语,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
李世民缓缓点头:“进达懂朕的心思,表字取得好,但愿李素如表字所寓善始善终,莫令朕失望”
顿了顿,李世民忽然道:“既受冠,已是成年了,李素之父可曾为他婚配”
“回陛下,李素之父李道正曾两次为李素定亲,然则两次皆被李素所误”
李世民怔了片刻,脸上浮起怒意:“两次皆误,显然认定了东阳而不易其衷,李家老父曾定了哪家闺秀”
“火器局少监许敬宗的远亲侄女,泾阳许氏。”
李世民喃喃道:“许敬宗此人当初文德皇后甫逝,丧礼上许敬宗竟无故失态而笑,可见品行不端,德操有失,不堪大任矣,李家竟然与他结亲”
摇了摇头,李世民苦笑:“真不知李家老父怎生思量的,罢了,既然与许家定了亲,便是注定的缘分,传旨,泾阳许氏赐婚李素,册许氏七品诰命,择良辰吉日成婚,另赐李府黄金百两,丝帛千匹,特许李素长安城骑马,聊作朕的贺礼吧。”
宦官领旨,恭敬退下。
李世民仰头望着殿梁,眼中闪过一丝愧疚。
如此,算是彻底断了他与东阳的情愫吧
世道所治,唯“规矩”二字,作为皇帝,李世民绝不容许任何人跳出这个“规矩”之外,绝不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