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庆是一个非常悲剧的皇帝,他努力想做一个好皇帝,但是不幸的事却偏偏全让他摊上。“苗事”“教事”和“海事”平定之后,嘉庆原本以为可以过上几天安稳日子了,可惜老天偏不让他安生。
这次搅得嘉庆不得安宁的是天理教,天理教是白莲教的一个分支,原名是荣华会和龙华会。教义和白莲教大同小异,创造出一个类似于佛教西方极乐世界的“真空家乡”,在那里没有苦难,人可以得到解脱。这给当时许多处于水深火热的人一种精神上的慰藉,只要能给人们想要的东西,哪怕是虚幻的,也可以流传得很广,深受百姓欢迎。
天理教根据八卦分成八支,相当于天地会的堂主,当时林清就是这样一个身份,担任一个卦的卦主。后来,林清逐渐控制了各卦,并正式将荣华会改名为天理教。
嘉庆十六年(1811年),林清三次进京摸清情况,回来后与李文成商量,认为是时候举事了。为了方便起事,林清对最高层进行了一些改革,作出了“八卦九宫,林李共掌”的决定,林清为“天皇”,冯克善为“地皇”,李文成为“人皇”。而且他们把“蛋糕”都分划好了,起义成功后,林清得直隶,冯克善得河南,李文成得山东。
嘉庆十六年八月,彗星出现在西北方,林清等人抓住天象大做文章,说是天意让他们起兵。最后大家商定在嘉庆十八年(1813年)九月十五日起义,主意敲定以后,大家便开始布置,李文成在河南滑县举事,林清在北京城内起义。李文成嘱咐林清,一定要等到滑县的起义军到达北京才能发动起义。
嘉庆十八年七月十八日,嘉庆照惯例到木兰围场秋狝,临走前,对许多人叮嘱要搞好京城防卫工作,决不允许陈德之事再次发生。这些人口头上答应得很好,嘉庆一走,他们马上松懈下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李文成也出了岔子,他派遣的牛亮臣带领几百人到大伾山赶制武器,结果被县里的巡检刘斌发现。刘斌认为事关重大,立即抓住铁工,讯问之后得知李文成要起事,便紧急密报河南巡抚高杞,请求立即派兵缉拿逆贼。但上层却不当回事,认为不过是本地的一些寻常盗匪,刘斌也不过是为了邀功,故意把事情说得很严重。
不过滑县的知县强克捷不敢怠慢,利用县里有限的差役,将李文成、牛亮臣等人逮捕起来。可惜这两人都是硬骨头,死活不肯招供,哪怕被打得浑身溃烂也不肯说出一个字。
就在知县准备将李文成和牛亮臣押到省里时,滑县的天理教徒决定提前起事,黄兴宰、黄兴相和宋元成等首领认为事情已经败露,如果再不动手,就只能受制于人。九月七日,滑县三千天理教徒攻破滑县县城,击杀了知县强克捷,从狱中救出李文成和牛亮臣。
滑县起义消息传出后,直隶和山东的许多地方纷纷响应,天理教徒们围城杀官,一场叛乱又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烧了起来。
嘉庆,你真是不幸,什么好事都让你赶上了。
嘉庆进入木兰围场之后,兆头就不太好,接连三天阴雨绵绵,河水暴涨,泥沙俱下,人马很难前行。九月初一,嘉庆不得不下令减围,几天后,嘉庆草草结束围猎。回京的路上,就收到天理教徒起义的消息。嘉庆亲政以后,经历的叛乱也不少了,他并不认为这些人能掀起什么大浪,但是也没有大意,作出了周密的部署,另外也避免事态扩大,弄得人心惶惶。
地方大员虽然在剿匪事情上仍然没有多少长进,但至少堵住了天理教徒北上的路,这在嘉庆看来已经多少过得去了,自从上次被行刺时一百多人无动于衷,嘉庆就不敢对这些吃皇粮的人抱有太多的幻想。
林清在北京里对于滑县提前起义一事完全不知道,由此可见,清军多少还是发挥了一些作用。九月十五马上就要到了,林清召集众人商议起义之事,正黄旗曹福昌被林清收买,他向林清透露嘉庆将在十七日抵达白涧。曹福昌说,到时候文武大臣一定会出迎,大家谁也不会想到有人起义,可以趁着这个机会打嘉庆一个措手不及。
曹福昌的建议很好,可惜偏偏碰上了林清这个死脑筋,他认为九月十五是天意制定的日子,绝对不可以更改。
林清决定十五日派几百人攻入内宫,但是“间谍太监”认为内宫不是很大,容不下太多人,何况天理教有神术护体,一定可以取胜的。最后,林清决定派两百人攻入内宫,由“间谍太监”引路。
进宫的人约好用“白帕”为标志,化装成小商贩在菜市口、珠市口和前门一带汇集。等到十五日午时一到,立即向内宫进攻。林清像个总司令一样坐镇黄村指挥,等待来自滑县的援兵。
说来讽刺,林清起义的消息很早就泄露出去了,在豫王府当差的祝海庆在八日就知道林清起事的消息,甚至知道是在九月十五日午时动手,连这么绝密的消息都走漏了风声,由此可以想象林清的组织能力。祝海庆掌握这个绝密消息后,立即上报,可惜豫王裕丰对此无动于衷,只是敷衍说查明后再作定夺,但是一转身裕丰就将此事忘在脑后。
起事之前,卢沟桥巡检陈绍荣也发现了异样,立即申报宛平县县令,可惜县令也根本不当回事。随后,他又上报步军统领吉纶,吉纶听了后,不仅没有重视,反而有厌烦的情绪,竟然痛骂报告之人:“这太平盛世,你在这里疯言疯语,脑子出了毛病吗?”总之,各级官员玩忽职守,致使本来可以提前扑灭的叛乱最终还是发生了。
九月十五日午时一到,天理教徒们立即分批冲进宫内,不过宫廷禁军也不完全是木偶,看到这么多人往里冲,也知道绝不是集体马拉松。东华门禁军立即下令关闭城门,结果只有很少一部分教徒冲了进去,下场很明显,关门打狗,这些冲进去的天理教徒很快就被擒杀干净。
西华门那边情况貌似好点儿,冲进去了几十个人,这些人先进攻尚衣监文颖馆,接着向隆宗门进攻。当时,皇子绵宁(清宣宗爱新觉罗·旻宁,原名绵宁,即位后改为旻宁)听说有变,立即让人准备好武器前去拦截。这么点儿人就想攻下皇宫,当然是春秋大梦,天理教徒们很快就被扑灭,全部被捕杀干净。
我们再来看看那个林清,他坐在黄村貌似一个运筹帷幄的总司令,正痴心妄想李文成带兵支援自己。就在林清想入非非的时候,清军已经冲了进来,将他捆绑得严严实实。
这次起义虽然被轻松扑灭,但给嘉庆的精神刺激相当大。嘉庆想,这些人太欺负人了,我又不是一个坏皇帝,竟然冲进紫禁城里造反。收到这个消息时,嘉庆正在白涧前往京城的路上,当时他就惊呆了,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做错了什么事,竟会招致这种千古难遇的奇耻,作为一个皇帝,他觉得自己太失败了。一种受伤的情绪在心里蔓延,但他仍不忘夸奖皇次子绵宁等有功之人。
嘉庆对失职官员非常气愤,尚未回到京城,就对失职官员进行惩罚。步军统领吉纶和左翼总兵玉麟被革职,嘉庆命内大臣托津提前回京,对失职官员进行查办,还叮嘱他一个都不要放过。
追究失职官员是情理之中,这件事最值得注意的是,嘉庆并没有一味地诿过他人。他意识到自己的治理出了问题,怀着沉痛的心情,下了一道罪己诏:
我嘉庆德行本来就不深,谬受皇考托付,十八年来兢兢业业,不敢有丝毫懈怠。刚继位的时候,白莲教在四省肆虐,用了近九年的时间,才平定这场动乱。本以为从此以后可以和百姓普天同乐,没想到天理教徒偏偏要破坏这和谐盛世,居然攻入大内。幸亏皇次子绵宁临危不乱,平定了这场叛乱。大清开国已经一百七十多年了,列祖列宗,仁德深厚。我嘉庆虽然没有列祖列宗那样深厚的德行,但也自信没有做什么害民的事。遇到这样的事情,我简直无法理解,只能自责。灾祸虽然起于一时,但“由”来已久。我虽然再三告诫群臣要忠心为国、勤政爱民,可惜他们都当成了耳边风,终于酿成了这种从汉唐宋明以来从来没有的事情,丢人的不只是我,也是整个帝国的官僚集团啊!说到这里,我已经说不下去,只能以后躬身自省,知错即改,上报天恩,下慰黎民。
在罪己诏中,嘉庆含蓄地批评了皇考和列祖列宗,认为这种事情虽然发生在自己的任上,但其实是长期以来的一个矛盾积累。嘉庆当然不敢直接批评列祖列宗和乾隆,只能采取这种婉转的说法。当然,嘉庆更多地认为是自己的过失,而嘉庆的过失主要体现在“吏治”的失败上。
吏治问题是乾隆中后期遗留下来的,嘉庆能不能治好我们不敢说,但显然他并没有达到整肃吏治的目的。
罪己归罪己,林清却难逃一劫,被凌迟处死。豫王裕丰是这个案子中处罚最重、级别最高的一个官员,嘉庆本想革掉裕丰的王爵,但考虑到这个爵位是豫亲王多铎凭借军功获得的,就此作罢,最后罚了他十年俸禄。后来裕丰又窝藏天理教徒,嘉庆忍无可忍之下,终于革去他的王爵。
天理教事件虽然过去了,但是这一连串的冲击波不仅冲动了清朝统治的根基,而且沉重地冲击了嘉庆皇帝的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