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来看人事问题。就在李密率领瓦岗军,与东都洛阳的守军以及王世充的外援部队苦苦战斗的时候,瓦岗军内部又出了一件人事方面的大事——李密把老长官翟让给杀了。
翟让可是李密一生中难得的贵人,此人虽然眼界不高,能力不强,但是宽厚仁慈,从一开始收留李密,到让李密建立独立的“蒲山公营”,和自己分庭抗礼,再到后来干脆放弃瓦岗寨的领导权,推举李密当瓦岗寨主,称魏公,自己甘愿称臣,翟让真是把名字里这个“让”字发挥得淋漓尽致,对李密也是仁至义尽。可以说,如果没有翟让的退让,也不可能有李密的光芒。
李密对这一点心知肚明,对翟让也颇为尊重。李密称魏公之后,立马拜翟让为上柱国、司徒、东郡公,让他也自行设置官吏,当瓦岗军的副统帅。两个人一个有义,一个有情,各得其所,相安无事。
可是,事情的发展往往不由人们的主观意志决定。虽然翟让和李密两个人都不是什么坏人,但他们毕竟代表着两个不同的系统。翟让手下有单雄信、徐世勣等一批瓦岗军的元老,而李密手下,好多都是后来在战斗中收罗的隋军败将,比如秦琼、程咬金、罗士信、裴仁基,等等。
这些起义元老和投降将领之间,本来就存在着微妙的矛盾。元老们难免倚老卖老,而新投降过来的将领又难免自恃出身较高,不把老同志放在眼里。本来,在李密还只是二把手的时候,他一直都是压着自己的手下,不让他们惹是生非,所以还没有什么太大的问题。但是,一旦李密成了翟让的领导,他手下的人自然随之嚣张起来,李密的心理也难免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然而,翟让却并没有意识到这种变化,说话做事都不大注意。有几件事办得让李密很不满意。
第一件,当时有一个叫崔世枢的官员投降了李密,李密一向招贤纳士,崔世枢又是大族,所以对他非常客气。可是到翟让这儿就不一样了,翟让也知道崔家是大族,既然如此,那就应该很有钱,怎么不见他给自己送礼?为了索贿,翟让干脆把崔世枢给关起来了,非逼着人家送钱,不送就要动刑,这不是让李密很难堪吗?
第二件,翟让有一天偶然高兴,就召李密元帅府的一个记室(相当于秘书),一起赌钱,可是,这个记室不知道因为什么耽搁了,没有马上到位,翟让一生气,当即打了他八十大板。打狗看主人,现在,翟让居然如此放肆地对待李密手下的人,这也让李密觉得不痛快。
第三件事就更不像话了。有一天,翟让居然对李密手下的一个重要谋臣房彦藻说:“君前破汝南,大得宝货,独与魏公,全不与我!魏公我之所立,事未可知。”你此前攻破汝南时得了很多宝货,只送给了魏公,却不给我!魏公是我拥立的,天下事的变化尚难知道呢!
言外之意,李密这魏公是我立的,我既然可以立,当然也可以废,你凭什么就这么势利眼?这不是居功自傲,公然不把李密放在眼里吗?
李密手下那帮将领本来对翟让就不服气,再加上出了这么几件事,他们也就开始撺掇李密了,说:“让贪愎不仁,有无君之心,宜早图之。”翟让这个人贪婪、刚愎,而且有无君之心,对您不够尊重,所以不如早点把他解决算了。
李密怎么回应的呢?他说:“今安危未定,遽相诛杀,何以示远!”如今天下大局未定,我要是随便杀自己人,外边的人怎么看我?从这句话里就可以看出来了,虽然李密并不同意手下的意见,但对翟让也颇为不满,只是还碍于外界的评论罢了。既然李密已经动了杀心,接下来,翟让的处境可就堪忧了。
而在此时,翟让的哥哥又犯了一个错误,一下子让李密忍无可忍。翟让的哥哥叫翟弘,是个比较愚蠢,又比较贪婪的人。翟让把瓦岗军的第一把交椅让给了李密,翟弘就很生气,说:“天子汝当自为,奈何与人!汝不为者,我当为之!”做天子这样好的事情,你怎么能随便给别人呢?你要是不想做,我做!
翟让听了什么反应?他哈哈大笑,根本没往心里去。可是,这话传到李密耳朵里,李密可就上了心。看见李密心存疑虑,他手下那帮谋臣就更要撺掇了。有人讲:“毒蛇螫手,壮士解腕,所全者大故也。彼先得志,悔无所及。”一旦被毒蛇咬到了手上,壮士就会把整个手都砍掉。为什么?因为和生命相比,手是小的,不能因小失大。您跟翟让的关系也是如此。虽然他和您交情不浅,但是这个交情和您的大业相比,那就是小问题了。翟让兄弟都是粗人,粗人的问题是思考能力弱,但行动能力强。翟司徒目前固然没什么不利于您的想法,但是,万一他哪一天有想法了,可不会像您这样前思后想,恐怕是说出手就出手,到时候您可就追悔莫及了!
李密一听有道理,思来想去,终于下定决心,解决翟让,扫除隐患!
大业十三年(617)十一月十一日这天,李密摆下宴席,请翟让、翟让的哥哥翟弘、翟让的侄子翟摩侯一起喝酒。翟让欣然前来赴宴。但也不是自己来的,手下两员大将单雄信和徐世勣都跟着他。翟让坐下,他们两个就站在后边侍立。李密本来准备在宴席上动手,一看这架势,深觉不便。这两个大将可都有万夫不当之勇,有他们在场,自己的刀斧手未必对付得了!
怎么办呢?李密想了想,发话了:“今日与达官饮,不须多人,左右止留数人给使而已。”今天是我们兄弟欢聚,闲杂人等就别在这儿吧。希望翟让的人能自动退出。
李密一发话,他自己身边的人倒是走了几个,可是,单雄信和徐世勣照样站在翟让身后,不肯走。
这不是该走的都没走,不该走的都走了吗?怎么办呢?这时候,李密的谋士房彦藻在旁边说了一句话:“今方为乐,天时甚寒,司徒左右,请给酒食。”今天挺冷,您哥儿俩喝酒,是不是请翟司徒的左右随员也去喝一杯?
李密反应快,赶紧说:“听司徒进止。”让翟司徒说了算吧。把这个问题抛给了翟让。翟让此前虽然不无防备,但被李密将在这里,也不好拒绝,只好说:“那就去吧。”既然主公发话,单雄信和徐世勣也就走了。只有李密手下的一个壮士蔡建德还在旁边带刀侍卫。
这时候,李密跟翟让讲:“翟司徒,我新得了一把好弓,趁着酒菜还没摆上来,您先帮我过过眼?”翟让也是英雄出身,一听说好弓,顿时来了精神,马上接过来,一使劲,拉了一个满弓。就在他屏气凝神,跟那把弓较劲的时候,蔡建德从他身后一刀砍了下来。翟让毫无防备,应声倒地,发出像牛一样的吼叫声。可怜一位忠厚老实的好汉,瓦岗军的创业者,就这样死在了李密之手!
杀死翟让之后,蔡建德又接连几下,把翟让的哥哥翟弘、侄子翟摩侯一并砍倒在地。这时候,在隔壁屋子喝酒的单雄信和徐世勣都惊呆了。单雄信腿一软,当即跪在了地上,叩头请求饶命,李密当然是好言安慰。
单雄信服软了,徐世勣呢?徐世勣反应快,夺门而逃。刚跑到门口,就被守门的武士一刀砍在了脖子上,鲜血直流。看到这种情形,李密请来的陪客——当然也是参与者之一的王伯当赶紧喝住了门卫,将徐世勣抬回屋子里,由李密亲手给他包扎。
把这两个重量级人物安顿好了,李密赶紧出来,对着翟让带来的其余人马大喊:“与君等同起义兵,本除暴乱。司徒专行贪虐,凌辱群僚,无复上下;今所诛止其一家,诸君无预也。”咱们都是一块儿起兵要推翻隋朝的,可是翟司徒这个人贪婪暴虐,凌辱手下的官僚,对我也很不尊重,所以今天我就把他一家给杀了,跟你们没有关系,你们不要害怕。
说完之后,还单枪匹马,进入翟让大营,安慰翟让手下的官兵。要知道,翟让是个粗鲁的人,平时待部下恩少威多,比较残忍。他的哥哥和侄子更是没什么人缘,所以,眼看着他们死于非命,其手下人并没有特别伤心。再加上李密推诚待人,还让翟让阵营的徐世勣、单雄信等人继续统领部众,这些官兵也就逐渐安顿下来了。
这样一来,虽然诛杀翟让是瓦岗军集团一次严重的内讧,但也并没有引起轩然大波。连一直跟李密打仗的王世充也忍不住说了一句:“李密天资明决,为龙为蛇,固不可测也!”李密真是一条汉子,以后是成龙还是做蛇,不好说。言下之意,这件事他本来是想利用一下子的,但现在看来,利用不成了。
尽管如此,这件事难道就真的完全没有后遗症了吗?不可能。瓦岗寨谁不知道翟让是李密的大恩人,李密连恩人都能杀,以后还有什么人不能杀?所以,虽然表面上太平无事,但是所有人都产生了自危之心,对李密的拥戴之情也冷淡了许多。
经历了这样一些困难,李密的前途会怎样呢?应该说,尽管内部、外部困难重重,但只要没有其他势力的介入,李密的成功还是很有希望的。
东都那边,虽然有王世充增援,但总的来说,李密还是胜多败少,更何况他掌握了几大粮仓,而东都里的粮食供应则是一天比一天吃紧,就算是拖时间,李密也并不吃亏。在内部,虽然杀翟让造成了一些不良影响,但因为李密处置还算得体,所以并没有引发严重的内部分裂。换句话说,只要给李密足够多的时间,他应该可以拿下东都,也可以慢慢弥合瓦岗军的内伤。问题是,这一切都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那就是没有其他势力的介入。可是,这个前提本身是不存在的。就在李密在中原大地上和隋朝的主力部队苦苦搏斗的时候,从山西崛起了一股新的力量,这股力量一崛起,马上,隋末的形势,乃至整个中国历史的方向都发生了一次大的改观……
这支新的势力是谁领导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