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游的牵制工作已经完成,该看下游的了。下游是隋军的主力,负责直捣陈朝首都建康,由晋王杨广亲自率领。这可是整个战争的重中之重。当时,杨广才二十岁,难以独当一面,隋文帝还特意安排久经考验的宰相高颎给他当元帅长史,全面负责前敌指挥。那么,他们这边的情况怎么样?
下游的局面比上游还顺。因为陈后主亲自“照顾”他们,给他们送上了一个千载难逢的大礼包。
前面说过,开皇七年(587),后梁的宗室带领十万百姓投奔陈朝。这可是一支不小的力量。陈后主对这些人难免有些不放心,总想震慑一下他们。怎么震慑?按照惯例,新春要举行大朝会,陈后主就决定,在新春朝会的时候搞个阅兵式,向这帮降将展示一下武力,让他们看看自己兵有多多,将有多广,以防他们生出二心。
问题是,光靠首都卫戍部队营造不出千军万马的场面。为装门面,陈后主下令把江州(今江西九江)以东的水军全部调往首都。这意味着整个下游江面上连一艘巡逻艇都没有,这可太危险了!陈朝当然不乏明白人,很多大臣议论纷纷,说现在隋朝军队大军压境,恐怕来者不善。请陛下不要孟浪,要加强重点地区的重点防守。
可是,陈后主是个昏君,这些意见一提出来,马上就被他否决了。他说:“王气在此。齐兵三来,周师再来,无不摧败,彼何为者耶!”我们江南有王者之气,老天会保佑我们的。当年北齐三次进犯,北周也两次兴兵,都没能把我们怎么样。难道隋朝就能比他们强?既然天命在此,加强防守干什么?那岂不是对隋朝示弱?
陈后主这番胡话已经够雷人的了,偏偏还有人帮腔。谁呢?孔范。就是认了陈后主的爱妃孔贵妃做干妹妹的那位狎客。孔范说:“长江天堑,古以为限隔南北,今日虏军岂能飞渡耶!边将欲作功劳,妄言事急。臣每患官卑,虏若渡江,臣定做太尉公矣!”老天安排这样一道长江,就是为了隔绝南北的,所以我们根本不用担心北方人打过来。所谓江防紧张,不过是沿江守卫的将领们想要立功,所以来吓唬陛下的小伎俩罢了!而且,我正嫌自己官小,如果他们真的打过来,就让我替陛下把他们打回去吧,那时候,陛下可别忘了封我做太尉哦。总之一句话,我们不怕!
就这样,眼看着隋朝大军压境,陈朝的江防居然前所未有地松弛,这真是千载难逢的大礼包。有道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杨广和高颎可不是陈后主那样的糊涂人,他们马上决定,利用春节陈朝军队防守空虚这个有利时机,跟陈叔宝决一死战。
开皇九年(589)正月初一,天降大雾。这雾又酸又辣,直呛鼻子。陈后主喝得烂醉,一直睡到下午才醒过来。就在陈后主做梦的时候,杨广的军队已经在大雾的掩护下开始渡江了。
杨广军团下分四路大军。按照杨广和高颎的部署,中路军由杨广亲自坐镇,直扑长江北岸的六合镇桃叶渡,和建康隔江对峙。还有一路走海路,从东海南下,直扑吴郡,就是现在的浙江,从东南方向包抄建康。另外两路则作为先头部队,率先渡江。这两路的统帅是谁?就是隋文帝早就安排好的两员猛将,贺若弼和韩擒虎。其中,贺若弼在东边,从扬州渡江;而韩擒虎在西边,从庐江渡江。
长江自古号称天堑,他们要怎么过去?
先看贺若弼,他直接来到江边,坐上船大摇大摆就过来了。
江对岸的陈朝守军怎么不管?因为他们被贺若弼骗了。贺若弼长期驻防扬州,以前每次军队换防的时候,贺若弼都把队伍拉到江边,大张旗鼓,做出一副要渡江的样子。开始陈朝军队很紧张,赶紧严阵以待。没想到,热闹一阵子,也就消停了,再一打听,原来只是换防而已。久而久之,陈朝的军队再看见贺若弼在江边集结部队,就直接认定是换防,根本不去管。这也正是贺若弼想达到的目的。这次,他又大张旗鼓地来到江边,陈朝的士兵还是不当一回事,该喝酒喝酒,该赌博赌博,于是,贺若弼开出事先准备好的战船,率领一万二千大军,在大雾掩映下直接过江而来。
再看韩擒虎,他就更顺了。他是大年三十夜里渡江的,江对岸的陈朝守军正过除夕,一个个喝得烂醉,韩擒虎率领五百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就摸过来了。可笑长江天堑,竟没让两支军队损失一兵一卒。
就这样,开皇九年(589)大年初一,贺若弼和韩擒虎这两把尖刀已经一东一西,插在了建康城的两边。现在,他们的任务就是逐步向建康城推进,然后等待主力部队过江,一起合围建康城了。
按说,就算过江顺利,到了陈朝的地盘上,总要打几场恶战。可是,就在这种情况下,更意想不到的情况出现了。
贺若弼和韩擒虎的先头部队都推进得出奇地顺利,简直如入无人之境,根本没遇到什么抵抗。怎么会出现这种情况?说到底还是因为陈后主君臣决策失误所致。
要知道,陈后主最不信任的就是武将了,唯恐武将乘机扩大权力。所以,虽然战火已经烧到自家门内,把陈后主吓得直哭,但是一旦武将请战,他还是畏首畏尾,就是不肯真正给武将权力。
这边畏首畏尾,迟迟不调兵遣将,可把贺若弼和韩擒虎两位将军高兴坏了。他们赶紧扩大战果,一路势如破竹,向建康推进。隋朝的战斗檄文说要吊民伐罪,两位将军在军纪方面也下足了功夫。对自己的士兵严格要求,哪怕喝老百姓一壶酒也要处死,而抓到俘虏,则是宽大为怀,既不杀头,也不收编,还奉送路费,让他们带上隋朝的宣传品回家。江南的军民一看,这是仁义之师啊,便纷纷主动投降。这样一来,部队推进的速度就更快了,到了正月十七,贺若弼和韩擒虎已经从东西两个方向把建康城包围了。
眼看兵临城下,陈后主终于意识到,应该听听将军们的意见了。当时,陈后主的身边最重要的将军有两位,一个是萧摩诃,另一个则是任忠。两人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手中的军队加起来不少于十万人。这两个人中,萧摩诃是积极主战派,任忠则不是。
任忠献计说:“兵法:客贵速战,主贵持重。今国家足食足兵,宜固守台城,缘淮立栅,北军虽来,勿与交战;分兵断江路,无令彼信得通。给臣精兵一万,金翅三百艘,下江径掩六合,彼大军必谓其度江将士已被俘获,自然挫气。淮南土人与臣旧相知悉,今闻臣往,必皆景从。臣复扬声欲往徐州,断彼归路,则诸军不击自去。待春水既涨,上江周罗睺等众军必沿流赴援,此良策也。”
任忠这番献计,有四个意思。
第一,我们主场作战,应该老成持重,坚壁清野,不要轻易和这两支军队交战。
第二,给我一万精兵,我直接渡江去打杨广的主力,他们看到我们的军队,肯定以为自己的先遣部队已经被我们吃掉了,士气就会受影响。
第三,我到淮南去制造谣言,声称自己要进攻徐州,徐州是南北往来必经之路,他们怕我们截断归路,很可能慌不择路地往回跑。
第四,在解了燃眉之急后,我们再静等长江中游的军队来救援。
任忠这个方略非常好。既老成持重,又不乏开拓进取,可以说是一个积极的防守策略。
问题是,萧摩诃是主战派。两个将军意见不一致,陈后主也不知道该听谁的。回去想了一夜,第二天,终于表态了。他说:“兵久不决,令人腹烦,可呼萧郎一出击之。”仗打了这么久还没打完,我都心烦了,要不,让萧郎跟他们打一场吧。这就等于认可了萧摩诃的意见。
任忠一听,赶紧叩头苦谏,说,要是早几天他们刚过江的时候打也就罢了,现在他们兵临城下,不是打的时候啊。正在这时候,旁边孔范说话了:怎么叫不是时候?只要打,保证赢,而且,我们还要一直打到北方去!这不是痴人说梦吗?可陈后主就爱听这样的恭维话,当即下令,让萧摩诃领军出战。
就这样,正月二十日,集结在国都的十万陈军倾巢出动,由萧摩诃总领,要和东边的贺若弼决战了。
贺若弼当时有多少人?八千。明显是寡不敌众。所以,远在六合的总指挥杨广发来指令,让贺若弼坚守,等待主力渡江,然后一起进攻。
可是,贺若弼登上钟山一看,马上改主意了。陈朝的十万军队居然摆开了“一”字长蛇阵,南北长达二十里,首尾不能兼顾,完全可以找一个薄弱环节突破。
有道是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贺若弼当即决定,不等主力部队了,直接打!
事实证明,贺若弼轻敌了。陈朝虽然皇帝昏聩,但军队还是有一定战斗力的。特别是前锋鲁广达部,打得相当顽强。没一会儿工夫,就杀死了两三百隋军。
贺若弼手下一共才八千人,牺牲不起。怎么办?只好在阵前放火,借助烟火的掩护往后撤。这时候,如果陈朝的军队穷追不舍,贺若弼真是形势危急。可是,就在这危急时刻,又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
陈朝的军队一看贺若弼往后撤,也不去追,纷纷停下来争抢死去隋军的人头。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原来陈军出发之前,陈后主发话,谁要是割下敌军首级,必有重赏!陈朝军纪不严,利欲熏心,所以兵士都不乘胜追击,而是忙着跑回去领赏了。
这样,贺若弼终于缓过一口气来,重整旗鼓,回头反击。这次,他知道厉害了。再不跟鲁广达的军队交战,而是率军直奔孔范的队伍。孔范牛皮吹得比谁都厉害,可他一看见隋军过来,怪叫一声,纵马就跑。他这么一跑,整个长蛇阵可就乱了套。各部士兵都四下逃命,打死的、踩死的多达五千人,连总指挥萧摩诃也被活捉了。
萧摩诃也是陈朝数一数二的人物,他这是怎么指挥的,怎么就被活捉了?确实,萧摩诃根本就没起到主帅的作用,不过,这倒不完全是因为他无能,而是他不愿意指挥了。
就在开战之前,萧摩诃忽然接到家人通报,他前脚走,陈后主后脚就派人把他夫人接到宫里去了,拿他夫人当人质,在古代也是常见的做法。但是,萧摩诃的夫人是个著名的美人,陈后主又是见一个爱一个的风流天子,萧摩诃觉得,夫人到了那里,恐怕就回不来了。这可太让萧摩诃伤心了,本来,打仗无非是保家卫国,现在陈后主把他的家先毁了,他这个仗还打什么?老将军干脆什么也不管了,束手就擒。
就这样,陈朝十万大军,居然败给了贺若弼的八千人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