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中手抄本《曼娜回忆录》、《少女的心》究竟属于黄色读物,还是属于文学范畴,也许还需要争论一番。关于性文学,至今仍是个很敏感的问题。
关于性爱作品如《查太莱夫人的情人》、《北回归线》在英美曾被长期查禁,美国20世纪30年代电影审查还不许存在男女长吻或男士坐在女士床上的镜头。到了60年代电影分级制度建立以来,社会对性爱作品更加宽容,同时性爱作品也变得肆无忌惮,引起了人们的不满和抗议。性爱作品的尺度不易把握。在这里,要搞清的不是“文革”中的这些手抄本是否黄色,而是要分辨出它们是否是文学。
《曼娜回忆录》大约万字左右(也许还有更长的版本),女性第一人称。主人公是个女学生,文中所述三个男人与她的性生活,但不像《金瓶梅》那么露骨描写。与《少女的心》相比,此书更侧重讲述男女密切接触过程中种种情感的反映、变化。无法判定此书是小说,还是真实回忆。
《少女的心》全文约五六千字,近似一篇放大的日记,文字不长。以第一人称“我”和表哥谈恋爱的过程为主要内容。先是与表哥认识,然后进入热恋,过程交代比较简单。文字集中在对“性事”的描写上,写感情交流却很少。由相识,定下恋爱关系,两人肉体接触由远而近。总共三次接触:先是抚摸性的,第二次和第三次是更进一步。最后是平和地分手,没有交代分手的原因。也许作者认为没有必要交代。应该说,《少女的心》是疏忽感情,专门集中笔墨写性事的一篇“作品”。主要讲述了少女的性经历。作者用她学到的有限的艺术语汇来讲述她的性恐怖和性经历之后的欣喜,其笔调是夸耀的、张扬的。
《曼娜回忆录》、《少女的心》有一个共同特点:第一人称,她们自视为“秘密报告”。是曾经无畏地接触和深入“恐怖”领域的“先驱者”的报告,她们已登上了“新大陆”,然后宣布自己是“发现”者。这在性文化极端贫乏、几乎等于零的年代,也许是可以理解的,但在今天看来就显得幼稚浅薄。
这两个手抄本之所以在青年中有市场,是因为青年们想通过它来了解性知识、生理知识。
在“文革”中,几乎每一个知青都有一个小本子,上面抄满了各种“黄书”中摘出的格言、警句,关于男女的秘密知识当然也在他们搜罗的范围中。但性知识的空白,是不易弥补的,社会,包括师长、父母都讳言“性”存在。青年男女深入这一禁区需要十足的勇气。《曼娜回忆录》和《少女的心》的作者,这两个“叛逆”女性,深入禁区,并且“满载”而归,将它们呈现给青年们。从这一角度来理解,这些文字,或许还确实具有一点“文学因素”。因为,它们反映了一种精神现象,它们把正常社会人皆有之的性事,涂上了一层“文学”色彩。
《少女的心》中的少女,在被其表哥引诱之后,像描述一个未知世界一样,描述了性事的美妙。这种“觉醒”和“发现”具有典型社会意义和“文化”意味。
据一些报刊载文说,有不少少女、少男在读了《少女的心》之后“犯了错误”,或是“失了身”,甚至完全“堕落”了。《少女的心》、《曼娜回忆录》的作者,在“文革”那个禁欲主义的时代,公开的毫不隐晦的发出了她们对性的召唤。《曼娜回忆录》尽管倾诉了更多的苦涩,但她仍自视为进入了一个“神秘世界”。在“文革”后出版的《北京人》(大型报告)中,曾有一位女性自述,读《少女的心》后,被其迷惑,尝试了性事后,完全没有书中所说的那么神乎其神,非常失望。《少女的心》对性事的夸耀,的确包含有某种文化心理。
大概只有在“文化大革命”这样禁欲主义的年代,才能产生出这种奇特的文学现象。14世纪意大利的人文主义作家卜伽丘的《十日谈》,产生于封建中世纪向资本主义近代过渡的最初阶段。《十日谈》在1497年曾作为“淫书”,扔在罗伦斯广场上,付之一炬,几乎绝版。(在“文革”中,《十日谈》也成为专政对象。)如今,《十日谈》作为文艺复兴巨著已有定评。这里,不是要将《少女的心》、《曼娜回忆录》比附《十日谈》,而是说明它们都是在特定历史时期产生的,有某些可以令人联想的与历史的内在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