戈衍棣
桂林已经光复了!可是桂林已经不存在了!去年我们为了布防,扫清射界,破坏了一部分建筑,到转进的时候,又破坏一次,敌人进城,来一次烧杀,敌人撤退更加以破坏,十个月间经过这四次破坏,于是我们的西南名城整个的毁灭了!现在仅留着一个废墟,来供我们凭吊。住过桂林的人,走进桂林,也将不认识桂林了!被火烧过的高楼大厦,像一些骷髅,向着来人狞视,似乎在哭诉怨艾。
南郊崇信村无线电机厂还剩几栋残破的洋房,电工二四两厂已经没有一间房子了。造币厂将军桥都已没有了。越走向城里破坏得越厉害,大小房舍,公私建筑,都没有幸存的。灰黑色的火车南站,仅剩了几堵破墙。南门桥是敌人重修过的,撤退时又纵火,幸被我们扑灭,桥上还可以过人。进南门后,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子,仅懋业大楼还没有烧掉,现在要算是桂林顶好的一栋房屋了。
幽美的环湖路,野草蔓生,湖水无光,不但游湖水艇没有了,广西日报社、市政府、环湖饭店都没有了。繁华的中南路中的茂郁的树木,都烧成了枯枝,看不出一点夏的景色。走在枯树下,觉得比冬天还冷酷,然而那两旁的灰烬,乌黑的和倾颓的凌乱的梁木电杆,却又增加了闷热,使人喘不过来。
从没有辟成的十字广场,左看书店业集中区的桂西路,右看金银业集中区的桂东路,一切都完了,一目无遮的可以望到东西郊外的远山,只有广西省银行的中间还存有一栋楼房。
省政府已经烧光了,仅剩下作警卫室用的三间房子。某军长进城,曾驻这里办公。敌人不但将省府烧光,还在省府里埋了一些地雷。独秀峰耸立无恙,我们已经在峰上飘起国旗,倒可以给人一点新的生命之感。正阳门还存在着,敌人在门外绘有一幅“中日合作共存共荣”的宣传壁画,上边有两个大兵坐在一起吃酒,下边有一群小孩子跑龙灯,其呆拙笨劣,令人好笑。正阳路的大华饭店三明戏院都没有了,我们桂馆(大公报馆——编者)的营业处也只剩下半堵危墙。青年馆广播电台社会服务处都没有了。公共体育场上长了很深的草,司令台还存在着,东区民众代表向首先入城的曹师在这里献旗,才将司令台前的野草铲除一片。
中北路是找不到房子的,乐群社也烧光了,我们还时常到乐群草地会上去吃茶呢,想来真如一梦。桂北路的末端还剩有两栋民房,绥署、陆军监狱、银行监理官办公处、银行公会那些比较大的房子都没有了。作为要人住宅区的东镇路也烧的很惨,仅有夏公馆还剩一点下房,很多要人的住宅上还有敌驻扎过的字样,很明显的还是他们撤退时才加焚毁的。
叠绿路的西端北面还剩一所住宅,此外如军政部办事处、省立医院,再过去如老君洞旁的黄主席公馆,一切公私建筑物都没有了。总之,城区内绝找不出五栋以上的完整的房子,“一片焦土”四字是桂林城最忠实的写照。至于新的工业区的北路和新的住宅区东江,更老早破坏无遗了。
连络城区和东江区的中正大桥焚毁了,这是在多数人逆料之中的事,而东江区的花桥也被毁了,那座古色古香的花桥,在它存在的时候,我们站在中正桥头,向东南望去,岗峦碧秀中如一抹长虹,是多么可爱。现东江区没有了,花桥也没有了!站在漓江之畔,教人多么沉痛和怅惘!
我报桂馆星子岩下的编辑部工厂也早烧光了,只有大门上的两堵方墙,作为一个标志。据东江区政工队的一位工作人员说,敌人在星子岩一带俘虏的我们的官兵,曾将他们捆在我们被焚后的房舍残柱上,再以火焚烧,直到枯骨和枯柱共同瘫下去为止,所以这地方是烧过两次的,连一根柱头也找不到了。
首先入城的曹师,于本月一日在广西省银行内举行胜利聚餐,邀来桂各记者,及美方连络官参加,二十九军连络官台维斯席间见到一个苍蝇飞来,他幽默的说:“日本在桂林将一切都烧掉了,只有苍蝇没有烧掉。”是呀,桂林是蚊子苍蝇的世界,现在已经不是人居处的地方了!今天是光复后的第五天,城里住户没有十家,因为他们回来是无处可安身的。
市府一二日内就将回桂林,损失的详细和复兴大计,市府自然会有的,但旧观恢复,绝不是三年五载可能做得到的事。
(八月二日于桂林废墟上)
(原载于《桂林血战实录》1945年10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