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哪,同胞们……救赎之日已经到来。”
——克莱尔沃的伯纳德
1145年年初,从圣地归来的朝圣者带回了有关死亡与毁灭的恐怖传闻。这些消息太令人震惊——基督徒在街上遭到屠杀,妇女沦为奴隶,一个十字军国家彻底消失——以至于公众不愿意相信。然而到了夏天,难民潮的涌现证实了最糟糕的猜测。即使是这些年来听闻了许多来自东方的糟糕消息的观察者,也难以接受这一危机。
显然,他们需要再进行一次东征,但教皇尤金三世(1145—1153年在位)不是那种能让公众热血沸腾的人。他是个虔诚温和的意大利人,入主圣彼得大教堂没几个月,这还是因为其他更有资格的人不愿意出任的缘故。他作为教皇第一次出城就遭遇了灾难。他的护送者一消失,城门就关上了,出于某种怀旧之情,罗马共和国复辟了。人们成立了元老院,颁布了共和国宪法,选举了一名元老院议员担任临时执政官。无家可归的尤金三世只能游荡于欧洲各国,希望它们帮助自己驱逐罗马的新主人。这样的人恐怕无法担任振奋人心的领袖,让基督教世界团结起来。
尽管如此,尤金三世还是尽到了自己的最大努力。1145年12月,他发布了《十字军教令》(Quantum praedecessores),呼吁新一轮东征,但反响平平。虽然这一代欧洲人听着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英雄故事长大,但他们似乎没什么兴趣加入新一轮东征。3个月后,尤金三世又做了一次尝试,他重新颁发了诏书,还颁布了细则,希望吸引贵族参加,其中规定:债权人不得对东征者的贷款收取利息,东征者的债务也可以暂缓偿还。
教皇流亡法国的事实,可能有损于他的道德权威性。如果上帝已经收回了对这位教皇的恩惠,那人们还有什么理由听命于他呢?伴随着埃德萨陷落的消息,传到欧洲的另一些谣言可能也影响了人们的积极性:东方一位名为“祭司王约翰”的伟大基督教国王已经发动了战争,成功瓦解了伊斯兰教的威胁。据说他已经征服了波斯的古都,正在向西朝着耶路撒冷进军。尽管他信仰的是基督教的旁支景教,但他显然会拯救十字军国家。
不管怎么说,这次似乎没有什么大人物准备参与。神圣罗马帝国皇帝康拉德三世直接拒绝了。虔诚的法国国王路易七世有些动心,但他的顾问、圣丹尼修道院院长苏杰(Abbot Suger of St. Dennis)竭力反对。
对教皇而言,幸运的是,欧洲有这么一个端庄威严、感召力十足的人物,可以让十字军的计划免于流产。这个人就是克莱尔沃的伯纳德。甚至早在青年时期,他就展现出了非凡的魅力。出生于法国贵族之家的他接受了一流的教育,赢得了老师和同学的尊敬。23岁那年,他决定把毕生献给教会。凭借着强大的吸引力,他说服了30个亲朋好友和他一起加入西多会。他在那里迅速崛起,仅仅两年时间就成为克莱尔沃修道院的院长,并很快得到了宗教和世俗领袖的重视。
在他热情和坚定的领导下,西多会成了欧洲西部最流行的修道会,而伯纳德本人则参与决定了欧洲大陆的各种宗教事务。他几乎独立解决了教会的分裂问题,对圣殿骑士团的公开支持也让他们得到了正式的承认,成了一个宗教团体。为了表示对他的敬意,教皇尤金三世甚至给自己起名为“伯纳多”(Bernardo)。
不过,教皇对伯纳德的尊敬只是单向的。这位克莱尔沃的院长认为尤金头脑简单、效率低下、无可救药。大部分时候,他都轻易忽视了这个人其实还是天主教会官方首脑这一事实。尽管如此,伯纳德和教皇对东方却有着共同的关注,当尤金请求他帮忙宣传十字军时,他立刻同意了。
演讲地点定在了法国中部的美丽山城弗泽莱(Vézelay)。那里有一座巨大的修道院,可以容纳大量观众。然而,伯纳德发表演说的消息传出后,有太多人想要亲耳听到这位伟人的教诲,他们如潮水般涌向这里,人数很快就超过了修道院的容纳能力。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听众是法国国王路易七世,他还没有完全打消参加东征的想法,想请伯纳德说服他的贵族一起加入。
任何活得够久,还记得第一次十字军东征的人,都会觉得这种情况似曾相识。1095年,当地的大教堂里同样容纳不下那么多人。所以伯纳德这次也决定在附近的旷野搭起一个平台。1146年3月31日,在巨大的高台上,克莱尔沃的伯纳德与法国国王路易七世一同出现。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场景的象征意义——教会与国家要为了神圣的事业联合起来,人群顿时一片肃静。克莱尔沃的伯纳德没有让大家失望。
和在克勒芒一样,这一次的演说词也没有写在纸上。然而,它产生的效果却被敬畏地记录在案。人群聚精会神地听着伯纳德慷慨陈词,当伯纳德号召人们佩上十字标记时,回应响彻天际。“上帝的旨意!”的咆哮,仿佛是克勒芒呐喊的回声。路易七世与美丽的妻子阿基坦的埃莉诺跪倒在高台上,立下了东征的誓言。人们呼喊着、蜂拥着,要把十字缝在自己的衣服上。修道士们准备的大批布料很快告罄。伯纳德见状脱下了自己的教服撕成布条,为群众提供材料。
在乡下,影响甚至更加惊人。伯纳德在法国东部进行了巡回演说,并委任助理帮忙传播消息。他的说法与乌尔班二世有一些细微的不同。因为耶路撒冷目前仍然在基督徒手中,所以第一次十字军东征解放耶路撒冷的动机已经不再适用了。伯纳德把重点放在了拯救圣地这件事情本身的重要性上。东征是一次救赎,一个行使上帝职责而涤净罪孽的机会。在伯纳德令人难忘的描述中,它是因为这一代人足够幸运,才有机会赢得的“不朽徽章”。这次东征不仅是一次全副武装的朝圣,也是在用长剑来捍卫自己的信仰。
法国人民对此深信不疑。弗泽莱的演讲结束后几天,伯纳德写了一封沾沾自喜、言过其实的信件,向尤金三世通报了自己的成功。他吹嘘道:“你下令了,我遵从了。我发表演说后,十字军战士很快就多得无穷无尽。乡村和城镇如今已经空无一人。”
尽管伯纳德如此夸口,但他很清楚自己正在拿声誉当作赌注。第二次十字军东征已经与他的生活息息相关,因此确保它不要变成一场闹剧就成了他的责任。他特别注意避免煽动对犹太人的仇恨。他把犹太人称作“《圣经》的活文字”,因为他们的流离失所提醒了基督徒耶稣所受的苦难,并小心翼翼地强调不要迫害他们。伯纳德表示“在基督徒君主的统治下,他们处境艰难”,与基督徒类似,他们等待着被解救。
然而,迫害又一次发生了。一个名叫雷杜夫(Radulf)的西多会修士进入了德意志布道,呼吁人们对付犹太人。从多个方面来看,这种行为都令人恼怒。教皇尤金三世特地禁止了在德意志宣扬东征,因为他需要德意志国王帮忙,重新掌控罗马。愤怒的伯纳德向莱茵兰写了多封书信,勒令那里的人停止攻击犹太人,但这一次他的要求被忽略了。直到伯纳德亲自来到德意志,公开抨击雷杜夫,才终于恢复了秩序。
这位魅力十足的院长出现在神圣罗马帝国,或许阻止了对犹太人的迫害,但却让东征的热情席卷了全国。伯纳德很清楚教皇不希望德意志组织十字军,但也不打算半途而废。既然德意志人民群起响应,那他就要正确地引导他们。
让德意志人参加一场漫长、危险的圣地远征是一件困难的事情。在神圣罗马帝国,任何想要扩张基督教势力的人都可以去看看东部国境,那里有大量的异教徒部落等待着他们去感化。这项工作已经持续了近一个世纪,德意志的大部分领导人认为,这比千里迢迢去恐吓穆斯林重要得多。不过尽管障碍重重,伯纳德还是照常取得了成功。
对康拉德三世而言,这完全称不上好消息。由于教皇尚未给他加冕,康拉德三世理论上还只是德意志国王,这既有些尴尬,也存在着政治上的危险性,因为这影响了他在国内的公信力。作为补救,康拉德曾许诺尤金三世帮他夺回罗马,作为加冕礼的答谢。他现在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国内贵族们因为东征的言论而分心。
他的第一直觉是忽视伯纳德。1146年秋天,当热情的修道士请求与国王一叙时,康拉德以时机不太合适为由拒绝了。但伯纳德不是这么容易被打发的人,而且德意志的神职人员都请求他不要放弃。终于,康拉德不情愿地答应在圣诞节接见他。
国王毫无抵抗之力。伯纳德把自己的口才发挥到了极致,令在场的许多人感动落泪。在讲话的最后,伯纳德详尽地列出了国王的诸多愿望——富强繁荣的王国、美丽的妻子、财富与享乐,并怒目盯着康拉德大喝道:你需要耶稣基督赐予你这一切,才愿意为他而战吗?可怜的康拉德崩溃了,他抽泣地说:“我做好了事奉耶稣的准备。”
当1147年年初伯纳德返回克莱尔沃的时候,他有理由为自己的成就感到骄傲。两支由真正的国王率领的军队已经宣誓要为保卫圣地而出征,这完全归功于他。如果仅仅由几个贵族领导的第一次东征就取得了成功,伯纳德引领的这一次东征又将取得怎样辉煌的战果?
然而,一些潜在的麻烦也已经初露端倪。一群贵族向尤金三世请愿,希望履行自己的誓言,向帝国东部的部落发动战争,而教皇也允诺让他们发动“温德族”东征。随后,尤金三世又让西班牙人继续与西边的伊斯兰教势力斗争。因此,第二次十字军东征同时向三个方向发动了进攻,存在着力量分散的危险。
不过在1147年年初,这些忧虑显得遥不可及,很快就烟消云散了。十字军迈着坚定的步伐前往叙利亚收复埃德萨。他们训练有素、指挥有方,与前辈们不同的地方,还在于可以得到已经在那边扎根的友军的协助。如果上帝眷顾这批十字军——伯纳德对此信心十足——那他们几乎不可能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