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日军缅北防御体系中,密支那和八莫的先后陷落,意味着继续在这里进行抵抗已经不再有重要意义。第33军参谋前田博在回忆录《缅甸方面军的作战和战后处理》中称,至此“中国打通国际通道的任务已经完成了99%。”
1944年12月20日,日军在南坎为原好三大佐所部八莫守备队和山崎支队,即日军救援八莫战斗中阵亡人员举行了“慰灵祭”。中国人称之为“招魂会”。为了提高士气,第33军军长本多正材中将亲自出席仪式,并对远路赶来参战的第49师团及炮兵部队深表感谢。虽然此时聚集在这里的日军番号空前之多,但各部队无一不是伤痕累累。缅北滇西日军残部已被压缩到一线谷地,所控制地方虽然包括南坎、遮放、畹町、芒市、芒友、腊戍,但态势十分被动,已经无力阻止中印公路的开通。两翼中国军队似一对铁钳压迫而来,形势危在旦夕。所以仪式虽然隆重,但气氛凄凄惨惨,仪式一结束各路日军将领纷纷返回各自部队,应付随后战局。
尽管日军上层,包括南方军和缅甸方面军都在要求第33军继续进行迟滞作战,但该军司令部已经撤退到南方的新维,并准备继续向靠近曼德勒的西堡后撤,预示着一场大溃退已经不可避免。
日军面对的这场大溃退,其范围不仅在缅北,这里只是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
日军在缅甸的部队,共分三个军。其中,第15军是机动作战兵团,被牟田口廉也中将用于向印度的进攻。第33军驻防缅北和滇西,任务是切断中国的国际通道滇缅—中印公路。这两个军如同缅甸方面军一攻一守的双臂。而第28军及缅甸方面军本部的直辖部队部署于中南缅,是日军防卫缅甸的二线守备部队。
1943年底,中国远征军以新一军为主力的驻印X部队向缅北发动反攻,孙立人和廖耀湘率部勇夺胡康河谷,重创了日军第33军的左翼,令其主力第18师团伤亡惨重;而第33军另一主力,右翼的第56师团,在滇西则被中国远征军的Y部队钳住,无法调头增援,该军首尾难顾,不但很难完成阻断中印公路的任务,而且面临被歼灭的危险。这是缅甸多米诺骨牌的第一块。
担心缅北失守,日军不得不将运送到缅甸的补充兵和物资优先供给第33军,导致15军对印度的攻击力量与补给,从一开始就差强人意。更要命的是由于密支那危殆,为了增援第33军,日军不得不抽出原定为第15军提供二线掩护的第53师团北上救援。结果,在英帕尔城下,粮弹耗尽的日军第15军匆忙后撤时,因为没有掩护部队,在不断遭到追击的后撤中溃不成军。这是缅甸多米诺骨牌的第二块。
日军第15军战败后,目睹其后撤途中尸体竟然填塞了河水的惨状,1944年底,一直胆怯观望的英军终于壮起胆子,向缅甸中部和南部发起了攻击。此时,守卫在这里的日军第28军忽然发现自己的兵力单薄得可怜,无法应付英军的进攻。其部下此时只有第54、第55两个师团,外加一个第72混成旅团,原定划归它使用的第2、第49师团,都被调到滇西前线,协助第56师团阻击卫立煌对龙陵的猛攻去了。第28师团因此节节败退,无法扭转战局。这是缅甸多米诺骨牌的第三块。
当然,还有第四块。1945年2月,日军在兵力严重不足的情况下,病急乱投医,匆忙将本来就军心不稳的缅甸国防军(由昂山领导的缅甸独立军改编)调往前线,掩护日军撤离。昂山将军本来对和日军合作就抱着利用的态度,此时看到日军必败,并不愿意为之殉葬。因此,他立即以此为契机,率领该部发动起义,投入盟军行列,并以此为筹码,试图谋求盟军对缅甸独立的支持。缅甸国防军是日军用以控制缅甸民间的力量,政治意义大于军事意义,而昂山也是日军在缅甸极为重视的盟友,他的率部起义使日军在缅甸的统治从根本上发生动摇。
在一块块多米诺骨牌相继倒塌之际,无论政治还是军事,日军在缅甸的大溃败,已经不可避免了。
日军在南坎召开“招魂会”几天后,中国远征军的攻击再次展开。此时,缅甸正在旱季,让日军此前依托雨季掩护的防御方式无法故伎重演。
第33军参谋黍野弘在回忆录《昆司令部·龙陵—芒市的撤退》一节中写道:“正月刚刚开始,就接到‘龙兵团和南坎的山崎支队正面之敌,已经开始进攻’,而腊戍也遭到从未有过的大规模轰炸,军官宿舍等设施都被炸毁。这显然是印度和云南两路远征军共同开始了进击行动。”
此时,日军第33军部队的布防,酷似中国字“丫”的造型,其右侧一枝为龙兵团,即第56师团,师团部在畹町,其防卫地域已经被压缩到畹町,这里的日军与远征军在云南的Y部队对峙,畹町以南为第56师团后方基地芒友;左侧一枝是山崎支队,主要为第18师团残存主力,位置在原军司令部南坎,并在附近瑞丽江南岸放有少量部队。“丫”字下面一竖,为从南向北经腊戍、新维、南帕卡的日军补给线。南坎、芒友、南帕卡组成一个由公路连接的三角形,是日军防守的核心地带。第2师团、第49师团等调来增援的部队,则分散配属给第18、第56两个师团使用。
中国军队的反攻,就是从“Y”字两个枝丫分别进行的。
1945年1月初,驻印军新一军部队向南坎发起攻击,南北夹击,势如破竹;同时,新50师扫荡瑞丽江南岸日军,随即投入对南坎的攻击。各路部队进展顺利,1月5日,南坎日军遭到围攻。
1944年12月,云南方面远征军在滇西反攻的部队略作休整后,发起了被称为“芒遮战役”的新攻势,进占日军在滇西的重要据点芒市和遮放。此后,部队向畹町发起攻击。
前线日军一面尽力阻击,一面向军部告急。
黍野弘记载,此时日军第33军军部的动态是,高级参谋研究后,认为前线有大批伤员和物资,亟待疏散。辻政信为了发动“断作战”,花九牛二虎之力从南方运来15000吨弹药等物资,现在反而成了累赘。更糟糕的是,日军仓促中才发现,居然1942年攻占腊戍时夺取的英美援蒋物资,还有一部分留在原地一直没有被运走,其中包括大批日军此时急需的特种钢。这些或许因为笨重当时没有运走的物资,如果再不南运,只怕会被中国军队收回。因此,日军认为必须确保从腊戍向南的运输通路,同时,为保证撤离的安全,畹町、南坎两方面的日军必须进行坚决的后卫战,阻止中国军队的进攻。
但这个要求未免强人所难,命令刚刚发出,第56师团已经招架不住,发电报给军部求援,内容是“龙兵团和山崎支队的各个据点,都在敌军的包围攻击中苦苦支撑。虽然我军奋勇作战,但敌从我军防线薄弱处渗透,已经占领南帕卡附近的阵地,切断我军补给线。(畹町)现在有超过六百名伤员要后送,而由于没有燃料,所有车辆都无法运动,或许其命运只能听之任之。本兵团预备摧毁所有大炮、车辆和其他重火器,向预定撤退线后撤。请求战术指导。”
南帕卡在日军“丫”字形阵型的正中心,这个迂回,等于卡住了北面两路日军的退路。至少,也是压缩了其后退之路。
日军中“请求战术指导”的意思,就是求救。可见,即便丢弃重武器,能否突围成功,第56师团也心中无数。军司令部迅速派出参谋安倍少佐到前线查看情况,由于战斗迂延,安倍到达前线已经是几天以后。虽然他负有督战之责,而且确实努力督促第56师团积极作战数日,但最终安倍参谋也在发回军部的报告中表示,同意松山师团长的意见,并称“龙兵团已经在抛弃车辆和火炮,对将来的作战将有重大影响。”他认为即便补充了燃料,靠现有车辆突围到南帕卡也基本不可能。
第56师团和第18师团是第33军的主力。第18师团已经基本被打垮,第56师团若是丧失战斗力,第33军就成了空壳子。所以,日军第33军军部上下,从军司令官到参谋长都深感心痛。经过紧急磋商,他们决定还是派出部队增援。这支部队的任务并非帮助第56师团守住阵地,而是掩护一支车队运送补给物资给第56师团,以增强其突围能力——军部的兵力也捉襟见肘,无法提供第56师团所需要的兵力补充了。
距离后方基地腊戍最远的是南坎,有210公里,对第18师团残部,增援已经没有多大指望;到畹町距离155公里,或许还有可为。
这一突破重围的任务,交给了刚刚从南帕卡赶到新维军部,勘察备用补给线的黍野弘少佐身上。这次突击,步兵的任务只是掩护,真正有价值的是日军派出的车队。由军部直属寺田运输大队,数十辆卡车组成满载物资的车队,开路的是独立第257汽车中队,指挥官石原谦之助中尉,也是黍野弘在军校教出的学生。
车队从腊戍出发,到南帕卡有100公里,平时预计是三个小时的路程,但由于中国军队穿插部队的阻击,也由于白天没有制空权不能行动,车队竟然走了整整一天,才到达南帕卡外围。此时,掩护车队前进的日军已经损失惨重,无法继续护送。所幸的是第56师团得知情况后,集中兵力赶来增援,特别是第56师团搜索联队,以残存战车开路,在南帕卡镇外与黍野弘的部队相遇,带头的是村野中尉部下一个战车小队。
尽管喜出望外,但对方并不乐观,坦言这里只是中国军队的射击死角而已,只要部队移动就难免遭到攻击。特别是左侧台地上有中国军队的狙击手,只要日军一离开死角就会遭到打击。
黍野弘属于少壮派军官,观看战场情况后,决定自己乘一辆先导车侦察情况。结果,他的战车立即遭到对方大量迫击炮弹的环攻,还有机枪子弹打在车身上发出长长的啸音。日军也从车上还击,混战中驾驶员负伤的日军战车被击中翻下路沟。“弹幕开始移动,包围了我的装甲车,尽管我们还在奋力前进,但只走了100多米就突然向路外倾覆。”
尽管如此,黍野弘还是看出了中国兵的弱点,他招呼寺田大队长等人开会,决定由他率领搜索联队其余的战车,向中国军队阵地做佯攻,其他车辆则“暗度陈仓”。他的战术,建立在中国军队迂回敌后,没有重型反坦克武器的基础上。
刚一行动,日军就被发现了。黍野弘指挥的搜索联队虽然有战车,但是遭到中国军队重点“照顾”,战斗开始短短几分钟,其首车就被击中,引发车内部的大爆炸,看上去颇为壮观。黍野描述:“虽然有所准备,但对方的火力还是令我们吃惊,山炮、迫击炮、机枪组成的弹幕封锁了公路。山炮炮弹主要在公路东侧炸开,迫击炮弹则砸在路面,斜上方飞来的子弹打在装甲上火花四溅,那是机枪的子弹。双方射击之猛烈,仿佛两国在竟放礼花。”其中最不好对付的就是火箭弹,今天保留下来的照片表明,1945年的中国远征军,即便是步兵部队也已经装备了巴祖卡式火箭筒一类的反坦克利器,这是黍野没有想到的。果然,几分钟之后,日军的装甲车接二连三被摧毁。
虽然日军装甲车辆从活动堡垒变成了活动棺材,但是,战车的结构决定了它不会四分五裂,焦头烂额的黍野忽然想到一个好办法:战车被毁后,其金属车体依然可以掩护其他人员的动作啊。
在他的指挥下,石原中尉的汽车队排成长列,利用燃烧的装甲车制造的死角从侧面通过。虽然中国军队射出的子弹、火箭弹不断打在已经报废的装甲车上,但这些废铁却阻止了日军的运输车辆遭到灭顶之灾。
黍野登上一辆装甲车当先突进,但因为驾驶员受伤,很快车辆停了下来。幸好日军汽车学校的学生也多少学过开装甲车,于是有司机上车代替驾驶员,装甲车继续前进。黍野因为忘了借装甲兵的头盔,结果被左摇右晃而且不断中弹的装甲车颠得在车内连续撞头,以致发生了脑震荡,此后一个星期睡眠都成问题。激烈的战斗后,日军总算突破封锁到达畹町。中国人显然在南帕卡和畹町之间修筑了坚固的阻击阵地。
不过,他顾不得详细思考这些了。因为畹町有大量的伤员要尽快后送,而且,他发现不但有龙兵团,还有三个其他师团联队番号的部队,他们的建制都已经混乱,急于后撤。只是由于第56师团师团长松山中将平时严厉有威,部队才没有呈现溃乱局势。第56师团参谋长山本清卫立即下令黍野等尽快将弹药油料分发各部队,随即命令各部设法摆脱在南帕卡附近穿插的中国军队,向南突围。
这样,黍野率部又踏上了返程之路。只不过,他深知这次战斗的危险,所以,临走之前,他专门找到松山师团长和山本参谋长,做最后告别。黍野参谋将乘搜索联队的装甲车当先开进。以他对那段路的了解,能活着回去的希望颇为渺茫。
这一仗果然异常惨烈。考虑到畹町和南帕卡之间的芒友三岔路口已经有中国军队的小部队出现,日军突围决心甚大。这时南坎也已经落入新一军手中,山崎支队的日军虽然没有得到救援,但他们都是在胡康河谷被远征军打怕了的第18师团老兵,仅仅稍加交手,就夺路而逃。尽管面对上有飞机下有坦克的中国远征军部队,这些从一年多的血战中幸存下来的日本老兵已经兵无斗志,但他们逃跑的本领也是整个缅北滇西日军中难出其右的。结果,山崎支队退到畹町一线,也随着第56师团向南突围。
战斗中,由于中国远征军的穿插部队控制了大路,日军久攻不下,只有丢掉辎重,从小路逃走。大部分重装备都在突围中损失,造成突围逃跑的日军此后退到麦克台拉和英军交战时,因为没有了有效的反战车武器,被英国人捡了个现成便宜。日军付出山本参谋长在近战中负伤的代价,终于甩开了中国军队的侧击。
日军曾想通过消耗战的战法,耗尽中国穿插部队不多的携行弹药,将其彻底消灭。不料这支部队的给养却是从空中空投而来,似乎无穷无尽。几经尝试之后,黍野称“敌军阵地如同老茧一样,越磨似乎越坚韧了”。日军最终决定突围为上。
1月19日,云南方面的远征军攻占畹町。
印度方面的远征军攻占南坎后继续向南,直取南帕卡。
败退到腊戍的日军已经溃不成军,本多政材的军部直属部队都被动员起来,向北面布防,试图阻击中国远征军的追击。这当然只是权宜之计,能够掩护各路部队撤离已经是很好的期待了。
在撤退的人潮中,也包括那位踌躇满志的辻政信,如今,被视为足智多谋的“辻参谋”也已经无力回天。但是,他在腊戍依然停了下来。因为第56师团几乎被打得全军覆没的搜索联队,其中的宇生中佐给他发来一份电报称,“参谋殿(日语中的尊称),仰赖天恩有幸生还。昨夜,黍野参谋搭乘的轻装甲车遭敌军炮火攻击中弹,失去机动能力后爆炸起火,该参谋壮烈战死。”
黍野是辻政信早年的学生,也是阵中好友。故此,辻政信在离开腊戍之前,特意制作了一块牌位,点燃信香,为黍野祈祷冥福。
此时,腊戍周围不时响起炮声,但这位日军中的名参谋不为所动——仗打到这个地步,帝国已经不是靠谁的智慧能够挽救的了。
不过,令他哭笑不得的是,就在他祈祷的时候,一个满身焦黑的军官从外面跑了进来。黍野弘少佐的装甲车虽然被毁,他却因为前一次已经有了乘装甲车挨打的经验,在最危险的时候跳车而走,终于顺利逃脱。而且,这位黍野弘少佐后来一直活到了1980年代,并写了一本书《昆司令部战记》来纪念这段生涯。而辻参谋为他设祭的事,自然也被他写进了“轻装甲车被毁起火”一章。
远征军部队在回国前于缅甸新维合影
日军从畹町的突围,宣告了其缅北滇西防御体系的彻底崩溃。中国远征军在其后紧紧追击,2月8日,新30师自南帕卡猛攻贵街,14日占领贵街。日军第33军司令部继续南迁,19日中国远征军占领新维,兵临腊戍。
新一军占领新维后,孙立人将军调整部署,以主力新38师担任正面主攻,新30师侧翼穿插,策应主力进攻。两路部队会攻腊戍。1942年,日军第56师团正是靠偷袭腊戍,才切断远征军归国的道路,迫使大批中国将士含恨死于野人山。此时,日军第56师团及第2师团残部,在这里试图据守掩护其后勤部队撤退物资,但25日新38师分三路纵队,开始攻城,激战至3月8日,新38师即冲入市区,占领了腊戍。
此后,新38师继续向南攻击前进。同时,在印度边境的英印军,亦已向南反攻。3月30日,英印军在曼德勒东北的乔梅与南下的中国驻印军右纵队会师。日军一路败退,如秋风落叶,再无往日的威风。
1945年2月4日,中印公路通车后第一支车队到达昆明,成万市民夹道欢迎。
乔梅之战,是中国驻印军最后一次战斗,他们胜利地完成了收复缅北的任务,也显示了中国军人在亚洲战场上优秀的战斗素质。正是因为感受到中国军队的战斗水准,东南亚战区最高统帅蒙巴顿将军,于3月8日飞抵重庆,与蒋介石会谈,请求中国远征军部队留在缅甸,协同英军作战,收复全缅甸。
但是,中国远征军没有继续南下,他们放弃了这个荣誉。
原因很简单,他们终于打回了自己的国家,两年的血战,凝成了回家的艰险之路。
他们的心,已经不在异国的战场上。在从印度打回祖国的那条公路进入国境的地方,一个隆重的仪式被记录了下来。
如果说抗日战争时期的中国战场有影像资料留下,一定会让人觉得弥足珍贵。但假如说留下来的影像资料居然是彩色的,估计很多人会认为是天方夜谭。很简单,中国第一部彩色电影是1948年华艺影片公司拍摄于上海的戏曲片《生死恨》,怎么可能在1945年抗战胜利前留下彩色的影像呢?
这却并不是玩笑,2010年中国大型纪录片《中国远征军》里面就出现了一段珍贵的彩色影像,描述的是中国远征军打通中印公路后会师的情景。
芒友会师,滇西远征军司令长官卫立煌和驻印军新一军军长孙立人握手庆祝胜利。
1945年1月27日,中国远征军X部队与Y部队在芒友会师。实际上,在此前数日,两军已经有先头部队会合,但正式会师,被历史定格在了这一天。当时,虽然中国并没有彩色摄影的条件,但美军摄影师还是用当时珍贵的彩色胶片留下了这段几乎是绝无仅有的历史画面。
那一天,头戴钢盔的中国远征军驻印军部队和头戴布帽的中国远征军滇西部队云集芒友坝子,举行会师典礼。用参加典礼的第9师第26团解云祥连长的描述:“蔚蓝色的天空里,飞来了各种机型混合编组的一队队的机群,在上空盘旋,做各种特技表演;坦克上都插着小国旗,缓缓驶来;参加会师的各部队排列着无数个整齐的小方队;炮兵朝南方鸣放礼炮;坝子里用五色缤纷的降落伞搭的临时帐篷,犹如盛开的满山红,布满整个芒友坝子。芒友会师的盛况,的确非笔墨所能形容。我们每个官兵内心的喜悦,也无法用言辞来表达,大家只是笑嘻嘻的,内心充满了胜利后的激情和欢乐。”
这次典礼,也被称为“迎接第二次世界大战盟国胜利的奠基礼”。
中印公路就此打通,中国在1942年沦为陆上孤岛后,终于打通了属于自己的国际通道。在这段时间里,中国远征军两路夹攻,从1943年10月至1945年3月,历时17个月,在缅甸北部山区复杂的地理条件下,排除困难,攻占了相当于半个法国的土地,消灭日军四万余人(日本厚生省统计),他们英勇作战,取得了辉煌战绩。此后,日军再也无力切断中国的国际补给线,大批物资源源不断运送进中国的腹地,为正面战场的稳定起到了无法估量的作用,也拉开了中国战场大反攻的序幕。1945年6月,中日两军在这场战争中的最后一次大战役——雪峰山战役在湖南结束,日军大败。其中,在战斗中起了决定性作用的新六军,就是从缅甸归国的远征军部队。
不过,在写作这篇文字中采访过的很多远征军后人,却传达了一个令我有些意外的信息:许许多多当年曾在缅北浴血奋战的中国远征军军人,在抗战胜利后却选择了退役,离开了他们的部队,踏上了回乡的旅途,很多人并没有参加此后绵延三年的内战。
他们是因为反对腐败的蒋家王朝才离开的吗?有些人当时并不一定有这样的觉悟,只因为他们终于打回了故乡,苦战的三年中,那一缕回乡的思绪,是任何力量都不能阻拦的。
也有很多人永远不能回来了。
1945年9月16日,孙立人指示部下,着手筹建新一军印缅抗日阵亡将士公墓,以招忠魂,以供安息。这位善战的军长此前已经特意从昆明带来了祭奠袍泽的纸钱。
1946年,孙立人在新一军印缅抗日阵亡将士公墓留影。
在广州的日军俘虏,成了建设新一军公墓的主力。建设费用,则为远征军袍泽节衣缩食所得。
1947年,公墓落成,已被排挤即将离开大陆的孙立人亲往致祭,碑文中写道:“余忝军长,于奏凯归来,招魂追旆,同返中原。”
在腾越的国殇墓园,远征军战士的墓碑,如森林般肃立,标志着那一场民族战争中的牺牲,也仿佛这些中国军人静默地在自己的家园休憩。
愿所有战争,都以回家为终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