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中期有四个庶吉士出身的官员,官至尚书、大学士,为一时名相。他们青少年时代都有刻苦学习的生活经历,也以所读经书对人的规范立身行事,有的一度以写作维持生计,这四个人是丘浚、刘健、李东阳和刘大夏。
丘浚(1420~1495),字仲深,谥文庄,广东琼山人,幼年没了父亲,跟从母亲李氏学文化,由于用心读书和天资聪明,凡过目的书就能背诵出来。在求学时家庭经济状况不好,没有什么书可读,于是向人家借阅,有时为了要读某一种书,行走几百里去借书,不达到目的决不罢休。功夫不负苦心人,终于学有所成,考中广东第一名举人。景泰五年(1454)成进士,入翰林院为庶吉士,经过三年的学习,留在院里为编修,从事文字工作,等于是边工作边学习,于是对明朝的历史与政事非常熟悉(《明史·丘浚传》)。
刘健(1433~1526),字希贤,谥文正,河南洛阳人,父亲刘亮是县教谕,有学识,刘健好学有家传的因素。他在年轻时与同乡阎禹锡等交游,阎是明代著名理学家薛瑄的弟子,所以在思想上受到薛瑄的影响。天顺四年(1460)中进士,选为庶吉士,学成为翰林院编修。刘健为了多读书,珍惜时间,不同人作无谓的往来,由于不懂得社交,被人看作是不随和的人(《明史》)。
李东阳(1447~1516),字宾之,谥文正。幼小学习,四岁就能写出一尺大的字,明景帝听说这个奇事,召他进宫,见他写得好,很高兴地把他抱着坐在膝上。后来景帝又两次召见他,听他讲《尚书》的大意,很合景帝的意思,让他进国子监学习。李东阳早学早熟,天顺八年(1464)18岁时中进士,点为庶吉士,散馆后与丘浚、刘健一样成为翰林院编修(《明史》)。
刘大夏(1436~1516),字时雍,谥忠宣,湖南华容人,父亲刘仁宅是举人。大夏20岁中解元,与李东阳是同年进士,选庶吉士,学习结束,经考核,也应该留在翰林院为编修,但他乐意从事行政事务,经过再试合格,出任兵部职方司主事(《明史·刘大夏传》)。
这几位庶吉士不仅在青年时代,而且做官以后,直到晚年,读书生活都始终不变。丘浚阅读用目力太勤,到老年依旧嗜学如命,致使右眼失明,但也没有停止阅览。李东阳善于写篆书、隶书,诗文也做得好,作品流传到域外。暮年致仕家居,经济也不宽裕,请他写字的、作诗文的接踵而至,他遂以润笔补助生活。每当写作,他的夫人帮助铺纸、研墨,一天夫人已拿好纸笔,李东阳表示疲倦,不想写了,夫人说:假使今日请客,桌上没有鱼肉可以吗?李东阳想到生活,于是愉快地写起来。
四位学人读儒家的书,以其观点作为自己的世界观,作为做人、做臣的准则。刘健、刘大夏都经历了明武宗荒唐、刘瑾用事的时代,他们都忠于臣职,规谏武宗,反对刘瑾。如刘健上书,引朱熹的话:“一日立乎其位,则一日业乎其官;一日不得乎其官,则不敢一日立乎其位。”表示在其位就要谋其政,因此就要反对刘瑾专擅,且不怕丢官去职。刘大夏曾经说:“居官以正己为先,不当独戒利,亦当远名。”又说:“人生盖棺定论,一日未死,即一日懮责未已。”正己不仅不图利,连名也不枉图,而且要一贯如此。他们为公事,往往把自身利害置于度外,敢作敢为,不谋私利,看下述数事即可知我们说的不荒谬了。
丘浚以翰林院侍讲参加《英宗实录》的修撰,当写到兵部尚书于谦之死问题时,有人要按照当时定的谋图不轨的罪名来写,丘浚不同意,认为要不是于谦守卫北京,大明江山可能都保不住了,这个功绩不可磨灭。夺门之变时说他谋反,现在时间过去了,我们看清楚了,不是那么回事,对他的诬陷不能不给洗刷。杀于谦是英宗复辟的需要,英宗才死不久,丘浚就敢于直言,是冒着较大风险的,可见他是正直的,因而不计个人利害。
刘健和另一位大学士谢迁与宦官刘瑾作斗争,坚决要求诛杀刘瑾等八人,没有成功,致仕回籍,又遭迫害,削籍为民,毫不后悔。临终遗表,规劝新皇帝明世宗“正身勤学,亲贤远佞”,要求国君勤政学习,做儒家规范的明君。
明宪宗时有人提出恢复郑和下西洋的事业,皇帝向兵部索取下西洋图。刘大夏正任兵部郎中,掌管地图,他认为郑和下西洋耗费钱粮太多,死伤的军民也多,得到的珍宝对国家没有什么用处,反对再为找宝出洋,于是把地图藏匿起来,不让宪宗看(《殊域周谘录·古里》)。类似郑和下西洋的事在当时根本不可能再进行,刘大夏的反对,表明他有胆有识。
能正己的人少谋私利,刘大夏因反对宦官被抄家,发配边疆。他位至兵部尚书,在任时不替子孙请求恩荫,到遣戍时,只带着一个仆人上路。有人问他为什么不叫子孙跟着去,他说当初不给他们乞求恩泽,今日也不连累他们去受苦。对子孙,要求他们凭个人本事吃饭,不用祖上的遗产毁害他们。认识这一点似乎不难,真正实践了,就非常不容易。
为了正己,刘大夏能官能民。致仕归里,在菜园中劳动,当遣戍的命令下达时,他正在园中锄草。待到发配归来,又事农耕。他有个门生当了巡抚,赴任时特地绕道看望老师,在路上遇到一个耕地的老头,就问刘尚书的家,老人把他领到刘家堂屋,才承认自己就是刘某,原来师生多年不见,不认识了。刘大夏以躬耕安度了晚年。
这几个庶吉士由于长期笔耕,多有文字留下来。刘大夏撰有《刘忠宣公集》、《东山诗集》。李东阳着的是《怀麓堂诗稿》、《诗后稿》、《文稿》、《后稿》、《诗文续稿》和《西涯拟古乐府》。丘浚作有《琼台诗文会稿重编》、《丘文庄公集》、《大学衍义补》。这是他们读书学习的成果,也是他们学习生活的反映。
除刘大夏是尚书,丘浚、李东阳、刘健均是大学士,后者还是首辅。他们不仅官位高,更重要的是有一些政绩,有着述,在明中叶,都是人才。他们的成就同学习有很大关系,他们都是科甲出身,且进士之后又做了庶吉士,可以说是研究院毕业生。从他们的经历说明,高层次的学习,就社会需要讲是完全必要的,就个人提高讲也是如此。庶吉士制度在明朝形成,清朝继续实行。明清鼎甲进士入翰林院做修撰、编修,政府又在二、三甲中挑选年轻的,或中年进士中文学优等的,或善于书写的做庶吉士,边学习,边可参加翰林院所管的编纂工作,三年后经过散馆考试,一部分留在翰林院,另一部分到各行政衙门。明清两代的大学士相当一部分出身于翰林院,其中不乏庶吉士,翰林院成为培养人才和储备人才的地方。历史事实证明庶吉士这一学历段对高级人才的培养很有必要。
儒家所讲的做人准则,大多数读书人并不遵行,但也确有少数人认真实践,丘浚等人基本上属于后一类型。他们熟知儒家经典,信奉忠臣观念,正人与小人的是非观念分明,愿做君子之儒,不做势利小人。在这里,讲信义,不阿附,这种品格是值得赞许的。儒家所宣扬的道德信条人们可以有不同看法,不过主张做正直的人的观念无论如何需要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