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石缘之二

海王宫殿此时锣鼓喧天,热闹非凡。

今天是海后特里忒的生日,全海域各族成员,一早便在海王宫外排起送礼长龙,队伍连绵千里几乎要甩出海面。

象拔蚌使团姗姗来迟,却对此番拿到封赏势在必得,它们全族为了送出这辆“海神战车”,数年劳作,小心异常,总算重现其万丈金光。

果然,此等厚礼出现,登时引起轰动,排在前面的墨鱼使者特地跑到跟前,为这杰作盛赞:“漂——亮,真漂——亮!”

大嘴漏墨,把金战车喷成了黑麻子战车。

象拔蚌们气得要原地升天,甚至顾不上抢救战车,把墨鱼团团围住,誓要夺着喷嘴儿的性命。

“完蛋......”

墨鱼闭眼等死,等得都困了也只等到四海默静。

再睁眼,海中万籁俱寂悄无声息,只有各异石像,随海波上下漂浮。

他喃喃道:“天堂怎么长这德行?”

还没想仔细,毛骨悚然的蛇嘶声穿耳而过。墨鱼使者顿感身体僵硬,心跳渐停,弥留时分,它惊恐认出——

“美杜莎!你是美杜莎!”

美杜莎一路横行无忌,直杀向海王殿堂。这名字似平地炸开惊雷,迅速掀翻海界。

全域猛将齐守宫门,严阵以待:“蛇妖莫狂!此殿坚如磐石,固若金汤!”

她神情睥睨,脚步微顿,再抬首万千毒蛇如利箭离弦,齐刷刷飞出。

金汤瞬时溃不成军,全数化成永久沉寂。

美杜莎站在浩瀚海波中,面前是寂静无声的海王宫,她眼冒绿火,声似蛇语喑哑,对着殿内阴沉喊道:“波塞冬,我送命来,你为何不取?”

海王宫殿内,噩耗频传。

“报——龙虾大兵全军覆没!”

“报——帝王蟹将全军覆没!”

“报——海胆炮手全军覆没!”

......

方才载歌载舞的欢庆氛围已然无影无踪,全员躲藏在主殿门后,气氛僵凝,大气不敢出。

波塞冬站在王座前,听着凶讯接二连三,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

他内心正一边盘算,一边狂扎雅典娜的小人儿——因为他的好外甥女,下咒时并没有排除主神。

何况雅典娜的神力远高于自己,她所下的诅咒,石化他波塞冬简直轻而易举。

哦对,雅典娜唯一排除的,就是她自己。

这智慧女神可真|他|妈的智慧!

海后特里忒的生日宴被不速之客打断,大为不悦,她怒气冲冲,责问波塞冬:“你作为海宫之主,为何不出战?既然雅典娜已经降罚,我们与她无冤无仇,她今日主动挑起祸端,岂非欺人太甚!”

波塞冬脸色青紫,装聋作哑,“老婆别气坏了身子,这妖女不值得我亲自迎战,放心,我自有对策。”

他又猛转几下扶手旁的螺号,止不住地抖腿,内心哀求道:“好救星们,拜托游快点儿啊!”

孙悟空刚入海面,就听见阵阵天籁歌声。

他昔日在天宫,歌舞盛宴可谓一场不落,只是听个几百年,什么仙乐也听得耳膜长茧。

可如今却不同,这歌声悠远,天然无饰,直蛊惑人心。

孙悟空听得心花怒放,谁家的妙音娘子?

他火速行至歌声源头,本期待能看到软玉温香的仙女们清歌妙舞,却只见黑水之中数团暗影环绕疾行。

什么鬼东西?

孙悟空火眼金睛几辩,才看清这些隐匿影团——虽说也是群美人儿,个顶个的姿容清秀,楚楚可人。

但她们每人身下,都拖着条分叉大鱼尾,鱼鳞摇曳,尾翼透薄,在黑气的包裹下快速摆动。

而影环中心,正是美杜莎。

她与刚刚判若两人,蛇发伤断处极速生长,密密麻麻盘根错节,已是一蛇身长四个头,还呈快速分裂态势。

原先的碧眼也不见瞳仁,放射和蛇眼同样空洞惨绿的精光,目眦欲裂,与黑影激战。

孙悟空一望而知,这甜美歌声里裹挟的,是如蛛网般交织细密的音刀。

四面八方,无规律地朝美杜莎飞袭。

黑影们游移迅捷,几人成环,用声波将美杜莎缠得寸步难行。又专击其蛇发,刀刀致命,蛇头身断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嚎。

美杜莎此时败局已定,海中血气散漫,她艰难发问:“你我无仇,何要同族相残?”

耳闻皆是塞壬海妖的笑音,有不屑,有狂妄,有恻隐。

“同族?杀了你,我们就是神族。”

孙悟空犹如晴天霹雳。

“谁除妖猴,立地飞升。”

那些誓要抽其筋骨,食他血肉,仇怨不共戴天的八十一万众,也不过同为“成神”二字。

这一瞬,他仿佛与美杜莎身处同位,满心皆是荒唐。

孙悟空面露凶光,气场阴鸷,他握紧金箍棒,朝黑水走去。

美杜莎意识已不清明,脑中蛊惑之声不断,那蛇语嘶哑难听:“一口,让我咬一口......叫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她无力招架,抬起手腕将咒印纹露出。獠牙迫不及待咬向软肉,刚尝到血珠,蛇发当即身形倍增,生出无数深渊巨口狂啸。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金光鬼出电入,在海妖间穿行数秒,只听砰砰几声,环绕黑影顷刻消无踪影。

孙悟空如秋风扫叶,对着逃窜海妖大喝:“呔!唯利是图的东西!念是姑娘,此回饶你们狗命!”

见鱼妖已去,转头对美杜莎嬉皮笑脸:“来迟了,嘿嘿,你跑恁快作甚!”

他说罢有点心虚,反正不能承认是听歌耽误了功夫。

然而美杜莎的注意力,丝毫没有落在孙悟空身上。她体内蛇怪已占据上风,如混沌初辟,仿若新生,正要伸展拳脚大开杀戒。

“让开。”她音色全变,人声混着蛇语。

“你说让就让,当俺老孙是......”

话音未落,美杜莎头上的巨蛇就向它袭来,孙悟空灵巧一躲,内心大骂:“这小娘子来真的!??”

他背手拿棍,对美杜莎的攻击只避不回,硬是逼得对方无法前进半步。他较美杜莎速度快极,又有分|身重影之术,每次躲避还顺手揪几条蛇下来。

看你长得快还是我拔得快!

他玩弄对方于股掌之间,兴致大起,开始进行拔地鼠游戏。

殿内偷窥的海族众人万幸,天降金猴,真乃神兵救世!相比下自家海王......

波塞冬只好硬着头皮:“这是我叫的远方亲戚。”

众人恍然大悟,“不愧是王,知人善任,神机妙算!”

波塞冬观察着金猴身手,以及其不受诅咒约束的身体,心事重重:“难道对方神力,竟高于雅典娜?”

突然前方捷报传来:“金猴赢了,那蛇妖被制住了!”

众人顺潜望镜看去,见美杜莎被金猴束缚进个巨大气泡中。那气泡绵绵软软,化刚为柔,任蛇发如何挣扎都完好无损,正裹着美杜莎向海面上浮。

波塞冬眯眼,好机会!

说时迟那时快,他青筋暴起,拎起三叉戟向殿口疾驰,伸展肌肉,拉直手臂,全力一掷——

这三叉戟便带着雷霆之势向美杜莎攻去,戟刃劈海为二,激荡一路白浪飞沫。

众人对海王神速惊羡,彼此心照不宣:“这蛇女死定了。”谁人不知,那三叉戟赛奥林匹斯山重,蕴含着无上神力,此叉一出,无论千般躲避,也定被|插至暴毙。

这方,孙悟空与美杜莎周旋久,见其头上多头分|身蛇已消退大半,眼中绿光也黯淡下来,总算回来点儿人形,这才放心戏谑道:“你这满头海蛇算什么,鳗鱼吗?”

说完自认无趣,轻巧绕其身后一敲,对方便暂昏过去。蛇发失去依托骤然无力,孙悟空吹个泡泡将之禁锢,送美杜莎现行上岸。

还没松口气,后方一道寒光突袭!

他本能挥棒迎击,金属相撞,铿锵交织之声击穿无际海。几回合下来,看清来物竟是个大叉子,还是杨戬那厮的三叉戟!

“俺老孙最看不得这东西!”孙悟空啐骂道,会气凝神,沉丹田之力将金箍棒插在那叉子的间隙中旋转,化去些许力道后,便伸手一抓。

三叉戟牢牢握在了孙悟空手中。

海王殿内一片死寂,波塞冬的哪号亲戚这么厉害?

不待众人反应,便见那金猴信步而来——

左手持棍,右手握戟;踏一步是海啸天崩,吐口气是凤翥龙翔。

这亲戚毫不客气,推门便进了宫殿:“叫你们宫主出|来!”

波塞冬人生第一次被叫公主,忍了!事已至此只好绽开笑容迎上:“好久不见啊老弟!”,而后凑其耳边低语,“敢问英雄大名?”

“呸!真能占便宜!”孙悟空心计一转,回道:“我叫杨戬,叫我三眼儿就成。”他回避波塞冬伸向三叉戟的手,搓搓手指“总得给点儿好处,是吧。”

波塞冬本怕对方心比天高,觊觎自己海王神位。如今一看,原来只求些蝇头小利,大喜过望,命人速备好酒肉佳肴,为亲戚接风洗尘。

海王宫殿瞬间欢腾起来。

孙悟空落座席间,一下被小虾小蟹团团围住,七嘴八舌地争问:

“你是谁?你怎么能拿得起三叉戟??”

“美杜莎被你杀了吗?你怎么不中咒!”

“你是海王亲戚?海猴吗?”

......

这情形,让孙悟空恍若回到山清水秀,猴孙遍地的花果山。

他吸下鼻子,弯身悄声道:“我先问个问题,谁答得好我就应谁。”

小虾小蟹绷直腰背,聚精会神。

“你们宫殿,最好最值钱的宝贝,都藏哪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