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辞去归来无定期
四五月间,距离诸多动荡已经过去了漫长的一段时日,对于寻常百姓来说,两个士大夫家中连遭大火自然算不上什么大事。而即便是那些关心事情进展的官绅,渐渐地也在明里暗里的暗示提醒之后不再多问,一件明明可以震惊朝廷的事,就这么无声无息地遮掩了下来。
尽管死了一个人,就连完颜阿骨打本人也受了伤,但是,一群女真使节依旧对于这一次南行的效果相当满意。不过,既然北上的季风已经刮起,他们自然不可能再留在这里,因此早早地提出要离去。只是,这一次搭乘海船的却不止他们,还有高俅早就精心挑选并培训出来的二十个军官。
按照女真人的标准,大宋的这批军官自然是一等一的勇猛之士,仅仅是各自身上散发出来的骠悍气息,就足以让他们相信这些都是久经战阵的勇士。因此,对于高俅所说工匠等人逾后再派的言辞,他们也就对此深信不疑——不相信也没有办法,如今的女真,暂时没有和南北两朝同时抗衡的实力。
完颜阿骨打怀着踌躇满志的心态离去的,他很自信,凭借自己的雄才远略和绝世武勇,女真一定可以打败强辽,继而雄踞北方,甚至南下中原。这一次没有见到大宋皇帝虽然遗憾,但是,将来他一定能够用同等的威仪睥睨对方,对于这一点他深信不疑。
直到海船完全消失在了视线中,码头的一个角落中,几个人影方才现出了身形。为首的人一袭月白长衣,脸上挂着淡然的笑容,正是高俅。打了这么久的交道,阿骨打却始终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对于这一点他相当满意。当然,纸包不住火,倘若将来阿骨打知道了。那也没什么打紧。等到辽国和女真两败俱伤之后,又哪里有实力来问罪于大宋?外交原本就是隐藏在礼仪廉耻之下的无耻勾当,到时候大可推得一干二净。
“相公。”
“京城的消息确实么?”
“赵相公已经告病,他任用的人这些时日不是黜落便是外放,赵相公孤掌难鸣,大约支持不了多久!”
“赵正夫还是不聪明啊!”高俅感慨了一声,随即露出了一丝淡淡地苦笑。说来容易做来难,赵挺之一个人接替的是两个宰相。不管他如何做,都避免不了别人拿他和蔡京比,这样一来,高下立判。人都是有私心的,即便赵挺之刚刚上位的时候还存有公心,那么,一天天在政事堂呆下来,一天天发现自己这个位子有无数人窥伺,他难免要为了保全自己而做出一些举动,而这些举动。恰恰成了把他拉下这个位子的关键。
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天下事就是如此!想起自己和赵挺之当初还算融洽的关系,他生出了一种仿若隔世的感觉。最后干脆挥了挥手,仿佛借此可以将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全都驱出脑海。图穷匕见,蔡京出手地日子,大约已经不远了。
吴广元见高俅的脸色变幻不定,突然开口问道:“相公,照你估计,圣上大约会在什么时候召你回朝?”
“大约快了!”高俅漫不经心地答道,“赵正夫如今告病,刘逵早已去位,政事堂如今管事的不过是何执中和阮大猷两人。何执中是惟蔡元长之意是从,而阮大猷则是都惟我马首是瞻,这政事堂的格局早已回复了从前,若是再拖下去也没有意思。崇宁星变早就已经过去,圣上该做的已经做了,难道还要因为外头的谣言而弃置大臣?”
说起星变,金坚和吴广元同时对视一眼,脸色都不太好看。自古而来,以天象决定人事的前例不知凡几。毕竟,那是天公示警,没有任何一个帝王能够等闲视之。去岁的星变几乎引起了朝中一场莫大的地震,那么下一次呢,谁能担保不会再有这样的奇观?
“你们不用担心,有了这一次,圣上下一次一定会固执己见。”高俅如今终于隐隐约约回忆起了一些史书片断,似乎,宋徽宗赵佶执政地这一段时期着实是多灾多难,彗星频繁出现只是一桩,造反也是此起彼伏,内因可以拔除,但是,如彗星明灭这样地天象,就是他也没有办法。回去之后,也只能希望司天监能够算出准确的时日,这样一来,只要人人都知道会出现彗星,也许就不会有那么大的反应了。
他突然想起另一件事,连忙开口问道:“对了,西北战事如今如何?”
“不太妙。”金坚上前一步,低声说道,“辽国地兵马频频有进入西夏境内的倾向,而李乾顺的大臣也似乎在上京盘桓,不能保证两国就没有合流的可能。相公,女真人真的能够牵制辽国的步调?”
“当初有谁能够相信区区女真能够打败辽国东京道数十万大军,他们还不是办到了!”高俅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又缓缓吐了出来,“契丹铁骑也许还保持着当年的战力,但是,无论底下的兵卒如何勇猛,却不能弥补将帅无能的缺失,你看着吧,虽然这两年辽国有所防备,但是,一旦开战,那必定是惊天动地日月无光。到了那时,西北的兵马再多,恐怕也只有回撤一途!”
正如高俅推断地那样,大观元年五月初,尚书右仆射赵挺之罢为佑神观使。中太一宫使,魏国公蔡京,复尚书左仆射,门下侍郎。两浙路江南东路经略安抚使兼都转运使高俅,复尚书右仆射,中书侍郎。至此,两位离朝一年余的宰臣,重新回归中枢。
此时,整理行装的不单单是高俅,还有奉旨陛见的赵鼎和李纲。两人都没有想到会有如此殊荣,心中不免兴奋难挡。而另外两个心中欢喜的便是胡嘉良和申朝贵了,胡嘉良以通判杭州有功,起知杭州,而申朝贵则以江南谍案的缘故,进两浙路江南东路都转运使。任命一下,两人双双来到安抚司道谢,却正好遇到了赵鼎和李纲。
“圣上亲自下旨召见,这可是难得的殊荣,元镇和伯纪年纪轻轻,再历练一番恐怕就要大用了!”胡嘉良见两人都只有二十出头便有如此好运,心中不免有些嫉妒,但一想到此番自己也靠上了一棵大树,也就释然了。
申朝贵也在一旁附和道:“不错不错,别人说雏凤清于老凤声,两位都是年轻才俊,圣上必定是看重的,将来升任馆阁指日可待!”
赵鼎和李纲免不了谦逊几句,他们毕竟还年轻,骤然有这样的大好机缘,自然不可能完全掩饰脸上地得色。四人正攀谈间,却见高俅从旁门走出,连忙站了起来。
“都坐吧,不用多礼!”高俅摆了摆手,自己便在主位上坐了下来,然后看着胡嘉良和申朝贵道,“江南这一块地方能够安定,朝廷的钱粮上就可以自如许多,所以,此事少不得请你们两个多多操心。税法初改,中间还有莫大的干系,也请你们随时注意,莫要让人钻了空子。从目前来看,这一项上要减的赋税相当大,但是,从别的上头也可以逐项贴补,至少我在朝一日,便不会让别人动了这一项。”
胡嘉良和申朝贵连忙欠身答应,而一旁的赵鼎则不觉拿目光去瞥李纲,两人的目光顿时直直撞在了一起——大宋赋税之重是以前历代都没有的,江南这么减税也就罢了,倘若天下都施行这样的税法,以后庞大的军费和官俸开支从哪里来?
三言两语打发了两个地头蛇,高俅便示意李纲和赵鼎随他来书房,从架子上取下了两本书递给了他们。”面圣之前,好好看看这个,这是圣上写的,也就几个宰臣各得了一本,其他人都没有。圣上之所以要见你们,不过是为了你们年轻,又有锐气,自然不希望你们重复那些老生常谈的东西。你们拿回去好好琢磨琢磨,面圣的时候便可事半功倍。这两本都是我命人抄录的,你们务必保管好了!”
赵鼎和李纲当然不会领会到这是后世的小抄,但对于这份心意依然是感激涕零,千恩万谢地接了过来。倒不是两人热衷名利官场,身为读书人,学成之后卖与帝王家乃是所有人根深蒂固的认识,更何况两人对于自己的才干都有相当的自信,自然难以免俗。
等到两人也告辞离去,高俅这才命仆人打来热水擦了一把脸,然后随口问道:“子廷来过没有?”
“回禀相公,苏大人前时来过了,只是不让我们禀报相公,留下了一些土特产便走了。”
高俅微微皱了皱眉,随即想到了那个永远风度淡然的年轻人,心中免不了有些感慨。苏元老更适合于在地方而不是在朝廷,听说其治所的讼案是整个江南最少的,而且从来不以严刑峻法息讼。只是可惜了,无论是以什么角度来看,他的越级拔擢都是不可能的事。而且,想必对方也不需要这种特例。
人各有志!
第十二卷暗潮汹涌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