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云开雾散终有时,帝妃闲坐话千金
第一百三十章云开雾散终有时,帝妃闲坐话千金
左军都督府南面有一条狭小的巷,原本只是衙门和衙门之间供书吏皂隶通过的地方,走的人多了,渐渐也就有了个约定俗成的名字——左府胡同。乐读窝 www.由于左军都督府朝南开了几个小门,素日里那些都督的随从说是只能在大楚门外等候,不许擅入千步廊,但若是有人带着绕宫墙进来,在这小胡同里头等,寻常也不会有人去管。
这会儿正是午后时分,一个身穿灰布衣衫的年长随在狭窄昏暗的胡同里来来回回踱着步,不时焦急地望着门里头,不一会儿,里间一个皂隶轻手轻脚地出来,他慌忙上前,附耳低声言语了几句。那皂隶一边听一边点头,脸上渐渐露出了沉重之色,末了才点点头道:“知道了,你且回去,我去禀告大人。”
不消一会儿,在签押房办事的陈瑛就从皂隶口得知,宜兴郡主午后和司礼监太监曲永一同去阳宁侯府探望了朱氏。当着那个皂隶的面,他脸色纹丝不动,摆摆手就把人遣退了,又专心致志地伏案疾书办公。可等到一摞公全都交给了一旁的书吏带下去分发督办,屋里再没有别人,他立时紧紧抓住了把手,又深深呼吸了两回。
他是有些操之过急了……不过如今人已经病成那个样,他得留心,不能让人抓了把柄。
“大人,大人!”
陈瑛正眯着眼睛思忖,一个皂隶飞快地跑进屋,单膝跪下,双手呈上了一个盒:“内阁有书到了。”
闻听是内阁书,陈瑛不敢怠慢,连忙吩咐呈上来。打开匣取出盖有内阁鲜红大印的本,他从头到尾浏览了一遍,立时僵在了那儿。好一会,他才徐徐坐回原位,脑海却是转过了千百个念头。宣府大同的弊案其实并不稀罕,鞑虏已经不是百多年前的鞑虏了,尽管各部战力恢复大半,但早年间那种彪悍的习气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享乐,因而原物品最受欢迎,那些延边的堡垒坚城,守将官多有和鞑悄悄互市交易的,只东昌侯做事太过嚣张大胆罢了。要真正清查这些,确实得派出钦差往那边去。
可是,这件事虽是他在背后推波助澜方才揭出来的,可完全没想到皇帝不单单是在京城内查,而且是货真价实要到当地去查!以晋王这个堂堂皇亲王作为正钦差,他这个阳宁侯作为副钦差,后日就立刻出发,这赫然是绝非走过场的决心!
只京师这里他才刚刚开始经营,侯府他还不曾完全掌控……
由于这突如其来的讯息,陈瑛一下陷入了两难的境地。可到了申时散衙的时候,又一个消息送到了他的面前。这一次他倒是顺利知道了昨日朱氏病倒的时候,韩国公府荐的那个大夫究竟是何来历,可伴随着此事的另一桩麻烦却让他又惊讶又警惕。
**医馆突发命案,那死的人经查乃是今天刚刚被韩国公夫人撵出来的一房家人,而当时老太太的心腹郑管事更在场。不止如此,事发之后,巡警铺的人来得飞快,巡城御史于承恩也在第一时间到场。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个巡城御史于承恩是内阁宋阁老的门生。上次晋王府出事那会儿,劝晋王废了正妃的邓典簿也是宋阁老的门生,如今张阁老退了,这位几乎是独霸内阁,这架势是要做什么?还有,晋王府的妃妾双双假孕,这是谁干的?
思来想去不得要领,陈瑛渐渐觉得头疼了起来。想了好一阵,他终于把心一横,随手拿过一张纸来,提笔蘸墨草草写了几行字,这才高声唤道:“来人!”
外间伺候的皂隶匆匆进来,他将纸笺折好放进了封套,用封蜡一封盖印,就信手递了过去:“送去大楚门外,嘱他们立刻送回府去。”
东一长街东,长乐宫。
长乐宫和乾清宫只隔着宫墙和东一长街,多年以来都是武贤妃所住。尽管从前的规矩是皇成年之后就封王开府,但由于周王这情形,皇帝早年封了这位长之后,便特许周王继续住在长乐宫,因而这长乐宫就有两位主。兴许是因为距离乾清宫最近,皇帝隔三差五都会来看看周王,这也使得武贤妃虽在嫔妃之年纪最长,却没人敢小觑了她。
这一日傍晚,皇帝在乾清宫料理完了事务,又见过匆匆前来奏**医馆事的杨进周之后,因为心里一股火莫名烧着,他索性就一路散步到了这儿。一进长乐门,他就只见武贤妃正和周王林泰堪一块站在院里蹴鞠。已经早就不再年轻的武贤妃身着紧身衣裳,偏生那鞠球在她足尖服帖至极地上下跳跃,不时到了周王那边,而周王虽是每次手忙脚乱,但手舞足蹈一阵也总能踢回来,一时引来围观宫女太监的阵阵喝彩。皇帝站在大门口看了好一会儿,直到有小太监瞧见他跪了下来,不多时其余人也纷纷行礼,他这才背手施施然走了进去。
“皇上……”武贤妃这时候才感觉到了一阵气喘吁吁,不免有些不好意思,施礼之后就尴尬地说道,“臣妾没想到您回来,一时放纵了一些。”
皇帝见周王一丝不苟地上前行了大礼,随即仰着头又可怜巴巴叫了声父皇,一副讨夸赞的孩表情,就笑着说道:“不打紧,泰堪觉得痛快高兴就好!”
周遭的太监和宫女都知道皇帝对周王素来偏爱宠溺,不像对别的皇那般严苛,因而也不以为异。到了正殿,皇帝略等了一会,武贤妃就换了一身衣裳出来,而周王则是不见踪影,他笑问了一句,得知人在浴池里泡着不肯出来,说见父皇就得先洗得白白的,他不禁哑然失笑:“这孩,心性还是和从前一样。”
武贤妃知道皇帝必定在外朝又经历了什么,因而也不去深究这个,只是陪着说了一会闲话。好一阵,皇帝突然问道:“吴王他们三个选妃的事,你和皇后商议得怎么样了?”
早知道皇帝迟早得说这个,武贤妃自是不慌不忙地笑道:“那一日进宫的五位里头,东昌侯府的两位自然是不行了,汝宁伯家的四小姐倒是不错,女红出色,一笔字也不错,又通佛理。至于阳宁侯府的两位……不瞒皇上说,李淑媛这几天到我这里来坐过很多回,几次三番地说,她就想给儿找个聪慧能干压得住的,倒是流露出几分对陈澜的意思。”
“李淑媛?这么说她是给淮王相了?”
人都没见着提什么相,武贤妃心里明白,嘴上却笑道:“皇上和皇后都瞧得的人,别人又怎么会看着不喜欢?若不是泰堪这孩没福分,我也愿意要那孩回来做媳妇。但恕臣妾说一句实话,陈澜好是好,只配吴王他们三个不合适。”
“哦?”皇帝原是面露讥诮,此时不禁生出了几分兴趣,因笑道,“你说说为何不合适?”
“她自小没了父母,此前弟弟在东昌侯府落水的时候,奋不顾身去救,足可见姐弟情深;那回在晋王府和泰堪惠心他们在一块,眼见刺客却不忘他们两个,这就是一个勇字。在通州安园那一回,须臾之间舍弃大利平定了局面,帮杨进周诱出了那个夏庄头,这就是一个智字。这一次她家里祖母突然犯病,命心腹送信给杨进周,让其转递郡主而不是皇上,这分寸拿捏巧妙,同时也不使别人为难,恰是一个慧字。泰堪这孩只和惠心还算合得来,却还能记得她,足可见她待人真诚……这样的姑娘,为臣者妻室必是贤内助,可为皇亲王的妻室……”
武贤妃的话头戛然而止,而皇帝也已经听明白了,不禁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里却突然想起曲永提过,陈澜还让陈衍去寻了罗旭,如今陈衍拜在了罗旭的老师韩翰林门下,两人竟成了同门师兄弟。突然,他又开口问道:“皇后的意思呢?”
“皇后只叹过一句……说是庆成公主如果还在,也该是陈澜这年纪。”
听到庆成公主这四个字,皇帝的脸色突兀一变,随即就流露出了难以掩饰的黯然。
正被帝妃评头论足的陈澜这会儿已经回到了蓼香院东次间,陪侍着正由林御医把脉的朱氏。和之前到这儿来过的三位大夫不同,林御医的诊脉极慢,问题也多,到最后说出来的话倒是和方大夫无异,只更加和缓些。
看了方大夫的方之后,他丝毫没有别人那些同行相忌的意思,爽朗地笑道:“我道是谁,原来是有名的方一手。老太太尽管用这方,这几味药的剂量把握得极准,我这个御医也改动不了什么。照着方捱过这三个月,但使少发病,就能熬过这一关了。至于说话,这倒是没个准,还得看恢复的情形。”
朱氏一左一右是陈澜和徐夫人,下头坐着规规矩矩的陈衍和陈汀。刚刚已经从陈澜那里听说了陈瑛要离京的她,这会儿精神已经好多了,听了这番话更是长舒一口气,只能连连点头算是道谢。等到赖妈妈送了林御医出去开方,张妈妈却打起帘进了门来,面色颇有些惶恐不安,手则是一个信封:“老太太,三小姐,三老爷让人从左军都督府送了信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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