顽固残酷的君王有计划地制定暴政,亚细亚基督徒无不谈虎色变。但没过几个月,西部两位皇帝颁布诏书,迫使马克西明暂时中止执行迫害计划。后来,他轻率地对李锡尼发动的内战占据了他全部注意力。而马克西明的失败和死亡,很快使基督教会从最后也是最凶狠的敌人手里解放出来。
在这段关于最初由戴克里先的几份诏书授权进行的迫害活动中,我有意略去基督教殉教者遭受苦难和死亡的情景。事实上,从欧西比乌斯的历史书籍、拉克坦提乌斯慷慨激昂的演说词,以及各种最古老的案卷中,可以收集到大堆令人毛骨悚然和厌恶之极的描述。要让各种刑架和皮鞭、铁钩和烧红的铁床,各种火与铁的拷打、野兽和比野兽更为野蛮的刽子手、惨无人道加于人体的刑具,充斥文章的若干篇幅,是再容易不过的事。这些凄惨的景象还可用来达成某些目的,不论是为了推迟死亡或庆祝胜利,还是指引人们去发现那些为基督献身的圣徒遗骨。但是,我对所收集的资料,在确定可信之前,无法决定该引用哪些内容。严肃的教会史学家欧西比乌斯本人就间接承认,他重述了一切能为基督教增光的记载,却略去所有可能使基督教丢脸的材料。这样一来难免使人怀疑,如此公开违反这一条历史学基本法则的作者,恐怕对其他法则也未必严格遵守。欧西比乌斯的个性使这样的怀疑更具可信度,因为和任何一个同时代的人相比,他都较能保持不轻易采信的态度,也更为熟悉宫廷里的各种运作。当然,在某些特定的场合,当政府官员被个人的利害或冤仇所激怒,当殉教者的狂热情绪促使他们抛弃谨慎从事的准则,甚至忘记保持得体的言行,以致他们竟动手推倒祭坛,对皇帝肆意谩骂,殴打开庭审案的法官,这样一来,所有人类能想象得到的刑具,最坚强信念所能忍受的酷刑,都会被拿来折磨那些虔诚的牺牲者。然而有两个无意中提到的情况,却让人得知被司法官员逮捕的基督徒,不像我们设想的那样痛苦不堪:
其一,被判在矿坑中劳动的信徒,由于看守的仁慈或疏忽,可以在那些阴暗凄凉的地点修建小教堂,自由表达虔诚的宗教信仰。
其二,主教对那些自动向行政官员投案、宗教信仰过度狂热的基督徒,也不得不加以阻止和谴责。他们之中有些人被穷困和债务所迫,盲目寻求机会要借光荣的死亡终结悲惨的人生。另一些人怀着天真的希望,期待能够经过短时间的监禁洗去一生的罪孽。还有一些人则出于自私自利的动机,盼望教会给予坐监者一大笔补偿金,从此可以过富裕的生活。等到教会战胜一切敌人后,被囚的教徒出于自私和虚荣的考虑,极力夸张所受苦难的程度。时间或地点的隔绝使他们可以信口开河随意编造,像是谁的伤口如何顿时自愈,谁又转眼恢复了健康,或者有谁断掉的肢体立即神奇地接上等。有关神圣殉教者的各种例证,可以相当方便地用来解决编造的困难和压制别人的改正意见。夸张的传说只要能为教会增添光彩,便会受到轻信会众的喝彩,获得掌权教士团的容忍。教会历史会采用一些可疑的证据,以证明其所言不虚。
有关流放、监禁、苦难和折磨的含糊描述,在一位高明演说家笔下,十分容易被加以夸大或淡化,因此我们不得不对一个更为清楚和不易篡改的事实做进一步探索。那就是,由于戴克里先及其共治者和继位者颁布的诏书而丧命的人究竟有多少?近代的传说记载整支军队和全城的市民,在不分青红皂白的迫害中,被屠杀一空。更早的一些作家仅以悲愤的心情,不着边际地大发牢骚一番,根本不清楚究竟有多少人用生命证实了对福音的信仰。不过,从欧西比乌斯的史书中,我们知道仅有9位主教被处死。据具体列举的巴勒斯坦殉教名单,可断定能加上殉教者称号的基督徒,不会超过92人。对于那时期一般主教的热诚和勇气,我们的了解还是不够,提到主教被处死的人数,无法做出有用的推断。但是后面这个数字,却可以用来证实十分重要和极为可能的结论。根据罗马帝国行省划分的情况,巴勒斯坦的面积可以算为东部帝国的十六分之一。有些总督不论是出于真正仁慈,还是假装出伪善的姿态,手上始终没沾染基督徒的鲜血,我们也便有理由相信,那个过去基督教的诞生地,在伽勒里乌斯和马克西明治下被处死的殉教者,至少应占全国殉教者的十六分之一,总数可能达到1500人。按这场迫害延续的10个年头平均分配,每年实际牺牲的殉教者则为150人。在意大利、阿非利加,再加上西班牙这几个行省,经过两三年后,严峻的刑法不是暂时搁置,就是明令废止。这几个行省要是也按同样的比例计算,那么,在罗马帝国境内经法院判决处以极刑的基督徒,总数将减至不足2000人。不容置疑,与以前的任何一次迫害相比,在戴克里先时代,受难基督徒的人数更多,敌人也更疯狂。而像这样可信而温和的估计,可帮助我们推算出,为了达成将基督教传播到整个帝国此一重大目标,到底有多少圣徒和殉教者牺牲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