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尔图良在《护教论》中列举两个非常古老、非常奇特,但同时也是非常可疑的皇帝大发慈悲的案例。那就是提比略和马可·安东尼颁布的敕令,那些敕令不仅要保护基督徒的清白无辜,甚至证明了基督教教义的神迹,完全肯定其所应有的真实性。
在这两个案例之中,第一个例子显然存有难解的可疑之处,令人无法轻信。大致有以下几个疑点:首先,庞提厄斯·彼拉多本人曾经禀告皇帝,说曾经将一个清白无辜的人,而且似乎还是个圣人,极不公正地判处死刑。因而,虽然自己不具备应有的条件,却有成为基督教殉教者的危险。其次,公开表示蔑视一切宗教的提比略,却忽然想到要把犹太人的弥赛亚,归入罗马神祇的行列。再次,一向对提比略唯命是从的元老院,居然敢违抗主子的命令,提比略对元老院的抗拒态度,非但没有表示生气,反倒很高兴保护基督徒的法令得以实施,在教会实际存在获得正名以前的年代,他要保护基督徒免受严刑峻法的伤害。最后,有关这样一项异乎寻常事件的记录,虽然保存在完全公开和绝对可信的文卷之中,却没有被希腊和罗马的历史学家发现,只显现在这位在提比略死后160年据以撰写《护教论》的阿非利加基督徒的眼前。
第二个例子说马可·安东尼颁布诏书是出于感激之情,因为在马科曼尼战争中,他向上帝祈祷,竟使他神奇获救了。好几位异教徒作家都曾连篇累牍记述罗马军团陷入困境,暴风雨和冰雹如何及时来临,一时间雷电交加,以致蛮族军队在恐惧中望风逃窜等情节。如果当时军中有基督徒,在这样危险的关头,当然会把这一切归功于为了自身以及全军的安全而做的祈祷。但是,黄铜和大理石的纪念碑、帝国的奖章以及安东尼纪功柱,却都非常肯定地说明了一切。无论是君主还是民众,没有人发现基督徒有这样重大的贡献。因为毫无例外,他们会把获救归功于朱庇特的庇护和墨丘利的援救。在马可临朝那段期间,他作为哲学家始终鄙视基督徒,而作为统治者随时会对基督徒施加惩处。
命运反复无常难以窥测,基督徒在有德之君治理下所遭遇的种种苦难,等到一位暴君即位反倒立即终止(180 A.D.)。罗马帝国的臣民中,只有基督徒身受马可的迫害,也只有基督徒获得康茂德宽容政策的保护。康茂德最宠爱的嫔妃,就是那位策划谋害皇帝情人而留名千古的梅西亚,对于受迫害的基督教会存有异乎寻常的偏爱,尽管她的罪恶行为和福音戒律无法兼容,但是她可能希望通过宣称自己是基督徒的保护者,而为女性的脆弱所引发的不正当行为赎罪。在梅西亚的仁慈庇荫下,基督徒安然度过13年的残酷暴政。等到塞维鲁家族统治帝国时,基督徒和新王朝建立起较家仆更为亲密的关系。皇帝有次患重病时,有个奴仆呈献涂身的圣油,对身体和精神极为有效,他因而重用宫廷几个信奉基督教的男女。卡拉卡拉的奶妈和教师都是基督徒,要是年轻的君王显露出仁慈心,那也是偶发事件,虽然微不足道却与基督教的发展大有关系。在塞维鲁统治下,民众对宗教的愤怒情绪受到制止,严峻的古老法律也暂时束之高阁,各行省的总督满足于每年从辖区的教会收取献礼,以作为他们奉行宽容政策的代价和报酬。小亚细亚和意大利的主教,为决定庆祝复活节的时间引起争论(198 A.D.),最后竟以武力相向,是那段安静时期的最重大事件。后来改信基督教的人数日益增多,终于引起塞维鲁的注意和疑虑,在此之前,教会的安宁一直未受到干扰。为抑制基督教发展,他颁布一份诏书,虽是针对新入教的人士,但若严格执行起来,热心的布道者和传教士难免遭遇到危险和惩罚。在这次并不严厉的宗教迫害中,仍可看到罗马和多神教的宽容精神,只要是奉行祖先宗教仪式的人,任何申辩和解释都会欣然接受。
但是,塞维鲁制定的法律,很快就随着皇帝的权威同时结束,而基督徒在经历了忽然袭来的暴风雨之后,接着享受了38年(211~249 A.D.)的安宁时光。在这以前,他们通常在私人住宅和隐蔽地点举行集会,现在已拥有举行礼拜仪式的专设馆所,甚至在罗马城内购置土地供教会使用,还可以公开选举神职人员,选举的方式堪称楷模,亦受到非基督徒的敬佩。这一段较长时期的平静使得教会的声望日增,出身于亚细亚各行省的君王,他们的政府显然对基督徒最为温和。这个教派的杰出人士,无须哀求宫廷奴仆和帝王情妇的保护,而是作为教士和哲学家被敦请进宫。早已在人民中传播的神秘教义,现在也不知不觉引起君王的好奇。
由于奥利金的虔诚和学识在东方极为知名,马梅娅皇太后途经安条克时,表示愿意召见他谈话。奥利金当然接受了这一殊荣,对于这样一位手段高明而又积极进取的女性,虽然不敢奢望其改信基督教,但还是尽情地对其加以劝导,让对方能够接受他们的教义,最后很光彩地返回了在巴勒斯坦的退隐住所。马梅娅对宗教信仰所秉持的观念,后来被她的儿子亚历山大承袭。皇帝出于虔诚之心,虽然做法并不明智,却对基督教表现得极为关切。他在私人教堂里供奉了亚伯拉罕、奥尔甫斯、阿波罗尼乌斯和基督的神像,以示对他们恰如其分的崇敬,因为正是这些圣者曾以种种方式教导人类,要向无处不在、至高无上的神顶礼膜拜。他的家属当中有人公开表示信奉更纯洁的信仰,实际遵守基督教的仪式,在宫廷里或许也是第一次有主教出入。亚历山大逝世以后(235 A.D.),惨无人道的马克西明,对不幸的恩主遗留下来的宠臣和奴仆发泄自己的愤怒,于是一大批各种身份的男女基督徒,便卷入一场不分青红皂白的大屠杀中,因而这场杀戮便被不恰当地称作宗教迫害。
不管马克西明生性如何残忍,他对基督徒泄愤所产生的迫害,不仅范围有限,时间也很短促。虔诚的奥利金一心要为主牺牲,仍然存活在世,继续向专制君王灌输福音书的真理。他给菲利普以及菲利普的妻子和母亲写了好几封劝善的信(244 A.D.)。等到出生于巴勒斯坦的禁卫军统领篡夺王位,便立即成为基督徒的朋友和保护人。菲利普对这个新教派公开表示好感和偏爱,甚至教堂执事都获得尊敬,当时有一种流行的说法传得绘声绘影,怀疑皇帝改信新教。后来还有人据此编造一套故事,说他谋害无辜的先帝,只有靠忏悔和行善来赎罪。菲利普的统治结束,紧接着是帝国的新君即位(249 A.D.),新政府立即开始对基督徒进行残酷压迫。要是与短促的德西乌斯统治下所受到的待遇相比,他们会觉得自图密善时代以来的处境,简直可以称为完全的自由和绝对的安全。
从德西乌斯皇帝的道德操守来看,我们难以相信,他之所以运用残酷的手段,只是对前代皇帝宠信的人怀着卑劣的仇恨情结。更为可信的是,他为了恢复罗马的淳朴风气,要彻底执行所规划的计划,渴望把帝国从罪恶的迷信中解救出来。于是一些最重要城市的主教不是遭到流放,就是处死。地方官员全面提高警觉,阻止罗马教士进行新的选举,时间长达16个月之久。当时基督徒认为,皇帝宁愿出现一位皇位竞争者,也不能容忍首都有一位主教。如果我们设想,德西乌斯具有不可思议的洞察力,发现基督教在谦恭外表的伪装之下隐藏着骄傲之心,或者德西乌斯有先见之明,得知世俗的统治从精神的权柄中逐渐升起,那么,他把圣彼得的继承者当作奥古斯都继承者最强大的竞争对手,我们也不会感到奇怪。
瓦莱里安的统治显得轻率易变和反复无常,这和罗马监察官的威严极不相称。在他的统治前期(253~260 A.D.),宽容的态度甚至超过被疑为暗奉基督教信仰的君主。但在最后三年半的时间里,他却因为一位大臣而全心信奉埃及迷信,受到诱导采用前代皇帝德西乌斯的论点,恢复实行严厉的统治。伽利埃努斯执政为帝国带来了更大的灾难,却恢复了教会安宁,颁发的敕令就其主旨像是承认主教公开的职位,使得基督徒完全可以自由举行宗教活动,过去的法令虽然没有正式废除,却渐渐听任湮没无闻。这样一来(除了归之于奥勒良皇帝的敌意以外),基督徒接连度过40多年的繁荣时期,但是对于他们所重视的德行而言,较之最为严酷的迫害时期更要危险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