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士坦提乌斯·克洛卢斯为数众多的后裔,目前除了在位的皇帝,只有尤里安幸存于世。不幸生于帝王家使他受到加卢斯罢黜事件的牵连,原本被放逐到爱奥尼亚美丽的乡间,过着离群索居的生活,事发后立即在重重警卫的监护下被押解到米兰的宫廷,在那里过了七个月心惊胆战的生活,时刻忧虑会遭到可耻的处决。他的家人历尽迫害,连朋友和仆从都受到牵连,每天都有人为此丧命,有些惨剧就在他的眼前发生。他的面容表情、举止态度,即使他沉默不语,都有人带着不怀好意的眼光,在一旁详细地观察。他不断受到敌人的攻讦和围剿,还好并没有触怒这些人,毕竟要想耍心机玩手段他还是门外汉。但即使处于不幸的逆境,尤里安依然在无形中培养出了坚忍和审慎的修养,像保护生命那样维护自己的荣誉,不因宦官的狡猾诡谲而被构陷获罪。他们处心积虑想套出他的肺腑之言,他却始终保持警觉,抑制自己的悲伤和愤慨。他因高贵的性格而不屑于奉承暴君的作为,不肯假装认同兄长的被谋杀是罪有应得。
尤里安把自己能够大难不死,归之于神明的保佑,罪孽深重的君士坦丁家族接受正义的审判,遭到绝灭的惩处,唯独他因清白无辜获得赦免。上天所施予他的援手,正是优西比娅皇后对他的关照之情,他内心充满感激。皇后是位美丽而贤德的妇女,她能左右丈夫的心意并且在丈夫心目中有很高的地位,她运用很多措施来平衡宦官弄权的不法活动。尤里安在保护人的说项之下,得到允许到宫廷觐见皇帝。他获得相当的自由来为自己的状况提出辩护,皇帝听取了他的倾诉。虽然他的敌人一直力言,加卢斯之死会产生仇恨,即使对尤里安加以赦免,还是会对皇帝带来危险。不过,优西比娅温和的处理方式还是在会议里占了上风。宦官畏惧第二次会面可能产生的效果,就劝说皇帝将尤里安放逐。皇帝听从劝告,将尤里安暂时送到米兰附近,后来才想到雅典这个城市,是最合于尊贵身份的放逐地点(公元355年5月)。
尤里安自己从幼年时期开始,就将希腊的语言文字、生活习惯、学术知识和宗教信仰,不仅将之作为嗜好而且为其奉献出全副热情。他以愉快的心情遵奉命令,远离喧嚣的军队以及阴险的宫廷,平生素志终能如愿以偿。他花了六个月的时间在学院的树丛之下,与当代的哲学家自由交谈讨论。他们孜孜不倦教导皇家学生,陶冶他天赋的禀性,鼓舞其自负的才情,激励献身的精神。这种辛劳并非没有收获,尤里安以神圣不可侵犯的态度保护雅典,他对雅典的关怀之情一直在慷慨的心胸里盘旋不已,这里是他的权力成长之地,也是一生中最难忘的回忆。温煦文雅以及和蔼可亲的态度,崇高的地位加上高贵的气质,使得哪怕是初次交谈的陌生人,也和一般市民那样为之倾心不已。有一些同学或许会用带着偏见和憎恶的眼光,检验他的行为,但是尤里安在雅典的学院里,建立起沛然自若的风格,大家都肯定他的德操和才华,而且很快传播到罗马世界。
尤里安在雅典不问世事,把时间全部用来专心学习时,皇后却在为他的前途打算,一点都没有疏忽不管,决定要按照计划去推行。自从不久之前恺撒弃世,留下君士坦提乌斯单独料理国事,庞大帝国所累积的重压使他备感辛劳。就在内战的伤口快要愈合之际,高卢的行省却因蛮族的肆虐而刀兵四起,萨尔马提亚人不再视多瑙河为插翅难越的天堑,逍遥法外的伊索里亚人打家劫舍的恶行更为猖獗。这批强盗从崎岖的山地冲下来,蹂躏邻近地区,甚至胆敢围攻塞琉西亚的主要城市,所幸有三个罗马军团严密守备,才未让他们得逞。最关键的是,波斯国王因得胜而得意忘形,再度威胁亚细亚的和平,于是西方和东方都亟须皇帝的御驾亲征。君士坦提乌斯首次诚心默认,以他一己之力无法事无巨细照应广大的疆域。那些奉承的阿谀之辞,说他凭着全能的才华和天赐的洪福,可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现在已经无济于事,因此他能够心平气和听取优西比娅的建议,满足厌倦怠惰的情绪,又不会触犯猜忌的傲慢心理。
优西比娅意识到加卢斯的阴影始终盘踞皇帝的心头,于是提及两兄弟从幼年时就完全相异的性格,可以比之于图密善和提图斯,用这种方式很巧妙地转移君士坦提乌斯的注意力。她不断灌输皇帝这种看法——尤里安是一位禀性温和毫无野心的少年,只要授予紫袍就会忠心耿耿感恩图报;同时他有资格升任一人之下的高位,为皇室增添荣誉,不会争权夺利,抢走君王和恩主的光彩。受宠的宦官虽然反对,但在私下经过一番顽固的奋斗以后,还是屈服在皇后的权势之下。皇帝决定在尤里安与自己的妹妹海伦娜举行婚礼以后,授予他恺撒的头衔,让他统治阿尔卑斯山以外的国土。
虽然有召他返回宫廷的命令,也暗示他即将被授予的高位,但当尤里安不得不离开喜爱的隐退地,带着含泪面容悲伤地告别雅典人民时,他依然为自己的生命、气运甚至未来的事功而担忧不已,唯一的信心来自坚定的信念,相信密涅瓦女神会赐给他力量,告诉他该如何行事,同时从日神和月神那里,获得天使在冥冥之中所给予的保护。他满怀忧惧赶赴米兰的皇宫,发现那些谋害家人的凶手,带着虚伪的面孔和充满奴性的态度向他招呼时,坦诚的青年不会掩饰自己愤愤不平的情绪。优西比娅为完成仁慈的策划而无比喜悦,像一位姊妹那样温柔地接待他,用拥抱尽力驱除他心中的恐惧,为他安排光辉的前途,使他抑郁的恨意得以调解。当他第一次把希腊哲学家的长袍换成罗马帝王的军服时,剃去胡须的面容和局促不安的样子,好几天都在宫廷引人发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