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士坦丁迁移帝国的统治中心,对国家的行政和宗教制度进行重大的改革,他到底具有何种性格,一直是人们注意的重点,对这一点的讨论引起极大的分歧。基督教徒出于强烈的感激之情,不惜使用推崇英雄甚至圣徒的词句,来美化这位基督教会的救星;而那些遭到压制的人群无比愤怒,认为君士坦丁既懦弱又邪恶,把他说成是历史上最可憎的暴君,他的登基有辱帝国的尊严。这些不同的看法经过很多世代还能保留下来,虽然程度有所差异,但对于他的为人处世到今天仍有褒贬。只有站在公正的立场,把他那最热忱崇拜者所不能否认的缺点,和他那不共戴天的仇敌也不得不承认的优点,不怀任何成见综合起来,才有希望对这位极为重要的历史人物勾画出一个正确的形象来,也才能毫无愧色地为史实所接受。但若不能从恰当而明晰的角度,把君士坦丁的统治时期仔细地划分为几个阶段来加以研究的话,我们马上就会发现,要想把不协调的色彩混合在一起,将不兼容的性格特点调和起来,最后其所产生的形象很可能像是一个怪物。
君士坦丁有得天独厚的外表和心灵,身材雄伟、相貌英俊、举止得体,在男性的阳刚活动中表现出矫健的身手和灵活的技巧。他从少年时期开始,一直到进入老年,始终保持着强壮的体魄,在家庭生活中始终坚持清心寡欲的原则。他非常喜欢参加社交活动,可以随意地交谈。尽管有时会不顾自己高贵的身份,在无法控制之下对人大发脾气,一般而言,他那待客以礼的态度,凡是接近过的人都会倾心不已。有人怀疑他交友是否真诚,但是从很多情况看来,证明他并非刻薄寡恩、不能同生共死之徒。他没有受过多少教育,这方面的缺失并未妨碍他明了知识的重要,在他大力支持之下,艺术和科学还获得相当的发展。他勤奋处理公务不知疲倦,活跃的头脑毫不间断地用于阅读、写作、思考、接见外国的使节、研究臣民的疾苦和不满。即使那些指责他措施不当的人,也不得不承认他具有博大的胸怀和持之以恒的耐心,如此才能规划出无比艰巨的计划,确保自己不被学识的偏见和群众的叫声所阻挠,并最终能够将之贯彻完成。他在战场上能够把自己的大无畏精神,很成功地灌输给手下的士兵,指挥大军的才能已臻完美的境界。他与国外和国内的敌人作战,获得辉煌的胜利,应归功于他的将道,并非只靠运气而已。他热爱荣誉,将之看作辛劳工作的奖赏,也是激发积极作为的原动力。
自从他在约克登基那天起,灵魂中的统治激情就点燃了他无可遏制的野心。野心还可能是出于对当前危险的处境、敌手的性格特质、自身高尚的品格、预见自己的成功可以为混乱的帝国带来和平与秩序的判断。早在他与马克森提乌斯和李锡尼进行内战时,他这一边已经赢得人民的好感,人民很自然地将暴君毫无忌惮的行径,和君士坦丁明智公正的施政进行比较。
设若君士坦丁在台伯河畔战死,甚至在哈德良堡的平原上阵亡,除了这些极少数例外,后人所知君士坦丁的为人可能不外乎如此。但是,他最后一段统治时期(根据同时代的一位作家非常温和而关怀的叙述),使他丧失身为罗马皇帝无愧于后代子孙的荣誉。在奥古斯都的一生中,起初人民看到的是一位毁灭共和国的暴君,后来逐渐变成国家以及全人类的父亲。而在君士坦丁的一生中,我们看到的是一个长期受到臣民爱戴和使得敌人丧胆的英雄,却为自己的运气所荼毒,或由于赫赫战功而再也无须掩饰自己的行为,最后堕落成残暴而放荡的君主。他统治的最后14年(323~337 A.D.),所维持的安宁局面,只能说是粉饰的太平,并非真正的繁荣。进入老年的君士坦丁更被两种彼此对立、但也可以调和的恶行所玷污,就是纵情任性的掠夺和挥金如土的慷慨。马克森提乌斯和李锡尼多年累积的财富,全被他挥霍一空。这位征服者进行的各种革新措施,都得大量增加开支,同时各项建设、宫廷用度及庆祝活动的开销,都要立即大量供应现金;对人民的压榨,是能维持君王无限制浪费的唯一资金来源。他那些品德败坏的亲信,靠着主子的慷慨大方全都十分富有,还要肆无忌惮地掠夺侵占和贪污受贿。普遍存在的腐败现象虽受到掩盖,在政府行政机构各部门中,却已是公开的秘密。大家都能觉察到,皇帝本人尽管仍能获得臣民顺从,却已渐渐失去他们的敬爱。愈进入晚年,他愈刻意追求穿戴和举止,使他更为人们所鄙视。傲慢的戴克里先采用亚洲华丽的排场,在君士坦丁身上显得软弱和阴柔。他戴着各种颜色的假发,是当时的巧匠精心制作的一顶式样新颖无比昂贵的皇冠,浑身珠光宝气,还戴着项圈和手镯,再加上一件像水波拖在后面的丝质长袍,上面绣着金碧辉煌的花朵。这样的装束即使穿在年轻又愚昧的埃拉伽巴卢斯身上,也会让人感到俗不可耐。现在要想从年事已高的君王和罗马年迈的老兵身上,找到失去的智慧和简朴,那更是难上加难。繁荣和放纵所败坏的心灵,是不可能升华为宽宏的气度,能够藐视猜忌,大胆发扬恕道的。马克西米安和李锡尼的致死之道,按照他们身为暴君所习得的原则来看,可以说是命该如此。但是一篇文章提到君士坦丁有损晚年名声的处决,也可以说是谋杀的客观叙述,在一些至诚人士心中所能引起的联想,也只能是:这样一位皇帝,受到情绪或利益的支配,也会毫不犹豫地牺牲法律的公道和仅存的人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