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荣刚刚即位,立足未稳,就面临一场大挑战,太原刘崇联合契丹打过来了。应对这场危机的态度,充分展示了柴荣的个性,也证实他不是一个平庸之辈。
封建社会为了传承家天下至万世,遴选接班人和培养接班人就成为了头等大事。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有远见的皇帝大多会花很多时间,投入巨大精力,培养王储,以便于让这些接班人执掌国家大权之后,能够比较顺利地进入状态,熟练地行使皇权,尽量缩短上任之后的学习过程。但这种情况往往是可遇不可求,在封建社会血雨腥风的皇权争斗及反复无常的政治风波中,这种有序良性的皇权交接成为了十分罕见的小概率事件。
新皇帝成熟执政的本事大多不是基于长期的训练,而是基于良好的先天品质及智商。这是封建社会的悲哀。不过,这也成就了一些非凡帝王的传奇人生,使他们的文治武功更多地折射了他们个人的灿烂个性,使他们的旷世奇迹更多地记载了他们出类拔萃的思想和行为。
柴荣无疑没有经历过王储的充分训练,因为他父皇郭威做皇帝的时间并不长。尽管周太祖郭威很有见识,很有谋略,很有远见,很重视柴荣的培养,但毕竟在郭威做皇帝的时候,柴荣早已成年,很多性格与能力已经定型。所以,新皇帝柴荣的治国理念及判断,基本发自于他自己早已形成了认知、见解和个性。柴荣的这些见识和能力更多地形成于跟随郭威的早年军旅生涯,除了他个人独立的个性成分之外,或许受到郭威言传身教的影响不小。当然早年郭威对柴荣实施言传身教的时候,并不知道他或柴荣将来可以做皇帝。
强人郭威匆匆去世,名不见经传未有显赫功绩的皇子柴荣继位。在天下人看来,这是后周帝国最脆弱的时候。在敌国看来,这是对后周帝国实施攻击的最佳时机。北汉皇帝刘崇正是这么想的。
自古有“伐丧不祥”的说法,这其中的含义深远而奇妙。刘崇可不管什么祥不祥的,他打不过周太祖“郭家雀儿”,难道还打不过郭威的儿子“小家雀儿”吗?刘崇当机立断,联合契丹发兵南伐。
这次北汉和契丹的联军组合是,刘崇亲自率领河东军三万人,契丹派出大将杨衮率领铁骑一万人入关相助。辽太宗耶律德光入主中原时和著名如高漠翰、耶律安抟、伟王安端等现了已纷纷凋零。杨衮成了契丹军界的新起之秀。这位杨衮就是我们熟知的杨家将中老令公杨继业的父亲。至于杨继业为何成为了大宋朝的一等战将,这是后话,后文书再表。
南北两军初一交战,周军失利。镇守上党的昭义节度使李筠派出部将穆令均迎战后汉先锋张元徽,可是穆令均被张元徽伏击斩杀。李筠退缩在上党城内不敢出战,向朝廷发来了八百里加急战报。这份战报的信息量很有限,只报告了汉军来犯的消息,不掌握汉军具体军力,不了解汉军主帅何人,对契丹的入侵情况也不太了解。
战报摆在了后周天子的龙书案上。
这份战报似有千斤之重。
刚刚休息了两年的中原战火又起。
年轻帝国有没有必要打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年轻帝国有没有实力打一场大规模的战争?
以德服人,和平共处,行不行?
刚刚登基没几天的年轻皇帝柴荣如何应对这场外部危机?
危机从来不是孤立的。
外患应对不当,很可能会诱发内乱。
柴荣能不能成功解决这场危机,直接关系到他在这把龙椅上坐多久。
后周显德元年(公元954年)二月,周世宗柴荣召集文武群臣开会,商议应对北汉来犯的策略。
柴荣挺拔的身姿端坐在龙书案之后,面庞冷峻,剑眉双耸,虎目半睁,不怒自威,双唇未启,已含纲宪。这是柴荣第一次全面正式地面对群臣,第一次以上下级关系共处朝堂,第一次作为一国之君发号施令。文武群臣里面不少人的资历阅历经历履历日历都比柴荣厚得多长得多深得多远得多。尽管皇权无上神圣,但辨析事理自有是非。尽管皇帝令人敬畏,但百官心服口服不是易事。况且文武百官将相都是由先帝郭威亲自鉴别选拔出来,受指定而辅佐新皇帝柴荣,这些人本身就具有元老的身份和心态。
这样一种环境和时刻,柴荣和群臣讨论军国大事,他还不具备心理和气氛优势。
城府很深的皇帝如果遇到这类军机大事,一般会先将问题抛出来,慢悠悠地问道:“各位爱卿,你们看看这件事应该怎么办啊。”无论群臣答对了还是答错了,无论群臣答得符合皇帝的心意还是不符合皇帝的心意,皇帝都有回旋的余地,决策的主动权永远保留在皇帝这里,调和矛盾保全颜面的策略永远由皇帝享有。可是,周世宗柴荣没有这么做。他放弃了皇帝独享的这种优越性权力,相反,他将自己直接放在了靶心,成为众人攻击或附和的对象。
柴荣认为周汉之间仇深似海,根本没有调和的可能。双方都没有化干戈为玉帛的打算。只有一条路,就是打。
柴荣很直接。
柴荣直接亮出了自己的主张。
柴荣不想玩藏猫猫的游戏。
柴荣单刀直入主题。
柴荣说:“刘崇入寇,朕要御驾亲征。”
说完之后,柴荣静静地注视着面前的群臣,他期待群臣支持他的观点,跟随他的主张。
柴荣话音刚落,文武群臣就嚷嚷起来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说:“三年前,刘崇被我朝击败,兵败平阳,损兵折将,逃回太原,气数已尽,他一定不敢亲自来犯。”“陛下你刚刚即位,情况还不熟悉,地位还不够牢固,民情还没有完全信服,不应轻举妄动。”“先帝的陵墓还没有修好,在安葬先帝之前,人心悲痛,群情浮动,不宜大举发兵,应该以防御为上策。”“区区太原,穷乡僻壤,军力弱小,不足挂齿,不劳陛下亲征,派大将出征迎敌即可。”
这些意见各有道理。
周世宗柴荣摆了摆手,打断了众人乱糟糟的话。他心里想:“你们这些人就是欺朕年轻根基浅,再等几天,看我怎么收拾你们。”柴荣沉静而坚毅地说道:“刘崇伐丧,趁火打劫,认为朕年轻缺少治国经验,有轻视我朝之心,存在侥幸之念。他想借此难得机会扫荡中原,吞并天下,寄希望于一战扭转乾坤。朕认为刘崇这次一定会亲自率军来犯,朕必须赴前敌迎战。”
太师、中书令冯道颤巍巍地发表了意见,此时的冯道已经七十三岁,他翘着花白的山羊胡须,说道:“陛下,您刚刚亲政,百事纷杂待您处置,您不可轻易离开朝堂。先帝棺椁尚未安寝,人心尚未归一,陛下应留镇京师,主持大局。陛下万圣之躯,绝不应身赴险境。”
柴荣最看不起冯道,认为这老家伙墙头草随风倒没原则老滑头。他看了看冯道,挺了挺腰杆,扬了扬眉毛,说道:“当年唐太宗平定天下,混同环宇,哪一次征战不是太宗亲历战阵?朕哪能避险偷安?”
老头子冯道虽然身体衰弱,但性子还很硬,他面无表情地问道:“陛下能和唐太宗相提并论吗?”
柴荣以唐太宗披坚执刃担当大任的精神自我激励,可是冯道的反驳也很有力。冯道拿柴荣的能力和唐太宗相比,直接命中要害。人家李世民毕竟经过了历史的验证,成为一尊历史之神。他柴荣毕竟初出茅庐,还没有做出任何光辉业绩。尽管柴荣内心里未必认为自己能力比不过李世民,但柴荣这么说的确难以服人。
柴荣感受到了压力。虽然做了皇帝,可是这些元老旧臣根本没把他放在眼里。柴荣的自尊心受到了刺激。既然表面上似乎能力比不过李世民,柴荣又搬出了一个理由,他辩解道:“我朝兵力强大,击破刘崇,如同大山压鸡蛋而已!”
老头子冯道一改往日善于察言观色的作风,今天和皇帝针锋相对,寸步不让,他又反问柴荣:“陛下你是一座大山吗?”
冯道此话一出,柴荣不高兴了。这位年轻志大的皇帝首次展露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伤害,柴荣脸色骤然阴沉下来,他憋着嘴不再吭气,心里暗自骂道:“糟老头子,自以为多活了几年,就有一肚子的经验,竟敢看不起朕。”会场气氛凝结,大殿之内鸦雀无声,文武群臣都将目光投向了皇帝和冯道,人人担心这场君臣争执会演变出不良的后果。
这时候中书侍郎、平章事王溥站出来,说道:“刘崇抱有侥幸心理,打算投机取巧,轻视我朝。陛下正可以出奇制胜,御驾亲征振奋士气,统筹调度大军,全面迎击后汉。”
王溥打破了陷入僵化的局面,他站在了皇帝一边。柴荣面色缓和下来,他说:“不用再讨论了。朕意已决,择日御驾亲征。现敌军已逼近潞州,枢密院拟旨:调天雄节度使符彦卿率军自磁州固镇出兵,从北汉军后方进攻;调镇宁节度使郭崇为符彦卿副帅。调河中节度使王彦超率军从晋州出兵,向东邀击北汉军;调保义节度使韩通为王彦超副帅。调马军都指挥使兼宁江节度使樊爱能、步军都指挥使兼清淮节度使何徽、义成节度使白重赞、郑州防御使史彦超、前耀州团练使符彦能率军为先头部队,兵伐泽州。以宣徽使向训为总监军。朕督中军随后跟进。”
为了配合北伐战争,柴荣下旨大赦天下。此举目的有二:一是为稳定国内人心,二是大赦囚徒以扩充军队。
皇帝离京亲征,有两件事必须办好,首要的事情就是安葬先帝郭威,再就是看守好京师。由于冯道在修造皇帝陵墓方面很有经验,曾经为几个皇帝修过墓地,这次毫无例外,冯道又被柴荣委任为山陵使,全权负责郭威陵墓修建及郭威遗体下葬工作。看守京城责任重大,弄不好皇帝就没有了归路,因此这一重任落在了首辅大臣枢密使郑仁诲肩上。郑仁诲有这个能力,郑仁诲深受皇帝信任。
柴荣出手了。
柴荣出手的方式也与众不同。
柴荣这是第一次在世人面前出手。
柴荣出手迅捷而凌厉。
柴荣统帅各路大军开赴前线,一路上火速行军,星夜兼程。用了不到七天,周军就从开封到达了泽州。为了保持旺盛的斗志和快速的行军,柴荣出发不久就法办了一个不同政见者。皇帝禁卫军的控鹤都指挥使赵晁认为,北汉军趁势而来,气势汹汹,周军应该持重进军,以时间挫一挫敌军的锐气。要说起来赵晁的话也不无道理。可是柴荣不这么认为,他主张兵贵神速,火速迎敌。
赵晁将他的想法告诉了皇帝秘书郑好谦,郑好谦找了个机会向皇帝柴荣建议,进军因该稳妥,不宜太快。柴荣大怒,训斥郑好谦:“你怎么会有如此想法?一定是有人指使你的。从实招来,否则杀你的头!”郑好谦没料到自己的建议惹得柴荣如此动怒,只好将赵晁供了出来。柴荣不管三七二十一,把赵晁下了大狱。柴荣之所以有如此过激反应,估计还是因出师决策时受阻挠而生气,凡是不支持开战的言论,在柴荣看来都是反动言论,都有蛊惑军心之嫌,绝不容忍。
北汉皇帝刘崇此时还不知道柴荣亲自挂帅出征,他率领北汉军队和契丹联军一路向南奔袭。过了上党之后,刘崇放弃攻打潞州,直接绕道向南,打算突袭后周黄河腹地。刘崇不想和这些军事重镇进行对抗,他打算一举掩杀到开封。
这一天晚上,刘崇率军驻扎在了高平(现在山西晋城县东北)之南。高平已经属于泽州地界。一千多年前,在高平西北曾发生过一起旷世大战,秦国首席大将白起击破了战力强大的赵国军队,活埋了四十万赵军。此一战彻底奠定了秦国灭掉赵国的优势地位。
刘崇驻军高平,柴荣也已经督师到达了泽州。第二天一大早,两军醒来,突然发现敌军就在彼此鼻子底下。后周与北汉前锋部队发生激战。北汉军队没想到后周大军如此神速,已到达了泽州。在缺乏心理准备的情况下,北汉军队稍稍后退了五里路,让出缓冲地带,以扎住阵脚。
柴荣得到战报说刘崇大军就在眼前,顿时他的神经高度兴奋起来。柴荣立即做出部署,各路大军火速进军,要在最快的时间内和汉军会战。不到半个时辰,后周大军和北汉大军主力部队遭遇了,两军对垒,各自摆开强大阵势,把主力精锐全部压上,一场名动史册的大战即将爆发。这场战争的惊险及惨烈不亚于秦赵长平之战。
战场之上乌云四合,空气阴冷,大地被紧张的气氛笼罩。
由于柴荣督促各路兵马急行军,速度过快,另一支部队河阳节度使刘词率领的后备部队没有跟上,后周各路大军配合作战的态势还未形成。尽管如此,可是柴荣已经等不及了,他不待诸军会合,立即下令出击开战。柴荣排兵布阵的方略是,让白重赞与李重进率左军位于阵地西侧,让樊爱能与何徽率右军位于阵地的东侧,让向训和史彦超率领精锐骑兵位于阵地中央,让殿前都指挥使张永德率领禁兵环绕在他身边。部署好阵前诸兵种之后,柴荣命人飞驰去调集另一路军队,让刘词率领接应部队紧急赶来。柴荣顶盔挂甲,手提长剑,骑在战马上,亲自督战。
北汉军队也毫不示弱,摆出了严整的阵容以待后周军队。刘崇统帅中军驻扎于巴公原,先锋大将张元徽率军在阵地东侧,杨衮率领契丹军队在阵地西侧。
周汉双方军队都是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人喊马嘶,战鼓擂得震天响,旌旗飘带在晨风中猎猎扑展。将帅士兵挺胸腆肚,怒目而视,剑拔弩张,额头青筋暴跳,腮帮子鼓起来老高。双方等这一天都等了很久,现在只待主帅一声令下,将立即投入残酷的厮杀。
由于周军还没有到齐,在数量上比汉辽联军少。刘崇看到这种情况对汉军有利,他产生了轻敌的念头,对请辽军来帮忙有些后悔。因为请辽军是要付出代价的,北汉要向辽国支付大量钱财做报答。刘崇对手下大将说道:“早知周军就这点实力,何必用契丹来帮忙?今天一战,不仅要大破周军,而且我军要打出威风打出士气,让契丹人也见识见识我军的厉害!”北汉众将齐声附和,信誓旦旦要与周军决一雌雄。
在阵地西侧的辽将杨衮催战马绕疆场一周,观察了后周阵地情况,拨马回到汉军阵地,来到刘崇跟前说道:“周军阵容整齐,布局有方,不可轻易冒进。”
刘崇微微一笑,用手一托胡须,说道:“机不可失,杨将军不要多说了,你留下看老夫如何破贼!”
刘崇神情飞扬,不可一世。杨衮意见没被采纳,只好悻悻地回归本部阵地。这时候刮了一早上的东北风,逐渐转向变成了南风。东北风对于在阵地北侧的汉军有利,而南风则有利于周军。这时候北汉副枢密使王延嗣让司天监李义对刘崇说:“天时有利,可以开战了。”
北汉枢密院学士王得中跑过来,紧紧拉住刘崇的马缰绳,劝阻刘崇道:“陛下,现在风向变了,李义却说天时有利,分明是大放厥词,罪当该死!”
刘崇用力从王得中手中挣脱缰绳,说道:“朕决心已定,你这老书生别胡说了。再妖言惑众,我就杀了你!”
刘崇令旗挥下,命令东侧的张元徽率领一千骑兵向周军的东侧阵地杀来。张元徽是河东大将,一路上势如破竹,击败了几个城镇的周将周兵,声势很大。他摇旗呐喊地率人向周军阵地冲来。周军东侧阵地由樊爱能与何徽把守,看到汉军气势汹汹的阵势,樊爱能和何徽胆怯了,刚一交战就败下阵来,两人带着骑兵掉头就跑。周军东侧阵地骑军溃败,步军毫无恋战之心,一千多人举手投降。
两军交战,实际上拼的是士气。特别是第一仗的士气尤其重要,胜负会迅速感染整个部队。
刘崇为了显示自己胸有成竹蔑视周军,他特意在高岗之上支起一张桌子,摆上小酒小菜,把盏饮酒,做神情自若状。
汉军见主帅如此波澜不惊,大气凛然,斗志更增添了三分。周军东侧阵地失守,对其他阵地立即造成了联动的拖累效应。周军军心浮动,人心惶惶,眼看一场大溃败一触即发。柴荣很清楚这种多米诺骨牌效应的危害,他催马奋力向阵前冲来,挥舞令旗组织军队稳住阵脚,全面迎战。
柴荣一马当先、身先士卒,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稳定军心的作用,可如果没有大将跟上去,不会坚持太久周军就会军心离散、土崩瓦解。这时候皇帝柴荣身边一个身材雄伟的红脸大汉怒吼一声:“皇上身陷险境,我们这些人都是干嘛吃的?难道还不誓死杀敌吗?”此人名叫赵匡胤。大家应该都知道赵匡胤是谁吧?赵匡胤此时是皇帝侍卫中一个小头目,史料不详,大约相当于兵头将尾的职级,时年二十七岁。
小伙子赵匡胤大吼一声之后,又对率军守卫在皇帝身边的侍卫都指挥使张永德说:“将军,敌军气焰嚣张,只要我们全力奋战,顶住他们的冲锋,就能够有机会击破之。您部下禁卫军多数军兵善于左把式射箭,请您率领一部分军队向西登高射击,我带领一部分军队从右侧出击。国家安危,在此一举,我们誓死力战!”
张永德是郭威的乘龙快婿,此时是驸马都尉,他也是一员骁将,经赵匡胤一提醒,立即表示同意。两人各率领两千人马冲向汉军。赵匡胤身高马大,威风凛凛,挥舞着一丈长的盘龙金棍,率先冲锋陷阵。赵匡胤所到之处,如秋风扫落叶,汉军应声死伤一片。在赵匡胤和张永德的激励下,周军焕发出强大的斗志,挽住颓败之势,人人以一当百,越战越勇。周军和汉军陷入难解难分的厮杀。阵地在两军士兵脚下一寸一寸地交替争夺,战场之上到处是刀光血影,阴冷的南风中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
周军毕竟兵少,时间一长,有些坚持不住了。眼看着周军只有招架之功,没有了还手之力。这时候,北汉皇帝刘崇发现了后周皇帝柴荣。刘崇内心一阵狂喜,他想在这一仗之中,不仅要打败周军,还要擒捉柴荣。刘崇对张元徽大加表扬一番,命令张元徽率领汉军主力向周军中央阵地冲来,目的是直接攻击柴荣。擒贼要擒王!
周军再次陷入危险境地。
眼看着汉军撕开了周军中央阵地的外围防线。
皇帝柴荣即将暴露在汉军面前。
危急时刻,内殿侍卫马仁瑀对部下大呼:“皇帝受到攻击,我们还有何颜面活在世上,冲啊!”马仁瑀催马挡在柴荣前面,张弓搭箭,“啪啪啪”连续射出十箭,一片汉军毙命。另一禁军将领马全义对柴荣说:“陛下,别看敌军凶悍,但气势已尽,您居中静观,接下来众将会击破敌军。”说罢,马全义率领五百骑军冲入战团。
张元徽立功心切,急催战马直取柴荣。可是就在张元徽狂奔的时候,他的战马被周军的绊马索绊倒,张元徽从马上摔了下来,就地滚出两丈远。周军呼啦一下围上来数百人,刀枪并举暴风骤雨般落下。张元徽徒步挥舞长矛,奋力抵抗。无奈饿虎难斗群狼。汉军骁将张元徽被周军乱刃分尸。
汉军先锋大将阵亡,更为不利的是,风势加大,飞沙走石,吹得汉军睁不开眼睛。周军终于缓过劲来了,抓住机会奋力反击。柴荣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稍纵即逝的战机,他跃马挺枪,带着几百名侍卫亲军,直接向刘崇的酒桌冲杀过来。柴荣也要擒王!
刘崇见大事不妙,挥舞令旗准备收兵回营,来日整军再战。可是汉军溃败散乱,已经不听刘崇的指挥,各自夺路逃亡。辽军大将杨衮见周军战力强健,他也不敢恋战。况且刘崇开始时轻蔑杨衮,打算把契丹撇在一边,让汉军独占军功。杨衮对此怀恨在心,对汉军失利袖手旁观,没有救援接应,而是率领一万契丹铁骑全身而退。
再说樊爱能和何徽向南逃窜,一路上居然挥刀动枪地抢劫周军辎重财物,这些败军边抢还边喊:“契丹大军来了,官军败了,快跑啊。”这些家伙打敌人没本事,抢自家的东西倒是很起劲儿。皇帝柴荣派出侍从追赶樊爱能的部队,召集他们不要逃跑,要求他们立即返回前敌作战。可是樊爱能的部队不仅不听诏旨,而且把皇帝派来的侍从给杀了。
樊爱能和何徽跑着跑着,遇到了后续部队刘词。樊爱能对刘词说:“前军不行了,官军大部分投降,你也别去送死了。”刘词头脑还比较清醒,他没有听信樊爱能等人的话,坚决带着自己的队伍赶赴前线。
周汉两军从早上一直打到下午。北汉军失利北撤。撤出五十里之后,汉军不走了。因为北面是一条山涧。汉军此时还有主力一万多人,战斗力并没有被全部消灭。汉军在山涧旁重新列阵,决定背水一战,置之死地而后生。
天色傍晚,太阳西垂。
大风停驻,薄雾升起。
一抹紫色和红色相间的晚霞铺展在天际。
景色优美,可没人有心思去欣赏这残阳。因为他们的心思都在保全性命上面。
刘词率领接应部队赶到前线和柴荣会合。柴荣整合部队之后,下令全力追击汉军。在山涧旁边,乘胜追来的周军和汉军再次发生激战。这一战更加惨烈,因为这一战不是胜负之战,而是生死之战。汉军被周军彻底摧毁,死伤无数,尸横山谷,涧水被鲜血染红,土石被血水浸透。北汉大臣王延嗣被周军攻杀。刘崇扔下漫山遍野的粮草辎重甲仗器械牛马羊驼,落荒而逃。
众将纷纷要求柴荣下令,进山追击刘崇。柴荣摆了摆手道:“天色已晚,深山之处不宜追击。况且我已经在山里埋伏下奇兵,刘崇是自投罗网。”
众将惊奇地看着这位年轻的皇帝,不明所以。柴荣微微一笑说道:“开战之前,我早已让李彦崇率领一支秘密部队插到汉军背后,扼守江猪岭,以切断汉军向北的归路。刘崇进山,必死无疑。”
后周将领暗自佩服皇帝用兵之术。别看皇帝没有打过大仗,这一出手就不同凡响。要说柴荣下手的确够狠的,排兵布阵严密周到,不仅两军战前的事情安排好,连战后预计汉军战败的后路都给切断了。柴荣的风格是不打则已,既然开战,就要往死里整。
可是柴荣还是失算了,不是他料敌不准,而是用人不准。李彦崇走到半路听说樊爱能失败逃跑了,他也失去了信心,认为周军全面失利,他放弃了去江猪岭的计划,掉转头带兵退走。刘崇恰恰就是从江猪岭安然逃命。
夜幕降临,繁星升上天穹。
周军在旷野里安营下寨,经过一天激战,士卒疲惫,很快各营寨之中鼾声四起,军队进入了梦乡。刀头舔血的日子,生命随时都会终结,能够睡上一晚好觉,似乎显得更现实更有用。
第二天,柴荣率领大军进入潞州城。
进城之后,击鼓升帐。
柴荣神情冷峻地坐在帅案后面,文臣武将站立两厢。众人沉浸在胜利的兴奋之中。
柴荣看了看众将和随行的其他官员,说道:“这次险胜敌军,壮大了我大周威势。幸赖三军将士戮力同心,奋勇杀敌。对立下汗马功劳的将士予以重赏,提拔李重进兼任许州节度使,向训兼任滑州节度使,张永德兼任武信节度使,白重赞为鄜州节度使,史彦超为华州节度使,药元福为同州节度使。提拔散员都指挥使李继勋为殿前都虞候,殿前都虞候韩令坤为龙捷左厢都指挥使,铁骑第一军都指挥使赵弘殷为龙捷右厢都指挥使,散员都指挥使慕容延钊为虎捷左厢都指挥使,控鹤第一军都指挥使赵鼎为虎捷右厢都指挥使,提拔赵匡胤为殿前都虞候兼领严州刺史,以马仁瑀为控鹤弓箭直指挥使,以马全义为散员指挥使。”柴荣一口气封赏了几十号有功之人,其中赵弘殷是赵匡胤的父亲。赵弘殷是很能打仗的人,当年曾受到后唐庄宗李存勖的赏识。
听完柴荣的封赐,个个踊跃,人人谢恩,互相恭喜。
柴荣封完立功大将之后,说道:“对于俘虏的敌军,挑选一千精壮士卒,由唐景思率领,去驻守淮北。其余几千人都给予衣服、干粮,全部遣散,愿意去哪里都行。尽管我军获胜,但也实在冒了很大风险。赵晁战前劝诫朕要稳扎稳打,也不是没有道理,把赵晁释放了吧。”
众将听皇帝这么发落降军,都认为皇帝宽仁。切切私语之际,纷纷挑起大拇指。
接着柴荣说的话,大家就没有那么轻松了。柴荣说道:“我军将士英勇作战的同时,也有一些人不战而逃,畏懦怯阵,动摇军心,违法乱纪!”
原本热热闹闹的大帐内,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顿时紧张起来。每个人心里都在打鼓,审视自己是不是努力杀敌了?不知道要面临怎样的惩罚。
柴荣一只手按住帅案,另一只手抵住膝盖,严肃而坚决地说:“,右侧阵地步军临阵投降汉军。现在汉军失败,这些人又被我军俘获。对这些没骨气的懦夫全部斩首示众,以正法典!”
这可是个严厉的决定,自朱全忠之后,历经几个朝代几乎没有哪一任君主如此严厉地对待过投敌的降兵降将,知道其不过是权宜之计,所以无不宽大处理,法外开恩,安抚了事。一千多步军降兵啊,全部砍头!这可不是个小数目,众将紧张的额头渗出了细汗,但没有人敢站出来讲情。
柴荣目光犀利地扫视了一眼众人,又说道:“樊爱能、何徽何在?”
在一大群将领背后,磨磨蹭蹭走出来两个人,低着头,衣冠不整。这两个人紧张地搓着手掌,汗珠子已经顺着面颊流了下来。两人正是樊爱能和何徽,他们走到大帐正中,低声回答道:“末将在。”
得知周军打了胜仗之后,昨天晚上,樊爱能和何徽又施施然地回到了大营。
柴荣用如电的目光盯着这两个人,抬起右手指着两人,声色俱厉地问道:“我与敌军苦战之时,你们两人哪里去了?”
樊爱能和何徽没敢回答,仍然低着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柴荣一字一顿地问道:“身为大将,况且是朕的侍卫禁军统领,你们临阵脱逃,该当何罪?”
大帐之内的空气似乎凝结了,几十个人的目光全部投向了樊爱能和何徽,预感到柴荣可能要做出严厉的处罚决定,这两员大将的官帽是保不住了,搞不好会坐牢。
樊爱能和何徽仍然没敢回答,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回答什么都可能答错了,后果会更严重。
柴荣侧过头问张永德:“你说按军法当如何处置?”
张永德握紧拳头怒目而视樊爱能、何徽二人,不假思索地说回答:“陛下正在兴师治军,要征伐四海,如果军法不严,尽管有百万雄师,也会犹如一盘散沙,毫无用处。”
柴荣点点头,咬咬牙,突然一拍桌子,下达了绝杀令:“把樊爱能及何徽二人,还有他们所部之中队长以上军阶的七十人全部抓起来!你们这些人吃着国家俸禄,不是没有战斗力,却望风逃窜,分明是想把朕出卖给刘崇!给我将这些人押赴校军场,全部斩首示众!另外,李彦崇没有按行军计划到达江猪岭,擅自放弃战略重任,罪不容赦,官降三级。”
众人闻听柴荣此言,像被电击了一样,人人不约而同地颤抖了一下,随即将头低下,屏住呼吸,努力克制住不安的情绪。樊爱能和何徽吓得面如土色,体如筛糠,“咕咚”一声瘫软在地上,连求情告饶的力气都没有了。
柴荣封赏提拔了几十个人,同时也砍了几十个将领。
杀大将!这已是几十年无人敢做的事情了。
发布完这道命令,柴荣阐述了他的一个观点:“此次高平之战,战事酷烈,我方虽然获胜,但侥幸成分也不少。此战也让朕意识到,军队疲弱,意志懈怠,这是多年以来养成的坏毛病。骄兵横将,仗势邀宠,打仗无能,邀赏欺上,这也是近世几个朝廷灭亡的重要原因之一。这一弊端不除,军队战斗力无从谈起。从此之后,禁卫军废除世袭制,不求多但求精,节省民力财力和军费开支。只选拔年轻精壮的人入伍,加强操练演习,淘汰世代继承的老弱疲敝之卒,非有武艺不得留军,非有军功不得赏赐。发布通告文书,面向天下各藩镇招募骁勇善战之士,调来充实禁卫军和中央军。赵匡胤你负责在这些强壮士兵中,优中选优,分别编队,加强训练,作为我军核心骨干。”
高平一战,新皇帝柴荣借机惩治了几个宿将,以震慑骄纵惯了的将校。如果杀一可以儆百,那么这次柴荣杀了几十号人,足以警示全军。柴荣树立了自己的恩威,使这些不可一世的功臣宿将及老官僚对他刮目相看。周世宗柴荣对军队建设的这次大幅度改革,极大地提升了后周军队的质量和战斗力,而且牢牢掌握了国家最精锐的部队,在一定程度上扭转了朝廷弱藩镇强的畸形局面。从此之后,后周军队成为天下最强大的军队。中原军队历经后唐、后晋、后汉几个朝代之后,终于又重新振作起来,焕发出了巨大的生机和活力。
再说北汉皇帝刘崇从江猪岭侥幸逃脱之后,带着百十来人在山里面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太原逃。走着走着,北汉军迷路了。他们抓到了几个乡民做向导带路,可是这几个向导却把刘崇等人诓骗了一百多里路,到了晋州地界。刘崇发觉情况不对劲,派人打探才知道走错了路。刘崇气得哇哇大叫,把这几个村民杀了。刘崇不敢停留,昼夜兼程往太原逃跑,生怕被周军发现。这一路上,刘崇不敢停脚,也不敢吃饭,趴在马背上,一路狂奔。一把老骨头差点颠散了架。等回到太原,刘崇只剩了一口气了。
刘崇丢盔弃甲、损兵折将、狼狈不堪地逃回太原,收拾败逃的士兵,整顿装备,修建城池,加强战备,以应对周军的追击和掩杀。杨衮带着一万契丹骑军整整齐齐地全身而退,驻守代州。虽然出师不利,可鉴于盟友关系,刘崇仍然派大臣王得中送杨衮回契丹,并向契丹皇帝辽穆宗耶律璟表达谢意。其实,刘崇并不死心,更不甘心败在柴荣这个晚辈手下,决意要报仇雪恨,让王得中向辽穆宗请兵再次相助南伐后周。辽穆宗一天到晚晕晕乎乎,喝得烂醉如泥,也搞不太清楚天下的局势,轻轻松松就答应了刘崇的要求。
柴荣旗开得胜,初试锋芒就取得了重大胜利,这对柴荣这颗年轻进取的心是极大的鼓舞。柴荣下达了进军令,派出几路大军从潞州开拔,向太原进发。
周世宗命符彦卿为河东行营都部署兼知太原行府事,以郭崇威为符彦卿的副帅,以向训为行军都监,以李重进为马步都虞候,以史彦超为先锋都指挥使,统帅两万大军作为正面主力攻击部队。命王彦超、韩通从阴地关进入河东地界,与符彦卿会合。另外派刘词为随驾部署,以保大节度使白重赞为刘词的副帅,保护皇帝的中央军随后继进。
公元954年四月,周军一路破关斩将,符彦卿部队很快就达到了太原城下。另一路大军王彦超从西面进军,攻下了汾州。柴荣又派出一支部队攻下了辽州。后来宪州、岚州、石州、沁州先后投降后周。太原周围的重要城池相继失陷,这对北汉国构成了巨大威胁。太原几乎成了孤城,四面临敌,暴露在了周军的全面攻击范围之内。太原城岌岌可危,似乎朝不保夕。
在进伐太原的同时,用了不到两个月的时间,周太祖郭威的陵墓修好了。在太师冯道的主持操办之下,郭威棺椁下葬。真应验了郭威临终前的话,柴荣在潞州忙于军务,没有赶回京城参加郭威的葬礼,只是遥相祭拜一番。
高平之战获胜后,柴荣本意是派符彦卿率大军紧逼太原,去吓唬吓唬北汉就行了,没想和北汉大打出手。因为柴荣也知道周军还有很多弱点,太原历经几代藩镇,乃军事重镇,易守难攻。周军真要和北汉打起来,胜负难料。
令柴荣意外的是,北汉的地方州城如此不堪一击,北汉的老百姓对周军如此欢迎,争先恐后地带着瓜果蔬菜酒肉牛羊来慰劳周军。北汉老百姓希望周军能够把北汉朝廷给灭了,因为北汉的苛捐杂税太多了,法律太严苛了。柴荣听说了这些消息,雄心大发,打算动真格的,要扎扎实实和北汉打一架。
柴荣派出使者来到太原前线,和众将商议开战的策略。前线众将都认为这次远征缺乏充足的准备,粮草不足是个大问题,建议暂时班师回朝,等周密准备之后,再出兵来战。可是,柴荣一旦决定的事情,很难再更改。柴荣决意要攻打太原,打算毕其功于一役。
可是事情没有柴荣想象的那么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