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现在开始,历史已无悬念可言。
异化为人狼的朱棣,智慧获得了陡然的提升,而在此之前,他还是处于被动挨打受制于人的状态之下。可是一夜之间,他拥有了比所有人更为强大的智力优势。于是有大批的难民逃入滹沱河北岸,逃入真定城,当朱棣统军来到之时,就听到难民群中,爆发出激烈的呼应之声。这些难民,原本就是燕军精猛的士卒易装而来,再加上朱棣巧妙调度,前后夹击,倾刻间将朝廷军队击溃。
随后,燕军势如破竹,取顺德,下广平,河北郡县望风归附。
是时候了,朱棣仰天长笑,向南京伪政府下达了最后通牒,勒令建文帝立即交出战犯,改过自新。与此同时,一支七千人的突击队疾驰南下,直扑谷亭,将贮存在当地的粮草尽焚一空。另一支突击队则是出现在沛县,将河里正运往南京的粮船烧得烈焰腾空。朝廷用来资助前线将士的粮草,被这两支神出鬼没的突击队彻底焚尽,朝廷方面顿时陷入了绝境,朝中闻报,举朝震骇。
更离奇的事件发生了,一支三万人的朝廷军队,沿途追杀朱棣那支不过七千人的突击队,两军相遇的结果,是七千人将三万人打得落花流水,仅斩首就超过万余。
朝廷告急,皇帝告急,于是有名臣方孝儒率门人林嘉猷越众而出,献上一条绝妙好计。
林嘉猷,曾经在北平燕王府任职,知道燕王朱棣有仨儿子,老大朱高炽、老二朱高煦、老三朱高燧。由于老大朱高炽已经被内定为世子,就是下一届的小燕王,所以老二朱高炽、老三朱高燧非常不满,每天变着花样算计老大。前者这仨孩子都在南京城做人质,后来建文帝脑子一糊涂,就放他们回去了。现在方孝儒建议说:“咱们这么着,马上给朱棣的大儿子朱高炽写封信,老二朱高煦、老三朱高燧都在死盯着他呢,这封信一到,他们肯定会在朱棣面前给大哥上眼药。这眼药一上,他们一家就会打成一团,咱们就剩下看热闹了……”
建文帝闻言大喜,立即写了信,派人给燕王家的老大朱高炽送去了。
却不想,那未来的小燕王朱高炽,却是当时天下最有智慧之人。他一见书信,立即就知道了朝廷在玩他,当即不拆信,而是命人将书信送往前线的亲爹处。
事态的发展也正如方孝儒所料,这封信还没送到朱高炽的手上,老二朱高煦和老三朱高燧就已经知道了,立即飞报父亲,口口声声只说大哥要反了。朱棣心里是如何想的,不太清楚,但未及一时三刻,朱高炽派人将那封信送来,朱棣拿起信一看,嗯,信封竟然都没有撕开。
于是朱棣大惊,曰:“嗟夫,几杀吾子!”
这句掷地有声的名言,让我们得以确信——此时的朱棣,已经养成了完美的帝王思维,进化成为了一匹孤独的野狼。
嗟夫,几杀吾子——这句话带给我们的信息异常丰富。帝王基业,与普通人的思维完全不同,普通人都是为了子孙儿女打工,辛辛苦苦操劳一辈子,目的无非不过是避免让儿女输在起跑线上。而帝王要的是唯我独尊,这个唯我不是和不相干的人唯我,而是视亲人为唯我。甭管是儿子还是姑娘,只要瞧你不顺眼,就咯嚓一刀,先切了你丫的脑壳再说。大不了老子再逮几个美女,多生几个兔崽子……若非是这种视亲生骨血为仇睢的病态思维,也无法抗拒人性与生俱来的弱点,成就千秋万代名垂青史的帝王大业。总而言之,朱棣从一开始时因为三个儿子在建文帝手中做人质,因此不敢轻动。到了此时,却仅仅因为不确定的消息,就对亲儿骨血起了杀机。这期间的思维变化,就是从羊到狼的历史性跨越。
呜嗷,狼来了……朱棣的嗥叫,伴随着夜风疾掠进每一个人的心中。所有的人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六亲不认的野狼来了,真龙天子出世了。
遂有大批的太监逃出南京城,投奔北平解放区,并建议道:“朝廷重兵在外,京师空虚可取。”
“有这事?”朱棣心旌动摇,“若然如此的话,要不……咱们就去南京城里看看?”毋下城邑,疾趋京师——伴随着这道寒气森森的命令,朱棣的铁蹄掠过州郡之地,迅速地向南京城扑去。沿途各地州府,多数闭门不出,偶有交战,朱棣也不纠缠,他的目标极为明确——京师,龙椅在京师,他在路上跟人较什么劲呢?
经过一连串的局部交火,公元1402年6月,燕军兵临南京城下。朱棣正式发布告全国人民书,敦促南京伪政府立即投降。
(10)狼只是心太软,心太软
面临朱棣的咄咄逼人之势,南京城中,却没有丝毫的防御措施。
这是因为,朝中百官,但凡忠于建文帝的,多半脑子不够用。但凡脑子够用的,早已嗅出了朱棣身上那浓烈的野狼气味,屈服的绵羊本能,已经让他们的心趋向于城外,当然不会再帮着建文帝这个笨蛋。
这时候内史来报,左军都督徐增辉,暗中策划投降燕王。事情败露,被御史魏冕、大理寺丞邹瑾等十八个官员逮住,打了个半死,然后请求建文帝立即诛杀。愤怒的建文帝亲审徐增辉,问他是否真的要谋反,徐增辉拒绝回答——他有权保持沉默,因为他面对的是一个懦弱的君王,面对的是一只不具伤害能力的小绵羊。
朱允汶果然拿他没法子,作为一个懦弱的君主,他已经习惯于别人对他的敌意和不尊重。儒家的教化将他的心腐蚀透彻,自始至终,他就没有学会过运用权力的暗恶。下令将不服不忿的徐增辉先关起来,建文帝正在回宫的路上,突闻特大利空消息。他最信任的李景隆、和谷王朱卡橞,此时已经大开城门,热烈欢迎燕王朱棣进城。
这个消息,宛如一柄利刃,“嗖”的一声插入了建文帝的心里。霎时之间,他修习了二十六年之久的儒家仁德思想,瞬间土崩瓦解,分崩离析。
与人为善又怎么样?待人以诚又如何?子曰:“我欲仁,斯仁至矣……”至矣你妈个头!难道他朱允汶对李景隆还不够善吗?还不够诚吗?还不够仁吗?可是他付出的是绝对的信任与善良,得到的却是玩忽职守与恶毒的背叛,这难道才是人性的本来面目吗?
悲绝之下,朱允汶仰天恸嘶一声,昔日支撑他的思想理念霎时间垮塌——他的人格也崩溃,而且居然比朱棣更为迅捷地建立起来了全新的野狼人格。
异化为狼的朱允汶发出可怕的惨嚎声,他手提利剑,疾冲到徐增辉面前,徐增辉无限诧异地望着他。他有话要说,他是真的想说句心里话——陛下,你丫早这么玩不就结了?现在你才想起来进化为狼,未免太晚了点吧?可这些话他已经没机会说出来了,只听嘁哩咔嚓,朱允汶已经将他大卸八块。
捏碎了徐增辉,朱允汶怒气冲冲地去找李景隆,可此时李景隆正在向朱棣表忠心呢,而宫外已经传来了燕军的喊杀之声。朱允汶悲愤难抑,索性放一把火,要将这邪恶的世界烧得光光。
这时候朱棣飞马赶来,急叫立即灭火,他可不希望朱允汶就这么葬身火窟,这不符合野狼的猎食法则。他渴望将朱允汶揪到面前,责以大义,严厉批评,要让朱允汶先作深刻的检讨……只有朱允汶活着并承认自己的错误,燕王这一起漫长的军事行动,才能够在历史上获得更为公正的评价。
但是结果并不是那么理想,大火扑灭后,尸体倒是捞出来一具,可这到底是不是朱允汶,这个就不好说了。
建文帝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但在朱棣主持之下,全国性地抓捕战犯的群众运动,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起来。
战犯第一号黄子澄,当时他正在苏州调集兵马,准备勤王,尚未行动之际,早有捕吏衙役蜂拥而入,将之捆送京师。朱棣以狼的方式对他进行酷毒地报复,砍去双手双足,而后(石桀)杀。其宗族老少六十五人,妻族外亲三百八十人,男性俱斩,年轻女性送入教坊司为娼。《奉天刑赏录》上说,朱棣亲自下令,每天由二十名壮汉轮奸黄子澄的妹妹,并让这可怜的姑娘生下了一个孩子。
战犯第二号齐泰,他也是在外边募兵,闻知京师沦陷,当即易了装,还将自己的白马染成黑色,一路向南狂逃。因为跑得太快,汗水将白马身上的黑颜料冲洗出一道道白痕,成了一匹斑马。结果被火眼金眼的人民群众发现,立即械押京师。于是齐泰被杀,全家诛族,他的姐姐和两个外甥媳妇,也被送入教坊,和黄子澄的妹妹一起,被恶徒们肆意蹂躏。
战犯第三号是礼部尚书陈迪,他拒绝承认朱棣设置法庭的合法性,与六个儿子同时被凌迟。孩子们死前,放声大哭:“爹,你坑惨了我们……”
战犯第四号,就是色目人铁铉,他在被虐杀之后,两个女儿同样被发往教坊,但是,这两个女孩子极有骨气,只是蹲在妓院里写诗,坚决不同意让二十条壮汉蹂躏。朱棣闻知大怒,命人将女孩子写的诗拿来,近前一看,其中一首写道:
教坊脂粉洗铅华,一片闲心对落花。
旧曲听来犹有恨,故园归去已无家。
云环半挽临妆镜,两泪空流湿绛纱。
今日相逢白司马,尊前重与诉瑟琶。
看了这首诗,朱棣当时就落泪了,说:“这是多么好的孩子啊,虽然她的父亲对朝廷对国家犯下了不可饶恕的罪恶,但出身不由自己选择,可人生的道路,还是由她们自己走出来的。只要她们愿意和罪犯家庭划清界限,国家还是可以考虑给她们重新安排工作。”
朱棣被这两个女孩子的抗争精神打动了,说到底,他原本是只好斗的大角羊,只是人生艰难,硬生生地把他逼成了狼,狼也有一颗柔软的狼心……赦令传出,铁铉的两个女儿逃脱了恐怖的劫难。
两弱女不辱教坊,一匹狼发现天良。这件事成为了这场狼性争恶事件中唯一温暖人心的闪光点,始终是传颂不息。到了明末,有个写手陆文龙,专门写了部报告文学《型世言》,说的就是这两个智慧与才情兼具的女孩子的故事。
(11)武当张三丰的厨子
一屁股坐到龙椅上之后,可怜的朱棣发现了一件让他极度痛苦的事情。
很可能是受铁铉两个灵慧女儿的影响,他的狼性人格又有点不太稳固——事实上,他再一次地倒退回半狼半羊的时代。
在诛杀反对者的时候,他用尽了酷毒的手法。大儒方孝儒,被他尽杀十族。但临到面对驸马都尉梅殷时,朱棣却犹豫了起来。
梅殷,娶的是朱棣的亲妹妹宁国公主,夫妻关系非常地和谐,你恩我爱,卿卿我我,唧唧歪歪。所以朱元璋临死前,专门给梅殷留下了一纸密诏,让他暗中保护建文帝。可是建文帝跟他没什么交情,把他外放得远远的。正是梅殷阻在淮安,朱棣曾请求借道,被拒绝,被迫绕道而走,所以朱棣对梅殷是非常气愤的。
气愤就要报仇,于是朱棣去找妹妹宁国公主,忽悠公主写了封血书,让梅殷回来。于是梅殷就回来了,回来之后和朱棣你瞪着我,我怒视你,都瞧对方不顺眼。不顺眼也就算了,在不久之后,梅殷上朝,走在一座桥上,突然旁边两名官员一脑袋撞了过来,梅殷冷不防,“扑通”一声栽进了水里。桥上的官员立即手拉手,阻止人们营救,眼看着梅殷活活淹死了。
听说此事之后,宁国公主大哭大闹,揪住朱棣的衣襟不放,一定要让朱棣赔她丈夫,朱棣狼狈不堪,再三解释说是偶发性突发事故,最后将那两名闹事的官员杀掉。两名官员临死前怒不可遏,大声吼叫:“陛下,你摸摸良心说,这事是不是你吩咐我们的?你怎么能这样卸磨杀驴呢?”
朱棣气急败坏,只好为梅殷主持了盛大的追悼会,又将宁国公主的儿子们都封为高官,再三说情,威胁利诱,才慢慢把这事拖过去。
这时候江湖上突然传出盛大爆料——建文帝本尊现身。
他在哪里?
此时他正在武当山中,改名张三丰,开创了千秋万代的武当派,隐隐约竞有与少林寺分庭抗礼之势,成为了中国传统武学中的第二大门派。
建文帝就是武当张三丰?真的假的?
你爱信不信,反正朱棣应该是信了,他秘派当朝户科给事中胡滢,潜入武当山,想逮到张三丰。奈何张真人的武功太高,瞻之在这座山峰,忽焉在另一座山峰,仰之在悬壁之上,俯之他又在峡谷中,可怜的胡滢累得半死,也没有捉住张三丰。
也有史家解释,实际上胡滢是以寻找张三丰为名,暗中寻找建文帝,他们俩压根就不是一个人。要知道,这个武林宗师张三丰,早在朱元璋年间就已经是尽人皆知了,甚至连朱元璋都派人去找过他,可是没有找到。
所以这张三丰,断无可能是建文帝。
但从胡滢的历史表现来看,情况却诡异得很。此人自从出京以来,长达十年风餐露宿,微服夜行,就连他的亲爹死了,他都不肯放下工作回家看看。直到二十一年后,他才突然返回,并密见朱棣,没有人知道他们俩都聊了些啥,历史就在这里沉寂了下去。可能性,就只剩下了最后一种。
建文帝,很可能是入了武当门派,正替张三丰烧火做饭,毕竟武当派藏于深山,想招个烧火的员工也不容易……
(12)寂寞时节说孤狼
公元1407年夏天,成祖朱棣来到灵谷寺,正大摇大摆地走着,忽听“啪嗒”一声,一条绿色的多足菜青虫,正落在他的身上。朱棣大喜,急忙叫来手下人:“过来,过来,动作轻一点,要温柔,把这只菜青虫放回到树上去……千万不要吓到这可怜的小家伙……”
一条菜青虫,至于这么小心吗?
对此,朱棣解释:“菜青虫,虽然小,也是一只小宝宝,心存慈善多照料,热爱生命要记牢——此物虽微,皆有生理,毋轻伤之。”
真乃明君是也。
看出来了,朱棣的内心之中,正值狼羊交战,恶斗正酣。一方面他以狼的法则残酷地虐杀政治对手;而另一方面,一个绝望的呼声却不断地从心灵深渊中传出:“放我出去,你这只可恶的大尾巴狼,快滚开,放我出去……”
然而,人生的残酷就在于,一旦异化为狼,再无求赎之日。
昔日那只憨厚质朴的绵羊人格,此时已经被牢牢地禁封在朱棣的潜意识深处,留给他的,是人性中那越来越强烈的狼的欲望。
嗜猎——他渴望鲜血,渴望屠杀,渴望着生鲜灵动的对手。然而千羊易得,一狼难求,天地茫茫,红尘滚滚。如朱棣这种孤狼,注定了要在荒原上孑然独行,满目创夷,身心疲惫。纵然是想再找到另一只狼,体验一下相互嘶啃的快感,却也是可遇而不可求。譬如弈棋,朱棣此时已经是绝顶的高手,除非找到另一个对手,否则的话,满目臭棋篓子,这棋还下个什么劲啊!
他也不是没有尝试过,不是没有寻找过。曾经有一天,朱棣突然冲入翰林院,挑战二十八星宿——翰林院中,有二十八名饱学鸿儒,博闻强志,名头极大,史称二十八星宿。而朱棣跑来找他们闹事,就是想找个旗鼓相当的对手,舒展一下寂寞的身心。
当时朱棣冲入翰林院,对二十八星宿说:“请听题,你们谁能背诵柳宗元的《捕蛇者说》?”
柳宗元?二十八星宿面面相觑,他……是哪个部门的?有职称吗?
《捕蛇者说》?二十八星宿偷偷地相互打听:“今晚的菜是蛇羹吗?不会又是拿蟮鱼段骗我们吧?”
当时朱棣呆呆地望着他们,开始他还以为这伙人在跟他开玩笑,饱学鸿儒啊,国学大师啊,岂有连柳宗元的《捕蛇者说》都没听说过的道理?
然而现实是残酷的,朱棣很快就查明,这二十八个混蛋,居然是真的没听说过柳宗元的《捕蛇者说》,真的没有。而他们之所以能够混上二十八星宿的职称,只不过是因为……总之吧,任何时代,总少不了混饭吃的南郭先生,而且只要有一个骗子混入专业领域,他就会把一大群骗子带进来,并将真正有才学的人驱逐出去。所以任何年代的专家,基本上都是骗子,真正的专家都在饿肚子呢。
永远的劣币,驱逐永远的良币,这个就叫社会规律。
弄清楚这件事的前因后果之后,朱棣发出了惨叫声——太欺负人了!就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弄一堆不知道柳宗元的文盲,冒充翰林院二十八星宿,你们拿我朱棣当傻子啊!
统统充军流放!
于是晦气重重的二十八星宿,就打起小包袱卷,去边关站岗放哨去了。夜深人静,冷月孤悬,这时候再回想起来翰林院的舒适日子,不由得打心里悲叹一声:“人生啊,命运啊……”
等朱棣气冲冲地回来,越想这事越上火,怪不得当年朱元璋狂砍读书人,你看这帮混蛋,不砍了他,又怎么对得起自己的娘亲?
正要下令将二十八星宿砍头,这时候朱棣心灵深处的绵羊人格又嘶叫起来:“放我出去,放我出去,你这条大尾巴狼,跟几个混饭吃的小骗子较什么劲啊,你有本事去找个厉害的对手来……”
让绵羊人格这么一打岔,朱棣的心又软了。二十八星宿没有砍头,只是送去扛木料,要强其筋骨。可是二十八星宿既然能够以不学无术混上高级技术职称,那是因为他们的门路相当地广。早有大臣飞跑来说情,结果此后不久,二十八星宿又回来了,继续进翰林院冒充博学鸿儒。
或许在这时候,朱棣才真正理解了三国时代曹操的幸福。曹操的幸福,就在于他居然能够遭逢一个棋鼓相当的对手,枭雄刘备——天下英雄,唯你大耳朵刘备和我曹操啊,这话说得幸福而又悲凉。
或许在这时候,朱棣才真正理解了他的父亲朱元璋,在遭遇到绝世英雄王保保时的欣慰心情。然而王保保已经化骨成尘,难道他朱棣此生,就注定了形只影单,再也找不到一个对手了吗?
绝望之余,他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大漠。
长河落日圆,大漠孤烟直——在那苍凉寂廖,寂无人烟的世界,正是苍狼狂奔肆意的大好季节,或许,他在那边能够找到一个两个对手吧?
(13)野狼的寂寞之旅
五十岁的那一年,朱棣骑着战马,出德胜门,经由宣府北上。一路上只见平漠万里,无限萧条,而朱棣的心却慢慢地舒展开来。
北上漠原,去寻找野狼的自由。
大军行至胪朐河,朱棣将这条河的名字改为饮马河。
“马鸣风啸啸,夜黑雁飞高。射人先射马,大雪满弓刀。”这边朱棣正在发慷慨之激情,忽见前方尘烟滚滚,一支鞑靼武装气势汹汹地杀奔而来。朱棣兴奋得差点没放声大哭,当即指挥若定:“三军听令,往前,往后,往左,往右……”总之就是以重甲骑兵对重甲骑兵,迎面冲过去跟鞑靼人对撞,不信撞不死他。
就听“轰”的一声巨响,两支重甲骑兵重重地撞击在一起,马上骑士都穿着超重的金属铠甲,上马时是让人扶上去的。如今撞得跌下马来,被比乌龟壳还硬实的铠甲压住,爬不起来,索性就闭上眼睛装死。
此番冲来的鞑靼武装,打头名叫本雅失礼,此人乃正宗的大元帝国的后裔,最近刚刚登基。因为和知院阿鲁台尿不到一个壶里,心里郁闷,就出来找人打架。忽见这里有好多人,顿时怒气冲冲地杀了过来。
当下双方一场恶斗,本雅失礼兵力不足,后续跟不上。打了一会儿,感觉到筋骨已经活动开,就卖了个破绽,掉头便走。明军穷追不舍,被本雅失礼狂抛车甲辎重,阻住明军的追击之路,明军趁机把这些战利品搬回来请功。
首战告捷,朱棣对战士们进行了慷慨激昂地讲话,宣布这次自卫还击战已经达到了教训鞑靼人的目的,大军现在掉头,胜利班师了。
明军兴高采烈地唱着歌,浩浩荡荡地回家了,可是朱棣却悄悄地带着骑兵,又绕了回去。
没打够,还要再打几架。
到达苍松岭,正吩咐将士们安营扎寨。突然,朱棣发现现场的草坪,分明是被战马刚刚啃过,这表明,有一支部队刚刚离开。朱棣顿时亢奋起来,命令骑兵排成方队,列队前行,他自己率了十几个人,策马登上峰顶,向下一看,哈哈哈,就见一支鞑靼人的武装正在荒野里没头没脑地走着。
书中暗表,这支鞑靼人的队伍正是知院阿鲁台所率领,他跟大老板本雅失礼不对付,心里郁闷得无以复加。此时他一边在荒野里茫然地行走着,一边瞎琢磨:“咋办呢?大草原上,咱是混不下去了,该去哪儿弄饭吃呢?要不,干脆投降明朝算了……”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突听后面一声惊天动地的呐喊,猛回头,就见一支精锐的明军骑兵,疯了一样地冲了过来。阿鲁台大骇,忙不迭地调兵遣将,自率一千人的骑兵迎了上去,双方一阵狂砍。由于阿鲁台一心琢磨着投降,士气上明显提不起来,战了若干回合,叫一声:“吾去也!”掉马护着老婆孩子,丢下车甲辎重一概不要,飞般逃走了。朱棣却是兴奋不已,在后面追个不停。忽报军中饮水喝尽,四下里又无水源,这才悻悻回师。
行至半路,军粮已经吃光了,将士们饿得两眼发蓝,眼巴巴地看着朱棣。
这时候的朱棣,对于人心世故,已经看得透透的。他拥有的是野狼的智慧——再也没有比狼更了解羊的了。
于是朱棣做的第一件事,是将自己的御粮全部拿出来,分给各部。然后宣布道:“缺粮的部队,可以暂向还有存粮的部队支借,价格由对方定,多高也没关系,等回到京师,由皇帝本人加倍替大家偿还债务。”
此令一下,就听“哗”的一声,三军将士,全都借到了足够的军粮,也不知道是谁朝谁借的。
将士们喜滋滋美滋滋,朱棣却在心中暗暗冷笑:“早知道你们这群小绵羊都藏了一手,哼,想跟我老狼玩这个?你们还嫩得很呢!”
(14)人格裂变的一生
1414年3月17日,朱棣带着小孙子朱瞻基,率领五十万大军再一次浩浩荡荡地北出塞外。
这一次,他分明是有心调教一下皇太孙朱瞻基,最好把这个小东西训练成一只凶残的小狼。做皇帝,缺了狼性,那是万万不可的。
这一次朱棣的对手,已经不再是鞑靼人,而是鞑靼人的仇敌瓦剌人。此时鞑靼阿鲁台已经归顺了大明,虽然这个归顺明显靠不住,但已经惹火了瓦刺部落,所以瓦剌准备狠狠地教训一下阿鲁台。而朱棣则以此为借口,尽统全国兵力,出来闹事。
一路行来,不时地见到小股的瓦剌游击队,远远地冲明军射上几箭,然后掉头狂奔。很明显,瓦剌人的主力就在不远处,他们这是诱敌之术。
不怕你诱敌,就怕你逃得太快。信心十足的朱棣催促五十万大军跑步疾追。正跑之间,就听见前面的山坡上轰的一声,犹如开了闸的洪水,瓦剌骑兵从山上俯冲而下。朱棣急忙命士兵将火炮抬过来,对准山坡上的瓦剌骑兵猛轰,但是对方悍不畏死,还是狂冲而下,顿时,就听叮哩咣啷,兵器的磕击之声在山谷中响了起来。朱棣身穿甲胄,登高细看战局,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
这支瓦剌人的部队,实在是太能打了,他们弯刀指处,将明军的都督马聚砍得半死不活,武安侯郑亨正在力战,被瓦剌人一箭射落马下……不妙,情形大大的不妙。
朱棣急了,亲率铁骑疯冲上去,无数支火铳喷得满天烟花,幸好这边有五十万人马,就是站原地不动让瓦剌人砍,也能把他们活活累死。所以打到最后,就听瓦剌人一声唿哨,所有人掉头就撤。可是明军中武功最高的宦官李谦,已经杀得性起,不顾一切地揪住皇太孙朱瞻基,狂追瓦剌人。却不曾想瓦剌人逃着逃着,忽然一个回马枪,返身杀了回来,霎时间将朱瞻基团团围困,数不清的长刀都冲这孩子来了。幸亏朱棣防了一手,另派军队追上来保护朱瞻基,这才保住这孩子的性命。
战事结束,武功最高的宦官李谦,知道自己闯下了大祸,就趁没人注意的时候,找了棵歪脖子树上吊死了。
回来之后,朱棣越想越气,明明自己才是凶狠的狼嘛,怎么这伙瓦剌人比自己还凶?到底是什么地方出毛病了呢?
正在疑惑之际,忽报鞑靼阿鲁台又反,朱棣顿时兴奋了起来。打瓦剌人是不太好办,可打阿鲁台,这个机会万万不可错过。却不想户部尚书夏原吉反对战争,理由是粮草不足,朱棣火冒三丈,将夏原吉并几位反对战争的大臣系狱,亲率了十万大军,三十四万匹花毛驴,以及二十三万农民工,开始了第三次亲征。
但是阿鲁台那厮太狡滑了,闻知大明派来了三十四万匹花毛驴,这厮丝毫也不犹豫,立即带着老婆孩子搬家了,远远地逃到了北方。朱棣和他的花叫驴进退维谷,只好悻悻地退了回来。
一年以后,年迈的朱棣再次调集三十万大军,气势汹汹地去草原上寻找阿鲁台,却听说阿鲁台搬家到了遥远的北方,始终未曾回来过。当时朱棣近乎绝望了,三十万大军啊,就这样无功而返?可是不回去又能怎么办?遥望荒原,红草起伏,连个活物的影子都看不到,这可让他怎么收场呢?
绝望之时,突然传来重大好消息,鞑靼王子也先土干仰慕大明威仪,亲自出降。听到这个好消息,朱棣欣慰地躺下,吩咐英国公张辅入内,给张辅留了张纸条一传位皇太子,丧服礼仪,一遵太祖遗制。
然后朱棣就死了,时年65岁。
朱棣的一生,是战斗的一生,人格裂变的一生。这种半狼半羊的人格,导致了他的行为乖张无度,喜怒不定,时而残酷到令人发指的地步,时而又软弱得仿佛被人抽掉了骨头。但是他始终克制自己,将自己的人格固化在更接近于狼的状态上。可以确信的是,徜不是他马革裹了尸,折腾到最后,铁定会陷入颠狂之中——事实上,他已经颠狂了,晚年的他曾杀掉了两千八百名宫人,而且每次行刑的时候,他都要亲自提刀上阵,亲手将那些弱女子剐碎。史书上说,有的弱女子情知难免一死,就破口大骂朱棣阳萎,你丫自己硬不起来,再折腾也没用——很显然,心理崩溃时的人格异化,带来了性能力的彻底丧失,或许这才是他留连于战场上,不乐意回宫的主要原因吧?他始终无法克制自己,只因为他所承受的心理压力比任何人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