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强将驳壳枪插在腰间,听着红军攻打西南方向山头的激烈枪声,叹了一口气。这是他到前卫连来两天之内所没预料到的第二件不痛快的事了。
原来他本想和前卫连最早渡过金沙江,一直走在前边,早日会合红四方面军,再早日会合中央红军。
结果,晚上改变了命令:不过江了。前卫团改成左锋,从西南方面打破敌人的阻堵部队,占领通往昆明方向的孔道,保证全方面军安全通过。他想,没捞上先过江,倒也捞上打一个硬仗,他的兴头又大了,比方说,带上一个排,和李冬生一块攻山,也算没白到前卫连来。可倒好,连里对他——上级派来的帮助工作干部,十分“保护”,由指导员张孟华提议,他负责组织连的勤杂人员,供应粮、水,组织救护伤病员。虽然由他再三抗议,却被团政委陈星兆严厉拒绝。他只有服从。现在倒不错,红旗插到一个山顶了,制高点攻夺得正猛烈,他带上老炊事班长王大田,宣传员孙英,卫生员蔡家瑁,组织了十副担架和二十个老乡,守在山脚底下闻闻火药味儿。
何强瞧了瞧坐在石头上的担架员。担架员都是镇子上新动员的老乡,一个个紧张地听着枪炮声。偶尔有流弹飞过,他们都急急忙忙地低下头来。只有老王班长一声不响,头也不抬,织着一双草鞋。孙英也是垂头丧气,她没精打采地充当了卫生员的临时助手,将自己的一幅白色被单撕成一条条的碎布,准备着为负伤的同志裹伤。卫生员小蔡一边检查药包,一边嘟嘟哝哝地嫌药少,一会儿又埋怨自己的想法不对:药少算什么?顶好一个伤号也没有。
“老乡,”何强说着早已不止十次的安慰话了:“红军打仗只赢不输,和老猎人打兔子一样。不用害怕,工农群众嘛,昨天,你们分了土豪的东西了?”
“分了!红军一来,穷人就伸直腰了。”老乡们一提起打土豪,简直就忘了是坐在离打仗不远的地方。
“分了!当然会分的。”何强点着头。他那圆圆的脸上满是兴奋,“红军打倒了反动派,全国工农群众就会有衣裳穿,有大米吃,有田种了。”
老乡们深信他的话,因为,每一个担架队员都有着他自己受压迫的半生血泪。
“今天这一仗,红军打得很猛,为革命流血负伤的同志都是咱们工农群众。我们,就应当抢救下火线。老乡们,不用害怕,到时候,听我指挥!”何强看出来老乡们是有这个勇气的,他咽了口吐沫,拔出枪来,检查着子弹。他烦躁地数着子弹。虽然他不断地做着分配给他的工作,可是他依旧感到万分委屈,这么好好的一仗,自己被留在这个地方动员工农群众。嘿!真有点意思。
突然,一阵嘈杂的声音从他们前边的山梁传来。
“何强,”孙英也拔出短枪:“敌人!”
何强和所有的人都站起来了。
“老乡们,坐下,别慌。”何强一方面安慰着担架员,一边盯着前边。
真的,山梁上有许多白军,一队紧跟着一队往山上爬着。山上飘着标志红军占领山头的红旗。就到现在,双方都没有射击。
王大田瞧着何强,问着:“何干事,山上是咱们连,白军抄后路,连咱们也给拦断了。”
“这是小事哩!”何强拔出枪,大声地说:“王大田、蔡家瑁,你们都有枪,和我走。老乡们在这里不要动。”
“哦!”孙英看着何强,何强正用探询的眼光看着她,她点点头,拔出枪来说:“走吧,我也去!”
何强带上他们,顺着山梁,一股风也似的朝前边的山梁跑去。他们可以看见前边山脚下的树林子里还有许多白军。
一个穿着长衫的人,宽腰带系在腰上,腰间斜插两把盒子,脸上有一条斜长的伤痕……这个人正是魏七。
原来魏七开完了会,连夜赶到自己的部队里,正要向江边前进,突然接到上将的电报,说红军由西南方向突破,目前迹象是不过江了,要求率队支援。魏七带着三百多民团,急急忙忙赶来,已经晚了。山头已被红军占领。他死不甘心,这才派出全部人马打算重新把山头拿回来。更狠毒的是,他选择了红军的后方。他的副司令,大个子胡保指手画脚地调动队伍。这时,何强带着人来到了他们的背后。
“打!”何强啪地一枪,朝魏七打去。眼看着魏七晃荡了一下,倒在地上。这时候,何强咬住嘴唇,一枪一枪地打开了。四个红军全都打开了。何强心里雪亮,自己一共四个人,敌人麻麻地一片,明摆的,这个仗打不出好来。只是,何强有自己的想法,凭他的战斗经验,他明白,如果让这群敌人占了山头,红军的后路就会被卡断,至少前卫团要受到极大损失。他这一打有好处,首先,给山上红军报信,另外,先下手为强,把敌人打个晕头转向,敌人也就闹不清后边还有多少队伍。为了这个,何强豁出去了。他这种想法,这三个人——孙英、王大田、蔡家瑁,没有一个不明白。反正,今天这个仗,就这么打了。
四条枪一阵子排射,真把林子里的民团给打蒙了头。
起初,林子里一阵混乱,连回击都没来得及,而且向山头上爬的也停下来。过了一会工夫,魏七被胡保扶起来。他胳膊上中了一弹,脸上气得发紫。他捂住了伤口,听了听何强等人打过来的枪声,朝胡保狞笑着说:“他妈的见鬼,你听,不够一个班的枪支。”他说完了,就叫喊起来,“继续攻山!”
“老大,你呢?”胡保还是小心地扶着魏七。
“我留下了,”魏七忍住了疼,装成若无其事的样子,淡淡地笑了笑说:“一枪之仇,不能不报,你给我留下一排人,我亲自抓住他们!嘿,他妈的见鬼,瞎了眼,往我魏七脑袋上撒尿!”
山头上的战斗打得很激烈。李冬生和张孟华带着三连刚刚攻占了顶峰,顽抗的残敌还没有全部扫清,山后边就传来了一阵急骤的枪声。
李冬生朝着从一块石头后边伸出头来的敌军打了一枪,那个家伙扬起双手滚下山去了。他着急地和张孟华说:“后方有敌人!我带一个排去!”
“我去!”张孟华拦住李冬生说:“政委和你在前边,后方交给我!”说着,他朝王二田喊了声:“叫一排跟我来!”
张孟华带着一排沿山顶跑过去,趴在山上,盯着半山腰。
这时,魏七的民团在胡保率领下已经爬上了半山腰。第一队是几十个赤露着上半身的彪形大汉,头上一律裹着黑色的长帕,脚上穿着一色的草鞋,手里握着一样的宽背长柄的砍刀。扬着头,跨着大步,一声不吭地猛劲往上爬。第二队是排列得很整齐的队伍,一色白小褂黑裤子,黑帕缠头,双手都拿着一色盒子枪,也是一声不吭地爬行着。而且是紧紧地跟在赤膊提刀队伍后面,一步不停。第三队是杂色服装,杂色武器的民团了,有的持长枪,有的握红缨枪,有的扛梭镖,有的背火枪,步调不算整齐,队形也不成行列,只是一声不响地漫山遍野往上爬着。
胡保手拿双盒子,走在赤膊队的中间。他脸上那股子骄横劲正好适合在这群凶神恶煞堆中。
红军战士趴在山上,盯住这一群民团。
王二田小声地朝一个战士说:“什么东西?是变戏法的?我当了五年红军,可没见过这种白军。”
“打他们!”那个红军端平了枪,瞄起准来。
“等一等,听我命令!”张孟华看着这群敌人,心里很烦。足足好几百人,从自己的经验看来,这些土匪流氓地主武装在河南陕西时他打过不少。这种玩意,别看没有正规白军那样整齐和装备,却比正规白军能打,有股不怕死的劲。他撕开了军衣上领,解开了两个扣子,随手从草丛里拧下来一棵草叶子,又随手放到口里,用劲地嚼着。
敌人已经爬到半山腰上了。敌人的第一队打赤膊拿大刀的家伙突然齐声喊叫起来。这种粗声的号叫就像地狱里开了牢门,一群凶恶的魔鬼涌出来时的号叫一样,又凄厉又难听。这群家伙边喊边加快了脚步,手里的大砍刀也高高地举在头上边。后边的手枪队也都平端起枪来加快了脚步,只是没有号叫。
“排枪打!”等敌人的大刀队离山顶五六十米的距离时,张孟华的驳壳枪首先打出了一串子弹。
“乒!”“乒!”“乒!”一排步枪的齐射像一串鞭炮同时点响了,登时,跑在顶前边的大刀队倒下了一片。
“上啊!弟兄们,拿下这山头,每人赏五块大洋!”胡保大喊着,其他的赤膊大汉连头也不低一下,一股劲地猛往山上跑。
“手榴弹!”张孟华喊着。
“真是恶鬼托生的,呸!”王二田将大枪往山石上一放,拧开了两个手榴弹,同时拔出了弦,还放在耳朵上听了听手榴弹那股子滋滋发响的声音,才抡开胳膊甩下去。
正好敌人跑到山顶前边三二十米,这一排手榴弹全部在敌人群里开了花。这次,赤膊“勇士”们真的嚎叫起来了。从来他们打仗没吃这种苦头。按胡保和所有大刀队看来,凭十几年的闯荡江湖,只要排上这种队形,只要齐声喊叫,不论是和川军或黔军拼命,不论是打苗史官家,更不论是欺侮“蛮子”,对方没有不跑的,这次和红军交锋,说起来是头一回,却吃了这么大的苦头。
胡保红了眼,双枪一甩,一连串子弹打到山顶上,朝手枪队喊着:“冲上去啊!每人十块大洋!”
几个大汉从地上蹦起来,扬着刀就攀上了山顶,恶狠狠地朝趴在山上的红军奔来。
张孟华抡起枪就是一梭子,边打边嚷:“盯住山下边!”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一个赤膊大汉顺着山上的草丝滚过来,滚到张孟华后边不远,一个打挺,翻起身子,扬刀就扑过去。
“好小子!”王二田顺手一枪,那家伙晃荡了一下,仍然是双手握刀,连刀带人朝张孟华扑去。
“指导员,后边!”王二田蹦起来,刚喊了一声,敌人的一枪打中了他的胳膊,他吭哧一声,咬住了牙,朝那个赤膊大汉扑去。
一切都只是一闪的功夫,张孟华听见身后边沉重的喘吁吁声音和带着风的扑过来的声音,连忙往边上一滚,就看见一个赤膊人连人带刀扑到山下,连脚步都没有站稳,就滚下山去了,紧跟着又有一个也扑倒在山上,张孟华急忙扶起他来,正是王二田。王二田胳膊上流着血,看着指导员没出事,便趴在地上,朝那个还在翻滚的尸体笑着说:“这狗日的,一点人味都没有!”
“你受伤了,下去!”张孟华低声地说。
“小事,敌人太多,我能顶住。”王二田用左手拔出一颗手榴弹,咬开了盖子,咬出了弦,顺手就甩了出去。
这时,山上山下的仗打猛了。敌人的手枪队已经接近了山顶。虽然在一排红军的不断打击下,一个两个一片一群地伤亡,只是这群家伙至死不退,硬是往上猛冲。敌人的手枪队也是不善,子弹多、枪法准。一排的伤亡也越来越大,张孟华的胳膊中了子弹,他趴在山石上,咬住牙,一声不吭,只是不停地射击、射击!他边打,边看着剩下的十来个红军战士:有的战士负了伤,端起上了刺刀的步枪就朝敌人冲过去。有的战士拉开了手榴弹弦,还等一阵再投出去,使得离自己不远的敌人遭受更大的杀伤。尽管是这样,敌人已经接近了山顶,而且,有十几个敌人已经爬上了山顶。后边的敌人还在不断地涌上来。
“齐射!”张孟华吃力地移动着胳膊,朝这群上来的敌人射击着。王二田和其他的战士也在射击。可是,敌人又从另外的地方攀登上了山顶。正在这万分危急的时候,突然在张孟华的身后不远响起了机枪声。
李冬生带着全连冲来了。李冬生双手端着机枪朝敌人猛劲地扫射,战士们像一条条猛虎下山,迅速扑过来。
“打呀,同志们!”张孟华极为兴奋了,他打出了一串子弹,就一头栽在地上。李冬生连忙跑过来,扶起他,叫着:“指导员,指导员!”
张孟华扬了扬头,睁开眼看了看李冬生,笑了笑,喃喃地问:“守住了?”
“守住了!”李冬生说,“大队已经从山间通过了!”
“好……极了……”张孟华又昏倒了。
李冬生看了看四外,王二田正朝这边爬过来,他便喊着:“王二田,守住指导员!”他瞪着要冒火的眼睛,端起机枪,朝战士喊着,“跟我来!”
全连朝敌人开始冲锋了。
胡保满脸恐怖地朝民团喊着:“退!快退!”
剩下的民团逃跑了,许多人从山坡上滚下去。就像一群失了窝的老鸹,四散飞逃。
魏七带着一排清一色盒子枪队,沿着山脚朝何强等人趴着的地方冲过来了。
何强听见山梁上已经响起了激烈的枪声和手榴弹声,就知道三连有了准备。他看着这一排白小褂青裤子手提双枪的民团,估量了一下自己的力量,何强自己一支短枪,孙英一支短枪,王大田和蔡家瑁各一支长枪,手榴弹一共不足十颗。
料想这一仗得苦打,他看了看左前方的山岗,便说:“咱们上山,顶它一阵!”说着,又喊住了准备动身的蔡家瑁,“你回去,带上担架,从我们背后绕过去,找上连长、指导员。”
蔡家瑁迟疑地看看何强:“何干事,这里你们……”
“一个红军顶他们十个,我们也顶它一个排!快走,我们掩护。”何强命令的说。
蔡家瑁再没说什么,把枪塞给王大田,又从肩上取下子弹袋来,也一并递给他,说:“拿去!”便正了正军帽,飞快地退下小坡,朝原来的地方跑去了。
“上!”何强看着蔡家瑁的背影,朝孙英和王大田一撇嘴,三个人便迅速地占了一座不算太高但很陡的山头。他们刚刚在山上呆稳,魏七带着民团也追到了山角,魏七看了看山上的形势,十分清楚:他看见山上只有三个人,便朝民团们说:“伙计们,山上就有三个红军赤佬,咱们大拉网,上去要抓活的,谁捉住一个,大哥我给二十块大洋五两土,干吧!”
双枪队拉成散兵线,四十多人扇子面形往上爬去。有些家伙显然是看不起山上这小小的三个人,简直是大摇大摆地在朝上走。
“你猜怎么着,何干事,依我看,这些家伙没和红军真枪对真刀的干过。一群癞蛤蟆玩意跳来跳去,还摆个臭架子,”老王像平日评论菜做得好坏一样,感叹地摇摇头,“在洪湖那会儿,连他们的祖宗正牌老‘中央’都叫咱们追到武汉边上。就这几十个赶集先生,算不了正经菜,只不过是油盐酱醋,顶上咱们的作料。”王大田趴在一块大山石的后边,将枪平放在石头上,两眼盯住民团行动,嘴里下着评论,脸上露出嘲笑的颜色,手里擦着一颗颗子弹。一会,朝军衣上擦擦,一会又在石头上磨磨。他那股子悠闲劲儿,就好像他眼前不是敌人而是他菜锅里的一群土豆儿。
孙英趴在离何强不远的山石后边。她一声不吭,手里紧握着短枪,左胳膊半倚着山石,目不转睛地盯着敌人,听见老王的话,她不禁也笑了,搭腔了:“这些穿白小褂的真像我们洪湖的算命先生,就会鬼画符,咒还不灵。可是,我看,这些家伙是土匪,这种爬山法,和湘西的土匪差不多,你们看,除了枪,连挺机关枪也没有。”
“行了,等着揍他们吧!”何强趴在地上,握盒子枪的手贴着地皮,眯缝着两眼盯着敌人。他那军帽里的一股子黑头发又顽强地溜了出来,他只是轻轻地推了推帽子。
敌人快上来了,呐喊的声音都能听见了。魏七忍着伤,一步一步走在后边,却是喊得很凶:“山上的红军弟兄,投降归顺,我是旧话不提,要钱给钱,要命留命。要是想不讲面子,别说我魏七狠毒!”
山上没人答理,魏七气得张牙舞爪,便又喊着民团们:“干吧!拉开了,快上!”敌人突然飞快地向山上爬来。
“瞄准了打!”何强瞄着一个民团兵,一枪,那个家伙来个大撒手,滚下去了。
“要你们上!”孙英也撂倒一个,接着又撂倒了一个。她鼓起眼来,嘴里还是那么一句,“要你们上!”
老王半张着嘴,不慌不忙地开火,退子弹、顶子弹、再开火,嘴里咕哝着:“一条、一对、一对半……”
敌人有了伤亡,却也冒了火。四面八方朝山头上冲来。
“手榴弹!”何强投光了自己的手榴弹,看见孙英那边敌人爬得快到了山顶,急忙爬过来,打了一梭子。一拉孙英,又朝王大田说:“往山后撤!”
三个人提着枪往山后就跑。敌人也追上山来,他们边跑边打,眼看敌人越来越近。
何强退到山后的最高处,往下一看,是个很陡的斜坡,他又朝前边的山上看了看,前边打得正猛。他明白现在是被包围了。虽然敌人只剩了二十几个,可是自己这方面人太少了,子弹又打得差不多快光了。手榴弹还只剩下孙英腰里的一颗,他想着,为了让前卫团有准备,这一仗打得上算。到目前为止,敌人死伤了一半,自己这方面还是三个完完整整的人,连一点伤也没挂。难的是下一步怎么走?时间不允许他想得更多,他朝孙英和王大田说:“再拼掉他们几个。”孙英看了看陡坡,料想是要拼命了。她先摘下挎包,朝山下投去。又拔出手榴弹,放到身边,挨着何强趴下了。
老王将一条枪背在身上,所有的子弹都集中在一块,也趴在地上。
“卟!卟!”敌人的子弹在他们身前的石头上打得直冒火星。
十几个敌人顺着山顶爬过来。敌人也学得乖了。他们从这块石头边上一闪,窜到另外一块石头后边,迅速地朝他们靠近。
何强瞄准了一个,那个人刚刚在不远的一块石头后边窜出来,还没来得及跳到另外一块石头后边,就倒在石头上了。
又一个民团兵立刻朝何强藏身的地方打了一梭子弹。接着,三四个民团兵一齐窜过来。
王大田一连打了几枪,有两个敌人倒下了。可是,又有几个敌人扑到老王的眼前。老王打了一阵枪,抡起打光了子弹的枪就要往外蹦。“只有和敌人拼死命了。”老王想,“这一仗,他至少打死了十个以上的敌人,现在,退路没有了……”正在这时候,何强一把按住了老王,从孙英手里要过手榴弹,拉开了弦,等着敌人过来。
“捉活的!”魏七一直在后边,胳膊上的血一直在流。他脸煞白,只有额头上的伤疤显得更紫更红。脸又在痉挛地跳动,这次,捉活的是稳拿把攒了。就这样,也没压下他的火来,他带来四五十个弟兄,小小的三个红军,竟打掉了自己一多半的人手。不捉住活的好好收拾一下,从哪里说也解不开这一口恶气。
民团兵听了魏七的话,成群地扑过来。
说时迟,那时快,手榴弹在民团兵们的头上开了花。七八个民团兵立刻倒在地上。
魏七趴在地上,牙咬得咯咯响,纠合了剩下的所有民团兵,硬是冲过来。
“跳坡!”何强朝孙英、王大田喊了一声,自己一斜身,顺着陡坡就滚下山去。
孙英将枪一插,百忙中一拢头发,往下一蹲身子,也就滚了下去。
王大田先将一支枪抛下去,又爬在坡前边,不慌不忙瞄准了一个跑在顶前边的敌人,乒!一枪将那个敌人撂倒,然后,先甩了枪,枪在坡下滚着。再抱住脑袋,斜下身子,两眼一闭,滚下去了。
魏七说什么也没想到这三个红军会有这样一手。他急得直跳脚喊着:“滚坡!追!”
突然,魏七又喊着:“停住!”
人们停下,只有一个民团兵听了命令滚下坡去了。
原来,一阵急骤的机枪声从前边山上响起来。魏七一怔,料想自己的队伍要吃亏。他抬头看了看前面的山,山上红旗依然迎风飘扬。
“抬着我!”魏七直觉着头一阵发晕,伤口特别疼起来,身子摇摇摆摆。
几个民团兵连忙抬起魏七。魏七忽地一下又挣扎着站起来,推开民团兵,咬着牙,喃喃地说:“就这么完了?哼!留老子命在,非报这个仇不可!”他插好了枪,朝民团兵们叫着“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