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避免敌机的轰炸,所以这几天来都是夜行军。
太阳快西下了,大地的四围被那黄而发白的斜阳的光芒笼罩着,在阴暗的地方,已经不能享受她那慈爱和悦的恩惠了。
在我们的队里,除了高级指挥员外,战斗员们都是带着四个或六个手榴弹。一枝步枪一把刺刀,以及满带着步枪子弹。这些(除枪外)都是我们自己的兵工厂制造的,出发前才发来的新家伙。
我们的帽子、衣服、布草鞋、绑带、皮带,从头到脚,都是崭新的新东西。
这是多整齐的队伍啊!
步兵、机关枪队、炮兵……谈的谈笑,唱的唱歌,说的说话,一个跟着一个,一队接着一队,有秩序地,没有一点儿忧郁,更没有一丝儿烦愁,每个人都抱着“胜利的反攻”的决心,不息地前进着。
队伍忽儿停止下来了,斜阳的光芒也早已不见了,夜色从四周向我们袭来,月儿慢慢地升起,挂在东方的天空上。
“吗格?”(即“什么”)一个年青的通讯员带着不耐烦的神气说话了:“宿营了吗?那就满好了!”这个瑞金老俵说完话,他望着大家,大笑起来了。
“为吗格唔走呢(为什么不走呢)?等得真唔(不)耐烦了!都是些乌龟(指敌人的堡垒)呀!”人的喊声夹杂着马叫声,嘈杂得像热闹的市场一样。有的懒家伙等得不耐烦也就像猪样的躺在地上。有的互相背靠背,谈的谈笑,唱歌的在唱那“高举着鲜红的旗帜奋勇……”的“胜利反攻歌”,旱烟香烟同时抽起来,大家都在期待着继续前进。前面的队伍开始动了,灰色的长蛇又动起来了。
“呯!啪!呯!啪!”
“噫!枪声!”年青的瑞金老俵又说话了,“政治委员,前面打枪了!”接着前面又送来了一阵枪声。
“真的是枪声响呢!”谢团长听了一下,继续说下去:“还在打枪呢?”
“打机关枪呢!”张政委同时又说。
灰色的人河更加流动得快了,谢团长带了几个通讯员到前面去了。枪声继续不断地从前面传来,人们的两只腿更加起劲了,战争的紧张空气笼罩着我们。
敌人被打坍了,谢团长操着湖南音向遇着他的人群述说战争情况:“在开始只是几百民团,守着前面的一个高地,扼制我军前进。那才不中用咯,被十团一个冲锋就打坍下去了,十团已向白石圩跟踪追击去了。”
任参谋插了一句:“不识时务的家伙。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吗?”说得大家都笑起来了。“当后继部队跟着追击部队继续前进的时候,忽然一支敌军向我左侧突击,企图截断我们的连络。”任参谋长说下去,被另外一个声音打断。
“那就讨厌了!”
“算什么?”他满不在乎地继续说下去。“不过延误我们的一些时间,十一团就把敌人打的屁滚尿流坍下去了!但是同志们!……”他向四边看看,什么东西压低了他的声音:
“太不幸了!敌人已打坍了,一颗流弹,我们的洪师长(第四师师长洪超,湖北人)却牺牲了!”
“报告!”跑的汗流满面的气喘嘘嘘的通讯员打断了他的说话:“师政治委员说:你们队伍尾司令部后,继续前进。”人河在月影照耀下,又继续的流动起来了。
虽然是在月下行军,道路是太不平了。战后的空气还是紧张的很。除了吱喳吱喳的脚步声与道路旁小河的流水声以外,简直静得连咳嗽的声音也没有。
“这是那一个!”人都关心地问,大家好像得着了一个向右看的口令一样,不约而同地向右看。
“这是师长!”守在洪师长尸首旁的一个特务员同志这样回答,他带着愤懑悲伤的语气告诉他们:“敌人都打坍了,他才中了一颗飞子呀。”
“同志们!”另一个特务员在喊,“坚决勇敢的杀白鬼呀,为师长报仇!”
“把白鬼捉来杀咯!”战斗员向洪师长喊出雄壮的口号。队伍还是不停止地前进着。
“咳……嗯……救救……救我……”从左边小溪里发出鬼叫似的哀呜!
“对呀!是在小溪里。”
“我去补他一枪!”一个顽皮的小战士愤恨地说,“打不死的白鬼,叫得十分讨厌!”
这一下像把话箱盖打开来了一样,互相争吵起来了!“补他一枪送他早点回去吧!”“这是脱离白军士兵的行动,我们要反对呀!”“我做了好事你反对,妈格!”“子弹节省着明天打活敌人!捉到陈济棠来给洪师长报仇吧!”整个的通讯排都被牵入漩涡,加入战线,一句一句争吵不停。
毕竟青年干事活泼一些,在他的歌声影响之下,在这雄壮的歌声中加速前进,洪亮雄壮的杀敌歌声终结了这场争吵;人们也更加速地前进。
“白石圩被我们占领了!”四师的黄政治委员黄克诚同志。一副近视眼镜架在他的鼻梁子上,一只脚踏在板凳上,用那嘶哑的喉音在对团一级的干部们谈话。“我们没有什么伤亡。敌人只一个营,广东军阀的,民团二百多。缴获几十条枪,粉碎了广东军阀的堡垒。我们是胜利了。”
“这是一个大的损失!”他握着他那瘦得骨头都看见的手,“一个流弹牺牲了洪师长,少了一个英勇坚决顽强的同志!”“捉着蒋介石来坐铁笼!以胜利的反攻,来纪念光荣牺牲的洪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