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让我们从高句丽四代君主的在位时间来重温一下朝鲜半岛的形势变化:
第十五代 美川王 公元300年~331年在位——慕容部崛起,陵墓被掘;
第十六代 故国原王 公元331年~371年在位——前燕强盛,被迫称臣,百济崛起;
第十七代 小兽林王 公元371年~384年在位——前秦强盛,相对和平,积聚力量;
第十八代 故国壤王 公元384年~391年在位——后燕崛起,战略南移,重新强大;
可以看出,美川王和故国原王在位时期,高句丽已经被慕容燕国打得奄奄一息,不得不委曲求全,继而把战略重心转移到半岛中南部。没想到百济又强大起来,不但几次打到平壤城下,还杀了故国原王。小兽林王利用前秦的和平外交恢复元气。轮到故国壤王了,好不容易等到前秦崩溃,后燕又崛起了,刚打到辽河过了把瘾,又被后燕赶回老家,只好继续夹着尾巴做人。
在近一个世纪的时间里,高句丽人是活得很郁闷的——往辽东的去路被堵得死死的,南面的百济也经常上门来挑衅一把。作为东北亚最古老的国家之一,高句丽始终处在扩张挣扎的边缘,却难以突破那看不见的瓶颈。而南面的百济已经慢慢成为高句丽在朝鲜半岛最大的威胁。
关于百济的历史,还要追溯到西汉时期。
高句丽的第一位国王朱蒙建立高句丽后,他在扶余时所生的儿子类利前来投奔他,并被立为王储,就是日后的琉璃明王。类利的到来,让朱蒙与当地首领延陀勃的女儿召西奴所生的两个儿子——沸流和温祚——觉得,与其留在高句丽兄弟争位,不如前往半岛南部,自立门户。
公元前18年,沸流和温祚就带着一批追随者来到了汉江流域。温祚和他的追随者觉得汉江两岸气候温润、水土肥沃,很适合定居,就在南岸修建了慰礼城(现在的韩国河南市),定国号为“十济”。但沸流却觉得临海而居更好,所以就在弥邹忽建城(现在的韩国仁川广域市)。
几年过去了,沸流和他的追随者们不堪忍受弥邹忽盐水和沼泽,而温祚和他的追随者们却在慰礼城周围繁衍壮大起来。沸流觉得自己是哥哥,于是就前往慰礼城,要求当十济的国王。温祚当然不同意。
为了生存,沸流只好对温祚开战,却输给了温祚,最后羞愤自杀。沸流死后,弥邹忽的百姓希望能够搬到慰礼城居住。温祚高兴地接纳了他们,并把国号改为“百济”,意为“百姓济海乐从”。
因此,百济也被称为南扶余。
由于慰礼城被马韩部落所包围,所以百济实际上有两座都城——一座在汉江以南,一座在汉江以北。不过当时的百济只是一个很小的城邦,周围是马韩部落。马韩各部落之间组成松散的部落联盟,首领是“马韩王”,相传是箕子朝鲜的后人——卫满推翻箕子朝鲜时,箕子的后人从大同江流域的平壤一带南迁到汉江流域。百济建国时,马韩部落联盟已经比较松散了,新兴的百济就逐渐取代“马韩王”成为马韩各部新的领袖。随着百济对马韩部落交流、控制的加强,南迁的扶余人和马韩人最终实现了融合。
由于百济是北方扶余人和当地人融合产生的国家,其语言较为复杂,所以百济人与高句丽人、新罗人之间都能直接交流,而高句丽人和新罗人则需要借助翻译才能进行交流。
在百济的历史上,有两位十分重要的国王。一位是古尔王(公元234年~286年在位),一位是肖古王(公元346年~375年在位)。古尔王是百济的第八任君主,在他统治时期,百济巩固了国家制度,并将领土范围向东拓展到了洛东江流域,与伽倻六国相邻。
近肖古王是百济第十一任君主比流王的次子。在他之前,百济的王位一直在第五任君主肖古王和第八任君主古尔王的后裔之间交替。长期的内斗和王权更替削弱了百济的国力,使得百济无力向外扩张。第十二任君主契王去世后,近肖古王取得了斗争的胜利,结束了两支争夺王位的历史,使得百济摆脱了内乱的阴影,国力得以迅速提升。
近肖古王在位期间(公元346年~375年)时期,对内加强君主集权,从贵族手中收回了地方官员的任免权,大大消弱了百济贵族的势力;对外则采取了联合新罗,对抗高句丽,积极向南扩张的策略。
公元369年,也就是慕容垂投奔前秦的那一年,百济打退高句丽的进攻,然后向南吞并了残余的马韩部落,并将洛东江流域的伽耶六国纳为属国。南部基本平定。接下来,百济开始向北方扩张,多次发动战争,与高句丽争夺大同江流域的控制权。
公元371年,当时还是百济太子的近仇首王率三万军队攻打平壤,射杀高句丽故国原王。高句丽不得不纳地求和。一时间,百济俨然已是朝鲜半岛最强大的国家,百济人甚至还渡过大海,占据了辽西和青州沿海的部分地区,国土范围也空前广大。
在对外扩张的同时,近肖古王还积极向先进文化靠拢。在占领乐浪、带方故地后,近肖古王邀请众多汉族学者到宫中讲学,在学习和继承乐浪汉文化的同时,还在国内兴办教育,发展文化,同时组织学者编写百济的史书《书记》。不过此书并没有流传下来。
公元372年,近肖古王主动遣使渡海前往建康,受到了东晋的册封。
由于中国北方战乱不断,控制辽东地区的又是弓马熟谙、却不懂得在海上经商的少数民族,所以在汉末公孙氏时发展起来的东海丝绸之路在十六国时期有了大幅度的衰退。百济地处朝鲜半岛西南,又占领了海陆位置极佳的带方郡故地,所以便取代辽东,成为东北亚地区海上贸易往来的主导者。
公元367年,百济第一次向日本派出外交使团。百济一边与海峡对岸的日本搞好关系,一边与辽东、辽西、青州、徐州、江南等中国沿海地区进行贸易,促进了中国,朝鲜半岛和日本的三边贸易。通过海上贸易,百济把吸收了汉文化的百济文化传播到日本列岛,还专程派人到日本传播儒学和汉字。
公元384年,也就是佛教正式传入朝鲜半岛的十二年后,佛教成为百济的国教。
近肖古王在位期间,百济的国势达到了顶峰。而百济的强大,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成为了东北亚贸易的主导者,在与中原和日本列岛的贸易活动中积累的大量的财富。
基于海上贸易的利益之争,逐渐成为各方势力争夺东北亚争霸的又一重要原因。
公元391年,故国壤王去世,好太王高谈德即位,高句丽也随即迎来了一个全新的时代。
心有多大,事业就有多大。高谈德正是这句话的积极执行者。即位不久,他就立刻给自己起了一个“很大”的封号——广开土大王。从字面看,高谈德显然不满足于前辈的故国原王、故国壤王,他要“广开土”,为高句丽打下一片大大的疆土……(很眼熟是吧,我也觉得)
不过,高谈德还是很有一些本事的,他深知枪杆子里出政权的道理,一上来整编军队,对高句丽的精锐部队和水师进行严格的训练。光有训练还不够,第二年,趁着百济阿莘王刚刚即位的机会,高谈德就带着这支新军大举南下,拿百济练手。阿莘王自然不甘示弱,率军在汉江迎击高句丽军,结果惨败,被高句丽军夺走了数十座城池。高句丽也夺回了被百济占领的乐浪、带方故土。
接下来的两年时间里,阿莘王多次率军反攻,想要夺回被高句丽攻占的城池,但都被高谈德率军击败。
外战失利,直接导致了百济国内政局的动荡。
公元395年,高句丽再次击败百济军,大军一度杀到了百济国都慰礼城下,也把两国交锋的战线从大同江流域南移到了汉江流域。
阿莘王本以为高句丽会从陆上发动新一轮的进攻,没想到高谈德却兵出奇招,竟然在第二年亲自率水师绕道海上,从汉江口攻打慰礼城。百济对此毫无防备,又有数十座城池沦陷。阿莘王已经被高句丽军打成了惊弓之鸟,最后只得主动请降,愿意让百济成为高句丽的属国。
高谈德抓了阿莘王的弟弟和一大批百济贵族为人质,凯旋而归,高句丽也重新成为朝鲜半岛的主人。
公元399年,后燕“庶人天王”慕容盛亲率三万精锐征讨高句丽。讨伐高句丽的理由,是“事燕礼慢”。什么是“事燕礼慢”?就是对待后燕傲慢无礼,不恭敬。
而所谓的“事燕礼慢”,完全是由后燕自己造成的。当时的辽东,虽然还在后燕的控制之下,但后燕,已经不是慕容垂时代那个兵强马壮、名将云集的后燕了。
慕容盛是一个出色的复仇者,却不是一个合格的政治家;他很有自知之明,所以很快就取消了帝制,自称庶人天王。少年时的坎坷经历扭曲了他的心灵,使得他对周围的人和事产生了严重的不信任感。不信任,于是就严刑峻法、多加猜忌,使得原本就人才凋零的后燕更加离心离德,大大小小叛乱不断。
外交,都是基于实力之上的外交;没有实力,谁还来对你恭恭敬敬?高谈德见后燕君臣离心、政权不稳,态度便轻慢起来,并找机会在辽东边境滋事寻衅以试探后燕态度。
不过,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一仗,后燕还是打赢了,不仅大败高句丽军,还夺取高句丽700多里的土地和数千户百姓。这一仗,让高谈德意识到,后燕还是有一定实力的,之后,他就把战略重点转移到朝鲜半岛南部与百济的战争中。
慕容盛见高句丽也不过如此,就在第二年再次发兵讨伐。如果说前一次出兵还有拿得出手的借口的话,这次出兵,更多的是为了转嫁国内矛盾。如果说前一年的失利多少有些大意的成分,那么这一次,高谈德不再托大,而是集中高句丽的全部精锐展开了大规模的反击,不但没有让燕军占到半点便宜,还夺回了被后燕占据的大部分失地。
高句丽与后燕在辽东交战,半岛南部的百济、伽耶和占据任那的倭军也联起手来进攻新罗。
这次战斗的规模不大,但意义却十分深远:百济与伽耶联合,说明百济控制洛东江流域后,伽耶六国为了生存,不得已成了百济的附属国;百济与倭国联合,说明二者之间的往来已不仅仅局限于经济和海上贸易领域,逐渐发展到了政治和军事上的同盟;任那与伽耶分别参战,说明伽耶尚未被倭国占领,和任那是不同的地方势力——任那临海,伽耶则是夹在百济、任那、新罗之间,必须委曲求全;伽耶的老大是百济,任那的老大是倭国。
高句丽在北、百济在西南、新罗在东南、任那在南受倭国遥控、伽耶居中的政治格局,一直延续了两个半世纪,是隋唐时期东北亚政治格局的雏形,直到唐高宗年间才被打破。
新罗告急,只好向高句丽求援。高谈德正愁找不到机会染指南方,于是立刻发兵五万,打败了伽倻和倭国联军。百济一看风头不对,很快就撤兵了。
战争不过是手段,通过战争获取政治利益才是目的。为了进一步控制新罗,第二年(公元401年),高谈德把新罗送到高句丽当人质(借此换来高句丽的援助)的新罗王子送回新罗表示友好。不过,高句丽还是在新罗留下了大批驻军——这跟美国在日韩建立军事基地的道理是一样的。
至于那个见谁都是娘的伽耶,则是暗送秋波,主动当了高句丽的属国。
对高句丽作战的失利,使得慕容盛威信大跌,后燕的内部矛盾也进一步激化。就在高句丽搞定新罗和伽耶的同一年夏天,后燕再次爆发内乱——左将军慕容国,殿中将军秦舆、段赞等人率领禁军发动兵变,打算刺杀慕容盛。不料事情泄露,三人都被捕杀,数百人因为受到牵连而被杀。
然而,慕容盛的残酷镇压非但没有稳定国内的局势,反而引起了更为激烈的反抗。几天后,秦舆的儿子秦兴和段赞的儿子段泰借着夜色,率众杀进皇宫。慕容盛一向警觉,被惊醒后立刻带着侍卫前往迎战。就在这时,慕容盛背后的一个侍卫突然忽然拔出长刀,朝慕容盛砍去。慕容盛躲闪不及,被砍成重伤。
慕容盛自知伤势严重,但还是坚守的皇帝的尊严与威信——他命人用轿子把自己抬上前殿,指挥禁军抵抗叛军;同时派人急召自己的叔叔,河间公慕容熙进宫,嘱托后事。但慕容熙还没赶到,慕容盛因失血过多晕倒在地,很快就重伤去世,没有留下任何遗言,年仅29岁。
慕容熙死后,群臣原本希望慕容盛之弟慕容元继位,但慕容盛的母亲丁太后宠爱的却是慕容垂的幼子慕容熙——丁太后是慕容盛的母亲、慕容宝的妻子、慕容垂的儿媳,而慕容熙是慕容垂的儿子,也就是说,丁太后宠爱的,是自己的小叔子……好吧,拔奇和慕容垂没能讨好嫂子,于是被扫地出门;慕容熙讨好了嫂子,于是当上了皇帝。慕容元不久也被赐死。
慕容熙当上皇帝后,非常宠爱已故中山尹苻谟的两个女儿——苻娀娥和苻训英。中山尹苻谟,就是苻丕称帝后在河北起兵反抗后燕的前秦贵族之一,这些贵族后来都被慕容垂平定。慕容垂感念苻坚的恩德,对这些前秦贵族都很宽厚。
慕容熙喜新厌旧,宠爱姐妹花,丁太后便心生怨恨,打算废了慕容熙。慕容熙一听说老情人如此不念旧情,也就一不做二不休,把这位帮助过自己的嫂子给杀了。老情人一死,慕容熙便没了忌惮,对苻氏姐妹更为宠爱。苻娀娥病逝后,苻训英随即被封为皇后,而且把对苻娀娥的思念统统放到了苻训英身上:
苻训英喜爱游玩,慕容熙就带着上万士兵陪她北登白鹿山,东越青岭,南临沧海,包揽辽西风光,数千名士兵冻死在了荒郊野外。苻训英喜欢美食,她要什么,慕容熙就给她去弄什么;要是负责采办的人没能完成任务,慕容熙就会把他们杀掉,取悦苻训英。
这是后燕最坏的日子,也是高句丽最好的日子。
高谈德见后燕的皇帝一个比一个荒淫残暴,便公开与后燕决裂,大肆侵占辽东土地。
敌人打过来了,慕容熙也没忘了带上苻训英。燕军原本都快打下襄平城了,就是因为慕容熙要与苻训英一起坐辇车进城,大军不得不暂缓攻城,以致延误战机,给了高句丽军以喘息之机,功亏一篑。
慕容熙觉得这一仗打得不过瘾,于是又在第二年兴兵讨伐北面的契丹人。燕军士气低落,在塞北转了一圈,无功而返。这时,苻训英觉得去塞北旅游一趟太没意思了,还是攻城战来得刺激。慕容熙想了想,觉得契丹去过了,北魏惹不起,就只剩下一个高句丽了,于是就命大军丢下辎重,改道偷袭高句丽。这下就苦了燕军将士了,一路上缺衣少食,冻死累死着不计其数,最后也没能收复辽东。
从那时起,一直到高句丽灭亡,辽河以东地区就一直被高句丽所占据。高句丽人用了三个世纪的时间,终于完成了先辈的夙愿。之后,高句丽又对契丹发动攻势,迫使契丹臣服。
公元407年,享尽荣华富贵及万千宠爱的苻训英去世了。慕容熙痛不欲生,不仅亲自为她守灵,还命人检查百官有无哭泣,如果不哭,就要给予处罚。群臣只好口含葱姜等辛辣之物,终日“以泪洗面”,以显示对皇后的追思。慕容熙觉得这还不够,又赐死了高阳王慕容隆的王妃给苻训英殉葬,还规定家家户户都要给苻训英修建陵墓。仅此一项,就搞得民怨沸腾,国库为之一空。
这些都还不算什么,这位痴情绝伦的皇帝,还干出了一件惊天地泣鬼神的荒唐事来:或许是觉得爱妻就要下葬了,即将与自己生死两隔,再无相见之日,苻训英下葬那天,慕容熙竟然命人打开棺椁,脱光衣服跳了进去,与苻训英的遗体来了一次天人交合……(当时正是盛夏,以下省略三千字)
情之深,爱之切,莫过于此!
人鬼情未了之后,慕容熙方才下令将苻训英下葬。
在送葬归来的路上,大将冯跋、冯素弗兄弟联合慕容宝的养子慕容云发动兵变,控制了龙城。慕容熙打扮成老百姓逃入山林,被追兵抓住,押送回龙城。
慕容云义正词严的申斥慕容熙一番后,把这位年仅23岁的痴情皇帝连同他的几个儿子一同处死,与苻训英葬于一处,算是成全了慕容熙的一片痴情。
干掉荒淫无道的慕容熙后,冯跋、冯素弗兄弟拥立慕容云为帝。至此,慕容垂的直系子孙死的死,散的散,基本退出了历史舞台。两年前,南燕皇帝慕容德也已病逝。慕容德的直系死孙,也都死在了战乱和屠杀中。新即位的南燕皇帝,是慕容德哥哥慕容纳的儿子慕容超。曾经人才鼎盛,名将辈出的慕容家族,在数十年的骨肉相残中,终于都到了尽头。
慕容云,原名高云。说来巧合,他的祖父高和,原本是高句丽王室的旁支。慕容垂时期,高云一直都默默无闻,直到慕容会作乱时,他才因平叛有功而被慕容宝收为义子,赐姓慕容。
公元409年,当了两年皇帝的慕容云被宠臣离班所杀。冯跋兄弟再次起兵,诛杀离班等人。此时的龙城,竟然找不到一个能够当皇帝的慕容氏子孙。冯跋只好自称天王,仍然定都龙城,建立北燕。
也就是在同一年,奠定了北魏盛世基业的拓跋珪,也死在了一场宫廷政变中。杀他的凶手,竟然是他16岁的儿子清河王拓跋绍和几名宦官、宫女。拓跋绍弑父的原因,是为了救出被囚禁的母亲。由于拓跋珪平日里为人残暴,所以关键时刻,竟无一人站出来保护他,就连他的武器,也被人藏了起来……
拓跋珪在位24年,死时39岁,正当盛年。
北燕取代了后燕,但它所面临的局面却要比后燕更加危险:西面是强大的北魏,东面是崛起的高句丽,北面是库莫奚、契丹等新兴部族,而北燕所能控制的领土范围,只剩下辽西走廊和右北平一带。
冯跋是汉人,而且亲身经历了后慕容垂时代后燕的动荡岁月,为了能够在北魏和高句丽的夹缝中生存下去,他在内政、外交、民族政策上都进行了大幅度的改革:
对内,他惩治贪官、废除苛政、轻徭薄赋、奖励农桑,还建立太学,选派二千石以下子弟入学读书,使得北燕境内的社会经济和农业生产有了一定的恢复和发展。
由于辽西所处之地胡汉杂居、部族众多,冯跋就在境内推行胡、汉分治政策,以缓和民族矛盾。
对外,冯跋多次从海路派使者前往山东半岛和江东,与南燕和东晋、刘宋等政权取得联系,一方面利用海路开展贸易,积累财富,另一方面也是争取外援,减轻北魏的巨大压力。同时,他还尽可能的与高句丽保持相对和平的关系,两国大致以辽河为界。
高谈德一看冯跋把小小的北燕治理得井井有条,没有多少可趁之机,于是就把目光投向了东面的东扶余。可见,后燕之亡,非亡于外敌,而是亡于内乱,任何一个强大的国家,首先都是从内部开始崩溃的。
东扶余是北扶余的分支,北扶余又称卒本扶余,即高句丽创始人朱蒙的故国。卒本扶余,就是那个被慕容部几次打劫掳掠,险些亡国的扶余国,最后在西晋的帮助下才得以复国。朱蒙建立高句丽后,吞并了卒本扶余的大部分领土。而留下来的扶余人,为了躲避慕容部的掠夺,不得不向东迁徙,在朝鲜半岛东北部和吉林省的长白山区建立了东扶余。
公元410年,高句丽进攻东扶余,一口气攻下了64座城堡和1400多个村庄,逼迫东扶余臣服。高谈德和当年的毌丘俭一样,趁胜进军,征服了居住在更北面的靺鞨部落。
这次远征,使得高句丽的领土范围扩大了一倍以上,也是好太王高谈德在位期间所取得又一重大军事胜利。两年后,统治高句丽22年的好太王高谈德病逝。与拓跋珪一样,他去世时的年纪,也是39岁。
拓跋珪和高谈德,两位同样年轻,同样胸怀大志的君主,在同一时期,在中国版图的一端开始了属于自己的复兴之路。他们有着共同的敌人——后燕;他们的一生虽然短暂,却同时缔造属于自己民族的传奇,使北魏和高句丽从偏居一隅的小国,一跃成为中原和东北亚最为强大的国家。
拓跋珪是中华民族第二次民族大融合的奠基者(第一次大融合是在春秋战国);高谈德更是大韩民族的民族英雄。跆拳道的“广开”套路,就是取自于高谈德的封号——广开土好太王;其中的39个动作,也是取自好太王即位的391年的前两个数字,意味着扩张与收复。
公元430年的秋天,冯跋病逝。其弟冯弘杀了冯跋的几个儿子,自立为王。此时,北魏已经陈兵幽州,下一个目标就是偏居辽西的北燕。
公元435年,北魏大军压境。冯弘不得已,只好派使者前往高句丽,向长寿王高琏求援。次年四月,北魏大军围攻龙城。高句丽倒是派兵来了,不过不是跟魏军交战,而是趁火打劫,“掩护”冯弘和龙城军民东渡辽河,摆脱魏军追击,逃到了高句丽统治下的辽东,狠狠发了一笔战争财。
不久,魏军攻占龙城,北燕灭亡。攻占龙城后,北魏派使者来到高句丽,要求高句丽交出冯弘。长寿王高琏不但拒绝交人,还派使者到辽东去安抚冯弘,希望他安心留在辽东为高句丽效力。
这个冯弘也是个妙人,他一点都不觉得自己是在流亡,也不大甘心当个外邦顺民,反而理所当然的写了封信给长寿王,指责他没有把自己当作上国君王来接待。长寿王倒也大度,就把冯弘安置到了慕容恪镇守过的平郭城,然后又安置到北丰(今辽宁瓦房店附近)。俗话说,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可冯弘却十分超然,把别人赏赐的地方当成了自己的王国,走到哪儿都是君王做派。
此时,长寿王正自信满满的打算利用北燕灭亡的机会进军辽西,他见冯弘如此“潇洒”,有意杀一杀这位亡国之君的威风,就派人把冯弘的侍妾和太子都抓走当人质。士可杀不可辱,冯弘一怒之下,就派人渡海南下,前去联络刘宋政权,希望刘宋发兵前来迎接自己。
摆摆谱,那是个人品行问题;联络刘宋,意图不轨,那就是政治问题了!品行不好还能睁只眼闭只眼,可政治问题,就绝对不能姑息了。长寿王忍无可忍,一声令下,把冯弘一族全部处死,接收了大批不愿为北魏统治的北燕汉民,大大增强了高句丽的实力。
北燕灭亡了,北魏基本上统一了北方,中国历史也进入了分疆对峙的南北朝时代;同时,挡在北魏和高句丽之间最后的缓冲也消失了。高句丽占据了辽东,可摆在它们面前的,将是更为强大的对手。
从东汉末年分裂到北魏重新统一,辽东基本上就是汉族政权与高句丽的一曲争霸史。这段历史也因汉族政权统治重心的改变而呈现出一种规律性的巧合:
公孙氏近,与高句丽关系紧张;
魏国远,与高句丽关系缓和;
慕容燕国近,与高句丽关系紧张;
前秦远,与高句丽关系缓和;
后燕近,与高句丽关系紧张;
北燕近,但是弱,与高句丽关系缓和;
北魏远,但是强大,与高句丽关系又紧张起来。
然而,此时的高句丽已非当年那个任由摆布的边地小国。长寿王末年时,高句丽已经是一个东西两千里、南北千余里的庞然大国:东临日本海,与倭国相对;西临辽海,与北魏的青徐沿海遥遥相望;南到汉江流域,自牙山湾经鸟岭、竹岭到平海与百济、新罗接壤;西北与北魏以辽河为界,东北到达松花江流域,是高句丽疆域最为广阔的全盛时期。
经过三个世纪的不懈努力,高句丽终于取代中原汉族政权成为整个东北亚地区的霸主。
只有拥有血性和韧劲的民族,方能在优胜劣汰中生存繁衍下去,高句丽人用三个世纪来实现一个伟大的梦想。也许在中原汉人看来,他们占据的不过是区区辽东之地,只要中原王朝再度统一强盛,这片土地还是会回归正统;但是对高句丽人来说,夺取辽东,就是整个民族最为辉煌的一刻。
抛开胡汉之别、民族之见,高句丽人的顽强和韧劲,同样值得我们尊敬。
然而,故事还没有结束,当匈奴、鲜卑、羯、氐、羌等上一代少数民族逐渐消亡在历史长河中,契丹、党项、吐蕃等新兴少数民族蓬勃崛起之时,高句丽,这个跨越了秦汉大一统、魏晋南北朝大乱世、隋唐盛世的古老民族,也将随着新一轮的东北亚争霸而迎来历史和命运最严酷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