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345年十月,为了铲除高句丽在辽东地区的残余势力,慕容皝命22岁的慕容恪再次攻打高句丽。
慕容恪率军攻克南苏(今辽宁抚顺市东苏子河与浑河合流处),派兵留守。后赵王石虎见燕国势大,就派征东将军邓恒率大军进驻乐安,积聚粮草器械,准备进攻燕国。慕容皝立刻任命慕容霸为平狄将军,镇守徒河。慕容霸来到徙河后,整军备战,与后赵军对峙。邓恒见燕军军容强盛,只能按兵不动。
次年正月,慕容皝又派世子慕容俊、大将慕舆根及慕容恪率轻骑突袭扶余国。这是慕容俊与慕容恪兄弟第一次联手作战,慕容俊坐镇中军运筹调度,慕容恪亲临前线指挥。燕军骑兵一举攻破扶余国都,俘虏扶余国王、大臣及百姓5万余口而归。扶余国从此一蹶不振。
公元348年九月,慕容皝病逝,世子慕容俊即位。慕容皝在位期间,燕国先后击败了段部、宇文部、高句丽,统一辽东全境。同时,慕容皝也非常重视文治,他安顿流民,设立侨县,提拔人才,赏罚分明,还非常重视教育,使得燕国国力迅速增强,成为北方唯一能与后赵抗衡的强国。
在慕容皝的15个儿子中,长子慕容交和三子慕容遵早逝,没有留下什么事迹,其余十几个儿子当中,名气最大的就是慕容俊、慕容恪、慕容霸和慕容德。这四个人不但能干,而且一个个都长得英武不凡:
慕容廆:幼而魁岸,美姿貌,身长八尺,雄杰有大度。
慕容翰:性雄豪,多权略,猿臂工射,膂力过人。
慕容皝:龙颜版齿,身长七尺八寸。雄毅多权略,尚经学,善天文。
慕容俊:身长八尺二寸,姿貌魁伟,博观图书,有文武干略。
慕容恪:年十五,身长八尺七寸,容貌魁杰,雄毅严重。
慕容霸:少岐嶷有器度,身长七尺七寸,手垂过膝。
慕容德:身长八尺二寸,姿貌雄伟,额有日角偃月重文。博观群书,性清慎,多才艺。
如果按照魏晋时期,一尺约合现在23厘米来计算,慕容俊兄弟几个的身高大约是:
慕容俊:身长八尺二寸,约1米89
慕容恪:身长八尺七寸,约2米(无语)
慕容霸:身长七尺七寸,约1米77
慕容德:身长八尺二寸,约1米89
好了,这是一个可以组队打篮球的家族。一般来说,个子高的男生,打篮球,是很能引起异性的关注的;更何况,慕容家的兄弟们,打得不是球,而是仗。不要迷恋哥,哥的名字,叫慕容。
不过很奇怪的是,慕容皝在世时,最喜欢的儿子不是文武双全,身材最高的慕容恪,而是个头不高(相对而言),性格彪呼呼的慕容霸。慕容皝喜欢慕容霸,所以,继位的慕容俊不喜欢慕容霸。不但不喜欢,还玩了一堆花样,最后把慕容霸的名字改成了慕容垂。只不过,这个前半生郁郁不得志的慕容霸,却是一众兄弟中最顽强、成就最大、最具传奇色彩的一个(只有慕容德比他活得更久)。
公元349年,也就是慕容皝去世后的第二年,后赵皇帝石虎病逝。两位称雄中国北部的少数民族君主先后去世,带来的却是完全不同的局面:慕容皝晚年着力培养接班人,他的兄弟子侄大多能征善战之辈,几个儿子更是出类拔萃,燕国在统一辽东后国力蒸蒸日上;石虎靠政变夺位,登基后大兴土木、四处征伐,国中百姓苦不堪言,王族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他一死,依靠武力维系的国家政权立刻崩坏,子侄部将相互攻伐、争夺帝位。
石氏家族的内斗,用一个词来形容,就是:灭绝人性。
石虎的儿子石邃不满父亲宠爱兄弟石宣和石韬,就对石虎恨之入骨。石虎得知后,就抓来了石邃的手下李颜。李颜如实招供:石邃准备先杀石宣,再杀石虎,自立为王。石虎大怒,处死了把李颜及其家人,再把石邃幽禁于东宫。石邃被幽禁后,仍然愤愤不平。石虎一怒之下,下令把石邃和他的妻子、家人全部杀死,再塞进一口棺材内,又把石邃的党羽二百多人处死。石邃死后,石虎立石宣为太子,其母杜昭仪为皇后。
不过,石虎的老毛病又犯了——立谁为太子,就看谁不顺眼,又转而宠爱起了另一个儿子石韬。与石邃一样,石宣也很不满石虎的“喜新厌旧”,打算除掉石韬。石氏的骨肉相残也由此愈演愈烈。
不久,石宣派刺客刺杀了石韬。说是刺杀,不如说是虐杀:刺客砍掉了石韬的手脚,刺烂了他的双眼,剖开了他的肚子,将其活活折磨死。事后,石宣还主动把石韬的死讯报告给了石虎(估计是想狠狠刺激一下石虎,顺便看看他丧子之后的悲痛表情)。
石虎听说石韬暴毙,当场就昏了过去(可见他确实比较喜欢这个儿子)。被人救醒后,石虎本打算出宫去出席儿子的丧礼。司空李农提醒他,杀死石韬的很可能就是你身边的人,现在是非常时刻,最好不要马上出去(“害秦公者恐在萧墙之内,虑生非常,不可以出。”《晋书·石季龙载记》)。
石虎虽然残暴,但不是傻子,一经提醒,立刻猜到了几分。不过,石虎还是表现出了他过人的一面:他带着上千人的护卫前去给石韬奔丧,但是没有留一滴眼泪,而是笑呵呵的走进灵堂,让人掀起盖在石韬尸体上的白布,大笑而去。此时此刻,石虎应当是出离愤怒了,愤怒到只能用大笑来自嘲——上梁不正下梁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啊!
石虎就是石虎,大笑之后,他没有马上发作。直到有人向他告发,说谋害石韬之人正是石宣,石虎才决定用更激烈的手段来处置:你残忍,我比你更残忍;你怎样对待你的弟弟、我的儿子,我就怎样对待你!
石宣的末日到了。
石虎派人把石宣抓了起来,然后用行动证明什么叫姜还是老的辣,什么叫残忍无极限——他先让人用铁环刺穿石宣脸颊,把他牢牢锁住,接着把他的饭菜倒进大木槽让他撑着被铁环刺穿的面颊进食。
看着自己的儿子像猪狗一样,石虎眼中没有半点不忍,而是用舌头舔著那把杀死石韬的长剑,把上面的血迹一点点舔干净,像是一点点的在为石韬洗刷惨死的冤屈,还发出了野兽一般的哀嚎。
不久,邺城北门外多了一座土台,土台上是一座用木杆、竹竿、轱辘和绳索做成的支架,支架下面堆满了干草和木柴。在成千上万人的围观下,郝稚和刘霸,这两个石韬生前最宠信的宦官,拽著一个人的头发和舌头,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中,然后沿着梯子,把那个人拉上土台,用绳索把他绑起来。
这个人就是石宣。他怎么也不会想到,当初他用来杀死石韬的方法,现在会一模一样的落到自己身上。
这就叫: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姑苏慕容,不过是个山寨。
在一轮又一轮的酷刑下,石宣已是奄奄一息。但,表演还没有结束。拿着火把的人围着土台,开始在柴草上点火。伴随着熊熊火光,石宣被烧成了灰烬。算是恶有恶报。然而,石宣还没有玩够,他让人把石宣的灰烬撒到进出邺城的大街上,任由车马行人肆意践踏。石虎还不解气,下令把石宣的妻、子杀死,把石宣的护卫、宦官数百人全部车裂,将尸体投进漳河;还把无辜的东宫卫士十余万人全部发配凉州。
这些被发配的卫士在途中受尽虐待,终于在雍城(今陕西凤翔)爆发了大规模的起义。在梁犊的领导下,这支一万多人的起义队伍所向披靡,攻到长安时,已有十几万人。梁犊自称东晋征东大将军,击败后赵大将石苞,东出潼关,又击败大司马李农的大军,兵临洛阳。
石虎见义军势大,一边调集大军,一边联合氐族首领苻洪和羌族首领姚弋仲的武装力量进行镇压。最后,梁犊在荥阳兵败被杀。这次起义虽然失败了,但动摇了后赵统治的根基。尤其是氐族首领苻洪和羌族首领姚弋仲,在镇压起义的过程中趁机扩张势力。
多说一句:苻洪有个儿子,叫苻雄,苻雄有个儿子,叫苻坚;姚弋仲有个儿子,叫姚襄,姚襄有个弟弟,叫姚苌。
公元349年,一代狂魔石虎病死,结束了他暴虐无道的一生。
石虎死后,后赵爆发了大规模的内乱,他的几个儿子为了争夺帝位,很好的继承了父兄的“优良传统”。
一年后,有个汉人见这帮羯人你杀我,我杀你,没完没了,于是把这些人全杀了,夺取了后赵政权。
这个人就是石虎的养子石闵,本名冉闵。
冉闵,一个全身上下都流淌着为汉人复仇血液的猛人,举起了屠刀。
言归正传。
公元349年,石虎去世,石世即位。同年五月,冉闵支持石遵发动政变推翻石世,条件是立他为太子(我觉得冉闵有些天真,人杀来杀去好歹都是姓石的,凭什么给你一个汉人?)。起先,石遵答应了;成事后,石遵立石衍为太子,把冉闵晾在一边。冉闵很不满。
这时,有人觉得冉闵实力太强,留着是个祸害,就建议石遵杀了冉闵。石遵放了冉闵鸽子心,心中有愧,就有些犹豫,所以找来哥哥石鉴和母亲郑樱桃商量。这一商量,就商量出问题来了:郑樱桃当场反对,冉闵有拥立之功,不能杀;石鉴会后打小报告,给冉闵通风报信(估计也盯着皇位很久了)。
于是,冉闵再次政变,遂联合汉族将领李农和王基杀了郑樱桃和石遵,改立石鉴为帝。冉闵被任命为大将军,开始掌控后赵大权。冉闵掌权后,对胡人的态度就没那么友好了,先是清洗了一批胡人官员,起用了一大批汉族官员,把他们安排到重要职位上。
冉闵的这一举措引起了胡人贵族的警觉和强烈反对,他们担心以往对汉人太狠会遭到冉闵的报复,所以在各地聚集重兵。以石祗为首的地方羯族势力更是与苻洪的氐族势力、姚弋仲的羌族势力联合,对冉闵控制的邺城形成合围之势,大有你不退让,我们就干掉你的架势。邺城内部也是山雨欲来,羯族贵族纷纷把矛头对准了冉闵和李农,接连发动几次兵变,都被冉闵镇压下去,而参与兵变的人,无一例外都被冉闵处死。最后,连被冉闵扶上帝位的石鉴也觉得冉闵权力太大,想杀了他,不想又被冉闵察觉。
冉闵觉得只要是胡人当政,自己就是他们的眼中钉,汉人就难以改变被奴役和虐杀的命运。为了改变自己的处境,为了给中原汉人一条活路,冉闵怒发冲冠,颁布了“杀胡令”和“讨胡檄文”:
“诸胡逆乱中原已数十年,今我诛之。若能共讨者,可遣军来也!暴胡欺辱汉家数十载,杀我百姓,夺我祖庙,今特此讨伐!犯我大汉者死,杀我大汉子民者死,杀尽天下诸胡匡复汉家基业,天下汉人皆有义务屠戮胡狗!冉闵不才受命于天道,特以此兆告天下!”
冉闵还下令:“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
刀锋起,大地赤红。
石鉴也被冉闵斩首祭旗。
首先是邺城。冉闵下令关闭邺城四门,对城中的胡人(主要是羯族和匈奴,还包括羌、氐、鲜卑、巴氐等)展开了一场大屠杀,城中血流成河,20多万人就此丧命。冉闵还觉得不过瘾,让人把这些尸体全部拖去丢给了石虎饲养的野兽……
其次是地方。各地汉人对胡人展开了一场空前规模的民族复仇,男女老幼,无论贵贱,只要是胡人,一律杀死!就连那些长得高鼻梁和大胡子的汉人也被误认为是胡人而被杀。
公元350年初,冉闵在邺都称帝,取代后赵,建立冉魏政权,改年号永兴。
以暴制暴,彻底点燃了胡汉矛盾这座汹涌的火山。很快,石虎的另一个儿子石祗也在襄国(今河北邢台)称帝,恢复后赵政权。一时间,后赵境内群胡并起,纷纷响应。后赵汝阴王石琨和张举、王朗等人率军7万,讨伐冉闵。此时的冉闵,手下的汉军数量要远远少于周围的胡族大军,而冉魏的实际占领地区,也仅仅是邺城及周围地区。
正是在这样强敌环伺、又无外援的不利局面下,冉闵开始了自己的表演:
据悉史书记载,冉闵“身高八尺,善谋略,勇力绝人,攻战无前”,每次战斗都会骑着心爱的朱龙马冲在最前面。骑兵在马背上最轻便的武器是弓箭和马刀——单手拿刀劈砍还算正常;一手弓一手箭,用双脚控马,在马背上射箭,就需要非常熟练的技术;能够双手持长矛、长枪、狼牙棒、战斧等长兵器,在马上格斗,一般来说不是力量超强的猛士,就是武力超群的高手。
冉闵比他们更猛,不但使用长兵器,而且一用就是两件:左手持双刃长矛(矛尖两面都开口),右手持连钩戟,一手一个,上阵时左右开攻,只用双脚控马,勇猛绝伦。有这样的猛人在带头冲锋,再加上对胡人的仇恨,冉闵麾下的那些汉族骑兵一个个都跟打了鸡血似的玩命杀敌,每每所向披靡,以一敌百。
在那个胡骑马踏中原的年代里,冉闵和他麾下的汉祖将士们以超乎寻常的勇气和胆色屡屡创造以少胜多的战争奇迹,在众胡联军绝对优势的兵力围攻中创造了很多军事奇迹。冉闵立国后,先后经历了数场恶战,每一战都是以寡敌众,大获全胜:
首战,以汉骑三千,夜袭匈奴大营,追杀百余里,斩首三万;
次战,以汉骑五千,大破胡骑七万;
三战,以汉军七万及义军数万,破胡族联军三十余万;
四战,以汉军万余,先败后胜,歼灭胡族大军四万;
五战,以汉军六万,全歼羌氐联军十余万;
可以说,冉魏这个国家,是在战火建立,在战火中壮大的。在冉闵的带领下,魏军不但打出了汉家铁骑的威风,也让各地汉人看到了翻身当家做主人的希望。石虎死后的几年里,河北地区几乎每个月都在打仗,都在杀人,各地汉人在“杀胡令”的号召下纷纷起义,向中原地区的羯族、匈奴、羌、氐等胡人势力举起了屠刀。
在这里,需要补充的一点是,千万不要以为只有汉杀胡,而忽略了胡杀汉。
在后赵的广大国土上,冉闵所能控制的土地只有黄河以北的邺城周边地区,也就是后赵的核心统治区域,而河北、中原、关中的广大地区,都是被继续拥护后赵或响应冉魏的地方军阀控制。这些军阀有胡有汉,以胡为多。所以,从整体来看,中央地区是汉杀胡,周边地区则是胡杀汉——谁控制了军队,谁就在杀人。冉闵杀胡是为了生存,而胡人杀汉则是习惯,更是对冉闵反抗的报复!
伴随杀戮同时出现的,是难民潮。这股难民潮,有点类似于现在的春运:当年,为了发展中央京畿地区,石虎把大量人口强行迁移到襄国和邺城周围;战乱发生后,能打仗的跟着冉闵留了下来,不能打仗,想要活命的汉民和其它胡族百姓便纷纷逃离河北,想要返回老家,形成了一股庞大的返乡潮。
而返乡潮从中央流向地方的同时,拥立后赵的胡族军队则是从四面八方杀奔京畿地区来“勤王”。他们还没遇到冉闵的军队,便迎头撞上了返乡的返乡潮。结果可想而知——能抢的抢,能杀的杀。那些从南线北上的后赵军队,自然不会放过想要从北方前往东晋的汉民。大量人口不是死在战场上,而是死在回家的路上。
我们看到的往往是羯族作为一个民族的消失和匈奴因此一蹶不振的结果,认为只有汉杀胡,忽略了胡杀汉。实际上,胡杀汉的数量只会比汉杀胡更多。
另外,石虎建立的后赵是一个等级社会:羯人是第一等,匈奴是第二等,氐、羌、鲜卑等胡人是第三等,汉人是第四等。他的死,再加上儿子们的自相残杀,使得整个国家失去控制,各族都在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为了生存和地位而战。冉闵是汉人,所以他顺应汉人的利益,于是才有了杀胡令。
冉闵杀胡前,中原地区的胡人有五六百万之多,占据了整个黄河流域;冉闵推翻后赵后,数百万胡人被中原汉人所驱逐,不得不迁回陇西、河套等地,甚至是更为遥远的中亚。这场被冉闵逼出来的民族大迁徙,造成中原百余万胡人的死亡,在迁途中还是数十万胡人因饥寒交迫和相互掠夺而死。
这些成功返回西北边地的胡人,后来纷纷在当地建立政权(十六国中很多国家就是由此而来);而中原地区由于胡人数量大减,汉人的比重又开始增加。在经历了汉人的血腥报复后,胡人再也不敢小视汉人,开始与汉人合作,利用汉人从事生产、发展经济,逐渐形成了胡人打仗,汉人种地的局面。
到了南北朝时,东魏和西魏的战争又使鲜卑族(融合之后的鲜卑族)人口大减,两国不得不大量起用汉军来补充兵源,鲜卑贵族们还不断把宗室女下嫁给汉族高门以拉拢他们,最终形成了杨坚和李渊这样的胡汉混血门阀。这是后话。
在冉闵的屠刀下,石遵、石鉴、石琨、石宠、石蟠被灭三族,羯族势力几乎被完全消灭。石虎的十四个儿子,两个被他自己处死;六个自相残杀而死;五个被冉闵灭族,一个投靠东晋,也被斩于街市……全都不得善终。天网恢恢疏而不漏,石虎造下的罪孽,最终都在报应在了子孙身上。
战国时,燕赵相争,保守短视的燕国屡屡被轻锐彪悍的赵国欺负;若非赵国处在四战之地,燕国估计撑不到秦军到来就会完蛋。而今,冉闵杀胡,后赵内乱,燕赵大地烽烟再起。只不过,这一次是代表中原汉族的冉闵被众多胡族势力所包围,而打算趁火打劫欺负人的,是刚刚统一辽东的燕国。
公元352年,冉闵率军攻克襄国,消灭了后赵的残余势力。这时,冉闵也意识到北方燕国的强大,再加上连年战乱,粮草短缺,所以就从襄国北上,一边在常山、中山等地搜集粮食,一边查看地形,以防燕军趁机南下。冉闵的行动果然惊动了燕王慕容俊。
四月,已经陆续夺取幽州全境的燕国出兵了。燕国的统兵大将,正是慕容恪。冉闵、慕容恪,这两位当时最杰出的将领,终于要面对面一较高下。两军遭遇的地方,叫安喜。
然而,这场较量从一开始就很不公平——慕容恪统帅的燕军为十万人,全部都是骑兵;而冉闵带领的,只是一支万余人的步兵,双方兵力相差悬殊,而且是在平原作战。但凡有些冷兵器时代战争常识的人一看到这样的实力对比,都会认定冉闵必败。
冉闵的大将董闰和张温也这样认为。他们觉得仅凭一万多步兵在平原上根本不是燕军骑兵的对手,于是劝说冉闵避其锋芒,诱敌深入,然后寻找机会偷袭。按理说,这个建议是具备相当可行性的,但要看统帅是谁。冉闵见部将还没开打就想撤退,十分生气,大怒道:“我就是要带这支队伍扫平幽州,斩杀慕容俊;现在正主儿还没碰见,只不过来了个慕容恪,那么就害怕成这样,人们会怎么看待我们!”
这一仗,是一定要打了。不过冉闵绝,他手下的官员更绝——司徒刘茂听说冉闵一意孤行准备决战后,就对另一个名叫郎闿的官员道:“吾君此行,必不还矣,吾等何为坐待戮辱!”意思是,我们老大这次上阵,肯定是回不来了,我们这些人为什么要坐等着燕人来杀啊!
于是,这两个很有个性的大臣为了不落入胡人之手,竟然双双自杀。
冉闵不为所动,在他看来,只要是胡人,不论他是羯族、羌族、氐族,还是鲜卑,统统该杀!与胡人作战,就是他的使命,是每一名汉人将士都应尽的义务。所以,他不顾众人的反对,毅然率军进驻安喜,准备在这里与燕军决战。
不久,慕容恪也率军来到了安喜。慕容恪没有轻敌,他深知,近在咫尺的这个人,是北方最勇猛善战的汉人;他手下的军队,是曾经把数十万后赵军打得丢盔卸甲的百战劲旅。慕容恪很小心,他先后派出几支骑兵,与魏军在安喜城外的平原上做试探性的交手。但交战的结果,却是魏军十战十胜!
这是慕容恪带兵以来从未有过的,也是燕军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
一支汉族步兵,竟然在平原野战中连续十次击败胡族骑兵,这是何等的威武与战力!
只可惜自杀了的两位老兄,没能看到魏军十战十胜的威猛。他们没有想到,什么是绝地反击,什么是不抛弃,不放弃。我想,如果不是兵力太少,冉闵完全有能力把燕军赶回幽州去——在最纯粹的武力面前,慕容恪纵使有千般计谋,又有何用!
幸而,魏军只有一万多人,所以连败十场之后,燕军的损失并不算太大;但,燕军的士气已经被魏军摧毁了。两军对阵,如果没有士气,人数再多,也是枉然。而魏军最强大之处,便是士气;士气的源头,便是冉闵的武力、决心,还有汉人对胡人深刻的仇恨!
慕容恪是一个很合格的对手,他马上做了两件事:第一件,求援。前线兵力不足,前方将士有畏敌情绪,向慕容俊请求生力军的支援。第二件,鼓舞士气。慕容恪趁着巡视军营的机会,鼓励部下说冉闵有勇无谋,他的士兵虽然精锐,但打仗太多,已经是疲弊之师,只要我们咬牙坚持,就一定能够获胜!
当然,光靠鼓舞和忽悠是不够的,慕容恪觉得魏军久经战阵,尤其善于分成小股部队穿插突击,于是决定并分三路,亲率中军诱敌,牵制住冉闵的主力,再由左右两军将其包围。
不久,燕王慕容俊亲率20万大军南下,进驻中山,与慕容恪的部队形成了夹击之势。
如果你觉得冉闵是一个只知道蛮干,不懂得谋略的人,那就大错特错了。在得到燕军主力南下的消息后,冉闵立刻修改了作战计划,没有傻乎乎的迎上去被包饺子,而是主动向常山方向跑路。
魏军真的逃跑了吗?你显然低估了冉闵的斗志和决心。对于一个在战火中成长起来的人而言,人生最大的快乐,除了复仇,便是不断寻找新的对手。现在,石虎和他的一群儿子都完蛋了,后赵土崩瓦解,羯族几乎灭种,羌族、氐族、匈奴被赶回西北,剩下的,就只有鲜卑燕国。而燕国,恰恰又是名将辈出,冉闵岂会轻易放过!敌人越多,打起来越刺激。这就是冉闵的逻辑。
所以,他决定诱敌深入,将燕军引向廉台周围的丛林与临水地带,跟燕国骑兵好好玩一次躲猫猫。
廉台,地处今定州、无极、新乐三地之间。战国时,赵国攻灭中山国后,大将廉颇曾率军在此驻扎,筑有一台,名叫廉颇点将台,廉台因此得名。
冉闵选择在廉台与燕军作战,是有充分考虑的:首先,燕军都是骑兵,利于在平原地区冲杀,之前虽然连胜十次,但燕军骑兵每次都是打败了就跑,魏军追不上,也就无法聚而歼之;一旦进入河流水泽地区,其威力就会大打折扣。其次,廉台地区丛林密布,适合魏军打伏击;最后,廉台离常山不远,即便作战不利,也能调动常山太守苏彦的部队前来接应。
因此,魏军且战且退,一路上多次击退燕军追击,方才撤到泒水南岸的魏昌附近扎营。慕容恪很快也率燕军渡河,在南岸与魏军对峙。此时,慕容恪的燕军前部孤军追击,已经脱离了慕容俊的燕军主力。冉闵的计划已然实现了一半:魏昌城侧面是山区和丛林地带,也是魏军埋伏的地方;慕容恪要是追进丛林,就会掉进冉闵设下的陷阱,一旦燕军战败,他们背后的泒水就会成为一道天堑,挡住他们逃跑的去路。
不过,再完美的计划,也会有意外发生。慕容恪的参军高开就识破了冉闵的圈套,他向慕容恪建议,燕军是骑兵,跟着魏军钻进树林,就是自废武功,不如派兵骂战,激怒冉闵,逼他出来打。慕容恪一点就透,于是下令全军不得进入树林,而是每天在林外叫骂挑战。
燕军不上当,天天在那儿骂;魏军拖不起,很快就要断粮。冉闵最害怕的,就是拖,一旦断粮,士气就会崩溃。考虑到之前在平原上击败燕军的经验,冉闵决定将计就计,与敌人决一死战!
冉闵出来了。慕容恪还是不敢大意——这个人实在是太猛了。他决定采取一个最稳妥也最无赖的打法——连环马加肉盾。所谓连环马,就是从燕军中挑选五千名最精锐的骑兵,给战马披上铠甲,再用铁链锁起来;所谓肉盾,就是用这五千名骑兵来当人墙,抵挡魏军的冲击,延缓魏军的突击速度,消耗魏军的有生力量,为侧翼部队的合围争取时间。
慕容恪还觉得不放心,为了困死冉闵这只狮子,他在连环马前面又安排了一支普通骑兵。这支骑兵,不是肉盾,而是炮灰——就是拿来当诱饵,给魏军砍杀的,以免过被冉闵发掘连环马,识破自己的苦心安排。等魏军杀光这支骑兵,杀得兴起,就会一头撞进连环马阵中。除非魏军斩断铁索,或者杀光所有的肉盾,否则将难以前进一步。
最后,慕容恪还有一支亲兵。这支亲兵被安排在了连环马的肉盾后面,既是预备队,也是督战队。
好了,铁笼子扎好了,只等狮子撞进来。
冉闵来了,一如既往的冲在最前方,一如既往的无人可敌,很快就击溃了最前方的那支燕军骑兵。
冉闵开始追击了,没有任何花哨,直扑燕军中军,他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斩杀慕容恪!
魏军紧跟在冉闵身后,杀声震天。他们知道,这很可能是决定命运的一战。胜,则燕赵尽在囊中!
燕军一路败退,魏军一路追杀。冉闵带着麾下的勇士们,像一头愤怒的狮子,一头撞进了慕容恪布下的铁笼子里。冉闵终于意识到,狡猾的慕容恪,给自己布下了天罗地网,一切都是慕容恪的诡计。
事已至此,唯有一战!面对燕军的重重包围,冉闵没有后退,斗志昂扬,一直冲到连环马肉盾前,连杀三百余人。冉闵断然下令,全军收拢,目标燕军中军,寄希望于斩杀慕容恪来扭转战局。
燕军的连环马肉盾虽然延缓了魏军前进的速度,但是由于被铁锁连在一起,无法自由躲闪与还击,机动性大为降低,很快就陷入混乱。然而,这五千名骑兵都是燕军中的精锐,他们很好的执行了既定的任务,与魏军展开了殊死搏斗。
让慕容恪没有想到的是,他精心安排的铁锁骑兵大阵,竟然没能挡住魏军的冲杀。在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后,魏军突破连环马大阵,将五千名燕军全部歼灭,直扑慕容恪的亲兵本阵。参军高开见为了保护慕容恪,亲自带领亲兵与魏军交战,最后战死。
冉闵离慕容恪的距离已经很近了,魏军用鲜血争取到了反败为胜的机会。这时,两翼燕军杀到,将陷入苦战的魏军包围过来。魏军兵少,一场血战后,剩余的数千名将士全部战死。冉闵不得已,只得向东突围。在燕军的追击下,冉闵冲杀二十余里,终于杀出包围圈。
就在这最关键的时刻,一个意外发生了:那匹和冉闵并肩作战多年,同样勇猛绝伦的朱龙马,因为过度疲劳倒下了……冉闵轰然坠马,被冲上前来的燕军士兵活捉。而他身边的魏军将士为了抢回主帅,仍然义无反顾的与敌人拼杀,最后全部战死。
慕容恪的连环马创意,后来成功的被另外一个来自辽东的民族复制。然而,这种在冷兵器时代几乎无敌的骑兵阵法,却像是遭到了上天的诅咒,最终都被一支强悍的步兵击败了。
冉闵被俘后,燕军乘胜进击邺城。邺城中的汉族军民深知已无退路,在极度艰难的境况下,顽强的抵抗了三个多月。八月,邺城粮尽,援绝,人相食,终于陷落,冉魏灭亡。
活捉冉闵后,慕容恪没有立刻杀了他,而是把他送到了燕王慕容俊那里。望着这个被俘后仍然不可一世的汉人,慕容俊一脸讥讽的说:“你只有奴仆下人的才能,凭什么敢妄自称天子?”
冉闵的回答义正词严:“天下大乱,尔曹夷狄,人面兽心,尚欲篡逆。我一时英雄,何为不可作帝王邪!”
意思是说,天下大乱,像你们这等禽兽一样的蛮夷尚且可以犯上作乱,我等堂堂大汉英雄,为什么不能称王称帝!
慕容俊大怒,让人抽了冉闵三百鞭子,然后送其龙城,在遏陉山将其斩杀。(关于遏陉山的具体方位,我一直很有查到,但肯定是在辽宁朝阳境内,知道的朋友麻烦告诉我一声。)
相传,冉闵死后,山上七里之内草木皆枯,龙城境内蝗虫大起,而且从五月到十二月,一滴雨都没有下。要知道,在那个年代里,天有异象的后果是很严重的,是关系到国家统治根本的重大政治事件。慕容俊觉得这是上天对自己处死冉闵的惩罚,所以立刻派人前往山上祭祀,追封冉闵为武悼天王。说来也奇,走完这一系列仪式后,当日就下了一场大雪,足足有膝盖那么高,像是在悼念为生存和自由而战的冉闵。
对于冉闵,历来褒贬不一。他的事迹,用最简单的话来概括,就是两个字:杀胡——内外六夷,敢称兵杖者斩之!只这一句话,冉闵便有资格在中国历史上留下重重的一笔。
这个重,只有一种颜色,那就是血色。
有人说,冉闵是拯救中原汉族的抗胡英雄,在他的浴血奋战下,中原地区的羯族和匈奴基本上被杀绝了,没被杀掉的也拖家带口退出中原,中原汉人由此得到了生存和喘息的机会。有人说,冉闵是个不折不扣的杀人狂魔,他与石勒石虎父子没什么两样,只不过石氏父子杀的是汉人,而冉闵杀的是胡人。甚至有人认为,如果没有冉闵,纯正的中华文明很可能将从地球上消失。有人说,冉闵是个反复小人,先给石氏父子打工,看到石虎的儿子们不中用,机会来了,就自立门户,拔刀相向。
好了,就此打住。
我一直在思考,历史,包括历史上的人物,应该怎么去看。不论是觉得冉闵好的人,还是觉得冉闵坏的人,很多时候,我们都是站在今天的立场,和我们自身的道德观点去看待问题。说白了,就是用今人的观点去评价古人的行为。
记得几年前,我曾在一个历史论坛与人就白起杀降的问题展开辩论。过程很漫长,内容很庞杂,围观的人很多,口水板儿砖横飞,最后从一场战争的问题上升到了白起的人品问题,从秦国的立国方针上升到了秦国是不是军国主义的问题。但凡支持秦国的人,都被扣上了军国主义分子的高帽子。
这就是典型的中国知识分子的论战——从对事,到对人。不怕观点不对,就怕立场不对。最后,那位老兄竟然搬出了无产阶级和革命斗争的理论,为白起和我定性,批判。
我很荣幸,能够被人拿来与一代战神相提并论。
我也觉得很可笑,这就好比是拿今人的眼光,去质问古人为什么不穿内裤。
最后,我放弃了,不是认输,而是觉得无聊。不过,那位老兄的执着和思维方式,倒是让我佩服。
我要说的,其实只有一点:从当时的环境去看当时人们的行为。
就这么简单,这就是我理解的历史。
于是,一切都能够说得通了。
冉闵,他是反复无常,是残忍嗜杀,他的行为,是为中原汉族争取到了生存的权利,是给胡族带来了灭顶之灾,甚至在一定程度上改变了历史的进程……但他这么做的最根本的原因,只有两个字:
生存。
是的,就是生存。
我们每个人都要生存,比如吃饭。所以,我们要去工作,要赚钱,要改善生活;之后,才能谈得上发展,实现理想,去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
为理想而放弃生存,我敬佩;为生存而选择妥协或爆发,我理解。
所以,我理解冉闵。他所做的一切抉择,说到底,都是为了生存。起先,是为了自己的生存;最后,是为了汉人的生存——汉人实在是太惨了,比猪狗畜牲的都不如。
他没有多少文化,没有远大的理想,他做能做的,就是拿起屠刀——就跟胡人对待汉人的方式一样,拿起屠刀——杀!
剃人头者,人恒剃其头。
这个世界是有报应的,胡人把汉人当成低等公民,把他们当成可以随意蹂躏践踏的牲口,他们没有想到,即使是最卑微的人,也会忍无可忍!现在,时候到了!于是,数十上百万人头落地。长期积压在中原汉人胸中的怒火,随着冉闵那一声怒吼,倾泻而出!
这就是事实,简单直接,粗暴血腥,不需要太多的上纲上线和高帽子。
而我们想要看到的,就是事实。
冉闵一死,中原汉人便失去了抗争的领袖,冉魏的大臣绝望至极,大多守节自杀,少数投奔东晋,竟无一人投降燕国。中原地区的几十万汉人不愿为燕国统治,自发逃往江南,寻求东晋的庇护。然而,由于东晋的军队未能及时赶到,使得几十万百姓在南迁中途受到各地胡人的截击,全部被杀。受命前往接应的东晋大将自觉无颜面对中原父老,随即自杀谢罪。
汉人恢复中原最后的一点希望,也随着冉闵的死和冉魏的灭亡而付诸东流。
呜呼,五胡乱华。
然则,乱世出英雄,逐鹿中原,唯强者居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