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定内乱、击败段部后,雄霸辽东。正当慕容皝意气风发准备南下争霸之际,却发现自己将要踏上的是一条更为凶险坎坷之路,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直接把燕国推到了亡国边缘。
这场战争发生在慕容翰回国前。战争是后赵发起的,理由是燕国没有与后赵军会合进攻段部,而是擅自劫掠段部军民,没有履行夹击段部的约定。石虎很生气,很快就带着几十万大军浩浩荡荡杀奔燕国。
在这场战斗中,一员小将横空出世,一战成名。在此后的数十年里,他南征北战,无一败绩,成为了所有对手的噩梦,甚至连那些自命不凡的江东高门名士都对他都推崇有加。这个人就是慕容皝的第四个儿子——慕容恪。
后赵大军压境,燕国军民大为惊恐,西部的36座城池望风而降,连慕容皝也打算弃城出逃。在众人的一致劝说下,慕容皝才决心坚守棘城,决一死战。激烈的攻城战持续了十几天。燕军同仇敌忾,没有让后赵军占到半点便宜。石虎见棘城难以攻克,便下令大军撤退。
正是这道撤退的命令,让石虎付出了沉重的代价——就在后赵军拔营后撤的那个清晨,棘城的方向响起了隆隆的马蹄声——一支两千人的骑兵在一员少年将军的带领下冲出城门,直扑后赵军背后。
石虎根本没想到燕军还敢出城,大惊失色,带头逃跑。他这一跑,手下士兵也不干了,全军炸营。慕容恪如入无人之境,乘胜追击,大败赵军,斩获三万余级。慕容皝也率大军随后杀到,秋风扫落叶般将先前反叛之城悉数攻克,一路杀到与段部接壤的边境。
棘城一战意义重大,它是燕赵两国争锋河北的序幕,也是相对弱小的燕国首次战胜强大的赵国。这一战,彻底扭转了幽州地区的局势:盘踞辽西的段部在后赵和慕容部的夹击下奄奄一息;后赵经此一败,也无力再向幽州进犯;局势的主动权,已经掌握在了燕国手中。更重要的是,这一战,燕国和赵国各自涌现出了一位闪亮的将星——燕军中,15岁的慕容恪首次独立领兵作战;赵军中,汉人将军石闵(即后来的冉闵)凭一己之力挡住了燕军的疯狂反攻,让石虎等人得以顺利脱身。
然而,还没等燕国动手,躲进密云山中的段辽便重新出山了。原来,段辽逃入密云山中后收拾残部,陆续聚集起两三万人,暂时在山里安顿下来。转眼半年多过去了,两万多人缺衣少食,忍饥挨冻,面临着严重的生存问题。而两个老邻居——后赵和燕国,却是一个比一个过得滋润。
为了生存,段辽决定妥协。
公元338年的冬天,段辽派使者前往后赵的都城邺城,向石虎表示愿意归降,请求后赵派军队接应。也不知是什么原因,使者刚离开密云山,段辽就后悔了,又派使者向燕国请降。
不过,石虎听到段辽愿意归降后倒是非常高兴,马上派征东将军麻秋带兵三万前去迎降。大军出发前,石虎特意叮嘱麻秋务必小心,还派尚书右丞阳裕、将军鲜于亮给麻秋当助手。
另一边,慕容皝也没有拒绝这等送上门来的好事,亲自率军前往密云山。
就在这时,派到后赵去的使者赶回密云山,向段辽报告麻秋率军即将赶到。段辽灵机一动,立刻向慕容皝献上自己的“投名状”:利用石虎自己归降后赵深信不疑的机会,在途中设下埋伏,袭击后赵军!
慕容皝一听,觉得此计可行,就命慕容恪带7000名精锐骑兵率先到三藏口(今河北承德北高寺台附近)一带埋伏。如果从天空中俯视,就会发现在冬日的茫茫雪原上,两支大军正从不同方向朝三藏口逼近,一场大战即将爆发。
战斗的结果正如段辽和慕容皝所料,当麻秋、阳裕、鲜于亮带着三万人马走到三藏口时,慕容恪的7000精骑突然杀出,大败后赵军,麻秋徒步逃脱,阳裕和鲜于亮被俘。
此战之后,辽西段部军民全部归降,燕国的实力得到了极大的提升。不仅如此,石虎还给慕容皝送去了两个重要的人才——阳裕和鲜于亮。
阳裕是右北平郡无终人,此人才学过人,既懂政务,又通军事,还是个杰出的建筑师,在幽州的名望很高。但此人运气不好,给幽州刺史王浚当主簿,王浚败亡;投奔鲜卑段部,段部又被燕国和后赵联手干掉;投奔后赵,被派去给麻秋当副手,麻秋又全军覆没,连他自己都搭上了。
当阳裕被五花大绑押到慕容皝面前时,慕容皝让令士兵给他松绑,还任命他为郎中令、大将军左司马。阳裕也当仁不让的接受了,跟着慕容皝去前燕当官,还深得器重。慕容皝建新都时,阳裕充分发挥了他的建筑才能,出任新都城的总设计师和工程总指挥。那座新的都城,就是著名的龙城(今辽宁朝阳)。
鲜于亮是范阳(今河北涿州)人,三藏口大败时,他没能突围出去,还从马上掉了下来被燕军团团围住。按理说,鲜于亮只剩下两个选择——死,战死或自杀;降,投降。但是,他的表现,我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就是牛——既没有死战,也没有投降,而是停了下来,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可能是受伤了)。
这下轮到燕军士兵傻眼了——上前乱刀砍死,似乎有些说不过去;由他去,这人貌似是个将军,也不能放过。所以,燕军士兵把鲜于亮团团围住,喝令他站起来。
鲜于亮平静的望着他们,从容不迫道:“身是贵人,义不为小人所屈。汝曹能杀亟杀,不能则去!”意思是,我是什么身份的人,岂能被你们这些小人所折辱。你们要杀就杀,不杀就给老子滚到一边去!
由于鲜于亮长得高大魁梧,声音浑厚,气势不凡,燕军士兵竟然被他吓住了,不但没敢杀他,还急急忙忙跑去向慕容皝报告情况(长得帅也是能救命的)。
慕容皝连忙派人用马把鲜于亮迎接到自己身边。一番交谈之后,慕容皝觉得鲜于亮谈吐从容,见识不凡,于是非常高兴,不但给他封官,还给他安排了一门亲事,好让他安心在燕国当官。鲜于亮就这样完成了从一个俘虏到重臣的转变,为燕国统一北方出了大力。
接下来,慕容皝做了两件事。这两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但必须要做:第一件是争名分,第二件是打扫后院。
吞并了段部,打跑了后赵,燕国算是在辽东地区站稳了脚跟。是可慕容皝突然想起,自己虽然建立了燕国,但这个燕王的封号却是自封的,还没得到晋室的认可。也许有人会说,乱世靠得是实力,谁够猛谁就能说话,晋室认可,他是燕王,不认可,他还是燕王,有什么两样?
当然不一样。要知道,几千年来,中国人最重视的就是名分。什么君君臣臣父子伦常,立嫡立长父死子继,全都是名分。没有名分,就是没有合法性;没有名分,别人就能拿这个说事,然后来收拾你。所以,名分很重要,可慕容皝没有,之前给的镇军大将军、平州刺史、大单于、辽东公、持节、都督,乱七八糟的一堆,已经不够用了。
谁能给慕容皝名分?晋室。确切说,是东晋,江东小朝廷。大半个天下,已经被北方七七八八的单于和将军们给瓜分了。这时的江东小朝廷也是乱得一塌糊涂,自顾不暇,哪里有时间来关照慕容皝。
朝廷忘了不要紧,我可以自己去要。慕容皝的脸皮果然很厚,他决定试探一下朝廷的态度。
不久,慕容皝派刘翔前往东晋都城建康,就是今天的南京。刘翔的任务只有一个,不是拿跨栏冠军,而是为慕容皝向朝廷讨要大将军和燕王任命。虽说此刘翔非彼刘翔,可从辽东到南京,大老远的跑了几千里地,去一趟也不容易,朝廷上下本该好好考虑慕容皝的“请求”。可事情拖了很久,朝廷却是不置可否,连个屁都没放。不是不想放,而是当政的那帮人,以庾亮、庾冰兄弟为代表,最大的爱好就是清谈,说白了,就是吹牛、扯淡、侃大山,本事基本没有,朝政基本抓瞎。
不过,东晋的大臣们虽然很懒,但是不傻。他当然知道慕容皝是什么人——原来是打手,现在是军阀。封个刺史、单于、什么将军之类的倒是可以,可封王就不一样了。八王之乱才过去多久啊?刘聪、石勒那些人给自己封王,那是逆贼,末了也没厚着脸皮跑江东来讨封,你慕容皝倒好,自立燕王也就罢了,还想占朝廷的便宜?还想朝廷支持你从打手变成反贼?可人家都已经自立燕王了,你不认可又有什么关系,难道发动石虎那些人去干他?
摆在东晋君臣面前的难题就是:事实已成,管不了;官方承认,没门儿。
一来二去,慕容皝等得不耐烦了,也清楚了朝廷的态度。既然敬酒不吃,那就送杯罚酒给你们吧!
慕容皝的罚酒,是一道表章,一封书信。
表章是明的,是给朝廷里所有的人看的。当时庾亮已死,其弟庾冰、庾翼当权,慕容皝就在表章中痛斥庾氏兄弟“擅权召乱”,建议朝廷“宜加斥退,以安社稷”,弄得庾氏兄弟灰头土脸,很没面子。
书信是暗的,是写给庾冰的。在信中,慕容皝狠狠嘲讽、挤兑、警告了庾冰一把,换句话说,就是自己受封燕王是理所应当的,你们兄弟俩既没有才干,也没有威望,如果不给我燕王,咱们就走着瞧!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可偏偏这一道表,一封信实在写得太好,就连很多东晋的大臣也是拍案叫好,等着看庾氏兄弟的好戏。
庾氏兄弟没啥本事,可不傻。辽东与江东相隔千里,中原地区又不归朝廷管,想打打不到,也打不过,想骂又心虚气短,怎么办?妥协。
慕容皝要的就是这个。妥协的结果,就是接受他的条件。
没过多久,庾氏兄弟便勉为其难的奏请东晋皇帝,加封慕容皝为燕王。
慕容皝的目的达到了,成了名副其实,非山寨的燕王。
那就打一仗来庆祝吧!
向谁开打呢?慕容翰向慕容皝建议,先打高句丽,再打宇文部。原因很简单:宇文部是慕容部的世仇,而慕容翰又在宇文部卧底过,对宇文部的情况了如指掌——首领逸豆归嫉贤妒能,手底下人才匮乏,这些年来不思进取,坐吃山空,很容易收拾。但如果出兵去打宇文部,高句丽一定会乘虚而入,所以要先打高句丽,干掉这个心腹大患,再打宇文部,燕国就能彻底统一辽东了。
慕容皝同意了。仗,不能毫无准备的打;可当慕容皝准备开打时,却发现摆在自己面前的是一个烂摊子。慕容廆在位时,为了应对高句丽,特地把慕容仁派到东面的平郭城去镇守。慕容仁干得不错,那几年高句丽还算收敛。慕容仁死后,而燕国主力都在西面对付段部和后赵,高句丽便没了顾忌,经常越过辽河骚扰一把,还打算把辽东半岛也变成自己领土,对地处辽南要冲的平郭城虎视眈眈。
慕容皝决定先稳住辽南,再收拾高句丽。
公元341年,还不到20岁的慕容恪被任命为渡辽将军,出镇平郭城。慕容皝派慕容恪镇守平郭,一方面是出于战略需要,平郭城需要有一个人来坐镇,阻止高句丽的势力向辽南渗透;另一方面也是出于对慕容恪的信任,让这位文武全才的儿子能够有独当一面的机会。年轻的慕容恪不负所托,来到平郭后,他安顿流民、操练兵马、修缮城池、积聚粮草。高句丽几次来犯,都被他轻松击退。
公元342年,为了彻底解除高句丽对辽东的威胁,慕容皝决定讨伐高句丽。慕容翰建议慕容皝兵分两路:偏师北道佯攻,主力大军则取南路险道直捣高句丽都城丸都山城。进攻高句丽有二条路:北路平坦宽阔,利于进军,之前两国打打杀杀基本上也都走这条路;南路靠近大海,崎岖艰险,除了打猎走私的人,基本上没什么人走。将士们大多主张从北路进军,慕容翰却认为南路艰难,高句丽人一定想不到燕军会从那里打过去,正好用来偷袭;至于北路,只要派一支偏师虚张声势,用来策应就够了。
慕容皝采纳了慕容翰的建议,先派长史王寓率15000人从北路进军,然后让慕容翰与第五子慕容霸(即后来的慕容垂)担任前锋,从崎岖的南路偷袭高句丽国都丸都山城。
高句丽当时在位的,是第十六任国王——故国原王;而司马懿平公孙渊时的东川王,是第十一任国王,期间在位的依次是中川王、西川王、烽上王、美川王,前后103年。也就是说,高句丽人用了一个多世纪,才重新具备了挑战辽东的野心与实力。
顽强,实在是太顽强了;不过,只是小强。
故国原王一听说燕军打过来了,马上就陷入了惯性思维中:他毫不犹豫的认为燕军会从北路打过来,所以派5万大军前去北路的关马山城驻守,阻止燕军前进;不过,他也还是留了一手,亲自带兵把守南路。
北路的燕军很好的执行了佯攻的任务,主动攻击数倍于己的敌人。战斗进行得异常激烈,让故国原王更加坚信北路就是燕军的主攻方向,因而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了北路。此时,慕容翰和慕容霸奇兵杀到,13岁的慕容霸带头杀进丸都山城,燕军大获全胜,故国原王狼狈逃跑。
仗是打赢了,可一个新的难题又摆在了面前:由于逃得太快,故国原王把高句丽百余年来攒下来的家当、所有公章文件以及自己的妻儿老小全都丢给了燕军。这可是实实在在的战利品啊,燕军理所应当的照单全收。可问题是,怎么运回去?不带东西,南路勉强能走;可拖着一大堆东西,南路就太窄了,没法走。
这时,北路传来了统帅王寓寡不敌众,战败身死的消息。一旦高句丽主力回师丸都山城,到时候就只能丢下战利品灰溜溜的重新从南路撤退了。
慕容翰下令,就从北路走!临走前,燕军把丸都山城洗劫一空,连故国原王的老妈和5万余口百姓也顺手带走了,最后还不忘放一把火,把高句丽人苦心营建的丸都山城夷为一片废墟。
燕军“拖家带口”,浩浩荡荡的上路了,前头堵着好几万回家报仇的高句丽士兵。不过,牛人就是牛人,慕容翰根本不怕,他亮出了一记绝招:路过高句丽王室墓地时,慕容翰下令把故国原王老爸美川王的陵墓给挖了。请不要误会,慕容翰挖坟,不是为了陪葬的财宝,而是让死人给活人当掩护。
当高句丽大军堵上班师的燕军时,他们惊讶的发现,走在最前面的,是故国原王的爹(死人)和妈(活人)。故国原王险些背过气去。
无耻,简直是太无耻了,可就是管用。你故国原王要是有胆子,就踩着爹妈的尸体来干仗!
故国原王毫无办法,总不能杀了老妈,让老爹再死一回吧……
就这样,燕军押着高句丽的前任国王和现任太后,大摇大摆的命令高句丽军让路,扬长而去。
为了赎回爹妈,故国原王很快就派使者去见慕容皝,表示愿意向燕国称臣,同时与宇文部断绝关系,顺带送了几千件宝物贿赂燕国君臣。高句丽就此成为燕国的属国。
慕容皝得到了承诺,得到了宝贝,也就没有多加刁难,同意高句丽使者接走美川王的遗体,但仍把高句丽太后留下充当人质。
燕军撤退后,故国原王招集旧部,开始了漫长而艰难的复国之路,把高句丽从亡国的边缘拉了回来。此后十三年里,高句丽不敢再向辽东踏足一步,转而向朝鲜半岛南部发展。
公元342年十月,慕容皝迁都龙城。
打完了高句丽,没有了后顾之忧,慕容皝接下来要收拾的,就是盘踞在辽东北部的宇文部了。唇亡齿寒,失去了高句丽这个可靠的盟友,宇文部首领逸豆归强烈预感到自己将会是燕国的下一个目标。先下手为强,逸豆归马上派国相莫浅浑率大军进攻燕国。
此时的燕国,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在夹缝中求存的慕容部了,吞并段部、击败后赵、收服高句丽,让燕国上下士气高昂。当宇文部入侵的消息传来时,燕国众将纷纷请战。
一个成熟的政治家,总能在不断的胜利后保持清醒的头脑。慕容皝就是这样的人。他知道莫浅浑率领的是宇文部落主力,如果马上出击,即便取胜,也是惨胜。所以,他选择避其锋芒,下令全军坚守城池,不得出战。莫浅浑乘兴而来,挑战数日,见燕军没有丝毫动静,以为燕军胆怯,便放松了警惕,准备撤退。
慕容皝一直派人盯着莫浅浑的一举一动,一听说他要撤退,立刻下令慕容翰率精锐骑兵发动突击。莫浅浑猝不提防,被慕容翰打得全军覆没,勉强冲出重围,逃回宇文部。主力全军覆没,燕军整装待发,浩浩荡荡即将杀到。逸豆归没有办法,只好派人带着重金向南方的新罗求援。
当时的新罗,还只是朝鲜半岛东南部辰韩当中一个较大的城邦国家,拥有居民数千户,其大权被朴氏、石氏(又叫昔氏)和金氏三大家族轮流把持,已然摆脱了马韩(百济的前身)的统治。由于境内山区众多,耕地较少,生活困难,再加上民风彪悍,所以很多新罗人都干起了雇佣兵的勾当,谁给钱就给谁卖命。逸豆归找的,正是一个名叫涉夜干的雇佣兵头子。涉夜干的公开身份,是新罗南罗城的城主。
公元344年二月,燕国正式对宇文部宣战。这一战,燕军的阵容可谓名将云集:慕容翰,骑兵两万,为先头部队;慕容恪,中军大将,统领全军;慕容霸,中军先锋,策应前军;慕容军,左翼;慕舆根,右翼。三路大军齐头并进,向宇文部发动最后一击。
当慕容翰率领骑兵冲向宇文部都城紫蒙川(今辽宁朝阳西北)时,迎接他的不是宇文部的骑兵,而是一支奇特的部队。这支部队的每一名士兵都有着一件非常厉害的秘密武器——长达三尺五寸的檀木大弓。这些檀木大弓不是拿在手中,而是固定在阵地上,随时都能射击。
慕容翰没有见过这样的部队,但是他深信,只消发起一个冲锋,凭借鲜卑骑兵强大的战斗力,就能把面前的对手践踏在马蹄下。然而,慕容翰失算了,因为这些檀木大弓,正是骑兵的天然克星。只听一声梆子响,数千枝长箭破空而至,目标——燕军骑阵。
在檀木大弓的轮番施射下,燕军骑兵纷纷落马,慕容翰的几位副将全部中箭身亡,慕容翰也身中数箭,燕军阵脚大乱。予以燕军沉重打击的,正是涉夜干率领的新罗雇佣兵。涉夜干见燕军陷入混乱,立刻手持大刀,带着手下的雇佣兵掩杀过来,直取身受重伤的慕容翰。
危急关头,一支骑兵突然从燕军侧翼杀到,带头的,是一名挥舞双槊的少年将军。少年将军一马当先,旋风般冲到涉夜干身边,一个照面就把涉夜干刺于马下。头领被杀,新罗雇佣兵顿时大乱。少年将军救下慕容翰,立刻整顿人马,带着燕军向新罗雇佣兵反扑过去。新罗雇佣兵被杀得落荒而逃。少年将军一鼓作气攻破宇文部都城紫蒙川,燕军大获全胜。这位少年将军,便是慕容皝的第五子,慕容霸。
宇文部首领逸豆归孤身逃脱,最后死于逃亡途中,宇文部从此一蹶不振。
这一战,燕国不仅消灭了辽东最后一个对手宇文部,还收获了一员猛将——慕容霸。正是这个慕容霸,在数十年后承担起了复兴大燕的使命。
对慕容部而言,新一代战神崛起了,上一代战神却人们的鄙夷中黯然收场。
慕容翰是痛苦的,如果他能死在新罗人的箭下,或许还是一种解脱。然而,由于他一生三叛其主,先投段部,段部败亡;再投宇文部,宇文部败亡,就连跟随他的部将都先后战死或被杀。他,仿佛是天煞孤星转世,无伴终老,孤独一生。就连燕国的老百姓也把他看成是叛逆之人,不祥之人。
然而,慕容翰活了下来,在家休养了很长一段时间。稍好一些,他就在家中试着骑马强身。对他来说,身体上的伤痛或许还能平复,可来自旁人的鄙夷和唾弃,却让他万分痛苦,因为没有人能理解他。而最终把他推向了生命尽头的,是猜忌。
很快,有人就向慕容皝告发,说慕容翰明为养病,实则在家中舞刀骑马,很可能是要作乱。这是一次很拙劣的告发,但却很管用。因为现在仗打完了,辽东基本上统一了,新一代的名将(慕容恪、慕容霸)也崭露头角,对燕王慕容皝来说,慕容翰就成了可有可无的人。最关键的是,慕容皝虽然看重慕容翰的武勇谋略,但是在他心中,始终都对这个忠直勇武的大哥有所忌惮。
于是,他赐了慕容翰一杯酒。送酒的使者,就是慕容翰从前的部下。为了洗刷曾经在“大叛徒”手下效力的耻辱,他主动要求来送慕容翰最后一程。
慕容翰平静的望着弟弟送来的“美酒”,感叹万千:“翰怀疑外奔,罪不容诛,不能以骸骨委贼庭,故归罪有司。天慈曲愍,不肆之市朝,今日之死,翰之生也。但逆胡跨据神州,中原未靖,翰常克心自誓,志吞丑虏,上成先王遗旨,下谢山海之责。不图此心不遂,没有余恨,可惜可惜!”
这段话翻译过来就是:“我这个人私自叛逃,原本就是罪不容诛。没有战死沙场,才会得到这样的报应。上天垂怜,让我多活许久;今天虽然死了,却也是一种解脱。但是现在中原未定,战火未息,我经常扪心自问,立志杀光敌人,洗刷自己的耻辱,上对的起先帝,下对的起国家。只可惜没能实现心愿,这是我唯一的遗恨,可惜可惜!”
说完,慕容翰端起“美酒”,一饮而尽。
一代名将慕容翰就这样走完了悲剧的一生。有人说,慕容翰是死于慕容皝的猜忌。这话不完全对。因为一个人的路,是自己选择的,慕容翰从一开始就选择了一条不被世人所理解的道路。慕容翰是矛盾的,所以他才会离开祖国,栖身敌营,却在危难时助燕国一臂之力;慕容翰是无助的,他想逃离是非,做一个纯粹的人,而现实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慕容翰是伟大的,他所做的一切,他的选择,都不是为了自己,他选择与命运对抗,却没有得到命运的垂青。
真正能够理解慕容翰的,或许只有那个为他定做大弓,助他逃出宇文部,与他既是对手,却又心意相通的兄弟慕容皝。很多时候,你的敌人,往往才是最了解你的人。
我想,慕容翰的死,最痛苦的,是慕容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