称霸海上,对孙权而言,才刚刚起步,当他还在读书习字的时候,公孙家族的人就已经在为成为辽海地区的霸主而努力了。他们利用辽东海陆便利的条件,一步一步实现着自己的野心。
公元209年,也就是赤壁之战的第二年,一直很不安分的高句丽爆发了内乱。(关于高句丽民族的源起和发展,我会在下一章中详细讲述。)
当时,高句丽政权已经进入了丸都·国内时代,先后定都于丸都山城(今吉林集安丸都山上)和国内城(今吉林集安市)。这一时期,统治高句丽的是第九代国王故国川王男武(又名伊夷谟,公元179-197年在位)。故国川王在位期间,利用东汉末年中原战乱、无暇顾及辽东地区的机会,整顿内政,并逐步蚕食玄菟郡的土地,使得高句丽的国力得到了迅速提升。由于故国川王没有儿子,他死以后,王位就由他的弟弟延优来接任。
长兄无子,兄终弟及,看似顺理成章,实则大有文章。
原来,故国川王一共有三个弟弟,最大的叫拔奇,其次是延优,最小的叫罽(jì,意为高级羊毛织物)须。如果按照兄终弟及的原则,应该由拔奇继位,可王位为何会落到了延优手中呢?
原来,故国川王去世的时候是在深夜,但是他的宠妃于氏却秘不发丧,而是连夜赶到拔奇家,对他说:“国王没有后嗣,你应继承王位。”
请注意于氏的这段话,她并没有说故国川王已经死了,而是直接提议让拔奇继承王位。只要正常一点的人都会觉得,这个女人一定脑子进水了——国王还在,你让我即位,那不是公然谋反吗?拔奇也是这么想的,所以在不知道故国川王已死的情况下,他严肃的训斥了这位“好心”的嫂子:“谁继承王位乃是天数,怎可随便议论?况且你一个妇道人家深夜来访,既不合君臣之礼,又不合叔嫂之仪,实在是太有失体统了!”
听了拔奇的训斥,于氏又羞又怒,马上就来到另一位小叔子延优的家里。延优一看嫂子来了,连忙起床穿戴整齐,亲自相迎,还准备了茶水点心——嫂子赶夜路辛苦了。于氏见延优对自己如此“贴心”,大为感动,就把国王去世的消息告诉了他,还对他说:“现在大王死了,却没有儿子。按理说,拔奇年纪最大,王位应当由他来继承,可他却说我有异心,实在是太无礼了,所以我才来见你。”
延优是聪明人,一听于氏此言,马上意识到机会来了,于是更加殷勤有礼,还亲自下厨,打算为嫂子做一顿好吃的。由于兴奋过头,延优在切肉的时候不小心割破了手指。于氏看到以后,连忙解下裙带(请注意,是裙带,不是撕下一块裙角),为他包扎伤口……
该包扎的包扎了,该吃的吃完了,该沟通的也沟通了。
回宫前,于氏对延优说:“现在是深夜,我担心会有变故,你还是把我送回宫吧。”于是,延优陪着于氏,手拉手走入宫门。第二天一早,于氏就以故国川王的名义下达了一道命令,让群臣立延优为王。
拔奇听说大哥去世,于氏打算立延优为国王的消息后,一联想昨夜发生的种种,立刻觉得自己被这个女人给耍了,怒火中烧,率军包围王宫,一通狠骂,大致意思是:大哥死了,我就是大哥,国王应该由我来当,你小子不守规矩,竟敢越过老子,简直是罪无可恕,赶紧给我滚出来,否则,老子砍死你全家!
故事讲到这里,大家是不是觉得有点儿眼熟?让我们来对号入座一下:
拔奇,耿直火爆——武二郎;
于氏,三心二意——潘金莲;
延优,善解人衣——西门庆;
只不过,西门大官人最后是被武二郎给打死了,延优和于氏却是心安理得的呆在王宫里,任由拔奇撒泼辱骂,紧闭宫门,完全不去理他。拔奇骂也骂完了,打又不能打,没有办法,只好带着部族回到沸流水(今富尔江)的涓奴部(今辽宁桓仁一带)。
拔奇很郁闷的回到了自己的领地,越想越气,可单凭自己的力量又无法夺回王位。怎么办?他决定借助外援。不久,拔奇就前往襄平拜见辽东太守公孙康,把事情经过对公孙康一说,然后表明态度:只要公孙康发兵帮他夺回王位,高句丽便臣服于公孙氏。
公孙康对这个逐渐强大,又不怎么听话的高句丽一直也很头疼,一看有出兵的机会,立刻答应了拔奇的请求。拔奇带着辽东援军回到了沸流水流域为据点,开始攻打延优。
延优也不是省油的灯,他见拔奇请了外援,心想你不是敢对兄弟动手吗?行,我就派罽须来对付你。
这个罽须果然很能打,一场混战,居然把辽东军给打败了,然后一路追杀拔奇。拔奇被追得没办法了,就对罽须喊话:“小子,咱们好歹也是同胞兄弟,你就忍心杀死你的老哥吗?”
罽须也不忍杀拔奇,此人不但能勇猛,更是做政治工作的好手:“延优抢了你的王位,固然不义,但你为报一己私恨,竟然引狼入室,借外邦之手跟祖国为敌,你又是什么意思?你死不足惜,可你干了这样的事,死了以后又有什么面目去见先人!”
拔奇脾气虽然火爆,却是个很单纯的人,听了罽须的话后,也觉得有罽须相助,想从延优手中夺回王位是不可能了,如果国家再因此毁于战火,就更对不起列祖列宗了。想来想去,觉得偌大的天下竟无自己的立锥之地,于是跑到裴州,痛痛快快的自杀了。
这个故事告诉我们:千万不要轻易得罪嫂子。尤其是死了老公的嫂子,更要小心应对,以免被人给算计还落得一身恶名。
拔奇死了,公孙康很失望,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拔奇死了,罽须很伤心,说到底,拔奇是被自己骂死的。和田畴哭刘虞、袁尚一样,罽须也跑到拔奇自杀的地方,先为其收尸、下葬,然后痛哭一场,尽到了兄弟的情分。
拔奇死了,有一个人很高兴,也很不爽。这个人就是延优。他高兴,因为对王位威胁最大的人已经死了,自己能够安安稳稳的继续当国王;他不爽,是因为罽须对拔奇说得那番话,还有罽须对拔奇的感情,这是很危险的种子。
所以,罽须回来后,延优先是客客气气的把他请进王宫,先是款待一番,然后意味深长的说:“拔奇借兵作乱,祸国殃民,是不可饶恕的大罪。你顾及兄弟情分,没有杀他,我完全能够理解;可他自杀了,你又跑去痛哭一场,难道说,你认为我残忍无道吗?”
宴会的气氛到这个时候就完全变了,接风酒变成了批斗会,罽须如果应对不当,很有可能伏尸当场。
罽须知道最危险的时刻已经来临,所以含着眼泪请求延优听他解释。延优点点头。
罽须这才壮着胆子道:“王后虽然以先王名义立你为王,可你却不以礼法让权,是否不太讲究兄友弟恭的礼仪了?”罽须的话说得十分中肯,当老大,最重要的就是形象。说得直接一些,那些装腔作势、虚情假意、走走形式的东西,在政治上是必不可少的,比如后来的曹丕,明明很想当皇帝,偏偏还是要礼让三次,显示自己的无私,最后迫不得已才取代汉朝。如果你很想当老大,又不愿意走个流程、表个姿态,当仁不让、毫不客气的就拿过来干了,是不符合老大应有的“形象”的。
罽须接着说:“我把拔奇的尸体收敛下葬,然后为他的死痛哭一场,实际上是为了显示大王您的美德,在为大王您塑造形象,没想到反而遭到了大王的责问。我是拔奇的兄弟,大王也是拔奇的兄弟;我是大王派来的,我不忍心杀死拔奇,并且悲痛拔奇之死,实际上就是大王念及兄弟之情,不忍心杀死拔奇,悲痛拔奇之死。有这样一个重情重义,不计前嫌的大王,还会有谁觉得您不义呢?”
一番话,把延优感动得一塌糊涂。很快,延优就命人以君王的礼仪重新安葬拔奇。
罽须也得以活了下来,继续为延优所重用。
带方,四方也!
公孙康当然不甘心就这么败给高句丽。不久,他就率大军讨伐高句丽,攻陷了高句丽都城国内城,逼得山上王将都城迁到丸都山城。后来,公孙康又将乐浪郡南部划为带方郡,派公孙模、张敞等人率军南下讨伐三韩部落,把生活在朝鲜半岛的汉民收拢起来,统一安置在乐浪、带方二郡。
公孙康在用武力控制朝鲜半岛的同时,也采取了怀柔和亲的政策,他把宗女嫁给马韩中最有势力的百济,使百济成为公孙氏的属国。至此,公孙氏击败乌桓、高句丽,收服扶余、三韩,整个东北亚地区再也没有能够与之抗衡的势力。
带方郡的设立更是辽东公孙氏称霸东北亚的一个标志性事件。
从地图中就能看到,带方郡所处的地理位置十分特殊:它正好位于朝鲜半岛北部由公孙氏控制的乐浪郡和半岛南部三韩势力及东部秽人聚居地之间,隔海与山东半岛遥遥相望。另外,由于航海技术的限制,当时从日本列岛前往中国主要就是在山东半岛登陆,而非直接前往东南沿海。所以,带方郡就成了半岛南部的三韩各国、东部的秽人部落,及在位于日本九州北部的倭国(主要是指邪马台女王国)与中原地区遣使通商的中转站。
公孙康把带方郡从乐浪郡中独立出来,就是要强化带方郡在外交和贸易上的作用。到了公孙渊掌权时期,公孙氏几乎垄断了中国与东北亚其它势力之间的全部联系,海东诸国(高句丽、三韩、倭国等政权都在辽海以东,故统称海东诸国)也陆续成为公孙氏的属国。这些国家向公孙氏称臣纳贡,所有使节往来,都要经过带方郡,由带方太守全权负责。
带方,四方也!
有了带方郡对于辽海的控制,公孙氏自然不怕与孙权翻脸,俨然以东北亚宗主自居。
那么,公孙氏又是凭借什么成为东北亚霸主的呢?海东诸国为何没有选择更为强大的魏国和吴国,而要去依附辽东公孙氏呢?
首先是交通。汉末三国时期,造船技术和海上航行都未达到隋唐宋元时期的高度,各国之间的交往主要通过陆路进行,对乌桓、高句丽、三韩等国家来说,离他们最近、最强大(相对而言)的势力就是辽东,只要公孙氏封锁交通,这些国家的使节就只能在辽东止步。当时海东诸国的造船水平也不足以支持他们进行横渡大洋的出访活动。所以,辽东公孙氏能够称霸东北亚,很大程度上是占了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便宜。
其次是态度。如果公孙氏安于现状不思开拓领土扩大影响力,那么他们所能管辖的区域也就仅仅是魏国东北部的几个郡而已,起到的也只是为魏国守边的作用。然而公孙氏一族虽无大才具,却有小野心,而且能够根据实际情况一步步稳扎稳打,慢慢扩张。经过半个世纪的经营,辽东成为东北亚的最强势力也不足为奇。
再次是人口。据《晋书·宣帝纪》记载,谓司马懿平辽东时“收户四万,口三十余万”,再加上玄菟郡“户一万零五百九十四,口四万三千一百六十三”,乐浪郡“户六万一千四百九十二,口二十五万七千五十”,人口总数近六十万。但这是辽东之战后的数字,战争会导致人口大量流亡,所以在辽东之战爆发前,其控制范围内的人口数还会更多,这当中既包括自然增长的人口,也包括从中原前往辽东的流民,还有在战争中掠夺来的人口。因此,在公孙氏称霸东北亚的鼎盛时期,其辖境内的人口总数很可能接近70万。而当时高句丽仅3万户,扶余8万户,沃沮5000户,濊2万户,马韩50余国总计才10万余户,弁韩、辰韩24国总计4万余户,邪马台国7万户,其它日本小国总计8万户。
也就是说,整个东北亚地区除了公孙氏外都是小国,这些小国不论在经济军事文化上都难以与公孙氏抗衡,而且各自为政、互有仇怨,很容易就被各个收服,成为公孙氏的属国。
公孙渊掌权后,公孙氏在海上吞并了东吴的庞大舰队,在陆上击败取代乌桓成为北方第一大胡族的鲜卑人,一个小而强的地方割据势力就此屹立于辽海之滨,公孙渊的野心也愈发膨胀——他不再想做魏国和吴国的附庸,不想再战战兢兢、惟命是从,他要做名副其实的辽东王!
公元237年(魏明帝景初元年),公孙渊自立为燕王,击败了前来讨伐的幽州刺史毌丘俭,正式宣布与魏国脱离关系。这次叛乱既是公孙渊野心的大爆发,也给了魏国彻底解决辽东问题的机会。当时诸葛亮已经去世,魏国西部战争压力大大减轻,魏明帝当机立断,决定派太尉司马懿率大军远征辽东,同时派遣使者联络与公孙氏有仇的鲜卑人和高句丽,命令他们配合作战,一场事关东北亚霸主地位的战争就此拉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