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4年12月29日,毛泽东在给田家英的信中说:“近读五代史唐庄宗传三垂冈战役,记起了年轻时曾读过一首咏史诗,忘记了是何代何人所作。请你一查,告我为盼!”为了便于查对,毛泽东还凭记忆书写了《三垂冈诗》:“英雄立马起沙陀,奈此朱梁跋扈何。只手难扶唐社稷,连城犹拥晋山河。风云帐下奇儿在,鼓角灯前老泪多。萧瑟三垂冈下路,至今人唱百年歌。”又在诗后注明:“诗歌颂李克用父子”。
毛泽东手书的这首咏史诗,除了将诗题《三垂岗》中的“岗”(据《旧五代史》、《新五代史》)误写为“冈”外,还有两处笔误:一处是第四句“连城犹拥晋山河”中的“犹”(应为“且”);另一处是第七句“萧瑟三垂冈下路”中的“冈下”(应为“岗畔”)。全诗其他各字准确无误。毛泽东在许多年的戎马倥偬后,仍能清楚地记起年轻时读过的这首咏史诗,可见对它印象之深刻。在晚年,毛泽东曾对身边的工作人员说:“我现在是鼓角灯前老泪多。”
《三垂岗》一诗为清朝诗人严遂成所作。严遂成虽然在清朝的诗人中名气不是很大,但他的咏史诗却写得很好,“长于咏古,人以诗史目之”,“格高调响,逼近唐音”。在这首七律中,寥寥数语不仅道尽了后人对前朝历史人物和古战场的凭吊和沧桑感,更勾勒出李克用父子气盖万夫的英雄风貌,气势宏阔。
一代伟人毛泽东所瞩目的“李克用父子”,就是五代时期后唐开国之君李存勗和他的父亲李克用。在群雄逐鹿的末世,李克用父子确实上演了一场威武雄壮的大戏。而之所以选择将李克用单独成篇,是因为李克用始终奉唐为正朔,即便朱温篡唐建立后梁,李克用拒不承认,仍袭用唐“天祐”年号。李存勗后来称帝,深知父亲的心意,于是仍然以唐为国号,史称后唐。
李克用最早的崛起,是因为镇压庞勋领导桂林戍卒起义,当年他还只有十五岁。他正式登上大唐的政治舞台,为朝野所瞩目,则是因为云州事变。
唐僖宗乾符五年(878年),代北发生饥荒,云州(今山西大同)防御使段文楚乘机削减军粮、军衣,引起了军队的不满。段文楚的部下军校康君立、薛铁山、程怀信、王行审、李存璋等人在一起秘密计谋说:“段文楚是个懦弱昏庸的人,难与共事。现今四方混乱,军队士气不振,正是我们出人头地的好时候。李国昌父子勇冠诸军,名声很大,如果我们合伙推举他当首领一起暴动。就眼前来讲,代北之地用不了十几天就可以占领,功名富贵指日可待。”
计议之后,康君立等几十人连夜从云州出发,去蔚州会见李克用,对李克用说:“方今天下大乱,天子付将臣以边事,岁偶饥荒,便削储给,我等边人,焉能守死!公家父子,素以威惠及五部,当共除虐帅,以谢边人,孰敢异者。”(《旧五代史·卷五十五·康君立传》)李克用早有野心,故意以试探的口气说:“天子在,办事应当依据国家的典章律令,你们可不要轻举妄动。再说,我父亲远在振武(唐方镇名,治所在今内蒙古和林格尔西南土城子),即使起事,也得禀告父亲。”康君立等人以为李克用不想起兵,着急地说:“现在事情已经泄露,迟了就会生变。”
李克用见时机成熟,事情紧迫,于是,从蔚州起兵,哗变的军队有一万多人,赶到云州城外后,驻兵斗鸡台(在大同奚望山上)。云州城中听说李克用的军队哗变,并且来到城外时,城内军民立即杀死段文楚,迎接李克用入城。之后,众人罗列了段文楚的许多罪状,上报僖宗皇帝,要求让李克用担任大同军防御使留后。唐朝廷不能容忍,打算派兵讨伐。
当时,黄巢农民军正如火如荼,唐朝廷一时分身乏术,为了集中力量对付起义军,唐朝廷被迫采取封官许愿的拉拢办法,任命李克用为大同军节度使。李克用父子利用唐朝廷忙于镇压农民起义的时机,不断扩充势力,巩固自己的地盘。吐谷浑族赫连铎也想争夺地盘,乘李国昌出兵进攻党项族的机会,攻占了李国昌的老营振武,振武的沙陀族全被吐谷浑族俘虏。李克用见事态突然发生变化,急忙到定边军(今陕西省西北部)迎接李国昌回云州。云州守将见李克用父子势孤力单,也关闭城门,不让进城。
在这危急关头,李克用带领少数人马转战蔚州、朔州等地,得到三千多人马,屯兵新城,李国昌则退保蔚州。赫连铎为了吞并沙陀族,又带兵把新城围住,并且指挥军队昼夜攻打,情况相当危急。正在这时,李国昌从蔚州带领援军赶到,于是内外夹攻,赫连铎腹背受敌,结果被李克用父子打败。这一仗,使李克用的军队又振作起来。
唐朝见赫连铎势力强大,就以赫连铎为大同军节度使,另派李钧为代北招讨使,想消灭李克用的势力。结果,赫连铎和唐官军又吃了几次败仗,李克用不但没被消灭,反而地盘越来越大。僖宗广明元年(880年),唐朝廷任命李琢为招讨使,联合幽州的李可举、云州的赫连铎再次出兵,大举进攻李克用父子。在力量悬殊的情况下,李克用父子在药儿岭、蔚州分别被唐军打败,损失惨重,最后率残余人马逃往北边的达靼(时居于阴山)部落中。此时,正是黄巢大军由南北上之时。
广明元年(880年)末,黄巢占据长安,唐僖宗逃往四川。中和元年(881年),唐朝廷派人到代州招募士兵三万人,以抗拒黄巢。这些士兵大多是北方的杂胡,粗犷剽悍,暴虐凶横,唐将往往无法约束控制。在这样的情况下,沙陀都督李友金向唐朝廷建议起用李克用,用骁勇善战的沙陀兵将来对付黄巢。此时,僖宗手中确实没有强将可以抗拒农民军,迫于无奈,不得不起用李克用,任命他为雁门节度使。李克用闻讯后,欣喜若狂,立即率达靼诸部万人过雁门,下太原。
这时候的李克用踌躇满志。他感到自己受命于危难之间,大有要去拯救唐朝廷于水火之中的不可一世。他给河东节度使府发送牒文,声称奉唐僖宗诏命征讨黄巢,要求节度使府沿道准备酒食以供军。河东节度使郑从谠之前是唐宰相,手下有不少名士,时人称其幕府为“小朝廷”。他知道李克用南下后,立即下令紧闭城门,严防戒备沙陀军。李克用心想:“我是皇帝请来剿灭黄巢的,跟你们一条战线,你们却还把我当敌人。”他觉得受到了轻视,决定给郑从谠一点颜色瞧瞧。
当时,李克用驻军于汾东。郑从谠派人前去犒劳,送去军资粮草。李克用却在汾东停留不发,不肯继续南下。这自然让郑从谠大为紧张,不知道这沙陀人葫芦里到底卖什么药。
李克用又亲自率沙陀军来到晋阳城下,晋阳守军早得到郑从谠严令,严密戒备,不让李克用一兵一卒进城。李克用要求与河东节度使郑从谠相见。郑从谠登上城楼,在城上与李克用对话。李克用又要求发给粮饷赏钱,郑从谠便送了一些钱米。尽管如此,李克用还是不满足,开始放纵沙陀军抢掠晋阳城外的居民,晋阳城中大为惊恐。郑从谠派人向振武节度使契璋求救。契璋率领突厥、吐谷浑兵赶来,先攻破沙陀军两个寨,李克用率大军出战,契璋军大败,狼狈不堪地逃入晋阳城。
之后,李克用纵容沙陀军队抢掠阳曲、榆次,然后打算北归,也不管僖宗的诏命了。北归途中,沙陀军遇上了罕见的大暴雨,干脆武力占据了忻、代州,留居在那里。河东节度使郑从谠一点都不敢放松,派遣教练使论安等率军驻扎于百井,防备沙陀军的袭击。
显然,此时中原的局势已经相当复杂,不仅仅是农民军与唐朝廷之间的对抗那么简单。像李克用与郑从谠因小矛盾就互相攻打、置朝廷诏令于不顾的现象在当时已经相当普遍。节度使与节度使之间,节度使与监军之间,经常动不动兵戎相见。甚至连地方悍民都聚众生事,占地为王。寿州屠户王绪与妹夫刘行全见天下大乱,竟然聚集五百多人,占据寿州。一个月后,又攻陷光州,王绪自称为将军。在这样的情况下,唐朝廷竟然还任命王绪为光州刺史。这时候,局面之复杂,已经远非唐朝廷所能控制,社会大动荡实际上从这时候已经开始,后来的五代十国不过是延续而已。
李克用占据忻、代二州后,又屡次上表向僖宗请降。僖宗不胜其烦,因义武节度使王处存与李克用是世代姻亲,僖宗诏令王处存告诫李克用:“如果你是真心诚意地归附,就应当暂且回到朔州等待朝廷的命令。如果仍像从前一样暴虐横行,朝廷就会派河东和大同的官军一同进行讨伐。”但李克用没有听从。
这时候,尽管朱温已经投降了唐朝廷,占据长安的黄巢的兵势还比较强大。唐河中节度使王重荣提议重新召回李克用,以对抗黄巢军。于是,由宰相王铎出面,召李克用到河中,并谕劝河东节度使郑从谠不要再与李克用相争。于是,李克用带领一万七千沙陀军再次南下,赶往河中,但不敢进入太原境内,怕遭受郑从谠军袭击。李克用还带着几百骑兵到晋阳城下与郑从谠告别,郑从谠也装模作样地赠送给他名马、器具和钱币等。
中和二年(882年)十二月,李克用军至河中(今山西永济),与黄巢军隔河相望。前面已经讲过,唐朝廷和黄巢都使出了手段来拉拢李克用,只不过黄巢比较失策,只送上了李克用的杀弟仇人和金银珠宝,所以失去了与李克用结盟的机会。
从中和三年(883年)正月开始,李克用及其鸦儿军开始大出风头。正月,李克用在沙苑打败黄揆(黄巢的弟弟)。二月,李克用大破尚让十五万人马,激烈的战斗从中午一直到傍晚,尚让农民军大败,农民军损失惨重,“伏尸三十里”。接着,李克用在零口再败黄巢援军,进军渭桥。
李克用还派将领薛志勤、康君立等人夜间潜入长安城,四处杀人放火,焚烧财粮,搞得长安城中人心不安,大为惊慌。
中和三年(883年)夏四月初八,李克用等从光泰门进入京师长安,黄巢率军顽强抵抗,但见唐官军势大,便放火焚烧宫殿后逃跑。唐官军进入长安后,再一次横暴抢掠,与农民军没有什么两样。不过,此时长安城内的房屋和百姓已经所剩无几,实在没有什么可抢的了。
黄巢从蓝田进入商山,见唐官军紧追不舍,便下令往路上扔下金钱珍宝。追踪而至的唐官军见钱眼开,争相抢夺,也没有人再继续追击,黄巢就此逃脱。
李克用率先进入京城,夺了头功,因功加官同中书门下平章政事(宰相)、陇西郡公,不久又加金紫光禄大夫、检校右仆射、河东节度使,时年方二十八岁。在替唐朝廷收复京师长安之战中,“功第一,兵势最强,诸将皆畏之”。从此,李克用由镇压黄巢起义发迹,依仗其军事实力,成为唐末政治舞台上风云人物之一。
李克用退回河东后,就开始扩展地盘,加强自己的势力。他攻陷潞州,让堂弟李克修任昭义节度使。
此时,黄巢虽然退出长安,但实力犹在,挥军逼近汴州。这时,朱温任唐宣武节度使,镇守汴州。他对以前的老上司有畏惧之心,自知无力阻挡黄巢的进攻,便向李克用求援。李克用正志得意满,打算趁机一显身手,就欣然应邀。中和四年(884年)春天,李克用率兵五万,自河中南渡,连败黄巢军。黄巢骁将尚让见势不妙,率众向唐将时溥投降,其余几个大齐将领也向朱温投降。
此时,农民军失败大局已定,黄巢起义军只好退走山东。李克用率兵穷追不舍,想将黄巢一网打尽,一日一夜行军二百里,大军难以跟上,最后仅数百骑兵跟上李克用。因为人困马乏,粮草缺乏,李克用只好退还汴州。在这次追击中,李克用捉住了黄巢的幼子,还缴获了黄巢乘坐的车马、仪仗、龙袍、符节和印章等物。
而黄巢被李克用这次穷追猛打之后,也仅剩下千余人,不久,在莱芜(今山东莱芜)又遭到唐将时溥的围攻,逃到狼虎谷(今山东莱芜东南)时,身边只剩下少数几个亲信,黄巢绝望至极,自杀身亡。
李克用到汴州后,在城外扎营。“地主”朱温为答谢李克用出兵相助,特地在汴州驿馆上源驿设宴款待,为其庆功接风。李克用新建战功,志得意满,欣然赴约。他没有想到,这是一场充满杀机的夜宴。
当晚,朱温大排宴筵,“礼貌甚恭”。李克用连同监军陈景及亲随数百人出席了宴会。这是一次历史性的酒宴,日后朱温和李克用二人分别成为了后梁与后唐的开国皇帝,只不过目前二人都还不知道而已。
李克用年轻气盛,加上自认为对朱温有恩,因此在酒席上极为骄横放纵。他自以为是大唐的功臣,内心深处本来就看不起流寇出身的朱温,酒醉之后,言语之间就慢慢流露了出来,对朱温多傲慢侮辱之词,有恶语伤人之处。
朱温从来就不是个有胸襟之人,心里愤愤不平。他投降唐朝廷之后,极受重用。李克用的突然崛起,一度威胁到他的地位。朱温本来就妒火中烧,被李克用轻辱后,心中动了杀机。不过,李克用武艺超群,威名远扬,当时无论是农民军,还是唐将领,都很害怕他。加上他的亲随们一身黑衣,令人望而生畏。所以,朱温虽然怀恨在心,却没敢当场发作,反而加意劝酒,将李克用灌得大醉。
宴会结束后,李克用等人因饮酒大醉,酒将衣襟都打湿了,当晚便留宿在上源驿。朱温离开上源驿后,一脸不高兴。一直跟在他身边的宣武将杨彦洪见识了李克用在酒宴上的无礼,便劝朱温连夜杀死李克用以绝后患,还特意提醒说:“胡人急则乘马,事起后,看见乘马的人一定要用箭射杀。”
朱温这才下定决心铲除李克用。将李克用千里赶来相救,经历多场厮杀后打败了黄巢,解了汴州之围,不过因酒后几句话,就惹来杀身之祸。由此可见朱温的刻薄寡恩。
朱温连夜派人用连起来的马车和栅栏挡住出口,再派汴兵包围了上源驿,乱箭齐发,欲置李克用于死地。而李克用早已经烂醉如泥,躺在床上呼呼大睡,对外面的变故一无所知。幸好他的亲随薛志勤、史敬思等人骁勇,竭力抵挡,由此展开激烈的搏杀。薛志勤箭法极为高明,例无虚发,一人便射死汴兵数十人。围攻的汴军军士心惊胆战,虽然大声鼓噪,却不敢轻易上前,于是从四面纵火,以火炬向驿舍投掷,打算烧死李克用等人。
亲随郭景铢扑灭蜡烛,李克用藏到床下,然后用凉水浇李克用的脸,告诉他事情经过。李克用“始张目援弓而起”,这才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以他现在的状况,自然无法参加格斗。大概是他命不该绝,浓烟烈火刚起之时,突然“大雨震电,天地晦冥”。大火被暴雨一浇,顿时熄灭。薛志勤扶住李克用,借闪电的光亮翻墙突围而出。
此时正是半夜,完全看不见人影。李克用等人得以逃出上源驿。而渡桥被汴军把守住。薛志勤等人奋力拼杀,终于杀出一条血路。史敬思负责断后,英勇战死。李克用等人急奔尉氏门,杀掉守门汴兵,在雷雨的掩护下,从城头缒下逃生。但监军陈景和三百多亲随都被汴兵杀死。从此,双方结下了死仇,水火不容,晋、汴之争拉开了序幕。
巧的是,宣武将杨彦洪事先说见骑马人就射,当天晚上,杨彦洪刚好骑马出现在朱温的面前。因天黑难以辨明,朱温当即下令放箭,杀死了杨彦洪。
跟朱温的妻子张氏一样,李克用的妻子刘氏也是个相当厉害的角色。她非但智多善谋,对于形势的判断远远超过一般的谋士。也不是张氏那类弱不禁风的大家闺秀,每次征伐,她总是从军跟随,陪伴在丈夫身边,颇有豪气。当李克用被围在上源驿的时候,身边有人先从汴州城内逃脱,跑回军营向刘氏报告情况。换作一般女子,要么哭哭啼啼,六神无主,要么火冒三丈,立即点兵去营救丈夫。可刘氏不动声色,还将逃回来报信的人立即斩杀,以掩饰消息。她随即暗中召集将领,“谋保军以还”。
天亮时,李克用狼狈逃回,立即要发兵攻打汴州,报此深仇。妻子刘氏认为这样反而理亏,劝他不如奏明唐朝廷,以便名正言顺地讨伐朱温。刘氏对于李克用的作用不可低估,不但这次镇定自若,出谋划策,在许多关键时刻也起到了作用。
李克用听从了刘氏的话,带领军队离去。但朱温在上源驿无故加害,使得李克用怒气冲天。离开前,他发檄文责备朱温忘恩负义。朱温回信说:“前天晚上的变乱,我实在不知道,是朝廷派遣的使臣与杨彦洪相谋划的,杨彦洪既然已经服罪处死,只有请你体察原谅了。”
李克用随即奏报唐僖宗,罗列朱温的罪名,请求唐朝廷下诏讨伐。但唐朝廷中也有许多大臣倾向朱温,便在僖宗面前为朱温开脱。僖宗无兵无权,无力资助,只能下诏让两人和解。同时,为安慰李克用,僖宗又以破黄巢有功为名加授他为陇西郡王,以息其怒。而朱温为了全力对付西边的秦宗权,避免腹背受敌,也派使者登门谢罪,送上金银等厚重礼物。李克用考虑此时自身羽翼尚未丰满,还想兼并其他地区扩充势力,同时与王重荣共同出兵关中也要分散兵力,也就暂时忍下了这口恶气,只是扬言要领兵讨伐朱温。在各种利益的权衡下,双方的冲突暂时没有爆发。
上源驿事件后,李克用与朱温的矛盾表面化、直接化了。其实,就算没有上源驿事件,李克用与朱温的冲突也不可避免。在唐朝末年镇压黄巢起义军的过程中,朱温与李克用逐渐成为最大的两派势力。李克用当时占据河东,但是并不满足,他要向东发展,就必然与正在中原称霸的朱温发生冲突。上源驿事件后,他与朱温之间的明争暗斗从来没有停止过。最初几年,李克用利用各地军阀矛盾不断征战,北攻云幽,东伐镇冀,南略关中,平定三辅,甚至派兵长驱直入山东,进一步壮大了在河东地区的势力。
李克用是独眼,这其中还有个十分有趣的故事。李克用占据河东地区之后,名声很大。占据淮南的杨行密却常因为不知其相貌而苦恼。为了能了解其长相,杨行密暗中派了画工扮成商人去河东,伺机画李克用的像。画工到河东后不久便暴露了身份,被李克用军队抓住。李克用闻讯后颇为恼怒,对左右说:“我瞎一只眼这是实情,不妨召他们来画一画,看看他们怎么画我。”等画工到了,李克用扶膝呵斥道:“杨行密派你来给我画像,那你肯定是优秀的画工了,如果今天画不好我,台阶下就是你的丧身之地!”画工叩拜后便开始下笔画像。当时正值盛夏季节,李克用正手执八角扇驱热。画工相当聪明,在画中以扇角遮住了李克用失明的那只眼睛。李克用却说:“你这是在谗媚讨好我!”命令画工重画。生命攸关,这个画工急中生智,将李克用画成了弯弓射箭的样子,微闭着一只眼(其实就是那只瞎眼),仿佛正观察箭的曲直。李克用看后大喜,重赏了画工并将他送回淮南。
光启元年(885)底,李克用曾出兵帮助河中节度使王重荣在沙苑(今陕西大荔南)打败唐将朱玫后,一度攻入京城。唐僖宗辗转凤翔(今属陕西)、宝鸡(今属陕西)到兴元(今汉中),两年后才回到长安。昭宗即位后,对李克用采取姑息态度,但迫于朱温的压力,让宰相张濬带兵征讨,结果张濬战败,昭宗只得继续让步,于乾宁二年(895)底进封他为晋王,成为唐末割据势力中被封王的第一人。
次年正月,昭宗打算再次任命张濬为相,李克用上表说:“若陛下朝以张濬为相,则臣将暮至阙廷!”吓得昭宗只好改变主意。
当朱温进攻兖(今属山东)、郓(今东平西北)的朱瑄兄弟时,李克用派兵前去援救,意在牵制朱温向河北发展势力。此后,李克用为争夺河东、河北的南部地区而与朱温血战连年,尽管一度居于下风,但他在太原地区的根基已经深不可摇。
由于李克用劳师远征,四面出击,结果四面树敌,加上军纪败坏,使得晋军失尽人心。从唐朝廷中央政权到地方藩镇,都有一批视他为虎狼的人物。他们往往在李克用大兵压境时,低首归顺,而一旦有机可乘,就伺机对抗。
天复元年(901年),汴将张从晋攻陷晋、绛二州,截断了李克用南下的通路。河中节度使王珂是李克用的女婿,急向岳父求救。李克用首尾不能相顾,给女儿复信说:“你可与王郎弃城投降。”就此放弃了河中。
河中之失,是李克用由盛而衰的重大转折,“武皇自是不能援京师,霸业由是中否”。这年四月,汴军多路从东、南入晋,包围晋阳,“都人大恐”,只是由于连日大雨,汴军粮草不给,将士多患痢疾,才暂时后退。六月,李克用向朱温求和。
第二年,汴军复攻晋阳,形势危急,李克用欲奔云州,北逃以保实力。妻子刘氏激励劝止道:“大王常笑别人弃城逃跑,被人宰割,今天怎么却要效仿呢?大王先前曾到塞外避难,差点遇害,现在如果弃城北逃,难保有不测之事,根本就难以保全自己,还谈什么大业!”李克用听从了刘氏的建议,收聚溃散将士。幸赖诸将奋战,汴军再次退走。虽然汴军这时仍然势盛,朱温挟天子以令诸侯,但李克用毕竟已经走出了低谷。
李克用虽然是一方霸主,然而在军事战略与统驭部下方面的缺陷却严重削弱了自身实力,使得他在与朱温争夺霸权的初期一直处于劣势。不过,他有一点谋略胜过朱温,这就是他从来不像朱温那样,明目张胆地凌驾于唐皇帝之上。李克用也知道唐朝气数将尽,他自己也并非没有称帝的野心,但是在当时,扶唐兴唐还是一面颇有号召力、颇能收人心的招牌。所以,他时时以勤王讨逆的面目出现,而既能趁势扩张自己的势力,又能收买人心。
天祐元年(904年),朱温强迫唐廷迁都洛阳,弑唐昭宗而立辉王李柷,是为哀帝。告哀使到晋阳,李克用南面痛哭,令三军穿素服以志哀。天祐四年(907年),朱温迫不及待地废唐哀帝,自立为王,建立后梁。
朱温称帝后,当时割据四川的王建也想称帝,派使劝李克用一起称帝,割据一方,被李克用婉言谢绝,说自己“累朝席庞,奕世输忠”,因此“誓于此生,靡敢失节”。表面上看起来是忠于唐朝廷,但其实,李克用不是不想称帝,而是想趁朱温称帝之机,兴灭朱兵。他已经看出,朱温急匆匆称帝招致了各地反对,可见唐朝虽亡,但还是没有失尽民心。于是李克用站出来,以唐朝忠臣的身份进行讨伐,利用朱温内部矛盾重重,外部失尽民心的有利时机扩充领地,在与后梁的对抗中逐渐占了上风。
早在天祐二年(905年),李克用就与契丹主阿保机联盟,欲渡河南征。天祐三年(906年),李克用遣兵攻邢州,克泽、潞州。天祐四年(907年),朱温重兵十万围潞州(今山西长治),李克用也派兵驰援。朱温再派军,在城外筑了一道夹寨,将李克用的部下李嗣昭包围在城内,双方相持了一年。李克用派周德威去解围,双方打得很激烈,也没有能将朱温的军队击溃。两军对垒,难分胜负。
就在双方相持的时候,李克用却因头部疽发身染急病,于后梁开平二年(908年)死于晋阳,当时仅五十二岁。
李克用突然去世后,周德威的援军撤还晋阳,朱温认为攻破潞州已不在话下。不料李克用的儿子李存勗率援兵日夜兼程,出其不意地击败了朱温的军队,解了潞州之围,缴获了大量的粮食军械。后来李存勗又用智取的办法,多次击败了朱温的军队,朱温的军队因而在心理上对李存勗产生了恐惧心情,往往两军还未接手就纷纷溃散。朱温感到自己后继无人,不是李克用儿子的对手,所以感叹说:“生子当如李存勗,我的儿子比起来只是猪狗而已。”果然不出所料,朱温死后,他的儿子朱友贞被李存勗所灭。
临终时,李克用下令薄葬,发丧之后二十七天便可除去丧服。在当时,儿子为父亲服丧要满三年,这是丧期最长的。最短的丧期也有三个月。李克用要求缩短,自然是要儿子李存勗以大局为重,把精力放在打退梁军上。
李克用临终时还交给李存勗三支箭,鼓励儿子说:“一支箭先讨伐刘仁恭,你如果不先攻占幽州,那么河南地区也难夺取。一支箭北击契丹,当初阿保机和我盟誓结为兄弟,相约兴复唐朝社稷,后来他却背信弃义,你一定要讨伐他。最后一支箭去灭朱温,你如能完成我这三项未实现的心愿,我死而无憾了。”显然,李克用因壮志未酬,遗恨绵绵,可以说死不瞑目。好在儿子还算争气。李存勗将三支箭藏在李克用的太庙中,到讨伐刘仁恭时,便请出一支,放在锦囊中,命亲将背着追随自己左右,凯旋之日,随同战俘一同献于李克用太庙,后来伐契丹、灭后梁都是如此。
李克用生前始终未敢称帝,死后却得到了皇帝的名号。李存勗称帝建后唐时,追认他为武皇帝,庙号为太祖。
这里再提一下三垂岗战役。李克用死后,李存勗戴孝出征。
当时,朱温的后梁军正与李军争夺潞州,潞州即上党。上党古称天下之脊,战略地位极为重要,自古为兵家必争之地。谁占据了上党、太行的地利,就可以囊括三晋,跃马幽冀,挥戈齐鲁,问鼎中原。因此,从公元883年至907年,二十多年间,朱温等与李克用反反复复争夺上党,主要城池、关隘先后五度易手,战事惨烈。到了公元907年,朱温篡唐自立为皇帝后,派兵十万再攻上党。守将李嗣昭闭关坚守,梁军久攻不克,便在上党城郊筑起一道小长城,状如蚰蜒,内防攻击,外拒援兵,谓之“夹寨”。两军相持年余,战事进入胶着状态。
李存勗召集众将说:“梁人幸我大丧,谓我(年)少而新立,无能为也,宜乘其怠击之。”他亲率大军,疾驰六日,进抵三垂岗。
当年,李克用在邢州大捷之后,还军上党,曾在三垂岗休整。李存勗时年只有五岁。一天,李克用外出校猎,将李存勗带在身边。猎间小憩,他乘兴到一座古祠饮酒,随行伶人奏起声调凄苦的《百年歌》,暗示岁月无情,人生易老。惯于戎马生涯的李克用,不仅未被乐曲伤感的旋律感染,反而乐观地抚摸着偎依在膝边的李存勗说:“老夫壮心未已。二十年后,此子必战于此。”
故地重游,回忆往事,李存勗忍不住感叹道:“此先王置酒处也!”
李存勗随即将全军隐蔽集结,梁军毫无察觉。次日凌晨,弥天大雾,李存勗借大雾的掩护,挥师前进,直捣梁军“夹寨”。此时梁军尚在梦中,仓促不及应战,被晋军斩首万余级,余众向南奔逃,投戈弃甲,填塞道路。符道昭等将官三百人被俘,只有康怀英等百余骑出天井关(一名太行关)逃归。朱温在开封闻讯,惊叹道:“生子当如是。李氏不亡矣!吾家诸子乃豚犬(猪狗)尔!”
三垂岗战役是长途奔袭,以隐蔽奇袭取胜,为之后李存勗兵下太行、逐鹿中原打下牢固的基础。
李克用父子诚然都是叱咤风云、智勇兼备的乱世英雄,只可惜英雄一生,也未必能尽如人意。比李克用抱憾而终更具有悲剧性的是,李存勗是含恨而死,他长于军事而短于政治,夺取天下之后就与从前判若两人,从此弊端百出。关于李存勗,在最后一篇关于五代十国的《天下角逐兴亡中》中再行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