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朝宦官的崛起,始于唐玄宗。
玄宗前半生励精图治,取得了显著的成就,正是在他手中开创了封建历史上最辉煌的黄金时代——开元盛世。当时,唐朝国力达到了最巅峰,是当时世界上最强大的帝国,连中亚的沙漠地带也受其支配。玄宗统治前期,文治武功极为突出,唐帝国在文化、政治、经济、外交等方面都取得了辉煌的成就,出现了众多足以垂范千古的杰才俊士。唐代文明空前阔大和繁荣,眼界开阔,兼容并蓄,又极富自信,因而成为历代中国人民族自豪感的重要源泉。
玄宗所取得的成就,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但超过了历史上任何一个皇帝,后来的帝王也再也没人能够超越他。开元,确实开出了一个崭新的新纪元,开出了中国封建史上最强盛、最辉煌的丰碑。
这是一个充满阳刚之气的时代,振奋人心,蓬勃向上。因为自信、开放、宽宏、博大、发达,声威撒播四海。
伟大的繁荣之后隐藏的危机却往往为人所忽视。玄宗后半生开始了声色犬马的享乐生活,不理朝政,缠绵于和杨贵妃之间“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的伟大爱情。奸相李林甫和杨国忠先后执政,导致整个大唐帝国的形势急转直下。玄宗在位的前期,社会呈现出前所未有的盛世;他在位的后期,一场历史上罕见的社会大动乱导致唐朝由盛转衰。在玄宗的身上,充分表现出一个历史人物的复杂性。
安史之乱是整个唐朝的转折点,之后,唐朝的政治格局有了很大改变,除了前面提到的藩镇外,还有宦官势力的崛起。毫无疑问,宦官横行在相当程度上左右了唐朝中后期的时局,甚至该为唐帝国最后的覆灭负有最直接的责任。而宦官势力崛起的起源者便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唐玄宗。他手下还有个大名鼎鼎的宦官高力士,也是历史上最著名的几大宦官之一,声名甚至远在田令孜之上。当然,并非什么好声名。
宦官是中国古代称呼被阉割后失去性能力而专供皇帝、君主及其家族役使的官员。皇帝与宦官的主奴关系,在中国历史上大多数的情况下是按法令和伦理规范实现的,也有例外的时候,就是主弱奴强,也即是人们通常所说的宦官擅权。
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宦官由少府管辖。秦始皇死后,宦官赵高勾结丞相李斯,篡诏改立胡亥为帝,直接导致了秦朝二世而亡。西汉初年,汉高祖刘邦鉴于秦亡教训,间用文士充中常侍,以抑制宦官势力。当时的人将处宫刑的地方称为“蚕室”。处宫刑可以用来代替死罪,司马迁便是因为替投降匈奴的李陵说好话被判了死罪,之后甘愿受宫刑代替了死罪。西汉前中期,宦官受到抑制,没有形成大的势力。汉朝元帝以后,宦官势力复萌。东汉时,侍从皇帝的中常侍专由宦官充任。他们传达诏令,掌理文书,左右着皇帝的视听,从而在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政局。加上其时外戚势大,皇帝想利用宦官牵制外戚,但结果却往往造成了宦官专政的局面。
秦汉以后,宦官制度更加详备。唐朝初期,唐太宗李世民曾定下制度,内侍省不置三品官,着黄色服,由官府给以粮食,所干之事仅看守门庭、传递诏命而已。中宗时,宦官受宠,官秩七品以上者有千余人,但能够穿红色官服的还很少。唐制规定,文武官三品以上服紫,四品服深绿,五品服浅绿。唐玄宗因高力士平息太平公主叛乱有功,破格授予三品官阶。此例一开,再也无法抑束,三品官阶授予宦官,逐渐成为常事。以至于到了后来,宫中三千多个宦官中,拥有三品将军称号者极多,能够穿戴紫色和红色官服的竟达千余人。他们如果当上将军,权力比节度使还大,得到的赏赐礼品动不动就以千万计。宦官的得势也从此时开始。可以说,唐中后期宦官得以猖獗甚至把持朝纲,同他们受到皇帝太多的信任、拥有太高的官职有很大的关系。在这件事上,唐玄宗负有无法推卸的责任。而高力士就是历史上宦官处理国家政务的第一人。
高力士,潘州(今广东茂名)人,本姓冯,名元一,“冯盎曾孙也”(《新唐书·卷二百零七·高力士传》)。冯盎因武略过人,被隋文帝杨坚授为金紫光禄大夫,官拜汉阳太守。隋亡之后,岭南一带地方势力多被冯盎收服,归于其麾下。时有人向冯盎提出说,大唐初建,尚无力顾及僻远的岭南地区,不如自封南越王,独霸一方。这个建议即被冯盎拒绝了。唐高祖武德四年(621年),冯盎率自己的兵马归附唐朝。唐高祖李渊对冯盎甚为器重,让他仍旧管辖当地事务,并授冯盎上柱国、高罗总管之职,晋封为吴国公,不久改封为越国公。他的两个儿子也分别被授予春州刺史、东合州刺史。冯盎家族可谓显赫一时。贞观二十年(646年),冯盎去世,家道逐渐中落。嗣圣元年(684年),冯家诞生了一个新的生命,取名为冯元一,他就是后来的高力士,论辈分是冯盎的曾孙。
注:冯盎的祖母就是历史上著名的洗夫人。洗夫人本名阿英,广东高凉洗氏之女。洗氏世为南越首领。洗夫人“幼贤明,多筹略,在父母家,抚循部众,能行军用师,压服诸越”。梁大同元年(535年),洗夫人二十四岁,与高凉(今广东阳江西)太守冯宝结为夫妻。冯宝原为北燕苗裔,不为高凉人所信服。夫人来到后,诫约本族尊重当地风俗习惯。她与冯宝处理诉讼案时,对本族犯法的人,也是依法办事,不徇私情。这样,冯宝在当地建立了威信,“自此政令有序,人莫敢违”。由于洗夫人的善识时务和军事才智,岭南一带供奉洗夫人为“圣母”,以保境安民。隋朝统一全国后,洗夫人归隋,孙子冯魂因此被隋朝封为仪同三司,洗夫人被册为宋康郡夫人。隋开皇十一年(591年),番禺将领王仲宣举兵反隋,围韦洸于广州,驻军衡岭。洗夫人派另一个孙子冯暄前去救围。冯暄因与王仲宣的部将、泷水(今广东罗定)豪门陈佛智关系亲密,所以迟迟按兵不动,致使贻误了军机。洗夫人知道后,不徇私情,将冯暄逮捕下狱,改派另一孙子冯盎(高力士曾祖)出讨叛军。冯盎与隋朝官军会师后,一起打败了王仲宣。叛乱平息后,八十高龄的洗夫人亲自披甲乘马,护送隋招抚专使裴矩巡抚各州,于是岭南人心安定。隋文帝为洗夫人的举动深为赞叹,特降敕书慰劳。隋文帝皇后独孤氏也赠送一批贵重服饰给洗夫人,表示尊重之意。洗夫人之孙冯盎因协助隋军平叛有功,拜为高州刺史,次孙冯暄也被赦,拜为罗州刺史。冯宝已死,被追赠为广州总管、谯国公,洗夫人则被册封为谯国夫人。同时,“开谯国夫人幕府,置长史以下官属,听发部落六州兵马,若有机急,便宜行事”。洗夫人历经梁、陈、隋三朝,三朝皇帝都对她十分尊敬,赠有大批礼品。洗夫人将这些礼品分三库保管,每逢过年过节,她总要取出展示在庭中。并对子孙们说:“汝等宜尽赤心向天子,我事三代主,唯用一好心。今赐物俱存,此忠孝之报也。愿汝皆思念之!仁寿二年(602年),洗夫人卒,享年九十一岁。”(《隋书·卷八十·谯国夫人传》)
唐长寿三年(694年)二月,有人诬告岭南流人谋反,武则天派司刑评事万国俊以监察御史衔前去查处。万国俊到广州后,将流人三百多人驱至水滨全部斩杀。与流人有来往的也受株连。潘州刺史冯君衡(冯元一之父)因受此案牵连而被抄家。当时冯元一年仅十岁,免死被阉,改名力士,圣历元年(698年)入宫。
力士年幼时行事聪慧、口齿伶俐,很得武则天赏识,让他留在身边,给事左右。后力士因犯小过,被鞭挞后逐出宫。老宦官高延福收养了他,作为螟蛉之子,从此,力士改姓高。高延福出自武三思门下,高力士因此也常往来于武三思家。通过武三思的关系,武则天将高力士重新召回了皇宫。
经过这一番挫折,高力士体会到宫廷生活的险恶。此后,他待人处事更加谨严、缜密,遇事三思而后行,果然再没有出什么纰漏,重新获得了武则天的信任。此时高力士已经成年,身高六尺五寸,性格谨慎缜密,办事精明干练,善传诏令,受任宫阉丞,掌管宫内的法纪制度,出入管钥。
景龙二年(708年),临淄王李隆基在藩邸集才勇之士图谋帝位,高力士料到李隆基将来大有作为,倾心巴结,李隆基也将他引为知己。自此,这二人开始了长达了五十年的共荣辱共进退的生涯。四年(710年),李隆基发动宫廷政变,杀韦后、安乐公主和武氏党羽,睿宗复帝位,立李隆基为皇太子。高力士参与谋划有功,擢升为朝散大夫、内给事,掌管宫内百事,常侍太子左右。
太极元年(712年),高力士协助已经是玄宗皇帝的李隆基,再一次发动宫廷政变,诛杀了太平公主及其死党。高力士因功迁银青光禄大夫,行内侍正员。不久后一路高升,从右监门卫将军开始,一直当到骠骑大将军。至此,高力士的权力和地位达到了顶峰。
玄宗对宦官的倚重较前朝尤甚,高力士地位的上升就是明证。虽然高力士仅仅充当着皇帝心腹的角色,未曾越位擅权,但唐朝后期宦官专宠乱政的局面,却正是因此而起。
玄宗宠信高力士,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说:“力士在,我寝乃安。”意思是有高力士管事,他才能睡得安稳。高力士权倾朝野后,常宿禁中。“四方奏请皆先省后进,小事即专决”。由此开宦官处理国家政务的先例。因高力士有能力一言兴人,一言废人,投机钻营之徒皆投其门下。朝廷内外大臣也纷纷讨好高力士,就连显赫一时的李林甫、杨国忠、安禄山、高仙芝、宇文融、韦坚、杨慎矜、安思顺等人也不例外,全部是因为巴结了高力士,才能爬上将相高位。
高力士身为宦官,已经不再是一个男人,但为了显赫自己的权势和地位,仍娶妻纳妾。河间人吕玄晤在京师长安为小吏,有个女儿吕国姝颇有姿色,且躬行妇道,高力士遂娶来为妻。吕玄晤随即升为少卿刺史,吕国姝的兄弟也都做了高官。后来吕玄晤的妻子去世,高力士为岳母操办了隆重的葬礼。朝中的官员也争相赠祭礼。从吕府到吕夫人墓地之间的道路上,送葬的官员车马相接,相望不绝,排场绝不亚于王侯将相的葬礼。
高力士家产之富有非王侯能比,但他仍然利用机会大肆敛财。他经常以为皇室采办之名,派小宦官到各地掠取财货,派出的人每次都是大获而归。高力士及其同党的甲第池园,良田美产,几乎占去京城的十分之六七。
高力士还不满足于既得的财富,想占有得更多。有一年,高力士出钱在长安建造了宝寿佛寺,在兴宁坊建造了一座道士祠,都是巧工雕琢,镶金挂玉,就连朝廷建造的寺观也为之逊色。高力士特意在宝寿寺内铸了一大钟。钟铸成之日,广宴宾客,京城的达官贵人、豪商富贾都应邀赴宴。在宴会上,高力士提出新钟铸成,每杵一下,需要纳钱十万作为礼钱。在座的人为讨得高力士的欢心,争先纳钱叩钟。多的人击至二十杵,少的也有十杵。仅这一次宴请宾客,高力士的收入就难以数计。他还拦河筑坝,修建了五座水力推动的碾子,每天可磨三百斛麦子。真是生财有道!
高力士平素谨慎,善于观察时势,从不随意开口讲话。又因为在宫中时间已久,见到过各种危险和阴谋,很会明哲保身。就是他自己亲近的人,如果受到皇帝的斥责处分,他也不轻易相救。所以,玄宗始终保持了对他的信任,君臣二人的私人感情很好。加上高力士“性格淳和,处事周谨,少有大错”,观时俯仰,轻易不敢骄横,于朝廷内外亦无大恶名,与诸王公大臣都能保持和谐的关系,当时朝中的大臣也并不讨厌他。但他对玄宗晚年用人行政有颇大影响,尤其在李林甫任相上,高力士起了关键的作用。
天宝三年(744年)十二月的一天,玄宗一时高兴,对高力士炫耀说:“自开元二十四年至今,朕不出长安近十年,天下无事。朕欲高居无为,清闲处之,把政事全委任于李林甫,你看如何?”高力士感到玄宗不理政事而任凭李林甫独断专行不正常,对朝廷不利,便善意地提醒道:“天子巡狩,古之制也,陛下应当坚持。再说,天下大柄,不可转于他人。李林甫威势既成,谁敢对他怎样?谁能奈他何?”高力士对李林甫并无恶感,他一切的出发点只是要保护玄宗的地位,他已经机警地看到李林甫独揽大权的潜在威胁。但玄宗却不以为然,反而接受不了高力士对李林甫的评判。高力士一看,知道自己说话不合皇上的心思,得罪了皇上。他立即跪倒在地,自责道:“老臣狂痴,说出妄言,真是罪该万死。”从这件事中,高力士接受了一个很深刻的教训。从此之后,他再也不敢深言天下之事,不敢深言玄宗之得失。
天宝十三年(754年)秋,大雨成灾,玄宗深为忧虑。杨国忠找到一穗饱满的稻谷让玄宗看,胡说道:“雨下得虽然很大,但决不会影响收成。”时杨国忠权势炙手可热,无人敢站出来说真话。玄宗退朝回宫后,见左右无人,便问高力士:“这样的气候一定会造成灾害,你不妨据实告诉我真实情况。”高力士叹了口气,说道:“自从陛下把朝政大权交给杨宰相后,法令不行,闹得天灾人祸不断,天下怎么还能太平呢?所以我也只好不再多说什么了。”玄宗听后默然无语。高力士表面上是不再多说什么了,潜台词是明显的。满朝文武,无人敢揭露杨国忠的劣行,偏偏高力士说出了实话。但玄宗太过宠爱杨贵妃,对杨国忠也就听之任之了。可见高力士确实得到玄宗的充分信任,也因此获得了令人畏服的权力,但始终比较节制自己的言行。
天宝十四年(755年)十一月,安禄山、史思明发动叛乱,危及两京。“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天宝十五年(756年)五月,玄宗仓皇避乱入蜀,高力士随往,玄宗另一个贴身宦官转而投奔了安禄山。行至马嵬坡,将士哗变,杀死杨国忠,并割下首级,挂在矛上,插于西门外示众。随后,众军士又杀了杨国忠的长子户部侍郎杨暄与韩国夫人、秦国夫人。
御史大夫魏方进听见外面吵闹,跑出来一看,立即怒气冲冲地说:“你们胆大妄为,竟敢谋害宰相!”魏方进显然是个没有眼光的人,到了眼前的形势,竟然还要摆出御史的架子来。激愤的将士们立即上前杀死了他。宰相韦见素听见外面大乱,也跑出驿门察看,立即被乱兵用鞭子抽打得头破血流。幸好韦见素名声还不算坏,有人高声喊道:“不要伤了韦相公。”韦见素这才免于一死。
军士们又包围了玄宗和杨贵妃休息的驿站,喊杀声震天。玄宗听见外面的喧哗之声,就问出了什么事。左右侍从没有一个人回答说是将士哗变,都说是杨国忠谋反。由此可见,杨国忠的不得人心,已经得罪尽了天下人。
玄宗得知杨国忠被杀后,只得亲自走出驿门,慰劳军士,命令他们撤走,但军士不答应。玄宗又让高力士去问原因。陈玄礼出面回答说:“杨国忠谋反被诛,杨贵妃不应该再侍奉陛下,愿陛下能够割爱,把杨贵妃处死。”高力士跟在玄宗身边多年,深知贵妃对玄宗的重要性,当即为难地说:“这我不好去奏告。”四周军士一听大怒,大声喧嚷说:“不杀贵妃,誓不护驾。”一面拥上前去,要痛打高力士。高力士见大势不妙,慌忙逃回驿站奏告。
玄宗听了,神情暗淡沉闷,说:“这件事由我自行处置。”然后进入驿站,拄着拐杖垂首而立,默不开口。十几年来,杨贵妃是他最为宠幸的掌上明珠,两人又曾在长生殿立过生死不离的山盟海誓。如今落到这般弃京流亡的地步,政治上的尊严早已丧失殆尽,唯有贵妃或许还能使他忘却心灵上的伤痛。他怎么能忍心处死杨贵妃呢?
这时候,外面喧哗声更响,局势即将到不可控制的地步。韦见素的儿子韦谔任京兆司录参军,上前说道:“现在众怒难犯,形势十分危急,安危在片刻之间,希望陛下赶快作出决断!”说着不断地跪下叩头,以至血流满面。玄宗说:“杨贵妃居住在戒备森严的宫中,不与外人交结,怎么能知道杨国忠谋反呢?”一直冷眼旁观的高力士知道不杀杨贵妃,不能平息兵士的气愤,万一军士冲了进来,杨贵妃照样被杀,连玄宗自己也将处在危险之中,便劝说道:“杨贵妃确实是没有罪,但将士们已经杀了杨国忠,而杨贵妃还在陛下的左右侍奉,他们怎么能够安心呢!希望陛下好好地考虑一下,将士安宁,陛下就会安全。”玄宗深知大势已去,无论如何都无法保住杨贵妃的性命,这才流泪说道:“赐她自尽吧。”
贵为天子,坐拥天下,却无法保住心爱女人的性命,玄宗此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能体会到形势比人强的道理。无奈呀,在历史的长河中,再大的人物,也无力抗拒潮流的力量。随波逐流也好,逆流而上也好,最终还是被卷入洪流中,抗争只是徒然无功。
杨贵妃接到圣旨后,惊倒在地,良久,才哭着请求见玄宗一面。高力士引她来到玄宗面前。杨贵妃涕泣呜咽,难以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心情,便说:“愿大家保重!妾实在有负国家对我的恩惠,死了也没有什么怨恨,只有乞求容允我礼拜神佛。”玄宗说道:“祝愿妃子到善地,再得新生。”(《杨太真外传》)说到“生”字,已是不能成语。不忍心看杨贵妃的惨容,只是以袖掩面哭泣。
高力士生怕玄宗一时心软,另生枝节,导致士兵闯入,忙将杨贵妃带到佛堂。杨贵妃朝北拜了几拜说:“妾与陛下永别了!”随后,高力士把她缢死在佛堂前的梨树下。这正是白居易在《长恨歌》中所云:“九重城阙烟尘生,千乘万骑西南行。翠华摇摇行复止,西出都门百余里。六军不发无奈何,宛转蛾眉马前死。”白居易《长恨歌》的高明就在于,它用绚丽的色彩淡化了悲剧的气氛,让美好的爱情掩盖了政治的阴谋,这使得李杨之间的爱情格外美好,以致为后世所传诵。
之后,高力士将杨贵妃的尸体抬到驿站的庭中,召陈玄礼等人入驿站察看,意有验尸之意。驿站外的将士们听到杨贵妃已经被处死,欢声雷动。陈玄礼等人验尸无误后,这才脱去甲胄,去向玄宗叩头谢罪。此时的玄宗尚且镇定,好言好语安慰他们,并命告谕其他的军士。陈玄礼等人都高喊万岁,拜了两拜而出,然后整顿军队继续行进。最终以杨贵妃之死解决了马嵬坡兵变。至成都后,高力士因护驾有功,受封齐国公。
高力士在历史舞台上演出最精彩的一出戏,是他一手撮合了杨玉环和唐玄宗的旷世姻缘,是他成就了杨贵妃,也是他在马嵬坡缢死了杨贵妃。杨贵妃成也力士,败也力士。真是美人一笑媚千古,空留长恨在人间。
天宝十五年(756年)七月,肃宗称帝,改年号为至德元年。之前,玄宗不知道太子李亨已经称帝,曾在太子李亨称帝三天前下制:任命太子李亨为天下兵马元帅,但只统朔方、河东、河北、平卢四节度使兵马;又诏永王李璘为江陵府都督,统山南东路、黔中、江南西路等节度大使的兵马;此外,盛王李琦负责江南东路、淮南、河南等地的事务;丰王李珙负责河西、陇右、安西、北庭等地的事务。诸皇子皆封都督,各有地盘。这样一番人事安排,是玄宗精心考虑后的结果,也充分表明玄宗入蜀后要亲自遥控全国的举措。这样推断下来,玄宗没有任何要让位给太子李亨的意思。然而,太子李亨心中早就打起了小算盘。玄宗的制书刚刚发出去后不久,肃宗的表奏就到了。转眼间,他这个皇帝就成了有名无实的太上皇。
玄宗听到肃宗即位的消息,心头滋味复杂。他惆怅了半天,这才装出高兴的样子对高力士说:“我儿应天顺人,改元为‘至德’,没有辜负我的教导,我还有什么可以忧烦的呢?”他知道儿子当了皇帝,一定就没有老子什么事了。当年,他不也是这样对待他的父亲睿宗的么?即便他想“忧烦”,恐怕也没有这个权力了。
一向了解皇帝心思的高力士这次却没有真正明白玄宗的意思,还以为玄宗认为天下已定,不用再担心,当即反驳说:“现在两京失守,生灵涂炭。黄河以南、汉江以北地区战火纷飞,人们为之痛心疾首。可陛下却以为万事大吉了,我实在以为自己是听错了呢!”
玄宗自然不便明说,只有长长叹息几声。年迈的皇帝已经被杨贵妃之死折磨得筋疲力尽,面对支离破碎的山河,面对风雨如晦的政局,面对儿子僭越帝位的既成事实,他也只好顺水推舟,接受尊号,交出了传国玉玺。
之后,玄宗与高力士重返京都,形势已发生了重大变化。玄宗已经退位为太上皇,高力士的地位也开始发生动摇。当时,宦官李辅国因拥立肃宗有功而备受宠信。李辅国又勾结皇后张良娣,持权禁中,干预政事。高力士本是李辅国的老前辈,又自恃得太上皇宠信,故在李辅国面前常摆架子,甚至有不礼行为,因此高、李二人结怨,李辅国寻机打击高力士,以固其宠。
兴庆宫里有座长庆楼,南靠宫外大道。玄宗常在楼上饮酒,有时也向楼下徘徊观望,百姓经过这里,看到垂垂老矣的玄宗皇帝都非常激动,欢呼“万岁”。玄宗有时也在楼上宴请宾客。有一次,剑南道的奏事吏经过楼下,上楼拜见玄宗,玄宗置酒宴请了他。后又召见将军郭子仪等,赏赐给他们礼物。这些事虽小,却引起了肃宗的顾虑,他担心太上皇复位,开始十分警惕。从此,兴庆宫成了肃宗一直无法排遣的一块心病。
李辅国此时深受肃宗宠信,由一个普通宦官一跃成为朝中显贵,骄横显赫,把持朝政。他猜出肃宗的心思,向肃宗进言道:“太上皇住在兴庆宫,每日与外人接触,陈玄礼、高力士给他出谋划策,对陛下很不利。如今六军的将士,都是在灵武护驾的有功之臣,都惴惴不安,臣不敢不让陛下知道。”肃宗早就在担心,李辅国的这番话使他疑窦更重,但他不好直接指责自己的父亲,便故意流着泪说:“圣皇行事慈善仁爱,怎么会允许发生这种事情呢?”李辅国答道:“太上皇固然没有这个意思,但架不住手下人蛊惑。陛下应当为社稷大业着想,把祸乱消灭在摇篮中,怎能效法平民百姓的孝心呢?更何况兴庆宫太暴露,不是至尊的人所居住的,皇宫戒备森严,接他回来居住,有什么不可以的呢?”他向肃宗献计,将玄宗迁往西内,彻底隔绝太上皇同外界的联系。肃宗一时还下不了决心,当时没有接受李辅国的这个建议,却将原来兴庆宫原有的三百匹马减去二百九十匹。玄宗对此事无可奈何,只好对高力士说:“我儿受李辅国蒙惑,不能再尽孝了呀。”(《资治通鉴·卷二百二十一》)
上元元年(760年)七月,李辅国为了立功以固其恩宠,乘肃宗患病之机,诈称肃宗请太上皇游西内。当玄宗一行途经夹城时,李辅国率五百射生手(唐肃宗至德二年,选拔善于骑射的人,成立衙前射生手千人,也称供奉射生官、殿前射生手)拦住道路,亮出刀刃,气势汹汹地对玄宗说:“当今圣上因兴庆宫地势低洼,迎太上皇迁居西内。”玄宗见对方剑拔弩张,大有加害之意,不由得胆战心惊,几乎坠下马来。这时,高力士挺身而出,急步上前,指斥在马上耀武扬威的李辅国道:“太上皇是五十年太平天子,你李辅国想干什么,竟如此无礼!”李辅国见状只得下马。高力士又代玄宗宣谕众将士:“诸将士好自为之。”众将士纷纷收起兵器,翻身下拜,高呼万岁。高力士又回头对李辅国说:“李辅国可为太上皇牵马。”李辅国无奈,只好与高力士一起将太上皇拥簇到太极宫甘露殿。
风波平息后,玄宗皇帝握着高力士的手说:“如果没有将军,我就成为乱兵刀下之鬼了!”李辅国在高力士面前出了个大丑,把高力士恨之入骨。
玄宗皇帝迁居甘露殿后,心情更加忧郁。这时玄宗和高力士都已是七十多岁的垂垂老翁了,他们终日无所事事,郁郁寡欢。二人相伴几十年,早已经超越了君臣的界限,更像是朝夕相处的伙伴了。
但肃宗和李辅国还不放心,将玄宗身边的亲信相继贬黜。高力士以“潜通逆党”的罪名,被流放于巫州。
此时,高力士正患疟疾,接到谪制后,对李辅国说:“我早该死了,只是因为圣上仁慈怜悯才苟活至今。我请求再拜见一下太上皇的龙颜,那样我即使死了也心无遗憾了。”李辅国当然没有同意。高力士无可奈何,只得带着满腹的凄凉来到巫州。
巫地多荠,但不食。高力士感伤而赋诗云:“两京作芹卖,五溪无人采。夷夏虽不同,气味终不改。”这首诗既感慨了时世的巨大变化,又抒发他虽被贬谪,但对玄宗的忠诚却没有丝毫改变的心意。
宝应元年(762年)三月,有诏书颁行天下:流人一律放还。随即玄宗、肃宗相继去世。太子李豫在宦官李辅国、程元振的拥立下登基,是为代宗。六月,“二圣”的遗诏传至巫州,高力士闻知“二圣”的死讯,呼天叩地,哭得死去活来。他为“二圣”持丧,由于悲痛过度,忧伤成疾。他对身边的人说:“我已年近八十,可谓长寿了,官至开府仪同三司,也可谓显贵了,一切我都无遗憾。所恨的是‘二圣’仙去,我竟无缘一见圣容。我这个孤苦游魂,到何处寻找我的依靠呢?”言毕,泪如雨下。闻者无不心酸落泪。不久,高力士病死于朗州龙兴寺,时年七十九岁。至此,盛唐这一段的兴衰及其历史人物的种种表演,在悲凉的气氛中谢幕。开元盛世至此也落下了帷幕。
代宗因高力士乃数朝老臣,护卫先帝有功,诏令恢复高力士原有官职,追赠广州都督,由皇家出面操办丧礼,并陪葬于玄宗泰陵,“没而不朽”。高力士生前未能见玄宗最后一面,死后却得以长伴玄宗于地下,如果九泉有知,当也不会再有遗憾了。
安史之乱后,宦官势力更加膨胀,有的甚至封王爵,位列三公。部分宦官还染指军权。肃宗时,设观军容使,专以宦官中的掌权者充任,作为监视出征将帅的最高军职。从德宗朝开始,宦官掌握了神策军、天威军等禁兵的兵权。军中的护军中尉、中护军等要职均由宦官担任。因军政大权被宦官集团把持,不仅文武百官出于其下,甚至连皇帝的废立也由他们决定。在宪宗到昭宗期间登基的九个皇帝中有七个是由宦官所拥立,两个被他们所杀。宦官专政成为中、晚唐的一大痼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