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880年十二月初五,僖宗逃离长安,完全丧失了帝国皇帝的尊严。而尤其可笑的是,一向养尊处优的僖宗跑得比谁都快,马不停蹄,昼夜狂奔,丝毫不觉得疲惫。以致大多数随从人员都跟不上,被皇帝远远落下。当然,这并不是因为僖宗马术特别好,而是因为他生怕黄巢军追上来。堂堂大唐天子,惊恐到如此地步,内心的空虚由此可见一斑。
僖宗先是奔逃到骆谷。唐凤翔节度使(镇岐州雍县,今陕西凤翔县)郑畋闻讯赶来拜谒,并请求僖宗留驻在凤翔。僖宗此时犹如惊弓之鸟,总觉得凤翔离长安太近,还是不够安全,依旧坚持要去成都。僖宗临行前,还不忘摆出皇帝的威风,勉励郑畋说:“你就留在这里,东拒贼军的兵锋,西向招抚诸蕃族,纠合邻道的军队,尽最大努力建立丰功伟业。”
郑畋,字台文,荥阳(今属河南)人。史载郑畋“聪悟绝伦,文章秀发”,唐武宗会昌二年(842年)进士及第,当时郑畋年仅十八,可谓是年轻有为。然而,此时朝廷政治混乱,党争不已,郑畋一直在藩镇任幕府,相当师爷之类的人物,郁郁不得志。咸通五年(864年),年近不惑的郑畋入朝为虞部员外郎,算是当上了京官。过了五年,升为刑部员外郎。之后,郑畋的运气似乎开始好转了,不久后就得到了宰相刘赡的赏识,推荐他任翰林学士,从此得以亲近天子。这时候的天子是懿宗李漼(僖宗之父)。郑畋本来想好好大干一场,施展才华,能够建功立业,但很快就出了历史上有名的同昌公主案。
同昌公主为懿宗爱女,嫁给韦保衡不久后病死。懿宗痛失爱女,迁怒于医官,下令杀翰林院医官韩宗劭等二十余人。宰相刘赡上书直谏,惹怒了懿宗,被罢去宰相,贬为荆南节度使。郑畋一直认为刘赡对自己有知遇之恩,因此替刘赡大说好话,结果也同样惹毛了懿宗,被贬为梧州刺史。
僖宗即位后,召回了郑畋。不久,郑畋以兵部侍郎同中书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当上了宰相。一生政治生涯达到了顶峰,郑畋可算是扬眉吐气。这时候,他有个女儿到了该出嫁的年龄。当时有余杭人罗隐,擅长咏史作诗,不过非常自负,恃才傲物,为京城公卿所恶,所以六举不第。郑畋爱惜罗隐的才华,有时候也稍微接济他一下。郑畋之女很喜欢读罗隐的诗,经常诵读。郑畋以为女儿爱慕罗隐,便想成全女儿的心意,为他们做媒,于是在府中宴请罗隐,让女儿在帘后悄悄观察。这一看,郑畋之女的热情全没有了。原来罗隐长相十分丑陋,惨不忍睹。自此,郑畋之女对罗隐深为厌恶,也不再念他的诗。郑畋倒也开明,没有勉强女儿。事见《旧五代史·卷二十四·罗隐传》。
郑畋拜相后,并没有当成太平宰相。他当上宰相一年后,即乾符二年(875年),王仙芝领导的大规模农民起义爆发。三年后,黄巢成长为农民军中最大的势力,一时间天下为之侧目。唐朝廷在对农民军是剿是抚的问题上一直有争议,而郑畋是坚决的主战派,在用兵方略上与另一宰相卢携(即潼关失守后喝毒药自杀的那位)意见不同,二人经常吵得面红耳赤。而郑畋因为僖宗总是听从卢携的建议,很不高兴,几次提出要辞职,有点要挟皇帝的意思。不过,当时郑畋在朝野上下名声很好,器量弘恕,能以德报怨。加上仪表堂堂,风度翩翩,文学优深,神采如玉,极有宰相的气质。何况此时天下多事,正是用人之际,僖宗虽然不满意郑畋动不动就以辞职相要挟,但也没有同意。
乾符五年(878年)五月初一,两位宰相又因为政见不同开始争执。卢携在内依恃着宦官田令孜的势力,在外倚靠高骈的军事力量,专制朝政惯了,见不得不同意见。然而,郑畋口才要好一些,言语中占了上风。卢携勃然大怒,拂衣而起,结果衣袖浸入桌上的砚台,染上了墨汁。卢携怒上加怒,当场将砚台摔得粉碎,完全丧失了宰相的风度。僖宗知道后,很不高兴地说:“大臣相诟,何以表仪四海?”(《旧唐书·卷一百七十八·郑畋传》)意思是说,大臣们互相吵架,怎么能成为四海的表率呢?第二天,郑畋、卢携都被罢相。郑畋之后当了凤翔节度使,而卢携因为推荐高骈出战黄巢,打了几场胜仗,算是有功之臣,又被召回来重新当了宰相。结果潼关失守后,卢携成了当权宦官田令孜的替罪羊,被迫服毒自杀。
重新回到正题。僖宗继续西逃后,郑畋赶回凤翔,召集部下将士,商议如何拒战黄巢、收复京师。此时,黄巢军势力极大,望风披靡,所向无敌,天下为之震动,连帝国的皇帝都落荒而逃。将领们都感到害怕,不敢与黄巢军对抗,于是劝郑畋说:“黄巢贼众的势力正盛,我们应该做好充分的准备,等待各道勤王的军队到来后,再图收复京师。”郑畋闻言大怒,说:“你们是不是还想劝我投降黄巢呢?!”因为气愤之极,郑畋竟然当众昏倒,结果脸撞到地上,因受伤而暂时不能说话。
刚好这时候,黄巢派使者到来,目的是威慑招降唐军。唐监军袁敬柔与众唐将对黄巢使者毕恭毕敬,并草写了投降书,瞒着郑畋署上了他的名字。之后,袁敬柔为了讨好黄巢使者,还特意举办宴会。音乐声奏起的时候,将佐以下级别的兵卒都为将领们的不战而降感到心寒,因而失声痛哭。黄巢使者惊问其故,唐节度使府幕客孙储掩饰说:“这是因为军府相公郑畋因病不能来参加宴会,所以大家感到悲痛。”
郑畋得知消息后,立即刺破手指,写下血书,派亲信送往成都给僖宗,以表明自己对唐朝廷的忠心。又召集部下,激以忠义,部分官兵表示愿意听命。于是,郑畋再次刺血与大家盟誓,再“完城堑,缮器械,训士卒”,预备与黄巢军决一死战。
当时,神策军还有数万人分镇关中,听说僖宗逃往西蜀后,一时无所归从,茫然无措。郑畋派人将这些军队都招往凤翔,并拿出自己的财产,分给诸军,于是军势大振。事见《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四》。
注:郑畋散尽家财,传檄天下,号召四方藩镇合兵围攻长安,为阻遏黄巢军在关中的发展,竭尽气力。但不久后,其部将李昌言发动兵变,赶走了郑畋。郑畋被罢为太子少傅,分司东都洛阳。僖宗后来又想起郑畋的好处,召他到成都主持军务。黄巢军退出长安后,僖宗将要回到长安。皇帝身边的人又开始了新的权力争夺。宦官田令孜和其弟西川节度使陈敬瑄与郑畋不和,担心回到长安后郑畋将要主持朝政。而李昌言又是因为赶走郑畋才执掌了兵权,也不愿意郑畋继续执政。三人合力排挤,导致郑畋去位。当时,郑畋的儿子郑凝绩在陇州(今属四川)当刺史,郑畋便去儿子那里养病,之后死在那里。
而僖宗一路历经颠沛流离,先是到了兴元。因为是逃难,准备不足,一路上连吃饭都成了问题。这时候,唐汉阴县令李康突然不召自来,而且用骡子运来数百驮粮食,逃亡的皇帝一行才有了饭吃。僖宗非常惊讶,问李康说:“你不过是个小小的县令,怎么能想到主动运粮过来?”李康如实回答说:“我确实想不到,这是张浚教我的。”
张浚,河间(今属河北)人。他为人豁达,自负才高,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下旁若无人地高谈阔论。因此,和他同辈的士人大多不愿与他交往,也没有人给他找路子晋身仕途。长久以来郁郁不得志,张浚于是隐居金凤山中,转而学习纵横术,后来为唐枢密使杨复恭所知,向僖宗举荐其为太常博士,后来又当了度支员外郎的官职。黄巢率大军进逼潼关时,张浚带着母亲避乱于商山。当他经过汉阴县的时候,提醒和他有交情的县令李康说:“你快点准备粮食,越多越好,一两天内就能派上用场。”李康大为惊讶,追问原因。张浚回答说:“现在黄巢乱贼已攻到潼关,不日就会进入长安,到时候天子、朝臣仓促出逃,一定来不及带大量食物,你现在准备好粮食,那时必能救急,你也将因为这个功劳而获得奖赏。”李康半信半疑地准备了数百驮干粮。结果几天之后皇帝西逃,果然没带粮食。李康献上干粮,及时解了天子一行人的燃眉之急。
僖宗听了李康的回答后,认为张浚能够深谋远虑,是个人才,就派人去召张浚,拜为兵部郎中。一直到第二年的正月二十八日,僖宗的车驾才到达西川成都,得以在节度使府舍安歇。想想一年前的正月,帝国的皇帝还在忙着斗鹅击球,玩得不亦乐乎,真是恍若隔世。
而僖宗身边的宫女因没有闲暇梳理发髻(以往唐宫中流行高髻,飘逸而浪漫,但需要很多时间),也一切从简,只将头发系至头顶,用根丝带系住就算完事。这发型很像囚犯的发式,所以被戏称为“囚髻”。囚髻本是宫女们的临时应急措施,不想被成都的妇女们看到了,竟然也跟着学,一时流行起来,成为当地的时尚。
注:张浚后于僖宗光启三年(887年)拜相,昭宗大顺二年(891年)免相,在位五年。张浚致仕后,退隐在长水县别墅。不过,他雄心不已,仍然关心朝政得失。朱全忠(朱温)胁持昭宗到洛阳后,张浚料到唐朝大势已去,叹道:“大事去矣!”这时,王师范在青州起兵,想请张浚为谋士。结果,被朱全忠事先知道了。朱全忠知道张浚是个人才,“惧(张)浚构乱四方,不欲显诛,密讽张全义图之。乃令牙将杨麟率健卒五十人,有如劫盗,围其墅而杀之”。
此时的西川节度使即为靠击马球第一赢来的陈敬瑄(田令孜亲弟弟)。陈敬瑄出身低微,最早靠卖麦饼为生。田令孜发迹后,陈敬瑄靠哥哥的裙带关系混入了左神策军。后来,在田令孜的暗中帮助下,没有任何军功的陈敬瑄通过打马球赢得了西川节度使的职位。因为之前陈敬瑄不名一文,默默无闻,他的任命下达后,蜀中人士都感到惊讶,不知道陈敬瑄是谁。竟然有青城无名妖人到成都冒充他,且很长时间没有被人识破,成为当地的一大奇闻。
前任西川节度使是崔安潜,其治下治安良好,百姓均能安居乐业。当初崔安潜新官上任的时候,蜀中盗贼横行。而崔安潜到官上任后,却不追捕盗贼。有人感到奇怪。崔安潜解释说:“追捕盗贼势必动用很多人,进行大搜捕只能是徒劳无功。”他命人在闹市张榜,称:“有能告发并捕获一个盗贼者,赏钱五百缗。本来是盗贼的,只要告发同伙,便可以免罪,且一样领赏。”告示贴出后不久,有个盗贼揭发了同伙。崔安潜立即给揭发人赏钱,同时当众将被逮捕的盗贼处死。结果从此以后,盗贼之间互相猜疑不已,不得不逃离了四川。崔安潜不动用一兵一卒,就解决了前任头疼的盗贼问题。
十分可惜的是,崔安潜费尽心力治理好的局面,很快被他的后任陈敬瑄给破坏了。陈敬瑄到任之后,搜刮极狠,还搞了一个新名堂,即让一些亲信当所谓的“寻事人”,派这些寻事人到各镇各乡诈取财物。四川无论是官还是民,都对陈敬瑄和寻事人痛恨不已。
有一次,有两个寻事人到了资阳镇(今四川资阳县)。奇怪的是,这两个人什么都不要,转了一圈就离开了。一向狮子大开口的寻事人,突然不索要钱财了,绝对是件奇怪的事。资阳镇将谢弘让越想越不明白,越想越害怕,最后干脆弃官不做了,逃进深山。捕盗使杨迁诡计多端,想借机立功,便游说谢弘让出山自首,保证他无事。谢弘让相信了杨迁的话。结果出山后,杨迁立即将谢弘让捆送节度使府,还编了一番谎话,说他杨迁是如何英勇奋战,好不容易才擒获了谢弘让。陈敬瑄也不问事情的来龙去脉,下令用酷刑残酷折磨谢弘让,将他钉在城西,长达十四天。还将滚烫的油泼在谢弘让身上,极其残忍。
谢弘让被折磨致死后,事情并没有就此了结,反而引出一桩更大的事变。当时邛州(治临邛,今四川邛崃县)牙官阡能因为小事误了期限,害怕被陈敬瑄杖责,干脆弃官逃跑了。他听说谢弘让的事后,义愤填膺,大骂杨迁,决定集众起义,响应者达万人之多。陈敬瑄派牙将杨行迁率五千官军平乱,结果官军大败。因为陈敬瑄喜怒无常,杨行迁担心无功获罪,便将普通老百姓抓起来,谎称是阡能一党,日数十百人。陈敬瑄不问青红皂白,将这些无辜的人全部杀掉。义军的声势越来越大,陈敬瑄不得不动用了劲旅,改派西川节度押牙高仁厚为都招讨指挥使,镇压义军,剿抚兼施。阡能最终失败,被俘后惨遭杀害。
之后又有韩秀昇、屈行从起兵,都是因为陈敬瑄的恶毒统治所致。此人还反复无常,西川节度押牙高仁厚平乱有功,却遭到陈敬瑄的猜忌,莫名被杀。
僖宗逃到兴元后,陈敬瑄听到消息,派兵迎接。因为这个所谓的功劳,他又加官晋爵,被封为检校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加检校司徒兼侍中,封梁国公。不久,又被升官,进兼中书令,封颍川郡王,还被赐予铁券,可以饶恕他十次不死。黄巢之乱后,更被封为颍川王,检校太师,权势日盛。陈敬瑄官位如此显赫,深受僖宗信任,自然都是因为兄长田令孜的关系。
僖宗逃到成都后,田令孜因保驾之功,晋官爵为左金吾卫上将军、晋国公。因为逃离长安的时候,随从基本上都是宦官,到了成都,僖宗仍然“日夕专与宦官同处”,议论天下大事。
阿父田令孜依旧擅政,他大肆犒赏从驾诸军,却不给本土蜀军的“黄头军”(该军戴黄帽)。黄头军为此大为不满,多有怨气。有一次,田令孜设宴,用金杯行酒赏赐,诸将都接受,唯独西川黄头军使郭琪不受赐。郭琪还站起来当众批评田令孜赏赐不公。于是,田令孜用另外一个酒杯亲自斟酒给郭琪。郭琪也是个精明人,知道酒中有毒,不得已,只好将毒酒饮下。郭琪回到家中后,杀死了一个婢女,靠吮吸她的血来解毒,吐出黑汁有好几升。
之后,郭琪率黄头军作乱,焚烧和抢劫成都坊市,成都一片混乱。陈敬瑄率军队前来围攻。郭琪于夜晚突围而出,逃奔广都,部下大多溃散,只有军府厅吏一人跟从。郭琪于是对厅吏说:“你追随我始终如一,今有一个办法可以报答你。你可拿我的官印和佩剑去向陈敬瑄报告,就说:‘郭琪渡江逃走,我用剑将他击落于水中,尸体随急流而下,缴得他的官印和剑。’陈敬瑄为了安定人心,必定会相信你的话,将我的印和剑悬于成都坊市,张榜以安民心。你也必定能为此获得丰厚的奖赏,我的家人也可因此得保而无恙。”于是将印和剑解下交给厅吏,然后自己逃走。厅吏将官印和剑献给了陈敬瑄,果如郭琪所料,厅吏得到厚赏,郭家被赦免。
黄头军作乱失败后,左拾遗孟昭图上书,指出僖宗从长安出发时不带朝廷百官的失误,而此时依然只与亲信宦官在一起,“天下,非北司(指宦官)之天下”,“天子,非北司之天子”,“北司未必尽可信,南司未必尽无用”;若“天子与宰相了无关涉,朝臣皆若路人”,则“收复之期,尚劳宸虑”。孟昭图冒死上书,是希望皇帝罢黜宦官,信用朝臣。
十分可惜的是,言路被堵塞,这封奏疏没有被送到僖宗手中,直接为田令孜扣押。田令孜又假传僖宗圣旨,贬斥孟昭图为嘉州司户参军。当孟昭图前往嘉州赴任时,田令孜则秘密派人在半路上将他装入麻袋,沉入蟇颐津。知道和听说这件事的官员,为之义愤填膺,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揭发田令孜,即史书上说的“闻者气塞而莫敢言”。
而黄巢攻占长安后,宦官曹知慤(音què,同确)召集壮士据守嵯峨山(在今陕西三原西北),多次夜入京城袭击黄巢军营。僖宗听说后,十分赞赏曹知慤的胆略,下制嘉奖,擢升其为内常侍。这样,曹知慤就成了内侍省的副长官,可以与田令孜平起平坐了。田令孜非常不高兴,竟然伪造僖宗诏书,派邠守节度使王行瑜袭杀曹知慤的壮士营。
从这个时候开始,僖宗才开始忌惮田令孜。只是皇帝身边的神策兵都是田令孜心腹,僖宗对此也无可奈何。田令孜日益骄横,竟然公开禁制天子,不得有所主断。昔日的阿父已经成了可怕的对手,僖宗“患其(田令孜)专,时语左右而流涕”(《资治通鉴·卷二百五十六》)。当皇帝当到这个份上,真够窝囊的。
光启元年(885年),黄巢失败,僖宗终于回到京师。战后的长安已经破坏不堪,“荆棘满城,狐兔纵横”。僖宗面对这样的情形,真是百感交集。然而,还有更令他郁闷的事在后头。田令孜认为胜利是他运筹帷幄的结果,更加恣意妄为,僖宗已经无法自主发布号令了。对于这种情形,僖宗除了流泪不止外,没有任何办法可想。
田令孜开始掌管政事,登上唐朝廷的政治舞台,不过是因为僖宗年龄小,任性贪玩,生活与政事依赖于田令孜安排,故称其为“阿父”。在中国历史上,儿皇帝即位,朝政大多要落入权臣或宦官之手,这样的例子屡见不鲜,汉朝霍光辅佐昭帝(八岁登基)就是个典型的例子。这也充分说明,为什么权臣或宦官在立皇帝的时候,经常有意识地选择年纪幼小的嗣位者,比如汉朝王莽之立孺子婴(两岁即位)。
僖宗与田令孜的关系,有两个阶段的变化。从做晋王到逃离长安到成都的时期,僖宗不理政事,专心玩耍。而田令孜一方面极力奉承皇帝,一方面把持朝政。二人并不冲突,所以相处融洽。僖宗因为对田令孜的依赖,尊称其为“尚父”。到了成都后,僖宗在山河破碎的惊醒下,有心开始处理朝政。而田令孜依旧将皇帝视为掌中玩物,甚至连表面的尊重都没有了,从而导致僖宗对他不满。
另外一点需要提到就是宦官对兵权的掌控。安史之乱后,玄宗不再信任大将,认为身边的宦官反而更可靠。为了防止大将起异心,他开了宦官监军的先例。其时,宦官的权力甚至常常超出统军的节度使。而德宗因为对泾原兵变的后怕,干脆将禁军左右神策军、天威军交给宦官统帅,禁军的护军中尉、中护军都是宦官。这样,正如《新唐书》所言,“政在宦人,举手伸缩,便有轻重”。宦官权力进一步加重,甚至可以把皇帝掌握在股掌之中,生杀废立由之。
回到长安后,田令孜任左右神策十军使,指挥的军队有新军五十四都,每都一千人,分隶左右两神策军,总数在十万人以上。可以说,他此时的实力不亚于任何一个藩镇。
当时因为长安聚集了大批唐军。养这么多军队,钱是最必需的,否则很容易起兵变。田令孜感到财力不支,便想控制河东辖境内的安邑、解县两池的榷盐专利。两池的榷盐专利油水相当丰厚。最早这两块大肥肉归盐铁使管辖,黄巢起义时,唐朝把它交给河中节度使王重荣代管,并由王重荣每年向中央朝廷献盐三千车,以供国用。
为了捞到这两块肥肉,田令孜先派义子匡祐到河中,想说服王重荣主动交出两池。然而,匡祐到了河中后,摆出一副钦差大臣的派头,态度相当倨傲。王重荣身为坐镇一方的节度使,很下不来台,自然对匡祐也很不客气。匡祐回到长安后,劝说田令孜削除王重荣。于是,田令孜奏请唐僖宗,收两池盐利归中央,专门用来赡军,并由他自己兼两池榷盐使。
为了打击王重荣,田令孜还调王重荣改任泰宁节度使(镇兗州)。然而,王重荣也不是个平庸货色,自然不甘心被一个太监牵着鼻子走,于是联络河东节度使李克用沙陀部,一起起兵声讨田令孜。田令孜自恃手下有一支神策军人马,不甘示弱,也联络邠宁节度使(镇兗州新平,今陕西彬县)朱玫、凤翔节度使李昌符来对抗李克用、王重荣。
双方在沙苑大打了一场后,神策军、朱玫、李昌符大败。神策军溃败回长安后,开始作乱抢劫,并四处放火。田令孜干脆带着僖宗再度出逃长安,到了凤翔。诸镇节度使一齐上表,请杀田令孜,以“安慰群臣”。其实,这时候僖宗完全在田令孜掌握中,哪有能力杀田令孜。田令孜见犯了众怒,打算逃往兴元。僖宗不愿意再走,田令孜便派兵挟持皇帝而行。
朱玫、李昌符也不愿受田令孜利用,反而联合李克用、王重荣一起反对田令孜。田令孜到了兴元以后,自知不为藩镇所容,便自任为西川监军使,推说有病,到成都求医,依靠他的弟弟西川节度使陈敬瑄去了。田令孜去位后,取代他的是另一个大宦官杨复恭。杨复恭在镇压黄巢起义中立有功勋,为田令孜所忌,一直遭到压制。当田令孜为众人所痛恶时,僖宗任用杨复恭为枢密使,兼任左神策中尉、观军容使。这样,唐朝廷的权力就由田令孜转移到杨复恭手里。
在这场大混乱中,邠宁节度使朱玫又扮演了一个急急吼的角色。他为了控制天子,私立襄王李煴(唐肃宗之子襄王李僙的曾孙)为皇帝,同时尊僖宗为太上皇。朱玫挟天子以令诸侯,自任为宰相,以号令藩镇。
但是,襄王李煴虽然也是姓李,却是远房宗室,没有太大的号召力。朱玫的兵力又有限,当诸节度使联合起来反对他的时候,他很快就失败了。
田令孜走后,僖宗派遣使者笼络王重荣。王重荣接受了僖宗的诏令,并与李克用联合起来讨伐朱玫。朱玫忙于应付外敌的时候,突然被部将王行瑜所杀,长安因此大乱。襄王李煴逃奔河中,被王重荣所杀。
光启三年(887年)三月,僖宗由兴元返至凤翔,因长安破坏严重,宫室未完,便暂时留在凤翔。文德元年(888年)二月,僖宗突然病重,他便从凤翔回到长安,希望能死在长安。三月,僖宗病危,大宦官杨复恭请立僖宗弟寿王李杰,僖宗下诏立寿王李杰为太弟,监军国事。僖宗旋即病死,年仅二十七。寿王李杰即皇帝位,改名李敏,是为唐昭宗。昭宗与杨复恭的关系,简直有点像僖宗与田令孜关系的重演。
田令孜在成都依傍其弟西川节度使陈敬瑄。田令孜有义子王建,时任壁州刺史。王建野心勃勃,在四川大肆抢占地盘,搞出不少动静。田令孜自恃为王建的养父,派人去召王建。王建来见田令孜的时候,陈敬瑄害怕王建暗使阴计,派兵阻截,于是双方开战,打得不可开交。
这时候,唐朝廷派宰相韦昭度出任西川节度使,陈敬瑄不肯让出西川节度使的位子。唐朝廷派韦昭度讨伐陈敬瑄,三年无功,因粮运不济,决定息兵罢战。一直坐山观虎斗的王建等到韦昭度走了,便以唐朝廷之命,继续奋力进攻成都城中的陈敬瑄。成都粮食匮乏,饿殍狼藉,弃儿满路,强弱相凌,惨不忍睹。王建急迫攻城,环绕成都城烽火堑壕绵延五十里。城中官吏百姓处境窘迫,不少人不愿意为陈敬瑄送死,谋划出城投降。陈敬瑄想扭转危局,但每次派兵出战都被王建打败。陈敬瑄走投无路,让田令孜携带西川官印符节,到王建军营主动求和。到了这个时候,王建也不管什么父子情分了,将田令孜囚禁起来,随即进军成都,杀了陈敬瑄。王建倒没有直接杀死田令孜,大概是怕弒父不祥,只下令将田令孜囚禁。于是,不可一世的田令孜最终饿死在义子手中。
至此,田令孜和僖宗这一对曾经以父子相称的臣君,终于又在黄泉下见面了。无论如何,在僖宗短短的一生中,对他影响最大的不是别人,正是田令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