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在井陉之战后名扬天下,七月间奉刘邦之命准备攻打齐国,继续执行开辟北方战场的战略计划,但刘邦这里迟迟没有得到韩信行动的消息,心中不免有些忧心,找来“高阳酒徒”郦食其喝酒畅谈,聊聊自己心中的郁闷。
郦食其分析说:“现在燕、赵已经平定,东方的敌对势力除楚国外,就剩下齐国了。”刘邦喝了一口酒,说:“这个韩信,迟迟没有音信,我不放心呀。”郦食其说:“这也怪不得韩大将军,齐王田广占据的齐鲁大地可是沃野千里,田间又率兵二十万驻守在历城,厉兵秣马。田氏家族在他们那一亩三分地上,势力强大,根深蒂固,而且我还听说他们几个非常狡诈善变,并不是那么好对付。”刘邦略有醉意,不以为然地说:“大将军韩信也是厉害的角色,用兵如神,只要发兵,肯定没问题。”郦食其摇摇头:“齐地背海面河,地势险要,济南还靠近楚都彭城,你即使派几十万军队去攻打,也很难十拿九稳……”
郦食其这时胸有成竹地说:“我倒是愿意试一试,看能不能凭三寸不烂之舌,劝说齐王归汉,争取兵不血刃,就能收服齐国。”刘邦并不是太相信郦食其的话,郦食其有点见识,也很爱犯错误,这点刘邦心里很清楚。但是刘邦向来不打击下属献计献策,想了一下说:“呵呵,你这么肯定,那就麻烦你走一趟吧!”郦食其非常激动,立誓不辱使命。
当晚,刘邦、郦食其这对性格相投的君臣开怀痛饮,尽欢而散。第二天,刘邦亲自送郦食其离开,没想到却把号称有三寸不烂之舌的郦生送上了不归路。
此时的齐王田广和齐相田横对于楚汉阵营一直处于观望状态,徘徊不前,郦生一来到齐国,齐王好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希望从郦食其口中得到更有价值的情报,于是对郦食其盛情款待。郦食其一见这阵势,便知有戏,信心倍增,酒足饭饱之后,便摇动如簧之舌,侃侃而谈。
他问田广:“大王可知道天下的人心所向吗?”齐王笑笑,说:“难说。依先生高见呢?”郦食其哈哈大笑,非常肯定地说:“当然是归向汉王了!”接着,就将他精心准备的一大套长篇说词和盘托出。他说:“汉王率先攻入咸阳,但项王违背成约,随后又杀害了义帝,大逆不道。汉王率军还定三秦,东出函谷关,讨伐项王,伸张正义。同时聚集天下各方的力量,扶立六国诸侯的后裔,攻下了城邑土地就赐予有功的将领,获得了财物也都赏给手下的士兵,与天下人分享利益,绝不独吞独食。因此,英雄豪杰和才人贤士都乐于为他所驱使。而项王则刚好相反,对别人的功劳视而不见,对过失却耿耿于怀,将士们打了胜仗得不到奖赏,攻拔了城池得不到赐封。任人唯亲,一意孤行,结果导致天下人都反叛他,贤士豪杰都怨恨他,无人愿意为他效力卖命,逐渐成为众叛亲离的孤家寡人,失败是迟早的事。所以我说,江山迟早将归属于汉王!”
这些齐王不会不知道,但是并没有太多表示,郦食其说完人便开始说武功:“汉王平定关中,剪除三王;北渡黄河,攻灭魏豹;东出井陉,阵斩陈余……这些并不是单靠人的力量,肯定有上天的帮助!现在,汉军扼守住了战略要地成皋,塞断了太行山隘道;南边,英布的力量正在集结;东面,彭越让项羽疲于奔命顾头就顾不了尾;北线,韩信正在厉兵秣马,下一个攻击目标就是大王您了。”齐王听到这番话,有点坐不住了,站起来踱步。郦食其再接再厉:“天下大势的走向已经十分明了了,我觉得大王不如及早归顺汉王,保全齐国,不然大军压境,玉石俱焚,那时后悔就来不及了!愿大王深思。”
齐王田广本来就与项羽之间存在杀父深仇。他的父亲田荣最先起兵反叛项羽,兵败被杀,后来田广继位,继续与楚军抗衡。正是因为齐军吸引了楚国的注意力和力量,才让刘邦有机会乘虚而入回定关中;而刘邦长驱直入一度攻占楚都彭城,迫使项羽不得不从齐地抽调楚军精锐,也大大减缓了齐国的危机和压力。汉、齐两面客观上起了战略策应作用,形成了一个无形的反楚同盟。在感情上,诸田无疑是倾向刘邦的。如今楚河汉界,非此即彼,审时度势作出选择,自然以投靠汉王的可能性大得多。这也是郦生有恃无恐、志在必得的缘由。
田广看了看丞相兼叔父田横,对郦食其说:“先生旅途劳顿,先休息一下,晚上我们再细谈……”然后两人离去,反复计议,这对叔侄认为郦生并非危言耸听,就决定归附汉王,先通知郦生,然后派遣使者向汉王致意。东线无战事,心里的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诸田放下心来。他们很喜欢也很感激郦生,就留他多住些日子,天天置酒高会,寻欢作乐。郦食其更是以为大功告成,志得意满,乐不思汉。
只是没想到,这件事出了变故。
这边的韩信在刘邦的一再敦促下,率军东征,正准备从平原渡口渡越黄河,对齐国下手。他此时得到情报,说郦食其已经成功劝说齐国归降,不用动武;而齐国原先为了抵御汉军严阵以待的重兵也解除了戒备,一派和平景象。韩信认为既然没有仗可打,便打算停止前进。这时,出了一个好事之徒——策士蒯彻。
蒯彻是著名的舌辩之士,曾成功说服秦朝的范阳令徐公投降陈胜,燕赵之地闻风而降的城池达三十多座,一时间风光无限,这时,也想凑个热闹。他挑动韩信说:“汉王诏令将军攻打齐国,郦食其不过是他另派过去试试运气罢了,与将军何干?再说,郦食其这个人,不过是个摇唇鼓舌的好大喜功之徒,他单骑入齐,卖弄三寸不烂之舌,如果真的凭口舌便降服了七十多个城池,岂不是说明将军统兵数万也抵不过一条舌头?那您做了好几年大将军,反倒不如一个书生劳苦功高了!”蒯彻说这番话也许是出于嫉妒心,也许纯粹为了显示自己,目的并不明了,但是确实改变了郦食其的命运。按理说韩信是不屑于跟一个策士争功的,但是,战乱时代,情势瞬息万变,韩信的进攻也有更深的理由,蒯彻的话起到了一定的催化作用,于是继续进军。其实这个时候,刘邦派来传达最新命令的使者已经在半路上了。
汉四年(前203年)冬十月,汉军渡过黄河,突袭历下。毫无戒备的齐军措手不及,一败涂地,汉军一直打到齐都临淄。田广得悉汉军逼近的消息,紧急召见郦生,正颜厉色地说:“天地良心,我待先生不薄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如何解释?这一切你不跟我们说清楚,我就不客气了,油锅都为你准备好了!”郦食其在此前也得到了消息,心情异常复杂,但是百口莫辩。他先是在心里埋怨韩信不该多此一举,也有点责怪汉王的命令下达得不够及时,还觉得愧对诸田。田广的质问,他不知怎样回答,只是觉得自己非常窝囊,事到如今,作任何解释都是多余的……
田广那番不由分说的斥责,让郦食其非常委屈,也非常反感。郦生正色说:“反正我问心无愧,也无须解释了,不就是一个死吗?”说着走向了沸腾的油锅。
郦食其被烹的消息一下子传到了刘邦耳朵里,刘邦少了一个喝酒吹牛的朋友,自然非常难过,也痛恨齐国。不久,韩信得到了齐国归附汉王的命令,也觉得郦食其死得可惜。
汉四年十一月,韩信大破齐、楚联军,杀死了楚将龙且,平定齐地。至此,韩信东进两千余里,从东、北两面形成对楚军的战略包围态势,直接威胁楚大后方。
韩信手握重兵,在天下占据非常重要的位置,经过反复思考,觉得兵权重要,想自立为王。于是派人向刘邦上书,说:“齐国狡诈多变,反复无常,南面的边境与楚国交界,为有利于当前的局势,希望允许我暂时代理齐王,管理齐国。”
那时,刘邦在荥阳与楚军对峙,韩信的使者到了,刘邦打开书信一看,勃然大怒,骂道:“我在这儿被围困,日夜盼着他来帮助我,他却想自立为王!”张良凑近刘邦的耳朵说:“目前汉军处境不利,不如趁机册立他为王,很好地待他,让他自己镇守齐国,不然可能发生乱子。”刘邦顿时醒悟,脑袋一转,故意骂道:“大丈夫平定了诸侯,要做就做真王,何必做个暂时代理的王呢?”刘邦优厚地款待韩信的使者,然后派遣张良前往齐国,册立韩信为齐王,征调他的军队攻打楚军。
项羽失去大将龙且后,害怕楚国本土受到攻击,于是派武涉前往规劝韩信反汉,韩信不听;范阳人蒯通也去游说韩信,希望韩信脱离刘邦,独树一帜,成三足鼎立之势,最后取代刘邦和项羽,称霸天下,韩信也没有答应。
总的来说,韩信对汉王是忠诚的,但是封王事件让刘邦和韩信结下了“梁子”,也为韩信最后不得善终埋下了祸根。
郦食其正面说和,韩信背后出兵,虽然因为消息的不畅害了郦食其的性命,但是在客观上加快了韩信取齐的进程。齐军在郦食其的三寸之舌下解除了戒备,韩信轻而易举地拿下齐国,建立军功,两人没有任何约定却完成了天衣无缝的合作。刘邦虽痛失一酒友,却在楚汉之争中占据了有利局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