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董卓乱政到王允跋扈再到李傕、郭汜夺权,皇帝还是那个皇帝,可皇帝又早已不是那个皇帝,成了这拨人手中的傀儡,谁上台谁提线,谁厉害谁掌控。
黄河这边,关东诸侯看了半天的戏,本来就缺少讨伐乱贼的胆,现在更没了效忠皇上的心。于是干脆改了主意,黄河那边你们爱怎么闹怎么闹去,黄河这边我们要重起炉灶新开张。
联军之后,关东诸侯大致分成两派,袁绍、袁术兄弟俩各自领导一派。袁绍身边有韩遂等人,袁术手下以孙坚为主。
袁绍和袁术几乎不约而同地打起了皇帝的主意。首先是盟主袁绍,当了一回关东军总司令,箭是没有发一支,野心倒膨胀起来了。他见长安闹得欢,就思量着在自己的地盘里另外立个皇帝,事要是成了,自己不就成了开国元勋,实权在手吗?
袁绍瞅准了幽州牧刘虞,提出请他担任皇帝一职,刘虞一听,立马就拒绝了,说我生是大汉的人,死是大汉的鬼,从没动过篡位的野心,你可别拖我下水。
袁绍不气馁,反反复复给他做说服工作,你看当今皇帝年幼,在那班乱臣贼子的手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国不可一日无主,你是宗室的长者,组织政府的责任可不能推脱啊。刘虞被逼急了回到,你再这样我可要跑到匈奴去,我宁肯投奔匈奴也不会当这个皇帝。
为这事,袁绍还跟他弟弟袁术商量过。袁术和袁绍都是袁逢的儿子,但袁术是嫡出,袁绍是庶出,估计是婢女生的,所以袁术一直瞧不起他哥哥,常对人说袁绍是奴才的种子。但论起综合素质和人气指数,袁绍的的确确略胜袁术一筹,故而袁术从小对他哥的感情颇为复杂,又是鄙视又是嫉妒,要多纠结有多纠结。童年情结影响一生,长大后的袁术什么事都想跟他哥争个你高我低你死我活。
听说袁绍要立刘虞为帝,袁术在肚子里讪笑开了,到底是丫头生的,想当皇帝就自个当啊,折腾了半天还得找别人做皇帝,真是当惯了奴才的命。
关于立皇帝这回事,袁术有着自己的想法,袁绍想另立皇帝,袁术则要自立皇帝。袁术认为,东汉的气数已尽,皇帝迟早要改姓,观当今天下,无论是论资排辈还是估算能力,老袁家稳居福布斯排行榜第一位,而老袁家的候选人呢,又非我嫡出的袁术莫属。
这时候,袁术又得了一个象征天命所归的宝贝。这就是洛阳之乱的时候,流落到孙坚手中的传国玉玺,孙坚死后玉玺到了他夫人手上。袁术知道后,就硬生生地从孙夫人手里把玉玺要了过来。
无论通过理性的逻辑推理,还是凭借感性的天意暗示,袁术都得出一个坚信无疑的结果:自己就是中国下一任皇帝的不二人选。
当然,这个想法现在还不能暴露,否则就真成了想法,于是袁术给他哥回了一封冠冕堂皇义正词严一派假话的信,说我只知道忠于当今皇帝,没有其他任何想法,也不赞成你的这种想法。
除了袁术,袁绍还和另外一个人讨论过另立皇帝的事,这个人就是曹操。一次酒后,袁绍吐露了自己的理想,并邀请发小加盟。曹操当时的反应是呵呵地笑着说,我才不听你的呢,不听你的。
笑容背后,曹操在内心已与这位昔日一起偷新娘子的好友彻底决裂。因为,他已经将袁绍看得无比清楚。袁绍显然将窃国等同于偷新娘子,意识不到自己已经走到悬崖的边缘。
在历史的关键时期,在那一寸一寸看似寻常的时光底部埋伏着的却是惊涛骇浪,盲目者迅即被淹没,短视者风光有限,唯有洞明事态的人才能乘风破浪,扬帆远航。
在对待皇帝的问题上,董卓已经错步落马,袁绍、袁术并不高明,唯一明智的人是曹操。那么,曹操是怎么做的呢?
当王允正在设计杀董卓的时候,黄巾军却趁机发展壮大了。192年,黄巾军攻占兖州,刺史刘岱被杀,鲍信和陈宫就请来曹操代理兖州牧。曹操上任后,就与黄巾军开战,黄巾军大败,投降曹操,曹操将他们编成了青州军。
这一仗真是老天成全曹操,从此他有了根据地——兖州,有了军事力量——青州军。大显身手的时候到了,曹操该怎么做呢?他手下的资深谋士毛玠就为他规划了一个蓝图。
毛玠说:“今天下分崩,国主迁移,民生废业,饥馑流亡,公家无经岁之储,百姓无安国之志,难以持久。今袁绍、刘表虽士民众强,皆无经远之虑,未有树基建本者也,夫兵义者胜,守位以财,宜奉天子以令不臣。修耕植,畜军资,如此则霸王之业可成也。”
首先,毛玠分析了天下形势,天下大乱,四分五裂,皇帝被迫迁来徙去,经济崩溃,行业尽废,天灾四起,老百姓不能安居乐业。然后,毛玠介绍了竞争对手的情况,袁绍和刘表虽然人多势众,却缺乏远大的理想,不足以成事。
那么,在这种动荡时代,要成就一番事业,曹操就要把握好两个基本原则,一是正义,二是实力。正义,就是要让皇帝安定下来,这样国本不再动荡,就有了正义的旗帜;实力就是修耕植、蓄军资,保证有足够的经济实力。做到这两条,那么霸业一定能成。
曹操听后,非常高兴,“敬纳其言”。
“奉天子以令不臣”,就是曹操对待皇帝的态度。相对袁绍和袁术来说,曹操的头脑最冷静。他明白,即便献帝被迫四处迁移,狼狈不堪,他依然是国家的元首、国家的象征,另立皇帝也好,自立皇帝也罢,都是自撼根基的行为,失去道义的支持,必然陷入败境。
公元196年,董卓既死,汉献帝就带着大臣返回洛阳。一路颠沛流离,献帝吃尽苦头,天子的威仪都几乎难保。君君臣臣地每天也上朝,就找个农家小院一坐,行礼的行礼,受拜的受拜。不同的是,多了一大群看热闹的,西北军的军官、士兵趴在院墙边好奇地看热闹。噢,皇帝上朝原来是这样的啊。
回到洛阳,昔日繁华都市被荒凉废墟取代,献帝和大臣住在破落的房子中,吃了上顿没下顿,处境和乞丐无异。正当彷徨无计的时候,解救他们的人来了。
这人就是曹操。曹操听从毛玠的主意,专程赶来,将献帝从洛阳接到自己的根据地许县。曹操是个做事细心周全的人,他将皇帝的生活安排地妥妥帖帖,让皇帝住好吃好,还送来了一大堆生活用品。这些生活用品对逃难的皇帝来说,无异于雪中送炭,但会做人情的曹操没有说“送”字,而用了“还”字。曹操在上疏中说,这些器皿都是当年先帝赐给臣祖父和父亲的,臣的祖父和父亲感激先帝的恩德,把这些器物供奉在家里,没敢用过,现在正好,由臣来还给皇上。
献帝一听,非常感动,曹操不仅礼节周全,还如此体谅自己的心情,真是难得的忠臣。献帝马上任命曹操为大将军,还在许县修建了皇家祠堂,打算在此定居。
从此以后,曹操扛着这杆正义的旗帜,不论是打击敌人,还是拉拢盟友,都师出有名,让人无法抗拒,而他的政敌在政治上全都矮了一头,眼睁睁看着他的事业蓬勃发展,一日千里。
这时候,有人眼红了,这人就是袁绍。袁绍一看,这么大的好处不能让曹操独吞了,于是也提出迎奉皇帝。他上书说许县地势低,气候潮湿,不适合皇上居住,皇上应该搬到甄城来。曹操怎么肯把到手的好处分给别人,当然他自己不能这么说,而是用皇帝的名义给袁绍下了一道诏书,说你那儿确实好,你也确实有实力,可是朕四处流离的时候,怎么不见你来勤王啊?只见你不是发展自己势力,就是攻击别人,你对大汉的忠心到底何在?袁绍清楚这诏书就是曹操写的,但毕竟盖了皇帝的大印,只好写了一封检讨信呈上去。
皇帝没接来,还白白挨了一顿骂,可袁绍一点儿都不冤,这是他自找的。曾经有一个机会摆放在袁绍的面前,可是袁绍没有珍惜。
汉献帝流浪的时候,袁绍的谋士沮授也看到,这是个好时机,于是向袁绍建议,现在朝廷动荡,诸侯虽然号称忠义救国,其实上不敬天子,下不抚万民,现在冀州初步平定,应当趁机请天子大驾至邺城,这样就可以一面挟天子而令诸侯,一面招兵买马来讨伐反叛,天下又会有谁是您的对手?现在不去,一定会有别人去,到时候就晚了。
事实上,沮授的建议和毛玠的建议意思差不多,然而袁绍的反应和曹操不一样。当时,袁绍其他手下反对说,如今正是逐鹿中原的时候,把皇帝接来,到底听不听他的?不听是抗旨,听了我们又不自在,这不是好主意。袁绍听信这话,没有采纳沮授的建议。其实皇帝到底听谁的,从董卓到李傕、郭汜,不言自明,袁绍就这样把这个好机会白白地让给了曹操,现在后悔也晚了。
从此以后,曹操就占有了政治资本和人力资源上的优势,全国各地的人才像百川归海一样涌往许县,毕竟皇帝在许县,说起来也是在为中央做事。曹操一只手高高举起保护皇帝的鲜明旗帜,另一只手紧紧握着闪光的宝剑,要实现自己荡平四海、一统九州的理想。
人生的路很长,关键的却只有那么几步,走对这几步,整个人生就进入正轨,一路飙高,走错这几步,后果就不堪设想。政治角逐的道理也差不多,关键的只有那么几步,真正的王牌也只有那么一张。是稳稳走好,还是错步颠乱,是握住王牌,还是痛失良机?看似偶然的因素,可以追究出必然的规律。
袁绍在迎接皇上这步的错失,和他另立皇帝一样,错在没有将客观情况看清楚。他既没有看清楚皇权时代,皇位神圣不可妄动,更没有看清楚,唯有曹操才是自己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