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除武装后,孤军几乎全军被屠。稍能生存,泰国政府又第二次下令缴械。
察柴少将当晚就离开美斯乐,孤军恭送到寨门,眼看着他们用血泪保护无微不至的枪械弹药,驮上骡群,冉冉的在山凹曲处消失,大家寂无一语,默默的承受。现在,《异域》健儿上自将军,下至士兵,霎时间都成了平民。对这种境遇,中国有句古老的诗句:“解甲归田”,我们说它是诗句,因为它的意境太美了,但用到孤军身上,却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凄凉,半生戎马,他们除了会为国战死,为国流血外,其他什么都不会。有甲可解,也有田可耕,可是泰北一带却是世界上最瘠贫的地区,除了荒草野蔓,几乎是什么农作物都不易生长。然而,这还不是最重要的,重要的是被解除武装后,像被剥去衣服一样,他们不能抵抗外界任何变化,这正是他们寂无一语,心情沉重的原因。
就在空洞如洗的司令部,一个年轻排长压低声音向段希文将军报告,他藏了一部份枪枝没有缴出去。段希文将军勃然色变。
“你为什么这样做?”
“我们不能没有枪,”那排长粗鲁的咆哮,“我们的敌人太多,当他们知道我们赤手空拳的时候……”
“这是背信,”段希文将军说,“我答应泰国政府全部交出的,他们相信中国人的承诺。”
“听到察柴将军的话吗?”那排长跳着脚,好像段希文将军不是他的长官,而是部下,“一旦敌人得到我们缴械的消息,我们就是一团血,包括我们的眷属、妇女、老太太,和怀里的婴儿。”
段希文将军注视着那年轻排长野性的脸孔和满含泪珠的眼睛,沉默的思考。而就在这时,一个士兵跑来报告水源中断。正犹豫间,又传来消息,另一个水管也无滴水。段希文将军霎时间明白一切。
“所有枪械藏在什么地方?”
排长说:“在山凹地窖,我怕泰国搜查……”
“有多少?”
“四十多枝卡宾,二十多把英国造。”
段希文将军下令立即封锁美斯乐,任何人,包括少数民族的妇女和孩子,只准进,不准出,然后分发枪枝。水管被切断是一个恶兆,不清楚来路的敌人,一定获得孤军缴械的情报,复仇的时候到了,他们将迅雷不及掩耳,攻击就在今晚。
我们不再叙述这场战役,太快发动攻击的是泰共的一个被称为离范的支队,他们想一举把孤军歼灭,结果美斯乐敞开寨门让他们进来,然后陷入孤军的埋伏。这位拯救孤军逃出一团血的年轻排长,就是十年后的名将杨维纲将军。一九八零年考牙山之战时,他担任副师长兼前敌总指挥。假使不是这位年轻的低级军官的莽撞决断,我们不能想像孤军和那些妇女孩子们的结局。
段希文将军决定迅速的补充武器,直到现在,泰国军火贩卖还是公开的,除了轰炸机和坦克车外,几乎什么都可以买到。我在清迈,便有人像台北兜售电冰箱一样,向我兜售左轮,不一样的只是不能分期付款。孤军购买武器巨款的来源,曾经深受怀疑,并进一步受到肯定语气的抨击,这些人似乎巴不得孤军真的成为一团血,用来染红他们在冷气间慷慨激昂时头上的冠冕。
好不容易,孤军再度建立武力,段希文将军亲自到曼谷,要求泰国政府同情了解,泰国政府也确实同情了解,并要求孤军协助边防警察,维持逐渐麻烦起来的山区治安,段希文将军也认为有这种回报的义务。这样平平安安下去的过了一段日子,可是段将军已嗅到一种不平常的气味,舆论正在酝酿着掀起另一个风波。逐渐加强的压力,指向最高统帅部。野心家政客们质问那些高级将领:九十三师(孤军)怎么又有了武装?最高统帅部再度抵挡不住,于是要求孤军不得保持任何武器,即令是段希文将军的佩枪也不行,为了严格执行这项训令,也避免反对党攻击军方英雄相惜,庇护孤军,泰国政府派出部长级国务院副文官长特威居拉萨先生,前往泰北监督缴械,特威居拉萨先生宣称,要在美斯乐(五军)、唐窝(三军),作地毯式搜查。
对孤军而言,苦难或灾祸像大海里的巨浪,刚挣扎渡过一波,另一波又雷霆万钧般打来,每一波都足以使孤军葬身海底。俗语云:“苦尽甘来”,可是孤军的苦却无尽期,等大家证实这消息是千真万确时,更是满天悲云惨雾,没有武装的结局是明显的,泰国政府中显然很多有权力的官员跟段希文将军是好友,但在风紧浪急时,他们不敢出面,事实上,出面也无用。但是就在特威居拉萨先生率领他的侍卫出发前夕,像从天而降似的,一个从寮泰边境传到曼谷的恶耗,不仅使泰国政府,像中了风似的目瞪口呆,也解救了孤军的困境。十万火急北赴边区山地的,不再是特威居拉萨先生,而是最高统帅部的一纸训令,要求段希文将军跟当时还是少将的陆军副参谋长坚塞将军,在清莱举行会议。
原来政策再度转变,泰国要求孤军攻击叭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