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尚且有这种误解,泰国人就更难分辨,这正是泰北孤军苗裔现在所面临的危机。
王克志女士信上续说:
“我于一月二十三日抵泰,满星叠战争正在高潮。二十六日到达清莱,带去当地华校需要的大批书籍、药品、衣服,足足有二百五十公斤。在泰北期间,住村民家中,作最基层的认识。我心中有一团疑惑,《异域》孤军为什么要留在那里?终于发现,有些人不知道到台湾如何生活,而有一位阶级甚高的老军官,告诉我不足为外人道的原因是,当两次撤退时,每一次政府都奉命留下来『保存实力』。这位勇猛善战,被部下爱戴的老将,把一生奉献给国家和理想,他的下场却是两袖清风,令人酸鼻。因此我有一个苦闷的感受,他们将何去何从?虽然今天国家对这个政治敏感地区的二十万人,要一一伸出援手,是不可能的,但能尽一分心、一分力,改善他们生活,却是我们应该做而也能做的。有人说:看过《异域》孤军苗裔和他们居住的难民村,对当地永难忘情,我也不能例外。回台湾后,我积极的传递负担,说服许多朋友,准备长期支撑当地教育、医药、农业等,并且积极着手请《宇宙光杂志》,在母亲节那天,举行义演,为《异域》孤军苗裔难民村募款。
“正当我们如火如荼展开工作的时候,你的文章无疑的把我们打了一记闷棍,因为我们岂不是变成为『毒三角』募款了吗?虽然仔细看内文,你只是去了清莱和满星叠。到过泰北的人都知道,满星叠不能代表整个泰北。但这年头只看标题的读者太多。就算细读,也很少有人搞清楚泰北错综复杂的关系。
“柏杨先生,我相信你会知道泰北三十三个难民村孤军苗裔生活的艰难。若只从贩毒观点去报导,未免有失公平,而且违背事实。你虽然报导的只是满星叠的张家,但大部份读者不察,后果可不堪设想。”
王克志女士说:
“虽然文未刊完,不能预知后面会写什么,但已经把我们这几个月为泰北中国人到处奔走呼号的人吓坏了。我希望这封信是多余的,明后天就会看见除了毒品之外的有关孤军苗裔和难民村报导,我相信那才是你此行的主要目的。”
王克志女士强调说:
“事实上,《异域》孤军是坤沙的受害者,在泰北没有人敢大声说张奇夫三个字。我清楚的记得二月二十八日,我住满老胡,深夜张家散兵前来抓兵的消息像风一样吹来,男人们都惊恐逃散,女人小孩瑟瑟发抖,使我永远难忘。而我们在永泰,那里驻着仍保持着武装的孤军,是云南人和卡瓦人的混合部队。临行前,那些剽悍的军人含泪相送的情景,在在都写着时代的悲剧和中国人的苦难,我怎能忘怀泰北的种种切切?许多年轻人也都受《异域》一书的影响,所以当我向他们传递内心负担时,他们立刻了解,愿意加入。但我们不愿意大张旗鼓,怕有什么不好副作用,我们只是默默的牺牲奉献,对孤军难民村,长期提供医药、农技、教育上的点点滴滴协助。”
最后,王克志女士说:
“这阵子,我常碰到以金三角就是人人贩毒,一竿子打落一船人的人,否定我们所告诉他们的事实,使我为孤军苗裔叫屈。如果你是一个专门靠文字来制造自己知名度、自己形象的人,什么都不要谈。如果你对孤军有真实的情感,就请赶快补救。”
信抄到这里为止,非常感谢王克志女士充满了爱的心灵。他以一介二十余岁的娇小女娃,深入危险的泰北边区,用行动侍奉那些几乎被遗忘了的孤军,使人激动。不过,关于对我的指摘部份,我却不知道如何补救。在我迄今为止的报导中,所叙述的只限于“掸邦革命军”和它的基地满星叠,也就是只限于“金三角”。在第一篇〈出发〉第一段,我就说明我去的目的:第一,“访问远在泰缅边区,《异域》一书中残留下来的孤军苗裔。”第二,“再去看看难民村和金三角”——我那时还不知道孤军所在地就是难民村。所以事实上我访问对象只有两个:“孤军”和“金三角”,只不过先报导了“金三角”罢了,而“金三角”不是几千字就写得完的。不过,有件事使我越想越困惑的是,怎么竟然会有人异想天开,认为我是写的孤军?联想力的丰富,使人失色。而且从王克志女士的语气看来,从泰北回来的人,好像只能报导使人忧伤的《异域》孤军难民村,不能报导“金三角”。报导孤军难民村,才算正统。报导“金三角”,就是邪门歪道了。听说一位自封为地位很高的人士,曾愤怒的宣称,他要打电话给《中国时报》,不准刊载这种“打击士气”的文章。这消息使我沮丧,而且百思不得其解,直到看了王克志女士的信,才发现发生误会的原因。
本文写到今天,白纸黑字,应该非常清楚。问题是中国人尚且有这样的误解,泰国人在野心家政客们煽动性言词指引下,就更难分辨甚至也不愿分辨,这正是泰北孤军苗裔们现在所面临的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