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武帝萧赜是萧道成的长子,据说他出生的时候,祖母陈氏(即萧道成的母亲)和生母刘氏同时梦到龙身盘踞于房梁之上,可谓大富大贵之兆。萧道成于是给他起了一个小名“龙儿”,从中也可以看出萧道成的“异心”。萧赜本人从小也把自己看做匡扶天下之才,凭借老爹的功绩,很早就有所作为,在宋明帝平定刘子勋的作战中又立下大功。萧道成掌握大权后,他被封为镇西长史、江夏内史、行郢州事。
沈攸之起兵时,朝廷内部危机暗伏,一时腾不出手来对付,萧赜未经朝廷授权,就据守长江上的湓口(今江西九江附近),以阻止沈攸之东下。萧道成得知后,十分得意地说:“这真是我的儿子啊!”
作为父亲身边最得力的助手之一,萧道成称帝后,萧赜顺理成章地做了皇太子。父亲驾崩,他年纪已经有四十三岁,无论从能力还是经验上,都是担任皇帝的最佳年龄。萧赜呢,也算个合格的皇帝,他行事果断,执法宽厚,深识大体,又和父亲一样见证了刘宋的腐朽亡国史,推崇“宫中俭,天下富”的治国理念,南齐在他的治下经济有了一些起色。他的“永明”时代是自“元嘉”以来第二个比较稳定的时期。(著名的南朝诗歌体“永明体”就产生于这一时代。受佛教的影响,汉语音韵四声的理论日益成熟,诗歌创作的平仄韵律就有了保障,永明体的诗歌多以五言四句、八句为主,非常接近于唐代的绝句与律诗。)南齐皇室萧子显所撰的《南齐书》称颂永明的十一年间“百姓无鸡鸣犬吠之警,都邑之盛,士女富逸,歌声舞节,袨服华妆,桃花绿水之间,秋月春风之下,盖以百数”。虽为溢美之辞,但也的确有事实根据,加上这一时期南北之间没有什么大规模的战争,而以和平交往为主,萧赜的统治还是颇有可称道的地方。
萧赜吸取刘宋兄弟阋墙的教训,又谨遵父亲临终的教诲:“宋氏若骨肉不相图,它族岂得乘其弊?汝深戒之。”他与同样很有才干,受父亲喜爱的弟弟豫章王萧嶷关系保持得不错,对其他的萧氏宗室也能充分信任。萧赜在这一点上做得要比同为守成之君的宋文帝刘义隆强一些,但是也仅限于此,他容人的肚量并不大,几个留下来的功臣忠臣都被他诛杀。
萧道成在位时,司空谘议荀伯玉曾向萧道成参过一本,揭发萧赜纵容亲信张景真为非作歹。萧道成非常生气,在萧赜外出拜谒皇陵的时候,派人入东宫捕杀了张景真。父子的关系闹得非常僵,多亏大臣们求情,萧赜才逃过一劫。事后萧赜听说整件事情是荀伯玉在背后作梗,自然与他结下了梁子。
萧道成撒手人寰,萧赜立即开始算老账。永明元年(公元483年),他下诏诬陷战功卓著的五兵尚书垣崇祖在江北边境上集结力量,与荀伯玉谋反,将这两个人都给抓起来杀了。
接着轮到车骑将军张敬儿,这家伙就死得更冤枉了。他的妻子经常梦到全身发热,每次一有那种梦,张敬儿总会发达一把,非常怪异(其实也不奇怪,很可能只是身体某方面的疾病的体现,碰上一些巧合而已)。他就到处对亲朋好友夸耀,而且还添油加醋讲一些更离谱的梦,比如他说自己梦到家乡的树长到天顶。这些梦话被一名太监传到萧赜那里,就成了不臣犯上的罪证,恰好又有人报告萧赜,说张敬儿还经常和蛮族人打交道,萧赜终于起了疑。他在会见群臣的宴席中当众捉拿了张敬儿,宣布了一堆捕风捉影的罪名,将他与他的几个儿子一并处死。这么一个开国功臣就白白死在做梦上头了。(总体上看,齐武帝与宋明帝正好相反,后者是对兄弟多疑,对臣下宽厚,齐武帝则是对兄弟宽厚,但对臣下十分地不信任。宗室之间矛盾重重固然会导致内乱,但皇帝至少还有一批可用之人,如果对人才也不能放心使用的话,那就很难有所作为了。仅凭这么一点,我们就可以断言南齐一朝的格局也不可能大到哪里去。)
问题总是多于成绩,刘宋失败所留下的弊病,萧道成没有解决,萧赜也没能解决。到永明三年(公元485年),各种问题来了一次总爆发,在会稽发生了声势浩大的大起义。
起义的根源就是“检籍”,会稽一带由于出现了大量却籍人口,朝廷就下诏将却籍人口充往边疆服役,这一来更加造成社会的不安定因素。
富阳的一名却籍百姓唐寓之自称会法术,在新城(今浙江富阳一带)聚集了四百多人,迅速攻陷了新城、富阳、桐庐等地。附近的那些丢了黄籍、对政府不满的人听到这一“鼓舞人心”的消息,纷纷前往投奔,唐寓之的部众一个月中就扩充了近百倍,达到三万之多。
起义军达到这个规模,跑到哪里都会加入一些逐大流的群众。南齐各地的守备如纸糊的一般,被这乌合之众在统治的核心地带打了个遍地开花。永明四年(公元486年),唐寓之的军队先后攻陷了钱唐(今浙江杭州)、盐官(今浙江海宁西南)、诸暨、余杭,并分兵向南攻陷东阳(今浙江金华),杀掉了东阳太守、萧道成的族弟萧崇之。
一连串的惨痛失败令建康的朝廷大为震动,萧赜赶紧派出皇城的精锐部队——台军前往镇压。
唐寓之的志向并不大,几场胜利之后就觉着自己得了天命。他在钱唐就地称帝,改国号为吴,改元兴平,设置百官,以为可以和南齐分庭抗礼。结果台军的数百骑兵和数千步兵一杀到钱唐,唐寓之就乱了阵脚——哪见过这么勇猛的骑兵部队!乌合之众一战而溃,唐寓之被俘身亡,几万人的大起义呼啦一瞬间就失败了。
台军战斗力虽强,军纪却很糟糕,攻入钱唐后,不但拘押了大量却籍民众去服役,还大肆抢掠城中的百姓。萧赜听说后,马上下令问罪,台军军主、前军将军陈天福被斩首,左军将军刘明彻被免官削爵。
朝廷方面在整件对付起义军的行动中毫无可圈可点之处,对付却户的方式更是愚蠢无理之极。许多人被迫背井离乡,去齐魏边境的淮水充军,一呆就是近十年,永明八年(公元490年),萧赜正式承认十年以来的“检籍”制度彻底失败,下诏所有升明以前的户籍可以重新恢复,发配戍边的却户可以返回原居住地,只不过对以后再在户籍上弄虚作假的人要予以严惩。(要求政府部门承认政策的失败往往是非常困难的,尤其是“一朝一治”的人治时代,像这几年中国政府终于承认某些改革措施的失败,并且着力去纠正问题,从某种意义上说至少是值得称许的。)
“检籍”失败之外,萧赜大约还有另一个大遗憾,那就是巴东王萧子响在担任荆州刺史期间闹出的乱事(荆州在整个南朝期间就是祸乱之源,谁给搁在那里谁就“疯狂”)。
萧子响是萧赜的第四个儿子,才二十二岁,力大无穷,武艺高强,又擅自选拔了六十名武士做贴身侍卫,并且与荆州的蛮族私下里交换武器。萧赜派长史刘寅等八人到荆州深入调查此事,萧子响听说有官差来检查,心中犯嘀咕,执意要求出示诏令。官差们则咬定要先检查,双方争执不下,萧子响莽撞,一发火,直接下令绑了八个人,统统砍头,并向父皇禀明情况。
严格来说这件事情父子俩都有责任,萧赜没有与萧子响很好地沟通,又没挑好合适的办事人员,把本来可以和平解决的问题给捅大了。萧赜听说派去调查的人竟然被儿子砍了,当即大怒,任命九子、随王萧子隆为荆州刺史,又要派淮南太守戴僧静领兵讨伐萧子响。
戴僧静提醒说:“巴东王年少,刘寅这帮人逼得太急,导致他做事不考虑后果。何况是陛下的亲儿子,算不得大过!要是忽然兴师动众去攻打,反倒会搞得人心惶惶,那就麻烦了。我戴僧静不敢领命。”
萧赜心说有理,就转移目标,派卫尉胡谐之、游击将军尹略和中书舍人茹法亮率领几百台军前往江陵,只搜捕萧子响左右那些小人,并吩咐说:“萧子响若是束手回京请罪,可以保全他的性命。”
不曾想这回又是所任非人。胡谐之的副手、平南内史张欣泰劝胡谐之以利害关系对萧子响的左右做好思想工作,做到不战而屈人之兵,胡谐之偏偏不听。一到江津,胡谐之的大军就修筑了一座城垒,摆出一副兵戎相见的样子。
萧子响害怕,多次派使者向胡谐之解释:“天下哪有儿子反叛老子的呢?我也不是想造反,只不过是行事粗心鲁莽罢了。我愿意乘单舟到朝廷中面见父皇,讲明情况,接受处罚。你们何必筑城捉我呢?”
胡谐之和茹法亮都不理不睬,唯独尹略说了一句话:“谁跟你这种叛父的逆子讲话!”
萧子响郁闷地拼命哭泣,他又杀牛备酒,派人送到胡谐之的军中,没想到尹略收了这些吃的,全都倒到了江里。萧子响又想与茹法亮通话,要求会见传达诏令的官差。茹法亮并不派人前去见面,反而将萧子响的使者关押了起来。(从这一段看得出萧子响本质完全不坏,这事坏就坏在某些急于扬名立万的小人手里了。)
萧子响被惹毛了,组织了自己所养的勇士以及府上兵士两千多人,亲自到长江堤上驻防,两军一交战,台军大败,“目中无人”的尹略战死,胡谐之等人都乘了单艇逃走。
萧子响无心与父皇对抗,就带了三十名左右亲信,乘坐小船,顺江而下,准备到建康向萧赜讲述详情。
半道上遇到的人却要了他的命,此人便是萧道成的族弟,后来梁朝的开国皇帝萧衍的父亲——丹杨尹萧顺之。萧顺之带的军队本来是胡谐之的后继,胡谐之打了败仗后,萧顺之也不可能孤兵深入,进攻萧子响。哪料到萧子响却自己送上门来,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想向萧顺之申诉明白。萧顺之根本不听他那一套,他在离开建康时已经接受了太子萧长懋的密令:尽早送萧子响上西天(萧长懋对这个弟弟是最为忌惮的,这次自然要假公济私一把)。萧顺之就看准机会,在演武的射堂中用一根绳索将萧子响缢死。
齐武帝萧赜的很多做法本意不坏,却接连不断地下出昏着。齐国在他死后才真正衰亡,可衰亡的种子在表面歌舞升平的永明末年就已暗暗埋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