拓跋焘结束了十六国纷争的局面,一百多年来,北方胡人的部族首领拉上几支骑兵就可以割据、称帝甚至称霸的局面一去不复返了。与以往石赵和前秦的两次统一局面相比,北魏的这次统一要稳固长久得多,延续了将近一个世纪。为什么雄踞中原的最终霸主,会是这支起于漠北、弱小且落后,一开始并不被众多势力看好的力量呢?
首先是“天时”。拓跋氏在起初使用“魏”这个国号时,就有了志吞天下的决心。从拓跋珪、拓跋嗣,再到拓跋焘,三代帝王,综合素质未必比石勒、苻坚、慕容垂等人强,但其平均素质绝对高于十六国中间的大部分君主。首领素质的均衡性与一贯性,是北方任何一个国家都比不上的,甚至南面的宋、齐等同时期的朝代,也都远远达不到这一点。这里面有天意的成分,同时也得归功于比较合理的北魏储君制度,基本上每一代君主,在即位之前,都经历过战场的洗礼,也经受过政治的考验。“子贵母死”的制度,则更保证了皇室的权威性。有了优秀的君主,战略方针和政策就得以一代代地传承下去,而不至于半途而废。从北魏建国到统一北方的五十年里,我们可以看到,北魏的扩张具有很明显的阶段性和渐进性。这个马背上的部族并不像赫连勃勃那样只知用骑兵进行冲杀和游击,而是一步一个脚印,一边在战场上取得土地,一边在战场下巩固自己的成果。除了拓跋嗣时代主要对柔然用兵外,每隔四到五年就取得一项新的战果,这种时间间隔是相当合适的,既给了己方巩固消化的时间,也没有给敌人留下太多的可乘之机。此外,北魏也常得到老天的眷顾,赚了不少便宜,比如参合陂之战中黄河突然封冻,生擒赫连昌的战役中又正好碰上狂风大作,等等。历史的进程具有必然性,但又往往在关键时刻由某些偶然的小事件改变其轨迹。
其次是“地利”。北魏的发祥地位于偏僻的漠北,经济文化落后,看起来是一个很大的劣势。然而事实证明,地理上的条件恰恰是导致拓跋氏脱颖而出的一个优势。这一地区的周边多为鲜卑、高车等原始游牧部落,并不比拓跋氏先进和强大,北魏在发展壮大的军事过程中,得以先易后难,先弱后强,不但避免了迅速的失败,还大量地掠夺了各种资源,尤其是人口和牲畜。北魏与后燕的冲突,源于马匹资源的矛盾,经过长期征战,中原地区的马匹数量已经大幅度减少,慕容宝等人索马的要求,反映出当时燕国战马数量的不足和素质的低下,在马匹决定胜败的骑兵对战中,兵强马壮的北魏可以说是占尽了优势,不仅远远超过战马稀缺的南方邻国,也胜过游牧为生的北方劲敌柔然。各割据势力与他们对抗,唯一能够相持的手段,只有守城,而这一手段,在北魏的力量不断强大后,也不再成为阻挡魏军取胜的障碍。
当然胜利也离不了“人和”。北魏刚刚兴起时的组织结构十分原始,其实也给了那些受过“先进文化教育”的汉人更多施展身手的空间。拓跋鲜卑的文化素养并不高,但其首领是比较有见识的,他们认识到只有依靠中原人士才能够统治中原,对于中原文化,更是推崇备至。在收服割据势力的兼并战争中,他们也就不断得到附近的汉族士人的支持和归顺。北魏又十分注意网罗人才,只要是士大夫求见,无论少长,都由皇帝亲自接见,详细交谈,凡有才能者,一律根据具体情况录用。这些有识之士面对北魏几乎白纸一片的规章制度,既能引入汉人成功的统治手段,又可以吸取汉人失败的教训,从而逐步建立起一套比传统制度更为完善的政治制度。到了拓跋焘时代,汉族士人在北魏的地位已相当重要,北魏的统治阶层形成了鲜卑贵族与汉人士大夫共同合作的模式:武将以擅长骑射的鲜卑人为主,比如长孙嵩、长孙翰、奚斤等猛将,而文官则多以汉族士大夫为主,比如崔宏、崔浩、张衮、刘洁等名士,猛将名士如云,加上一位具有开拓精神的统帅,组成的队伍自然战无不胜。
拓跋焘的胜利对于南方的“正朔”王朝是一个刺激。刘宋立国之初,对付北方的政策是拉一派打一派,他们一方面接受北燕、北凉等小国的称藩,甚至与夏国订立盟约,企图以此来牵制逐渐强大的北魏。北方越乱,南方的统治也就越安全,宋文帝的元嘉之治,正是在拓跋焘出击各国、无暇南顾的十几年间得到的富足偏安的局面。等到拓跋焘结束纷争,终有机会再次南下时,南方的“幸福生活”就将好梦到头了。
檀道济死后,刘湛在朝中的势力渐大。司徒右长史刘斌是刘湛的宗亲,被刘义康擢升为左长史。刘义康又先后提拔了王履、刘敬文、孔胤秀等一批大臣,都是些阿谀谄媚之徒。刘义康权倾朝野,刘湛自以为有这位皇上的弟弟做靠山,朝上朝下越来越显得放肆,私下里多次与刘斌等人说:“当今皇上一旦驾崩,就应该继立成年的皇室成员做君主。”
前文说过,宋文帝身体比较差,有一次病情又转危,就把刘义康召入宫中,与他商量起草顾命诏。太子刘劭还是十来岁的少年,不懂政事,宋文帝自是心思重重,对着弟弟千叮咛万嘱咐。刘义康出宫后,泪流满面地对刘湛、殷景仁等人讲述当时情景。刘湛听罢,也不顾忌听众,便说:“天下局势艰难,幼主哪里可以统治!”这话一出,刘义康、殷景仁都哑口无言——这位刘湛先生,果然有点胆大包天的意思了。(其实刘湛也该想想清楚再开口,刘义康也就算了,他有没有意图篡夺皇位暂且另说。当时在场的殷景仁是宋文帝的亲信,说这样的话,怎能不让人起疑。此时的刘湛恐怕已为权势迷了心窍,一心只想让刘义康上台,自己也就可以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辅臣了。这种想法只可藏在心底,到时机有利时再付诸行动,怎可不分场合,随口而出呢?)
说错了话,刘湛并不醒悟,他与孔胤秀等人结为同党,密谋在宋文帝死后,抓住机会废掉太子,拥立刘义康为帝。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宋文帝的重病奇迹般地恢复,对于刘湛等人的阴谋,也有所耳闻(论常理猜测,信息多半是来自殷景仁)。他即位之初就有诛杀三位顾命大臣的斗争经验,对付刘湛这样的更是很快就心中有了谱。
从元嘉十六年(公元439年)秋天起,宋文帝就不再去刘义康府上见他。殷景仁则从几年前就告病在家,与皇帝通过密信联系。元嘉十七年(公元440年),刘湛的母亲正好去世,宋文帝借机将刘湛免职,表面上是让他回家料理后事,实际上是留出时间为重拳出击准备。刘湛通过种种迹象,已经猜到自己难以保全。当年十月,宋文帝命刘义康入宿中书省,密令左右对其严加“看护”,然后下诏列数罪行,命廷尉收捕刘湛一党。卧床多年的殷景仁忽然命人准备朝服,连夜进入华林园的延贤堂,秘密求见等候多时的宋文帝,商议处分事宜。
宋文帝此次行动风驰电掣,可谓一场从上到下的大清理,不仅刘湛、刘斌及其诸子被诛,参与拥立刘义康密谋的刘敬文、孔胤秀等同党也被一并斩首,王履凭借叔父吏部尚书王球的关系,才保住性命,但也给罢了官,其他涉案人员都被发配流放到偏远的广州。
宋文帝又派人向刘义康宣读刘湛等人的罪状。刘义康深知大势已去,自己的政治生命完结,便上表要求辞职。宋文帝下诏让他做江州刺史,去镇守豫章。刘义康在京城呆了十几天,希望最后再见一面宋文帝,宋文帝满足他的要求,然而兄弟相视告别,却都不发一语,宋文帝只是对着刘义康哭泣,刘义康怅然离开建康。宋文帝又封征虏司马萧斌为豫章太守,掌管江州一应大小事务,并由龙骧将军萧承之带兵把守,以保护刘义康的人身安全为名,限制他的活动自由。
刘义康留下的司徒、录尚书事的职位,由五弟刘义恭接任。刘义恭以刘义康的失败为戒,行事极为谨慎,终于没有再惹权力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