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则天原本并不能当皇后。她不是李治的女人,而是李世民的,进宫时只有十四岁。据说,当时她的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就像生离死别。小姑娘却满不在乎地说:去见天子焉知非福,何必哭哭啼啼地儿女情长?
母亲杨氏马上就不哭了。
之后的经历便鲜有信史可言。官修史书遮遮掩掩,民间传说五花八门,大体上可以确定的是:武姑娘被唐太宗册封为正五品的才人,赐号武媚,人称武媚娘。她在宫中波澜不惊无所事事地度过了十一年光阴,又在太宗皇帝去世后按照惯例进入感业寺削发为尼,时年二十五岁。
做尼姑当然不是武媚娘的心愿,她的奋斗目标至少也是正二品的嫔,或正一品的妃,还得是受宠的。但显然,太宗皇帝并没有给她机会。相反,随着老皇帝的驾崩,她的远大理想也灰飞烟灭,多半只能在青灯古佛前了此一生。
在一般的女人看来,这就是命了。
一后皇后 四妃贵妃 贤妃 德妃 淑妃正一品九嫔昭仪 昭容 昭媛正二品修仪 修容 修媛充仪 充容 充媛二十七世妇婕妤九人正三品美人九人正四品才人九人正五品八十一御妻宝林二十七人正六品御女二十七人正七品采女二十七人正八品
以上为史籍所载的唐后宫制度,后期有所调整,省去嫔妇之类,改为三妃、六仪、美人、才人四等。参看《唐六典》之《尚书吏部》、《内官》诸篇。
非比寻常的武媚娘却是决不肯认命的,她的蜘蛛网也早就悄悄地搭在了一个年轻男人的身上。这个人当然就是后来的高宗李治,时间则应该是在太宗皇帝病重期间。当时李治以太子的身份在御前亲侍汤药,武媚则因才人的职务而负责饮食起居。两人频繁相遇,或日久生情,或一见钟情,或眉目传情,甚至以身相许,都是完全可能的。
至于种种细节,官修史书照例语焉不详,尽管文人墨客们更愿意想象成埃及女王克娄巴特拉(Cleopatra)那样的香艳故事。高宗皇帝倒是必须对天下臣民有一个交代,他的说法是:当年朕作为太子侍奉先帝时,与父皇的嫔妃从来就不曾目光相遇。先帝非常赞赏,遂以武氏赐朕。
这当然是弥天大谎,而且那谎撒得并不高明。稍微动动脑筋就知道,既然先帝已经将武媚娘赐给皇太子,那又何必让她去一趟感业寺?声称“未尝迕目”更是此地无银。如果你们俩从未有过意思,那么,就算先帝有所赏赐,为什么不是别人,偏偏就是武媚呢?不打自招!
不过,高宗皇帝总算公开承认,他跟武媚娘是在先帝时代就认识的。后来的发展则极具戏剧性:第二年,新皇帝在太宗的忌日到感业寺为父皇上香,两人再次相遇。说了什么没人知道,只知道武媚泣不成声,李治潸然泪下。
显然,他俩在太宗皇帝榻前从未相互看过一眼,不折不扣是假话。相反,这对干柴烈火即便未能几番云雨,至少也已心心相印,否则就不会有感业寺这一幕。
父皇榻下曾相识,感业寺中再度逢,这就是事实。
很难考证出这次重逢是偶然相遇,还是刻意安排。可以肯定的是,当年武媚在李治身上一定下过功夫。十四岁时就已经有了主见的她,当然清楚这位前途无量的年轻人,要比行将就木的老皇帝有用得多。因此,即便她未必乐意用身体作交换,也不妨碍她用感情作诱饵。而李治,这个多愁善感又初尝禁果的大男孩,很自然地便成了她的俘虏。
武媚娘应该感到欣慰,因为李治并没有始乱终弃,反倒旧情难忘,她的命运也必将转变。问题在于,皇帝也得遵守礼法。毕竟,那可人儿既是先帝之妾,又是出家之人。没有正当理由和坚强后盾,重入后宫就是一厢情愿。
唐代女性时尚
武媚娘征服李治,除了心机,必然还与其魅力有关。一个“媚”字既是她个人的总结,也是唐代女性风流的展示。
女子化妆顺序:敷铅粉、抹胭脂、画黛眉、贴花钿、点面厣、描斜红、涂唇脂。图片及注释据西安大明宫遗址博物馆。
唐代女子发型百变,这里选取的是其中三种。据美籍华裔插画师Nancy Duong作品重绘,参考纳春英《唐代服饰时尚》和杨志谦《唐代服饰资料选》。
这时,一个蠢女人帮了他们的忙。
这个女人就是王皇后。
王皇后出身名门,又是太宗皇帝亲自挑选,无疑正派贤淑端庄大方,足以母仪天下。然而唯其如此,她在丈夫眼里便未免缺少魅力,床上功夫更是无从谈起。李治虽然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却并不等于没有性的需求,更不等于他就只能凑合。不!他还有萧淑妃。这个女人既跟他颠鸾倒凤,也为他生儿育女,正宫娘娘的肚子却始终鼓不起来。
皇后认为,这都是萧淑妃害了自己。
于是,跟所有利令智昏的蠢女人一样,皇后想出了一个自以为得计的馊主意:把那偷情的小尼姑接进宫来,让她去跟小贱人萧淑妃撕咬,以毒攻毒,自己坐山观虎斗。
有了皇后的支持,武媚娘很快就如愿以偿。她拿着那张旧船票,重新登上了后宫这艘豪华游轮,并迅速升级为九嫔之首的昭仪。李治也高兴。朝思暮想的女人终于到手,成熟女性也比黄毛丫头更懂得床笫之欢。结果,他就像苍蝇掉进了蛛网,虽然那网很柔软,很温馨,还有点香味。
王皇后却得自己吞下苦果。她的主意也许不错,只可惜找错了对象。没错,小尼姑刚进宫时,在皇后面前乖巧得就像一只猫,也成功地让皇帝疏远了萧淑妃,甚至并不像萧淑妃那样独占皇帝。但是她的温顺、她的隐忍、她的一颦一笑都有一个远大目标,那就是取王皇后而代之。
愚蠢的皇后终于发现自己是引狼入室,曾经相互仇视的两个女人也决定联合起来,共同对付更加危险的情敌,却可惜为时太晚。武昭仪已经为当今圣上连生三胎,李治这头大尾巴羊也决心投入狼的怀抱,十头牛都拉不回来。
更何况,奇案也早就在宫中发生。
案情说起来很简单。永徽五年(654)初,或者头一年的年底,武昭仪生下了一位公主。某天,高宗皇帝兴致勃勃来看女儿,却发现小公主死在襁褓中。李治大惊失色问:刚才谁来过?一众宫女异口同声回答:皇后陛下。
这就是“杀婴案”。
但,此案可疑。
事实上,婴儿暴死,可能有多种原因。王皇后看望并摆弄过孩子,并不能证明她就是凶手。如果她当真狠毒到不惜杀人,那么被杀的就该是武昭仪的儿子,而非女儿。何况王皇后再笨,也不至于蠢到将情敌的住处作为犯罪现场。更何况从宫廷斗争中的表现看,她根本就下不了这毒手。
指控武昭仪为凶手也于理不通。尽管“虎毒不食子”并不一定适用于这个女人,却不能低估她的智商。她可不是什么傻乎乎只知蛮干的母老虎,而是一条可以在草丛里隐忍潜伏很久,一旦开口就要见血封喉的毒蛇。那么请问,掐死自己的孩子,以此陷害刚离开的皇后,这个赃栽得了吗?
栽不了。因为王皇后孤身一人看望摆弄孩子,实在太怪异了。以皇后之尊,临嫔妃之室,身边岂能无人伺候?身为母亲和下属的武昭仪岂能不一旁作陪?皇后又岂能吩咐她们统统退下?漏洞破绽如此之多,这个赃可怎么栽?
因此公主之死,只是一起意外事故。
事实上此案并未引起轩然大波,小公主也要到十年后才被追封。武昭仪很清楚,这时顶多能多给皇帝施加一点心理影响。毕竟,王皇后的谨严方正朝野闻名。要想扳倒这个最大的情敌,需要等待,也需要更大的阴谋。
这个阴谋就是“厌胜案”。
厌胜是一种诅咒他人致病致死的巫术,具体做法则是将仇人的形象绘成图画或刻成木偶,然后扎针念咒。此案同样扑朔迷离。能够推测出来的,大约也就是扎满尖针的木头小人在王皇后的寝宫被当场搜出。木偶的形象是武昭仪还是高宗皇帝?是谁告发了厌胜之事?此事究竟是王皇后之母柳氏的馊主意,还是武昭仪对王皇后的设计陷害?官修史书一概语焉不详,甚至其说不一,只能留给后人任意猜测。
厌胜术
古代的厌胜术由来已久。托名古代巧匠鲁班的《鲁班经》中记录了一些住宅建造时可用的厌胜术(如上图第一排所示),认为以厌胜之法放置锁头、桃符、双刀等可影响房屋的风水,甚至影响居住者的健康和命运。更为流行和普遍的厌胜术体现在“厌胜钱”上(如上图第二排所绘),取求福消灾之义,和“压岁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此刻,是永徽六年(655)的六月。
旧案未了,新案又起,王皇后岌岌可危。那么,这个虽然愚蠢却尚属良善的女人,能够保住地位和性命吗?决心置对方于死地的武昭仪,又能够如愿得逞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