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燕然勒石 一世纪 九〇年代（九〇—九九年）

东汉王朝

• 窦宪再大破北匈奴。
• 班超任西域总督。
• 第一个宦官时代开始。
• 西域叛变迭起。

东西方世界

• 罗马皇帝图密善被刺死，六十五岁的元老尔涅瓦继位。
• 涅尔瓦逝世，养子图拉真继位。

公元九〇年（庚寅）

东汉·永元二年

1、春季，正月二十六日，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政府赦天下。

2、二月二日，日食。

3、夏季，五月七日，东汉帝（四任和帝）刘肇（本年十二岁）封皇弟刘寿当济北王（首府卢县〔山东省长清县〕），刘开当河间王（首府乐成〔河北省献县〕），刘淑当城阳王（首府成阳〔山东省鄄城县东南〕）。封故淮阳（顷）王（首府陈县〔河南省淮阳县〕）刘昞（参考八七年七月）的儿子刘侧当常山王（首府元氏〔河北省元氏县〕）。

4、窦宪派副指挥官（副校尉）阎砻（音lóng〔龙〕。疑即前〔八九年六月〕战于稽落山之阎盘），率两千余骑兵，突击驻防伊吾（新疆哈密市）的北匈奴（王庭设西海〔蒙古国科布多城东哈腊湖〕附近）屯垦兵团，北匈奴败走，东汉再占领伊吾（七六年，东汉放弃伊吾，已十五年）。车师国（指前、后二国）震恐，车师前王（新疆吐鲁番市）、车师后王（新疆吉木萨尔县南），都派王子到汉朝充当人质。

5、月氏王国（首都蓝市城〔阿富汗北部瓦齐拉巴德市〕）国王要求娶汉朝公主，班超拒绝，并扣留月氏王国的使节。月氏国王大为震怒，派副王谢（姓不详）率领七万大军，攻击班超。班超部队太少，群情恐慌。班超昭告战士，说：“月氏虽然兵多将广，可是跋涉千余里，越过葱岭（帕米尔高原），而没有后勤补给，有什么值得担心的？只要坚壁清野，把田地农作物全部收割，据守城堡，他们陷于饥饿，自会瓦解，不过数十天时间，便可看出分晓。”

谢率月氏兵团向班超发动攻击，班超固守，月氏兵团不能取胜，而又无处取得粮秣，开始紧张。班超计算敌人粮秣快要告罄，一定会向龟兹国（新疆库车县）购买，于是在东方要道上布下数百人的埋伏。谢果然派出骑兵，携带金银财宝珠玉等，前往龟兹。伏兵突起，把采购部队全体格杀，将使节的人头拿给谢看。谢大吃一惊，派人道歉请罪，请放他们一条生路。班超允许。月氏王国从此对中国另眼看待，每年进贡。

6、最初，北海（哀）王（首府剧县〔山东省昌乐县西〕）刘基（一任帝刘秀老哥刘縯的曾孙）逝世，没有后嗣。三任帝刘炟认为，伯祖父刘縯，当初首先开创王朝基业，而封爵竟然中断，内心怜悯。临死时，遗诏恢复齐国（首府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北海国两个封国。

五月十八日，刘肇封芜湖侯刘无忌当齐王（首府临淄〔山东省淄博市东临淄镇〕），北海（敬）王刘睦（刘基老爹）的庶子刘威（刘基老弟），继位“北海王”。

7、六月十二日，中山（简）王（首府卢奴〔河北省定州市〕）刘焉逝世。刘焉是东海（恭）王（首府鲁县〔山东省曲阜市〕）刘彊（原皇太子）同母老弟（二人同是郭圣通所生），而窦太后却是刘彊的外孙女（窦太后娘亲，是刘彊的女儿沘阳公主），所以赏赐特别丰厚，奠仪钱一亿，为了修建庞大的坟墓，把附近其他官员或人民的坟墓千余座，全都铲除，工匠有万余人之多，征调差遣，牵动六州十八郡。

8、下诏封窦宪当冠军侯，窦笃当郾侯，窦瓌当夏阳侯。只窦宪不肯接受封爵。

9、秋季，七月七日，窦宪进驻凉州（甘肃省），准备再向北匈奴攻击。任命宫廷随从官（侍中）邓叠，代理征西兵团司令（行征西将军），作为副统帅。

10、北匈奴汗国单于（姓名不详）因东汉政府遣返王弟人质，九月再派出使节，到北方边塞，表示归降，要求准许入朝觐见。

冬季，十月，窦宪派班固、梁讽，出塞迎接北匈奴单于。然而，南匈奴单于（三十任）挛鞮屯屠何不允许东汉这样做，再上书请求出动大军，消灭北匈奴。一面派左谷蠡王挛鞮师子等，率左八两部骑兵八千余人，出鸡鹿塞（内蒙古磴口县西北七十千米）。匈奴协防司令（中郎将）耿谭，派参谋官（从事）担任军事顾问，向北匈奴奇袭。深夜，抵达北匈奴单于御帐所在（今地不详），团团包围。北匈奴单于惊起苦战，身受重伤，仅只逃出一命。南匈奴俘虏北匈奴皇后（阏氏）以下男女五人，杀八千余人，生擒数千人。

班固等到私渠北鞮海（蒙古国巴彦洪戈尔城西南本查干湖），空手而还。

这时，南匈奴汗国势力日盛，拥有三万四千户人家，现役战斗部队五万人。

公元九一年（辛卯）

东汉·永元三年

1、春季，正月十九日，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皇帝（四任和帝）刘肇（本年十三岁），依照曹褒制定的《汉王朝礼仪》（参考八七年），行加冠礼，擢升曹褒当羽林军左翼总监官（羽林左监，年俸六百石）。

2、全国最高统帅窦宪决心趁北匈奴（王庭设西海〔蒙古国科布多城东哈腊湖〕附近）微弱，一举把它消灭。

二月，派左翼指挥官（左校尉）耿夔、军政官（司马）任尚，率大军出居延塞（内蒙古额济纳旗），进击金微山（蒙古国阿尔泰山），把北单于（姓名不详）团团包围，大破北单于主力，俘虏北单于娘亲皇太后（母阏氏），斩名王以下五千余人。北单于仓促逃走，不知去向。东汉远征军出塞五千余里，才行班师。中国自从两汉王朝出兵以来，从没有这一次攻击得这么远，抵达从没有抵达过的地方。东汉政府封耿夔当粟邑侯。

柏杨曰：

中国人与外国人所发生的战争，往往局限边疆，很少能影响世界局势。然而，金微山之战，不但对汉朝重要，使汉朝解除了历时三百年之久的匈奴国的威胁，大大的喘一口气。看起来中国比罗马幸运，罗马到了最后，仍栽在北方蛮族之手，而中国虽然吃了不少北方强势力的苦头，最后仍能把他们摆脱。对西方世界而言，金微山之战更为重要。北匈奴汗国残余部众，在漠北不能立足，于是向西方漂泊。漂泊的时间是那么久，以致脱离中国历史范围，没有留下文字记载。可是，三百年后，复苏而又重新强大的北匈奴汗国，终于漂泊了航空距离四千千米之遥，抵达黑海北岸，引起骨牌式的民族大迁移。原住黑海北岸的西哥德部落，受不了北匈奴的压力，向西侵入多瑙河上游。原住多瑙河上游的汪达尔部落，受不了西哥德的压力，向西侵入罗马帝国。罗马终于亡在这些排山倒海而来的野蛮民族手中。

北匈奴从此在中国历史上消失，除了偶尔有点断续信息外，只剩下了南匈奴，永远成为中国的附庸。这个一度使中国受辱屈膝的强大势力，在形式上仍继续存在一百余年，不过已不再居于重要地位。三世纪第二个十年，它的最后一任（四十二任）单于，到邺城（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拜见曹操，曹操把他留下。匈奴汗国终于名实俱亡。

3、窦宪既建立大功，威名更加震动内外。用耿夔、任尚当他的助手，邓叠、郭璜当他的心腹，班固、傅毅负责撰写文章。各州州长（刺史）、各郡郡长（守）、各县县长（令），多数出于窦姓家族推荐。强征暴敛，一同从事贿赂勾当。

宰相（司徒）袁安、最高监察长（司空）任隗，曾经弹劾部长、郡长级（二千石）官员，连同牵连在内的其他官吏，遭降级或免职的多达四十余人，引起窦家班的愤怒和怨恨。可是，袁安、任隗的声望太高，对他们也无可奈何。

宫廷秘书署执行官（尚书仆射）乐恢，监察检举，不避权贵，窦宪讨厌他透顶。乐恢上书说：“陛下（刘肇）年纪正轻，继承皇家大业，当舅父的不应该掌握中枢，向天下显露私心。目前唯一的办法是，或由在上位的用大义割爱，或由在下位的谦让辞职。则四位舅父（窦宪、窦笃、窦景、窦瓌），才可以长久的保持爵位和封国的荣耀，皇太后（窦太后）才可以永远不担心辜负祖先祭庙，这是最妥善的上等措施。”

奏章呈上去后，不见批示。乐恢称病，请准退休，返回故乡长陵（陕西省咸阳市东北）。窦宪向州郡官员暗示，州郡官员压迫乐恢，乐恢服毒自杀。这件事使政府官员胆寒，一齐望着风向办嚷，没有人敢再违背。

袁安因为皇帝刘肇年龄还小，而皇后家族（窦家班）专权。每次朝会晋见时，跟部长级高官谈到国家大事，禁不住感伤落泪。上自天子，下到大臣，都依靠袁安。

4、冬季，十月十二日，刘肇前往长安（陕西省西安市），下诏寻访萧何、曹参嫡亲后裔（萧何、曹参，均是西汉王朝相国，参考前一九八年、前一九三年），可以继承爵位的，赏赐采邑。

5、刘肇下诏，命窦宪到长安会面，窦宪抵达长安，宫廷秘书以下官员，打算叩拜窦宪，并伏身称他“万岁”。宫廷秘书韩棱，正色说：“跟尊贵的人交往，不可谄媚。跟贫贱的人交往，不可侮慢。（《易经》：“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在礼仪上，当人臣的，没有称万岁的道理。”倡议的人感到羞惭，才算罢论。宫廷秘书署奏章纪录官（尚书左丞）王龙，私自向窦宪呈递备忘录，又呈献山珍海味。韩棱提出弹劾，判处王龙苦工。

6、龟兹（新疆库车县）、姑墨（新疆阿克苏市西北）、温宿（新疆乌什县）等国，全都归降东汉政府。

十二月，东汉政府再设立西域总督（都护）、骑兵总监（骑都尉）、戊己指挥官（戊己校尉）。任命班超当西域总督（都护）、徐幹当参谋长（长史）。

封龟兹派来充当人质的王子白霸，当龟兹王，派军政官（司马）姚光，护送回国。

班超跟姚光共同胁迫龟兹政府，罢黜国王尤利多，迎立白霸。而由姚光护送废王尤利多，同往首都洛阳。

班超驻屯龟兹国它乾城（新疆新和县西南），徐幹驻屯疏勒（新疆喀什市）。只有焉耆（新疆焉耆县）、危须（新疆和硕县）、尉犁（新疆博湖县），因以前斩杀过东汉总督的缘故（参考七五年），对东汉仍怀观望。而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其他各国，全部归附。

7、十二月十日，刘肇从长安返回首都洛阳。

8、最初，北匈奴单于既然向西北逃走，他的老弟右谷蠡王挛鞮於除犍，自称单于，率领部众数千人，在蒲类海（新疆巴里坤县西北巴里坤湖）畔放牧，派使节到东汉边塞，要求归附。窦宪主张派出使节，封他单于，另设立北匈奴协防司令（中郎将）协防保护，跟对待南匈奴一样。

刘肇下令三公及部长级官员，讨论窦宪的建议。宋由等赞成，而袁安、任隗反对，认为：刘秀（一任帝）时代之所以招抚南匈奴，并不是允许他们永远居留，而只是一种暂时性的短程措施，用以防御北匈奴的南侵。而今，北方沙漠（瀚海沙漠）既已平定，应该命南匈奴单于返回他原来的北方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统御他的部众，没有理由再另封一个挛鞮於除韃当单于，徒耗国家资源。

二人意见奏报后，在等候裁决期间。袁安恐怕窦宪的建议被批准，于是单独行动，呈递“亲启密奏”（封事），说：“南匈奴单于（三十任）挛鞮屯屠何的老爹，率领部众，归降我国，受我国收留的大恩，已四十余年（四八年，呼韩邪单于〔二十三任〕挛鞮比，投奔东汉，迄今四十四年）。经过三任皇帝（一任刘秀，二任刘庄，三任刘炟），而交到陛下（四任刘肇）之手。陛下应追思祖先们的用意，完成他们未了的大业。主要的是，南单于挛鞮屯屠何首先提议，向北匈奴发动灭绝性攻击（参考八八年七月），而且确实使北匈奴荡然无存。就在这个时候，我们中止行动，反而更树立一个新的单于。只为了一时的方便，竟然推翻三位皇帝的规划，失信于依靠我们的南单于，培养出一个对我们毫无帮助的傀儡。《论语》说：‘说话忠诚信守，行为谨慎小心，即令到了蛮荒，照样通行无阻。’如果失信一个挛鞮屯屠何，则其他一百个蛮夷都不敢再相信我国的承诺。同时，乌桓（河北省北部）、鲜卑（内蒙古西辽河上游），刚刚击斩北匈奴单于（参考八七年），人之常情，害怕仇敌，一旦对亡敌单于的弟弟加封，乌桓、鲜卑一定心怀怨恨。而且，东汉政府供给南匈奴单于每年要开支一亿零九十余万，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方面，每年要开支七千四百八十万。北匈奴单于的王庭更远，费用势必倍增。定会榨尽国家的财富，不是正确的决策。”

袁安的奏章再交由高级官员会议讨论。袁安跟窦宪，互相辩论诘难。窦宪仗着权贵，声势凌人，言辞傲慢，向袁安作人身攻击。最后，威胁的提出刘秀诛杀韩歆、戴涉故事（参考三九年、四四年）。但袁安毫不动摇，仍然坚持。最后，刘肇仍然批准窦宪的建议。

公元九二年（壬辰）

东汉·永元四年

1、春季，正月，东汉政府（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派最高统帅部左翼指挥官（左校尉）耿夔，颁发单于（北匈奴）印信给挛鞮於除鞬，派匈奴协防司令（中郎将）任尚“持节”，驻伊吾（新疆哈密市），待遇跟匈奴（王庭设美稷〔内蒙古准格尔旗〕）完全相同。

最初，庐江郡（安徽省庐江县）人周荣，在宰相府供职。宰相袁安弹劾窦景（参考八九年）跟反对封立北匈奴单于所上奏章，都由周荣执笔。窦家班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部秘书（太尉掾）徐齮（音yǐ〔以〕），深为痛恨，威胁周荣说：“你是袁家的心腹谋士，专门打击排斥窦家，窦家刺客壮士，布满京师（首都洛阳），请你好好防备。”周荣说：“我不过一个生长在长江、淮河一带的一介孤单书生，竟能够到宰相府服务，纵然被窦家谋害，也心甘情愿。”告诉妻子，如果突然发生灾祸，不要收殓安葬，希望借着区区尸休，使执政者省悟。

2、三月十四日，宰相（司徒）袁安逝世。

3、闰三月九日，擢升祭祀部长（太常）丁鸿当宰相。

4、夏季，四月十八日，窦宪返回首都洛阳。

5、六月一日，日食。

丁鸿上书说：“从前，吕家专权（参考前二世纪第二个十年），刘家皇族正统几乎转移。哀帝（西汉十三任帝刘欣）、平帝（西汉十四任帝刘箕子）末年，皇家祭庙，香火断绝（指被皇后家族颠覆）。所以，即令有姬旦（周公）那种近亲，而没有那种品德，也不应该使他得势。而今，最高统帅（大将军）窦宪，虽然洁身自好，不敢有一点差错。然而，普天之下，无论远近，都惊惶恐惧，百般逢迎，州长（刺史）、郡长阶层官员（二千石），任命之后，都要先往晋谒，再去赴任。只要递上名帖，就得等候随时召见，即令皇帝诏书，宫廷秘书署（尚书）传唤，都不敢应命。时间久的，要等候数十天，才能一见。背对政府，面向私门，这是一种上级权小，下级权大的现象。正常的规范，如果在下界混乱，天象一定有适当反应。虽然隐秘，神灵洞察细微。日食之事，正是对君王的一种警告。克制细微的动作容易，挽救大的灾祸则难。人们差不多都对细微忽视，以致终于培养出大的灾祸。恩情太重则不忍教诲，仁义太深则不忍割爱，等到大事发生，才想到原已昭如明镜。上天不可以不刚直，不刚直则三光（日月星）不发亮。君王不可以不强大，不强大则大小官员就横行暴虐。应该趁着天象示警，改正过失，回报天意。”

6、六月十九日，十三个郡跟封国地震。

7、旱灾、蝗灾。

8、政变突然爆发，窦家班崩溃。

窦姓家族父子兄弟，同时担任文武高官，布满政府。穰侯邓叠、邓叠老弟步兵指挥官（步兵校尉）邓磊，及娘亲邓元、窦宪女婿射击兵团指挥官（射声校尉）郭举、郭举的老爹长乐宫供应官（长乐少府）郭璜，互相结成一个集团。邓元、郭举，都随时可以出入宫廷。郭举受窦太后的宠爱，遂决定谋杀皇帝（四任和帝）刘肇（本年十四岁）。

刘肇发现这项阴谋，可是无可奈何。在窦宪兄弟专权之下，皇帝跟臣僚隔绝，无法接近。刘肇所接近的，全是宦官，刘肇看出政府官员，都站在窦宪一边，只有寝殿侍奉宦官（中常侍）、宫廷花园器具管理官（钩盾令）郑众，敏捷谨慎，心机很深，不接受窦家班的控制。刘肇遂跟郑众密谋铲除窦家班。只因窦宪驻防凉州（甘肃省），考虑到可能引起反击，所以一直忍耐，不敢发动。而就在这时候，窦宪跟邓叠，一同回到京师。

当时，清河王（首府清阳〔河北省清河县〕）刘庆（参考八二年）正受刘肇崇敬，时常进宫，跟刘肇同住。刘肇采取行动前，想看《汉书·外戚传》，寻求理论根据，援引前例；不敢教别人去找，便命刘庆向千乘王（首府千乘〔山东省高青县东北〕）刘伉秘密借阅（刘庆、刘伉，都是刘肇的老哥）。书于半夜送到，特别打开宫门接入。又教刘庆告诉郑众，搜集过去皇帝杀舅父的故事（西汉五任帝刘恒杀薄昭〔参考前一七〇年〕，七任帝刘彻杀窦婴〔参考前一三二年〕）。

六月二十三日，刘肇前往北宫。下诏，命首都洛阳警备区总司令（执金吾）、北军（野战军）五营指挥官（校尉），全体备战，保护南宫、北宫。关闭城门，逮捕郭璜、郭举、邓叠、邓磊，送到监狱后，立即诛杀。派皇家礼宾执行官（谒者仆射）前往收缴窦宪全国最高统帅（大将军）印信，改封窦宪冠军侯（封地在今河南省邓州市西北冠军寨），跟窦笃、窦景、窦瓌，同时遣送回到他们的侯爵封国（窦笃封郾侯，封地在今河南省郾城县；窦景封汝阳侯，封地在今河南省商水县；窦瓌封夏阳侯，封地在今陕西省韩城市）。刘肇因为窦太后的缘故，不愿意公开处决窦宪，而只遴选严格而干练的人才，担任封国宰相，负责监督。

窦宪、窦笃、窦景回到封国后，刘肇命他们全都自杀。

一世纪及二世纪窦家班世系表

窦林（护羌校尉）窦融（安丰侯） 窦友（显亲侯）窦士
（太中大夫） 窦穆 窦固
（显亲侯）  窦勋窦宣窦霸
（城门校尉）窦褒
（将作大匠）窦嘉
（安丰侯）窦彪
（射声校尉）  窦宪
（冠军侯）窦？
（章德皇后）窦笃
（郾侯）窦景
（汝阳侯）窦瓌
（夏阳侯）   窦万全
（安丰侯）窦奉
（定襄太守）           窦会宗
（安丰侯）窦章
（大鸿胪） 窦？ 窦武
（闻喜侯）             窦？
（顺帝贵人）窦唐
（虎贲中郎将）窦绍
（鄠候）窦靖
（西乡侯）窦妙
（桓思皇后）窦机
（渭阳侯）                 窦辅  

最初，首都洛阳市长（河南尹）张酺，好几次制裁窦景。（张酺当魏郡〔河北省临漳县邺镇〕郡长时，郡人郑据向皇帝控告窦景，窦景派秘书夏猛请托张酺，陷害郑据的儿子。张酺逮捕夏猛下狱。张酺后调任首都洛阳市长〔河南尹〕，窦景家人打伤街头巡逻警察，洛阳市政府逮捕窦景家人。窦景大怒，派侦缉队差官〔缇骑〕侯海，殴打市场主任〔市丞〕。张酺部属杨章，锲而不舍的穷追猛查，终于把侯海贬逐到朔方郡〔内蒙古磴口县〕。）等到窦姓家族败亡，张酺上书，要求宽大处理：“当窦宪等权势正盛之时，文武官员，攀附趋走，唯恐赶不上班车。众口一词，认为窦宪受先帝（三任刘炟）临终顾命的嘱托，怀有伊尹、姜子牙的忠心。甚至，有人把邓元比做‘文母’（周王朝一任王姬发的娘亲，王莽也曾把姑妈王政君比做‘文母’，参考八年）。而今，政府严厉的命令颁下，大家又见风转舵，众口一词，认为他们全都该死；忘了从前说过的马屁话，反而掉转舌头，猛烈抨击。我曾经看到夏阳侯窦瓌，忠心善良，跟我言谈之间，表露出他愿为国家尽忠的决心，管教他的宾客，从没有违犯过国法。我曾经听说，圣明君王对于骨肉之间的刑罚，大义上有赦免三次的前例（参考《礼记》），宁可失之宽厚，不可失之刻薄。而今参与决策的人，要替窦瓌选择严格干练的封国宰相，恐怕会对他报复打击，使窦壞不能保全性命。最好是宽大处理，加厚已有的恩德。”

刘肇大为感动，窦瓌遂得免除一死。（刘肇亲娘梁贵人被窦太后陷害致死〔参考八二年〕），梁家放逐九真〔越南清化市〕。窦宪既死，六年后的九八年，梁姓家族从九真召还，路过长沙，仍逼窦瓌自杀。）

窦姓家族跟窦姓家族的宾客，凡是因窦家班关系而当官的，全都免职，遣返故里。

*范晔曰：

卫青、霍去病，率精锐的中国劲旅，连年攻击匈奴，几乎耗费了半个中国的财富，并没有获得决定性胜利。但后世仍称赞二人是一代名将，大概是他们终身保持令誉的缘故。窦宪率领羌人、胡人等边疆杂牌队伍，一举而荡平匈奴的王庭（设西海附近），甚至追逐到稽落山（蒙古国伊赫巴颜山）之麓，饮马北鞮河（即私渠北鞮海〔蒙古国巴彦洪戈尔城西南本查干湖〕）之畔，在山上刻石记功，祭祀宗庙，告慰皇家祖宗在天之灵，功勋的盛大，超过前代多多，而后世对窦宪却没有人称道，可能是因为没有好的结局，使实质受到贬抑。所以，下流之处，正人君子最讨厌居住（《论语》：子受辛之恶，不像书上说的那么严重，所以正人君子都不愿居于下流，天下的邪恶就都流到他头上）。

这些人才（卫青、霍去病、窦宪等）都是靠着裙带关系，节节上升。并不是自己的才干受到赏识，被保举或被推荐。当卫青正苦于当家奴之时（卫青本是平阳公主家奴，相面先生告诉他将来可能封侯时，卫青失笑说：家奴的儿子，不挨打已满足了，还封什么侯），当窦宪被囚禁宫廷之日，有力无处使，想像公鸡一样啼叫，而早晨已经过去。怎么会想到有一天拥有封国采邑跟荣耀声誉？东方朔有言：“用他他就是老虎，不用他他就是老鼠。”诚为真理。由此观察，一个人身怀美玉，却转去寻求残火余烬中的东西，又有什么可以责备！

*王夫之曰：

“朋党”之兴，可能从诛杀窦宪开始。霍姓家族败亡时（参考前六六年），牵连的只不过同恶，不涉及别人。王莽败亡时，王闳是他的堂侄，也免掉灾难，更不要说其他的人。然而，窦宪败亡时，窦笃、窦景、郭璜、邓叠，因属同恶，固可以杀掉。宋繇以大臣之尊而勾结为奸，固可以罢黜。班固仗势欺人，也可以流窜蛮荒。但把窦姓家族的族人、宾客，一网打尽，称之为“朋党”，逮捕下狱、审判、苦刑拷打。于是，“朋党”名词确立，“朋党”灾祸，遂延及后世。正人君子用这个法宝打击小人，小人也用这种法宝打击正人君子。一群人兴起，一群人废弃，刑罚奖赏，成了报复工具，君王也无法控制。东汉王朝、唐王朝之后，使政府陷于危亡而无法拯救，都由于这个缘故，岂不可悲。

柏杨曰：

窦宪有自取败亡之道，但他的罪状不应是谋反。史书上对这桩公案记述得过于简略，简略到使人惊疑丛生。

史书显示，企图谋杀皇帝刘肇的，是邓家父子跟郭家母子，只因为他们常常进宫的缘故，遂兴起恶念。这真是天下最奇异的犯罪动机，杀一个皇帝比杀一条狗要严重得多，纵令那家的狗常吠来客，来客也不可能对狗下手，何况狗又乖得要命。刘肇并没有干涉窦家班的企图，更没有阻挡窦家班财路权路。杀了刘肇，再换一个皇帝，也不过不干涉不挡路而已，他们何必多此一杀？如果要像霍家当年（参考前七四年），打算改立霍禹代替，打算拥戴窦宪接班继位，当时的政治文件以及史料史书，却没有一字一语记载，难道只敢对霍禹指名道姓？

邓郭两家没有谋杀皇帝的理由，窦宪也没有谋杀皇帝的必要，纵然是疯子兼白痴，都不会冒出这种奇怪念头。而且，刘肇今年才十四岁，十四岁不过初中生小娃，但看他从容布置，指挥若定，把首都警备区司令以及北军的五营完全置于控制之下；又派人收回窦宪等人的印信，竟不怕武装抗拒；然后诏书频发，计出不穷；这不是一个十四岁从没有出过家门的小娃跟一个只负责管理花园器具的宦官，可以办到的事。

显然的这是一场流血政变，幕后有一个或几个老谋深算的阴谋家在筹划设计，然后交给刘肇小娃发号施令。成功了，他有一份，失败了，依这种隐秘程度，大祸也不见得会抓住他们。他们把刘肇当做一根棍子，用来挥向政敌。

我们不知道幕后巨头是谁？史料也没有显示，仅就寥寥记载，姑且推测，罢黜了的皇太子、改封清河王的刘庆，应是主要的角色。他的目的可能为了争权，但也可能极为单纯，只为了复仇，复自己被罢黜之仇，复娘亲被杀害之仇。如果这个判断正确，我们对他充满了同情。可是，他太缺少包容，诚如王夫之指出，“朋党”之祸，从此生根。政治应有一种让步性，凡是在敌人身上称心快意，必然召来另一种称心快意的反应。恶性循环，无有已时。

9、最初，班固的家奴，曾经因喝醉了酒，诟骂洛阳（首都所在县）县长种兢。种兢奉命逮捕窦姓家族宾客时，一并逮捕班固，死在监狱。班固所著《汉书》还没有完成，刘肇命班固的妹妹、曹寿的妻子班昭（曹大家），继续完成。

华峤曰：

班固撰写《汉书》，叙述史实，不偏激，不诋毁，不虚誉，丰富而不杂乱，详尽而把握主题，使读者乐于接受，毫不厌倦。他之所以成名，正在于此。班固讥刺司马迁论断是非时，往往违背儒家学派的圣人（指崇敬“黄”“老”而漠视儒家六经，轻仁义而贱守节）。然而，班固的议论，却也排斥死节（如惋惜龚胜不能终其天年），轻视公平正直（如讥刺王陵、汲黯呆瓜），对杀身成仁的烈士，却一笔抹杀（指不立《忠义传》），则班固才是更轻仁义，更贱守节。

*顾炎武曰：

班固撰写《前汉书》，跳不出僵固的格局，没有一点变化。例如：《史记·淮阴侯传》末尾，记载蒯通事件，拜读之后，感慨万端，余味无穷。《淮南王传》中，伍被跟刘安一问一答，情态跳跃纸上，文字倍显功力。而班固把它们全都删除，却把蒯彻、伍被跟江充、息夫躬，合成一篇。蒯彻最冤枉，伍被第二冤枉。遂使不堪阅读。

柏杨曰：

班固之死于非命，我们惋惜。可是，他手下的一个奴仆，竟敢侮辱洛阳县长，洛阳县长只有忍气吞声，可看出班固跟他笔下歌颂的“君子”形象，恐怕不符。

最有趣的是，班固意然讥刺司马迁不知道明哲保身（参考前九九年）。我们决不因班固不能明哲保身瞧不起他，反而更增加我们同情。可是，判断一个人而用明哲保身作为标准，说明他不但伧俗，而且缺乏良知。

10、最初，窦宪结婚，天下所有郡跟所有封国，都送贺礼。汉中郡（陕西省汉中市）郡长（姓名不详）也要派人往送，民政官（户曹）李郃（音hé〔合〕）劝阻说：“窦宪是皇亲国戚，不注意自己的品德礼义，一味专权横行，危亡的灾祸，马上就要来临。盼望阁下一心效忠皇家，不要跟他来往。”郡长坚持要送，李郃不能阻止，就自己请求前往，郡长同意。

李郃沿途停留，观察变化，走到右扶风郡（陕西省兴平市），政变爆发，窦宪被遣送回封国，凡跟窦宪有交往的官员，全被免职。汉中郡长独不在内。

11、刘肇赏赐清河王刘庆奴婢、车马、轿舆、钱币、绸缎、珍宝，塞满了他的亲王府。刘庆有时身体患病，刘肇早晚派人探问，送饮食、送医药，照顾非常周到。刘庆也小心谨慎，谦恭孝友。了解自己曾经受到罢黜，所以特别怕事，一切遵守法令。因此，才能保持他的宠爱跟俸禄。

12、刘肇任命袁安的儿子袁赏，当宫廷禁卫官（郎）；任隗的儿子任屯，当步兵指挥官（步兵校尉）。擢升郑众当皇后宫总管（大长秋）。

刘肇论功行赏，郑众接受的少，而推辞的多。刘肇因此认为他贤能，经常跟他讨论政府大事。宦官弄权，从此开始。

13、秋季，七月二十三日，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宋由，被指控是窦家党羽，免职。宋由自杀。

14、八月十五日，最高监察长（司空）任隗逝世。

15、八月十七日，任命农林部长（大司农）尹睦，当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

皇家师傅（太傅）邓彪，因年老多病，请辞主管宫廷机要（录尚书事）兼职。刘肇批准，命尹睦代替邓彪主管宫廷机要。

16、冬季，十月四日，任命皇族事务部长（宗正）刘方，当最高监察长。

17、武陵郡（湖南省常德市）、零陵郡（湖南省永州市）澧中蛮（澧水，发源于湖南省桑植县西北，东流至沅江市北，注入洞庭湖）叛变。

18、西羌保安司令官（护羌校尉）邓训逝世，官员、汉人、羌人、胡人早晚前往哀悼的，每天多达数千人。羌人、胡人甚至用刀自刺，或宰杀犬马牛羊，说：“邓先生已死，我们也跟着一齐死！”邓训担任乌桓保安司令（护乌桓校尉）时的部属，都来奔丧（当时乌桓保安司令部设宁县〔河北省万全县〕，距西羌保安司令部所在临羌〔青海省湟源县〕航空距离一千二百千米），使有些城市，为之一空。治安官员大肆逮捕，却无法禁止，急向现任乌桓保安司令徐傿报告，徐傿叹息说：“这就是仁义！”下令释放。于是，家家户户，给邓训建立庙宇，民间遇有疾病，就到庙中祭拜祈福。

蜀郡（四川省成都市）郡长聂尚，接替邓训当西羌保安司令，准备用恩德怀柔诸羌部落。乃派出翻译官，前往招抚烧当部落（颇岩谷）酋长迷唐（参考八八年），让他们再回到大小榆谷（青海省尖扎县西）。

迷唐既回到大小榆谷，请他的祖母卑缺，晋见聂尚。聂尚亲自把卑缺送到塞外，设宴送行，派翻译官田汜等五人护送卑缺到她所住的庐帐。迷唐遂起兵叛变，联合其他部落，把田汜等五人活生生剖腹屠杀，用鲜血盟誓，攻击金城郡（甘肃省永靖县西北）边塞。聂尚受免职处分。

柏杨曰：

迷唐之叛，不可思议。以聂尚对他的恩重如山，既允许他返回流奶与蜜之地的大小榆谷，而又亲自送还他的祖母，绝不可能产生这种结局。迷唐如果有了流奶与蜜之地，便立刻抖了起来，迫不及待的要大干一场，则又何必劳动祖母去向聂尚道谢。如果道谢是为了拖延时间，则何至祖母一归，立即翻脸？难道只为了多争取几天？依照人之常情，迷唐应有感谢之心；即令没有感谢也会等到在新地盘上生根之后，再行发动。

然而，迷唐竟然在受到大恩大德和隆重礼遇之后，做出惨无人道的反应。我们不晓得原因何在，但晓得必有原因。最直觉的解释是，迷唐祖母在这次亲善之旅中，受到羌人无法忍受的羞辱，这羞辱可能来自聂尚，更可能来自田汜等五位护送的差役。所以迷唐在暴怒之下，用最残酷的手段，剖腹挖心。而其他部落也都慷慨追随。他只是为了雪耻泄愤，不是为了叛变。只不过雪耻泄愤之后，只好叛变。

公元九三年（癸巳）

东汉·永元五年

1、春季，正月十一日，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皇帝刘肇（本年十五岁）在皇家大会堂（明堂）举行总祭，登上御用天文台（灵台），赦天下。

2、正月二十四日，千乘（贞）王（首府千乘〔山东省高青县东北〕）刘伉（二任帝刘庄子）逝世。

3、正月二十七日，刘肇封皇弟刘万岁当广宗王（首府广宗〔河北省威县东〕）。

4、二月二十一日（原文误置于正月，据《后汉书》改），皇家师傅（太傅）邓彪逝世。

5、二月二十五日，陇西郡（甘肃省临洮县）地震。

6、夏季，四月二十日，封故阜陵（殇）王（首府阜陵〔安徽省全椒县东南〕）刘冲（一任王刘延子）的老哥刘鲂，继任阜陵王。

7、九月一日，广宗（殇）王（首府广宗）刘万岁逝世，没有儿子，封国撤除。

最初，东汉政府采纳窦宪建议（参考九一年十二月），封挛鞮於除鞬当北匈奴单于（时驻蒲类海〔新疆巴里坤县西北巴里坤湖〕畔），准备护送他回到北方王庭（不知是指匈奴分裂之前的王庭〔设蒙古国哈尔和林市〕，还是分裂之后的王庭〔蒙古国科布多城东哈腊湖附近〕）。正好东汉政变，窦宪被杀，计划遂告中止，挛鞮於除鞬遂拔营北返。刘肇派全权参谋长（将兵长史）王辅，率一千余骑兵，会合北匈奴协防司令（中郎将）任尚，共同追击，斩挛鞮於除鞬，消灭他的部众。

最初，左翼指挥官（左校尉）耿夔，在金微山（蒙古国阿尔泰山）大破北匈奴汗国（参考九一年二月），鲜卑部落（内蒙古西辽河上游）开始从东方向西方辗转迁移，填补北匈奴留下的广大地区（今蒙古国。但核心组成部分，仍留在今内蒙古东南部）。匈奴聚落残余的还有十余万，为了生存，也自称鲜卑。鲜卑自此日益强大。

柏杨曰：

中国因为地理形势特殊，五千年来，严重的外患，始终来自北方。匈奴之后有鲜卑，鲜卑之后有柔然，柔然之后有突厥，突厥之后有回纥，回纥之后有契丹，契丹之后有女真，女真之后有蒙古，蒙古之后有俄罗斯。每一个时代，中国都要倾全国之力，艰苦缠斗，保卫国土。可怜的是，中国的战斗力跟儒家学派的声势，成反比例发展，圣人越多，英雄越少，酱缸越深，活力越弱。中国人遂越来越抵抗不住，不断惨败，以致皇帝被人生擒活捉，国家屡次灭亡，几乎不能翻身。

保持北疆和平——当然不是屈辱的和平，而是光荣的和平，一直是中国最高的追求目标。追求得到，中国强；追求不到，中国弱。

10、冬季，十月辛未日（十月庚寅朔，没有辛未），全国武装部总可令（太尉）尹睦逝世。

11、十一月六日，擢升交通部长（太仆）张酺当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

张酺跟宫廷秘书（尚书）张敏等，弹劾射击兵团指挥官（射声校尉）曹褒：“非分的擅自制定国家礼仪，破坏圣人法则，应逮捕诛杀。”一连上了五次奏章，刘肇知道张酺食古不化，僵固不通，不作理会。但《汉王朝礼仪》（参考八七年十月）却被搁置一旁，没有实行。

12、本年，武陵郡（湖南省常德市）郡政府部队击破澧中蛮（活动于澧水一带的少数民族），接受他们归降。

13、梁王（首府睢阳〔河南省商丘县〕）刘畅（刘肇叔父）跟他的随从官卞忌，一块祭祀求福。卞忌等拍马屁说：“神灵说了，大王要当皇帝！”刘畅便就着这个题目，和他谈论。有关单位提出检举，要求征召刘畅到首都洛阳，囚入监狱。刘肇不许，只下诏剥夺梁国的两县：成武（山东省成武县）、单父（山东省单县）。刘畅既惭愧又恐惧，上书深刻自责，说：“我天性狂妄愚昧，不知道检点，自己陷自己于死罪，应当被绑到街头斩首。陛下深恩大德，不惜抑制法条，宽大处罚，勉强赦免大罪，为我而受委屈。我深知道，深厚的赦免不可能再度赐下，所以我发誓约束自己，约束妻子，再不敢超越规矩，更不敢稍有浪费。计算所收租税，还有盈余。梁国现有九县，请准许我将睢阳（梁国首府）、谷熟（河南省虞城县西南谷熟镇）、虞县（河南省虞城县北）、蒙县（河南省商丘市）、宁陵（河南省宁陵县）五县，缴还中央。剩下的四县：（下邑〔安徽省砀山县〕、砀县〔河南省永城县东北〕、薄县〔山东省曹县南〕、鄢县〔河南省柘城县北〕），足够我的开支。臣刘畅有妾三十七人，没有生儿子的，都听从她们的志愿，送回娘家。只留下谨慎小心的家奴婢女二百人，其余的诸如虎贲警卫武士、骑兵仪仗以及各种技艺工匠、乐队、奴仆、婢女、兵器、马匹，都送还原来所属的机关。（虎贲警卫武士，属警卫指挥官〔虎贲中郎将〕。骑兵仪仗、马匹、属交通部〔太仆〕。技艺工匠，属御库房〔尚方〕。乐队，属禁宫侍从署〔黄门〕。奴仆、婢女，分别属宫廷事务署〔永巷〕、御衣管理室〔御府〕、宫女管训局〔奚官〕。兵器弓箭，属兵工厂〔考工〕。原都由他们派遣或发给）。臣刘畅以骨肉近亲，竟扰乱圣明的教化，污染清洁的风气。幸而得以保留性命，却实在无颜以罪恶之身，拥有广大宫殿和庞大封国，设立官员僚属、享受丰富饮食。请求陛下准许我的请求。”

刘肇下诏不许，语气温和。

14、西羌保安司令（护羌校尉）贯友，派翻译官到诸羌部落中，挑拨离间，再用金银财宝作为引诱。诸羌部落的盟约瓦解，互相间仇恨再生。

贯友遂各个击破，派大军出塞，攻击据守大小榆谷（青海省尖扎县西）的烧当部落酋长迷唐，斩杀及俘虏八百余人，抢夺小麦数万斛。遂在逢留大河（流经青海省贵德县至尖扎县的那段黄河）南北两岸，修筑城堡、建立码头、兴造跨河大桥，准备渡河追击迷唐，迷唐率领部众向西远徙，驻屯赐支河曲（青海省共和县东南的一段黄河弯曲地带。）

15、南匈奴（王庭设美稷〔内蒙古准格尔旗〕）休兰尸逐侯鞮单于（三十任）挛鞮屯屠何逝世。单于挛鞮宣的老弟挛鞮安国继位（三十一任）。

挛鞮安国最初当左贤王，没有好的声誉。等到当了单于，二十六任单于挛鞮適的儿子、右谷蠡王挛鞮师子，依习惯顺序，转升左贤王（储君）。挛鞮师子勇敢善战，智慧过人，富于谋略，两任单于——挛鞮宣（二十九任）、挛鞮屯屠何，都喜爱他的英雄气魄，数次派他率领大军出塞袭击北匈奴。班师后每次都受到赏赐，连中国皇帝对他也都特别看重。

因为这个缘故，匈奴汗国（南匈奴）内部，都敬重左贤王挛鞮师子，而不敬重单于（三十一任）挛鞮安国。挛鞮安国愤怒恐惧，阴谋除掉挛鞮师子。而新归附的北匈奴人，原来远在北方，不断受到挛鞮师子的袭击，最后又被强迫裹胁南来，对挛鞮师子都很痛恨。挛鞮安国遂跟这些新归附的人秘密定计。

挛鞮师子得到消息后，提高警觉，就迁住到五原郡界（五原郡郡政府设九原县〔内蒙古包头市〕，在美稷〔王庭所在〕西北航空距离一百三十千米）。每逢王庭朝会，挛鞮师子都宣称患病，不去参加。北疆边防司令（度辽将军）皇甫棱，在得知杀机四伏的内情后，支持挛鞮师子，不勉强他去参加。挛鞮安国大为愤懑。

公元九四年（甲午）

东汉·永元六年

1、春季，正月，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北疆边防司令（度辽将军）皇甫棱免职。东汉政府任命首都洛阳警备区司令（执金吾）朱徽，代理北疆边防司令（行度辽将军）。

当时，南匈奴汗国（王庭设美稷〔内蒙古准格尔旗〕）单于（三十一任）挛鞮安国，跟东汉派驻的匈奴协防司令（使匈奴中郎将）杜崇，不能和睦相处。挛鞮安国遂向东汉政府控告杜崇。杜崇指使西河郡（内蒙古准格尔旗西南。美稷县〔王庭所在〕属西河郡管辖）郡长，在中途把奏章扣留。挛鞮安国失去上诉渠道，无法表白自己。杜崇乘机反击，跟朱徽联合上书，说：“挛鞮安国疏远他的忠诚旧部，反而跟新归附的降人（指北匈奴人）亲近，打算诛杀左贤王挛鞮师子以及东部军区司令（左大且渠）刘利等。而西部军区的降人，共同阴谋胁迫挛鞮安国，起兵背叛汉朝。情势紧张，请下令西河郡、上郡（陕西省榆林市南鱼河堡）、安定郡（宁夏固原县）三郡，动员戒备。”

奏章交由高阶层官员讨论，一致认为：“匈奴反反复复，虽不能预料将来有什么发展，然而，仅面对汉朝现有大军，匈奴也未必就敢采取什么行动。现在，应该派出深有谋略的使节，前往单于王庭，跟杜崇、朱徽以及西河郡郡长，共同观察动静。如果没有其他变化，不妨命杜崇协助挛鞮安国，会同匈奴高级官员，调查部众中哪些人平常行为凶暴，常常侵害边塞，共同审判，有罪应诛杀的，再行诛杀。如果挛鞮安国不接受这种安排，则授权使臣及地方官员，随机应变，等事情过去之后，再论功行赏，也足以向所有蛮夷展示威信。”刘肇采纳。

于是，杜崇、朱徽理直气壮的率军直趋单于王庭（设美稷）。挛鞮安国深夜中接到被汉军包围消息，大吃一惊，放弃所有营帐，集结兵力，打算先行诛杀挛鞮师子。

挛鞮师子先得到消息，紧急集合，驱策所有部众，进入汉朝北疆边防司令所在的曼柏城（内蒙古达拉特旗东南六十千米马场壕）。挛鞮安国追到城下，城门已经关闭，不能进入。朱徽派人前往调解，挛鞮安国拒不接受，一定要得到挛鞮师子才甘心。城既不能攻下，于是率领部众驻屯五原（内蒙古包头市）。

杜崇、朱徽遂征调各郡骑兵，攻击五原，匈奴内部震恐。挛鞮安国舅父、队长（骨都侯）喜为等，担心全族有被屠灭的危险，于是，格杀挛鞮安国，共同拥立挛鞮师子，是为亭独尸逐侯鞮单于（三十二任）。

柏杨曰：

匈奴已沦落破碎到这种地步，仍不能团结，窝里斗层出不穷，徒提供别人宰割机会外，有什么裨益？我们对这个不争气的敌人，既轻视，又感叹。

2、正月二十一日，宰相（司徒）丁鸿逝世。

3、二月二十日，擢升最高监察长（司空）刘方当宰相；祭祀部长（太常）张奋当最高监察长。

4、夏季，五月，城阳（怀）王（首府成阳〔山东省鄄城县东南〕）刘淑（皇帝刘肇的幼弟）逝世，没有儿子，封国撤除。

5、秋季，七月，首都洛阳大旱。

6、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总督（都护）班超，征调龟兹国（新疆库车县）、鄯善国（新疆若羌县）等八国的武装部队，共约七万余人，攻击焉耆国（新疆焉耆县）。抵达焉耆城下，引诱焉耆王广、尉犁王（新疆博湖县）泛（姓均不详）等，到陈睦故城（今地不详），诛杀，把二人的人头送到洛阳。班超命联军公开抢劫，又杀五千余人，俘虏一万五千人，更封焉耆左侯元孟当焉耆王。班超留驻焉耆半年，用以镇压安抚。

至此，西域五十余国，全数归附中国，再度派遣人质。西方直到海滨（可能指里海之滨，可能指黑海之滨，也可能指地中海之滨）。四万里之外的国家，都经过几次翻译，前来中国进贡。

7、南匈奴单于（三十二任）挛鞮师子即位，新归附的五六百降人，乘夜袭击挛鞮师子的御帐。匈奴协防司令部安抚官（安集掾）王恬，率领卫士迎战，五六百人败走。其他新归附的北匈奴降人，惊骇震动，霎时间所属的十五个部落，约二十余万人，全部叛变，强迫挛鞮屯屠何（三十任单于）的儿子、薁鞮日逐王挛鞮逢侯，当他们的单于。接着大肆屠杀抢掠，焚烧邮亭帐幕，向朔方郡（此应指朔方县城，今内蒙古杭锦旗北黄河南岸）撤退，打算出塞，往沙漠（瀚海沙漠）以北逃走。

九月癸丑日（九月乙印朔，没有癸丑），东汉政府任命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邓鸿，代理车骑将军，会同南越兵团指挥官（越骑校尉）冯柱、代理北疆边防司令（行度辽将军）朱徽，动员左右羽林警卫军、北军（野战军）五个兵团，跟各郡、各封国射击手、边境民兵；乌桓保安司令（乌桓校尉。司令部设宁县〔河北省万全县〕）任尚，则率乌桓（河北省北部）、鲜卑（内蒙古东部中部及以北地区）部队，共四万人，讨伐叛徒。当时，南匈奴单于挛鞮师子跟匈奴协防司令官（护匈奴中郎将）杜崇，据守牧师城（地望在今内蒙古东胜市东），挛鞮逢侯率一万余骑兵，正在围攻。

冬季，十一月，邓鸿等抵达美稷（王庭所在），挛鞮逢侯解牧师城之围，向满夷谷（内蒙古包头市北）撤退。南单于挛鞮师子派他的儿子，率一万余骑兵，跟杜崇所率领的四千骑兵，会合邓鸿所部，向西追击，直到大城塞（内蒙古杭锦旗东南三十千米），杀四千余人。任尚率鲜卑、乌桓部众，在满夷谷截击，再大破叛军，前后共杀一万七千余人。

挛鞮逢侯终于突出边塞，向西北逃入沙漠（瀚海沙漠），汉军不能追击，班师。

8、任命农林部长（大司农）陈宠当司法部长（廷尉）。陈宠性情仁厚，很多次审理疑难官司，引用儒家学派经典，总是尽力宽恕。司法界刻薄的风气，稍稍改变。

9、东汉帝（四任和帝）刘肇（本年十六岁）任命宫廷秘书长（尚书令）江夏郡（湖北省新洲县）人黄香，当东郡（河北省濮阳市西南）邯长。黄香坚决推辞说：“从事实际地方行政工作，我没有这种才干。请准许我仍留在原位上，在陛下英明的领导之下，从事宫中繁杂琐碎工作。”刘肇就留下他继续担任宫廷秘书长（尚书令），特别增加俸禄二千石（宫廷秘书长属中级官员，年俸一千石。今增加为两倍，因黄香任职太久，而又辞郡长职，特赏赐郡长级待遇）。十分受到皇帝亲近尊重。黄香也尽忠职守，忧虑国事，犹如忧虑家事。

公元九五年（乙未）

东汉·永元七年

1、春季，正月，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邓鸿等大军复员。南越兵团指挥官（越骑校尉）冯柱，率虎牙营战斗部队，留驻五原（内蒙古包头市）。邓鸿被控逗留不进，贻误军机，致使大军失利，下狱，处死。

稍后，东汉帝（四任和帝）刘肇（本年十七岁）发现朱徽、杜崇跟匈奴单于（三十一任挛鞮安国）冲突内情，而又断绝控告渠道（参考去年〔九四年〕正月），把挛鞮安国逼反。征召二人回首都洛阳，下狱，处死。

2、夏季，四月一日，日食。

3、秋季，七月二十六日，易阳（河北省永年县东南）大地崩裂。

4、九月二十五日，首都洛阳地震。

5、乐成王（首府信都〔河北省冀县〕）刘党（刘肇的叔父），被控杀人，剥夺封国的东光（河北省东光县）、鄡县（河北省辛集市东，鄡，音qiāo〔敲〕）两县。

柏杨曰：

刘党并不比其他王子好，也不比其他王子坏。两汉王朝有明文规定，皇宫宫女出嫁，只可嫁到民间，不准封国的王府、侯府收留。而皇宫歌星哀置，嫁给民间男子章初。刘党把哀置接到王宫，跟她上床。章初准备上书控告，刘党用重金买通哀置的姐姐哀昭，把章初害死；为了防止消息走漏，又一连绞死三个侍女灭口。

四条人命，只值两县采邑的赋税。叫得震天响的口号：“爱民如子”以及“王子犯法，与小民同罪”，不过是一个化解小民悲愤的骗局。

公元九六年（丙申）

东汉·永元八年

1、春季，二月，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皇帝（四任和帝）刘肇（本年十八岁）封阴贵人当皇后。阴皇后是阴识的曾孙女（阴识，一任帝刘秀正妻阴丽华的老弟，参考四三年六月）。

2、夏季，四月十八日，乐成（靖）王（首府信都〔河北省冀县〕）刘党逝世。子刘崇（哀王）继位，不久也逝世。没有儿子，封国撤除。

3、五月，河内（河南省武陟县）、陈留（河南省开封市东南陈留镇）两郡，蝗虫成灾。

4、南匈奴（王庭设美稷〔内蒙古准格尔旗〕）右温禺犊王乌居战，率众叛变出塞。

秋季，七月，北疆边防司令（度辽将军）庞奋、南越兵团指挥官（越骑校尉）冯柱追击，大破乌居战，把他的部众跟其他新近归降的匈奴部落，约二万余人，强迫迁移到安定（宁夏固原县）、北地（宁夏吴忠市西南金积镇）二郡。

5、车师后王（新疆吉木萨尔县南）涿鞮叛变，攻击前王（新疆吐鲁番市）尉毕大，俘虏尉毕大的妻子儿子。（戊己指挥官〔戊己校尉〕索额，打算罢黜涿鞮，涿鞮认为被前王尉毕大出卖，起兵报复。）

6、九月，首都洛阳蝗虫成灾。

7、冬季，十月二十三日，北海王（首府剧县〔山东省昌乐县西〕）刘威（一任帝刘秀大哥刘縯曾孙），被控不是老爹（敬王）刘睦的儿子（《后汉书》载：刘威是刘睦的庶子，原封斟乡侯。九〇年，继承王爵。于今忽然被指控不是刘睦的儿子，其中内幕不详），又被指控诽谤。刘威自杀。

8、十二月十日，陈（敬）王（首府陈县〔河南省淮阳县〕）刘羡（刘肇叔父）逝世。

9、十二月十六日，皇城南宫宣室殿失火。

10、西羌保安司令（护羌校尉）贯友逝世，汉阳郡（甘肃省甘谷县）郡长史充代替。

史充到任后，征发湟中（青海省东北部）羌人、胡人，出塞攻击烧当部落（大小榆谷）酋长迷唐，迷唐迎战，史充大败，被杀数百人。东汉政府下令召史充回京师（首都洛阳），命代郡（山西省阳高县）郡长吴祉代替。

公元九七年（丁酉）

东汉·永元九年

1、春季，三月十日，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陇西郡（甘肃省临洮县）地震。

2、三月二十三日，济南（安）王（首府东平陵〔山东省章丘市〕）刘康（皇帝刘肇叔祖父）逝世。

3、西域（新疆及中亚东部）总督府参谋长（长史）王林，击斩车师后王（新疆吉木萨尔县南）涿鞮。

4、夏季，四月二十八日，封乐成王（首府信都〔河北省冀县〕）刘党的儿子刘巡，继任乐成王。

5、五月，封阴皇后老爹骑兵指挥官（屯骑校尉）阴纲当吴房侯，解除官职，以“特进”身份（朝见时位在三公之下，侯爵之上）返回家宅。

6、六月，旱灾、蝗灾。

7、秋季，八月，鲜卑部落（内蒙古东部中部及以北地区）攻击肥如（河北省迁安县东北）。辽东郡（辽宁省辽阳市）郡长祭参，被指控懦弱，坐失军机，逮捕下狱，处死。

8、闰八月十四日，皇太后窦女士逝世。

最初，梁贵人（刘肇娘亲）忧死（参考八三年），宫廷严密，没有人知道当时皇太子刘肇是梁贵人所生。本年，窦太后逝世，禁忌解除，真相开始呈现。舞阴公主（刘秀女）的儿子梁扈，派他的堂兄梁襢（音shàn〔缮〕。舞阴公主嫁梁松，梁贵人是梁松弟弟梁竦的女儿），分别向三府（宰相府〔司徒府〕、最高监察署〔司空府〕、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部〔太尉府〕）提出备忘录。指出：“汉王朝习惯法，皇帝对娘亲家人，一向尊崇。梁贵人亲生的儿子，现在正君临天下，而她却没有什么称号，请求讨论。”全国武装部队总司令（太尉）张酺，向东汉帝（四任和帝）刘肇（本年十九岁）报告。刘肇震惊哀恸，久久不已，问说：“你看应该怎么办？”张酺请求追加娘亲梁贵人尊号，并尊崇仍在人世的每位舅父，刘肇全部采纳。

正在这时，梁贵人的姐姐，嫁给南阳郡（河南省南阳市）人樊调作妻子的梁嫕（音yì〔意〕），上书说：“我的父亲梁竦，冤死在监狱之中，尸首到今天仍不能下葬。娘亲年老，已过七十，跟弟弟梁棠等，被贬逐到远方绝域，不知道是死是生（参考八三年）。请求准许掩埋我父亲的朽骨，赦免我娘亲及弱弟，返回故乡（安定郡乌氏县〔宁夏隆德县东北〕）。”

刘肇召见这位姨妈，才知道娘亲是谁跟枉死惨状。三公联合上奏，请求依照一任帝刘秀罢黜吕雉太后前例（参考五六年），罢黜窦太后尊号，不许她跟丈夫三任帝刘炟合葬。文武百官，也都纷纷上书。刘肇亲笔写诏，回答说：“窦姓家族虽违法乱纪，可是窦太后却常常自己克制。我把她当做母亲，侍奉十年，深思母子大义，依照礼教，做臣僚儿子的，不可以贬斥君王父母。于恩不忍使父母坟穴分离，于义不忍做出这种伤害他们的事。而且前世的上官太后，也没有被降被黜（参考前八〇年），对这件事，不再讨论。”

闰八月二十九日，安葬窦太后，谥号章德。

9、西羌烧当部落（大小榆谷）酋长迷唐，率领八千人，攻击陇西郡（甘肃省临洮县），裹胁定居在塞内的其他羌部落，共有步骑兵三万人，击破陇西郡政府部队，斩大夏（甘肃省广河县）县长。

东汉政府任命刘尚代理征西兵团司令（行征西将军），南越兵团指挥官（越骑校尉）赵世当副司令，率领汉羌胡混合部队三万人讨伐。刘尚进屯狄道（陇西郡郡政府所在县），赵世进屯枹罕（甘肃省临夏市；枹罕，音fúhǎn〔浮喊〕）。刘尚命军政官（司马）寇盱，统筹调派各郡部队，征召集结。迷唐恐惧，放弃老弱妇女儿童，急行退人临洮（甘肃省岷民县）以南。刘尚等追入高山（临洮以南群山），大破迷唐，斩杀及俘虏一千余人，迷唐逃出塞外。汉军死伤也很多，不能再追，因而班师。

10、九月二十四日，宰相（司徒）刘方策免职，自杀。

11、九月二十八日，刘肇追尊娘亲梁贵人皇太后，谥号恭怀，补穿丧服。

冬季，十月十九日，把梁太后跟她姐姐梁大贵人，改葬在三任帝刘炟坟墓（敬陵·河南省孟津市东南三十里铺南）之西。擢升樊调当羽林军左翼总监（羽林左监），追封梁太后老爹梁竦褒亲侯（愍侯），派人迎接他的棺柩，安葬在女儿梁太后墓旁。召回梁竦妻子，封梁竦儿子梁棠当乐平侯，梁棠老弟梁雍当乘氏侯，梁雍老弟梁翟当单父侯，都位居“特进”（朝会时地位仅次三公之下，诸侯之上），赏赐以百万计算，受到当世最盛大宠爱和荣耀。梁姓家族，从此强大。

12、清河王（首府清阳〔河北省清河县〕）刘庆，这时候才敢上书，请求寻找娘亲宋贵人的坟墓（墓在洛阳城北樊濯聚），刘肇允许，并下令御厨房（太官），一年四季供应祭祀。刘庆流泪说：“虽不能在娘亲生前供养，但能够在死后祭祀，心愿已经满足。”本打算建立一个祠堂，又恐怕被认为仿效梁太后，始终不敢提出，时常在侍从面前悲哭，认为终身遗憾。后来，上书说：“外祖母王女士（宋贵人娘亲），年老有病，请求准许她前往洛阳治疗。”

刘肇下诏：解除对宋姓家族的禁令（八二年，宋家姐妹冤狱发生后，全家逐回故乡扶风〔陕西省兴平县〕，迄今已软禁十六年），准许返回洛阳，并任命刘庆的四位舅父宋衍、宋俊、宋盖、宋暹，都当宫廷禁卫官（郎）。

13、十一月八日，擢升宫廷禁卫官司令（光禄勋）、河南人吕盖当宰相。

14、十二月一日，最高监察长（司空）张奋免职。

十二月七日，擢升交通部长（太仆）韩棱当最高监察长。

15、西域总督（都护）定远侯班超，派他的秘书（掾）甘英，出使大秦帝国（罗马帝国本部）、条支王国（叙利亚王国〔亚历山大部将塞琉古一世建立〕）。

甘英深入西方（西海），经过之处，都是前人从没有到过的地方。甘英一一考察他们的风土人情，取得他们的奇异产品。最后，进入安息王国（伊朗）的西界，抵达大海（可能是地中海），准备船只，打算再向西进发。水手们告诉甘英说：“大海广阔，遇到顺风，要走三个月；如果遇到逆风，可能走上两年。所以，渡海的人，都带三年粮食。海上寂寞，容易使人害思乡病，常有人死亡。”甘英才停止。

柏杨曰：

甘英恐怕是个色厉内荏型人物，表面上雄壮如狮，豪气如虹，班超才派他担任这项重要的向西方探险任务，结果他到了一个不知道地名的水滨，即行折回。

有人认为甘英所到的“大海”是波斯湾，但波斯湾即令有最强大的顺风，三个月也到不了罗马（那时还没有苏伊士运河，船只必须绕非洲好望角，而好望角当时还没有发现）。所以，“大海”是地中海，较合常理。“大海”之滨，应该是今日的巴勒斯坦。如果这个判断正确，那就更证明甘英的报告并不可靠。他抵达巴勒斯坦之时，正是基督教使徒保罗向罗马城出发之际。巴勒斯坦和罗马之间，交通频繁。甘英绝不会躲在旅馆里，只听船夫们片面之词（甚至可能是向他兜售粮食的贩夫走卒的片面之词），连码头都不去一下。否则码头上繁荣忙碌，会证明去大秦（罗马帝国）并不困难，也没有危险。

班超似乎是选错了人，如果是班超自己或另一位部下田虑，说不定当时世界上东西两大帝国，从此直接接触。因为国势相等，所以那将是平等的接触。东西文化的交流，用不着再等漫长的一千七百年，直到中国最昏弱的十八世纪。

公元九八年（戊戌）

东汉·永元十年

1、夏季，五月，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京师（首都洛阳）水灾。

2、秋季，七月己巳日（七月癸已朔，没有己已），最高监察长（司空）韩棱逝世。

八月十五日，擢升祭祀部长（太常）泰山郡（山东省泰安市东）人巢堪当最高监察长。

3、冬季，十月，五个州雨水不止。

4、代理征西兵团司令（行征西将军）刘尚、南越兵团指挥官（越骑校尉）赵世，被控畏惧敌人，懦弱无能，召回首都洛阳，下狱，免职。

皇家礼宾官（谒者）王信统御征西兵团，驻枹罕（甘肃省临夏市）。另一皇家礼宾官耿谭，统御南越兵团，驻白石（临夏市西南）。耿谭悬出赏格，挑起羌人内部猜忌。诸部落开始不断向汉朝归附。烧当部落（大小榆谷）酋长迷唐陷于孤立，请求投降。王信、耿谭接受，于是班师复员。

十二月，迷唐等各部落酋长到首都洛阳朝见进贡。

5、十二月十九日，梁（节）王（首府睢阳〔河南省商丘县〕）刘畅逝世。

6、最初，居巢侯刘般逝世，儿子刘恺应当继承爵位。刘恺宣称，由于老爹的意思，他决心把爵位转让给老弟刘宪。为了达到目的，刘恺拒绝接受封号，远逃他方。拖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有关单位奏请撤销封国。三任帝（章帝）刘炟赞美这种谦让义行，特别批准延缓，但刘恺仍不出面。这样又拖了十余年，本年，有关单位再次奏报，宫廷随从（侍中）贾逵上书说：“孔丘有言：‘能够用礼让治国，治国就没有困难。’（《论语·里仁》：“能以礼让为国乎何有？”）主管单位不能探讨勇于为善的本心，而用平常的法条处理这件事，恐怕不能鼓励礼让的风气，也不能完成恢弘宽厚的教化。”

东汉帝（四任和帝）刘肇（本年二十岁）认为有理，下诏说：“国家法令尊崇善行，助人完成美德。特准刘宪继承爵位，事属特殊，以后不准援例。”复征召刘恺，任命他当宫廷禁卫官（郎）。

7、南匈奴汗国（王庭设美稷〔内蒙古准格尔旗〕）亭独尸逐侯鞮单于（三十二任）挛鞮师子逝世，二十八任单于挛鞮长的儿子挛鞮檀继位，是为万氏尸逐鞮单于（三十三任）。

公元九九年（己亥）

东汉·永元十一年

1、夏季，四月九日，东汉王朝（首都洛阳〔河南省洛阳市东白马寺东〕）赦天下。

2、东汉帝（四任和帝）刘肇（本年二十一岁）利用朝会时间，召见儒家学派高级知识分子，命高级国务官（中大夫）鲁丕跟宫廷随从（侍中）贾逵、宫廷秘书长（尚书令）黄香等，就儒家学派经典中若干疑问，互相商讨，提出辩论。刘肇认为鲁丕的学说正确。在散会之后，特别赏赐鲁丕帽冠衣服。鲁丕因此上书，说：“据我的了解，凡是讨论儒家学派经典，都不过是传述教师的意见，而不是发表自己的意见，所以绝不可以用自己的意见攻击对方。否则，道理就很难明白，这就跟方矩、圆规、枰锤、尺寸的标准，不可以随意增减一样。提出疑问的必须先说明根据，答复疑问的也要先说明他的立场。一切浮华言词，不必出口。所以不费一点力气，而思考精密、道理明白。意见不能一致时，只要说出他师傅的看法，加以深入探讨就够了；不要让浅薄的人因言论错误而获罪，使深刻的大道理有所遗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