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内湖位于禁宫的北端,是禁宫里的一处游玩圣地。宫内湖虽然不是很大,但四周环境优美典雅,各呈奇丽:西面有千姿百态的悬崖峭壁;东面有星罗棋布的自然景观,南北两面,苍松翠柏,奇花珍树。这诸般美景,映入水中,翠碧红绿,交相映衬,蕴尽诗情画意。
因有昨夜李世民的报告,一怒之下,李渊将尹妃与张妃囚于后宫。近年来,李渊日感衰老,朝政精力常感不足,便多半泡在女人当中。宫中佳丽,美女如云,奈何人之有缘,还在于心中的那点相通与理解。在尝试了许多之后,最终只是眷恋尹、张二妃,几乎是整日相伴,离了她们片刻,心里也不是滋味。这回囚了她们之后,李渊一夜展转,不得入眠,直到天明。想到不久要让太子与齐王同那魏人对质公堂,竟是为自己的爱妃与自己的儿子们偷情的事情。不由得又恼又烦,而更恼更烦的则是,到有了结果时,又该怎么来处理?!如果真有其事,难道废了太子?如是无中生有,对秦王又如何处理?想到这些,李渊由不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皇帝本无家事。皇帝的家既然就是国,有关皇帝的所有事情,当然都是国家大事情。更何况,在李渊看来,裴寂、萧瑀,还有陈叔达这些人,对他比儿子还忠心。于是,李渊下旨:
“让裴寂、萧瑀、陈叔达速来见朕。”
这时,天刚有一点点亮色,李渊在御书房里缓缓地走了几步,心里还是烦闷,停下来再次下旨:
“摆驾宫内湖,让裴寂等到舟上来见朕。”
尹妃与张妃都给关了起来,李渊只好让曾妃与王妃侍驾。或许是昨夜李世民来了之后一直离开女人的失落,或许是尹妃与张妃本来就这么出色。李渊李一次感到,原来曾妃与王妃,也这么可人。在她二人的暖臂软语中,他嗅到了女人僚人的气息,心中烦恼渐渐地消去不少。
在曾、王二妃的掺扶下,李渊登上专为他游湖用的大舟,凭栏眺望湖上的美景。唉,如果没有那些烦恼的事情,那该多好!李渊在心里对自己说。就在这时候,他的三位勋臣,同时来到了舟上。
“臣拜见皇上。”裴寂、萧瑀、陈叔达,恭恭敬敬地立在他面前,齐声说道。
“你们,都来啦!”李渊朝他们点点头,又对曾、王二妃看了看,待曾、王二妃离开,李渊又深深地叹了口气,然后将李世民昨夜来状告太子、齐王的事,跟他们仨人说了。
仨人听了,都不说话,连平日遇事主意最多的裴寂,也把自己的目光留在脚尖上,连头也不愿抬起来。李渊见了,心中很不高兴,急急地说:
“朕这一大早找你们来,告诉你们这些事,就是要你们替朕拿一个主意,为什么都不说话?”
三位勋臣,还是不愿啃声。
“裴寂,你说!”李渊下了圣旨。
“臣以为,根本不可能有这种事情。”
“你说这事……是秦王无中生有?!”李渊紧盯着裴寂追问。
“秦王,秦王肯定是听了魏人的谗言。”裴寂苦苦地开动着他的宰相脑瓜,顺着这条思路想下去,感觉思路越来越宽广,很快又恢复了往日里的自信,说:“皇上,臣以为这事最好先不忙让太子、齐王与魏人当庭对质。可以先将魏人唤来,严加审问,然后再作定夺。”
“对,让太子、齐王与魏人对质,不管结果如何,都不好收场,先审问魏人,不失为上策。”萧瑀附合说。
“臣也认为先审问魏人为上策。”陈叔达紧跟着表明自己的看法。
李渊将目光罩住他的三位勋臣,良久,苦笑着摇了摇头,说:“朕已经答应了秦王,又让李公公分别通知了太子与齐王。圣旨已下,怎么随意改变?更何况,魏人关在秦王府中,这时去提人,秦王能没有想法?你们,能不能给我再想一个好一点的主意!”
“皇上怒罪!”三位勋臣,纷纷跪下,齐声说。
李渊睁大龙眼,看着他们,叹口气说:“都起来吧,你们都好好想想,有了好主意,再召见朕的几个皇儿与那可恶的魏人。”
言罢,又吩咐李公公:“快去朕的书房候着,他们几个,不管是谁先来,都让他们在书房里候着,哪里也不许去。”
李公公领旨去了,李渊吩咐将大舟驶向南边,对三位勋臣说:“你们就认真看看这湖中岸旁的美景,多吸纳些灵气,替朕想个好办法来。”言罢,离开他仨人,唤来曾、王二妃,走向另一旁,观赏湖中景物。
湖中的景物,美不胜收。在久违了的曾、王二妃万般温存、千般柔情地服侍下,时光倒是过去的挺快。转眼,太阳已经灼人了。李渊开始倦了眼前这游玩,又想起即将要面临的对质的事来,便示意曾、王二妃离去,让李公公唤他的三位勋臣过来。
“怎么,还没有好主意?”李渊不耐烦地问。
裴寂正要开口,突然听见远处的岸边传来尉迟敬德的呼唤。
“皇上,皇上,皇上!”尉迟敬德的呼唤一声比一声紧,李渊与他的勋臣顺了呼唤声望去。只见尉迟敬德全副征战时的铠甲,手握双鞭,立在岸旁。李渊心中一惊,感觉事情不妙,不由面露惊色。
“尉迟敬德,为何这么大胆,敢在此高呼皇上。”裴寂大声地喝斥道。
“秦王派末将前来,有要事相告,还请皇上驶舟靠岸。”
“尉迟敬德,怎敢如此大胆……”
李渊用手势止住了还要喝斥的裴寂,令舟迅速靠岸。离岸尚有三尺,尉迟敬德飞身上舟,手握双鞭,跪在李渊面前,大声说道:
“末将奉秦王之命,特来禀告皇上:太子李建成与齐王李元吉谋反,已被秦王一一处死,为防其余孽来加害皇上,特令末将前来护架,保护皇上的绝对安全。”言罢起身,霍然起身,恭恭敬敬地立在一旁。
李渊听了,怒睁龙眼,望望尉迟敬德,又望望裴寂、萧瑀、陈叔达,那目光分明在问:
“事情,怎么就发展到这样的地步?!”
裴寂跟随李渊多年,自然懂得皇上的意思。急步走到李渊跟前,又回头对尉迟敬德看了看,拥着李渊后退几步,压低声音说:“事已至此,秦王功高威重,且多文武僚臣忠心,不如将国家大事委托予他,以免再生事端。”
裴寂说话时,萧瑀和陈叔达也都跟了过来,李渊听了,以目光征求他二人的意见。
“宰相所言,是迫于现实,眼前只有如此,皇上方可无事。”萧瑀说。
“皇上,臣愿誓死追随皇上。”陈叔达说着,流出眼泪。
“唉!”李渊长长地叹了口气,对尉迟敬德说:“朕令你速去传朕的口喻:太子李建成和齐王李元吉的部属,一律听从秦王的命令,各回到自己的府里,不可再行自相残杀,。”
尉迟敬德听了,心中一喜,大声应承:“末将遵命。”说罢登岸上马,飞驰而去。
李渊望着尉迟敬德消逝的背影,一时泪流满面,嘴里唠叨着:“太子,李建成,我的儿子!!”跄踉地走进仓里。
尉迟敬德匆匆地赶到秦王府,将李渊的话,一字不漏地转达给李世民。
“一律听从秦王的命令。”李世民听后自言自语,扭头看看身旁的侯君集。
“我看事情恐怕不会这么简单。太子与齐王经营多年,他的手下怕是不会从命。”侯君集说。
“难道他们还敢反抗?”
“那道不会,但是很可能会逃亡到其他王子的封地。”
“对,尉迟敬德,你与长孙无忌速去控制所有的卫戌部队,将常何看管起来;侯君集,你速去围住太子府,所有的人,只能进不能出;屈突通,你速去围住齐王府,所有的人,也只能进不能出。”李世民安排完毕,看着他们四人离去,然后目光罩住房玄龄与杜如晦,问道:
“现在,该怎么处置?”
“常何,看管起来不行。”杜如晦说:“如此小人,一旦担心你会对他不利,必生事端。他所撑控的卫队中,也必有亲信,一旦勾搭起来,反而又弄得乱哄哄的。不如给他一刀,省去许多事情。”
“对,长孙顺德,还劳烦你去协助尉迟敬德,杀了常何这个小人。”长孙顺德走后,李世民又问:
“太子府与齐王府的人,怎么解决?”
杜如晦看了看房玄龄说:“臣以为,只有斩草除根!”
“你是说,将太子府和齐王府的人都斩尽杀绝?”
“其他的人,有些可以为秦王所用,但太子和齐王的十个儿子,一定要斩草除根。”
“这……”李世民瞪大了双眼,愤怒地盯着杜如晦。
这时有人来报:“幽州大都督庐江王李瑗拥兵谋反。”
李瑗是李世民的伯父,与李建成的关系甚密。早在玄武门设伏之前,房玄龄和杜如晦就估计到一旦诛杀李建成与李元吉,李瑗定反无疑。因此早派信使,前去幽州,遐以李渊的名义,召其进京。没想到他消息竟得到的这么快,杀了信使,发出檄文,号召诸王,讨伐李世民。
听到这个消息,李世民眼里的愤怒消去许多。我杀了他们的父亲,我的亲哥哥和亲弟弟,难道还非要杀死我的这些侄儿?李世民在心里问自己。李瑗是不堪一击的,诸王……李世民摇摇头。就在他决心要免去那十个侄儿的死罪时,又有人来报:“泾州燕郡王李艺,举旗反叛,声援李瑗。”
“我的叔伯,兄弟尚且如此,何况我的侄儿,李建成与李元吉的儿子!看来,杜如晦的话是对的。我若不趁此时下手,倘若父皇又插手干涉,到时候,恐怕真会生许多大乱子。”李世民想到这里,眼里早没了愤怒,只有些许无奈的悲情,他轻轻地吩咐房玄龄和杜如晦:
“你们,马上去。房玄龄去东宫,杜如晦去齐王府,传达本王的旨意,将李建成的五个儿子,李元吉的五个儿子,都给我一一斩杀干净,绝其属籍。”
完了,李世民闭上眼睛,听着房玄龄和杜如晦匆匆离去,他分明地看到了十个侄儿一双双哀怨的眼睛,似乎听到了:叔父、伯父,不要杀我!的声声哀求。
“唉!他们,确实是无辜的。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李世民喃喃自语,他想到了自己的几个儿子:“如果李建成杀死了我,会不会再杀他的侄子——我的儿子?会的,一定会的。就算是李建成不杀,李元吉也一定会杀的。皇权大如天,为了皇权,什么都可以舍弃!对,待得到了皇权,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李世民闭上眼睛,漫无边际地想了一会。他仿佛感到有一个人,在拉着他缓缓地向上走去。走上一级级的台阶,走进太极殿,高高地坐上父皇的宝座。文武群臣都伏于地,他知道自己已经做了皇帝,满心欢喜。他想好了一道圣旨,可就是说不出来,他挣扎着试图要开口,天上传来威严的声音:
李世民,你弑兄杀弟,又杀戮了自己的十个侄儿,已经犯下了弥天大罪!尽管如此,上天还是不会降罪于你,因为你要济世安民。记住,你今后一定要济世安民!否则,上天会来责罚你。如果愿意,你就开口答应。
“愿意,愿意,愿意……”李世民说了若干遍,就是说不出声来,他仿佛看到云中走来一大金刚,怒目瞪着他,举起手上的大刀,厉声说:“再不回答,就劈了你。”
“愿意!”情急之下,李世民终于喊出声来,人也醒了过来,一身汗淋淋的。只见房玄龄与杜如晦,还有尉迟敬德都已经回来,大家非常担心地望着他。
“大王,你……”
“没什么,刚才做了个梦。”李世民打断房玄龄的话回答,接着又问道:“事情都办好了么?”
“都办好了。”仨人齐声回答。
“只是,东宫不少敌视我们的人……”杜如晦说:“我把他们都关起来了,还有太子府的家眷、女儿、仆人,共三百余口,臣建议都杀了。”
李世民听了,低头沉思,他想到了刚才的梦。只要我今后能济世安民,上天会原谅我的一切罪过,既然这样,不如将他们都杀了,也省得今后有麻烦事。想到这里,他对杜如晦点点头,说:“本王相信你的眼力,你认为该杀的,都杀了吧。”杜如晦听了一喜,正要领令去执行,尉迟敬德上前一步说:
“与大王争位,罪在太子、齐王,如今俩人既已伏罪,还请大王就此打住。否则,一人连十,十人连百,反而坏了大王的声誉。不如都放他们一码,免其罪行,使东宫、齐王两府的人归心,更使全国各郡与两府有瓜葛的人都归心。如果能这样做,才可以真正地省去许多麻烦。”
李世民听了,目光罩着尉迟敬德,认真地考虑了一会,突然大笑道:“将军的这个建议,胜于我的两个谋士。下诏,赦天下与东宫、齐王府有牵连之人。叛逆罪人,已悉数诛杀,再不问余人之罪。”
尉迟敬德听了,高兴万分,连声说:“大王英明,大王英明。”
房玄龄与杜如晦也齐声说:“大王英明!”
李世民又一次哈哈大笑,说:“真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愚者千虑,必要一得也!再英明的人,也有失察的时候,只有凡事多听他人的意见,才能做出好的决定。”
“大王英明!”
尉迟敬德与杜如晦、房玄龄再次大声地说。李世民再一次哈哈大笑,仨人都跟着笑起来。
李渊闻听李世民杀了太子与齐王的十个儿子,眼泪汪汪的。此时,他早已明白:所谓太子、齐王与张妃、尹妃的事,不过是李世民对太子与齐王的算计。唉,这个李世民,我的儿子,竟然会做出这样龌龊的事情!接下来,他会不会也象他的表叔隋炀帝杨广那样,把我也给杀了呢?想到这里,李渊轻轻地推开身边的曾妃,把目光投向陈叔达和萧瑀,哀声地问道:
“你们说,秦王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萧瑀字时文,是隋炀帝萧皇后的亲弟弟。祖父为后梁宣帝萧察。萧瑀幼小时便善学能书。耿直仁孝,二十出头时便做了隋朝银青光绿大夫,参与朝庭的政务议决。后来因为对隋炀帝的一些做法,特别是隋炀帝打高丽的做法直言相谏,激怒了只想干大事的杨广,被贬为河池郡守。李渊攻占长安后,即召来萧瑀,授光绿大夫,封为宋国公,拜民部尚书,一直视他为心腹中的心腹。此时,萧瑀听到李渊如此担心的一问,心里凄凄然然,认真地思考了一会,说:
“秦王所谋,太子之位。如今太子殿下已去,此位非他莫属,皇上可即颁诏书,封秦王为太子,使其佐皇上辅政,其心足矣,自然不会再做出什么事来。”
李渊听了,把目光又转向陈叔达。这陈叔达,字子聪,是吴兴人氏,为陈宣帝顼之的儿子。从小聪慧,颇有才学,十岁时在宴会上赋诗十韵,挥笔而就,被视为神童。隋时拜内史舍人,后又出任绛郡太守。李渊起兵,陈叔达前来投靠,被李渊授为丞相府主簿,封汉东郡公,不久拜侍中,加封为江国公。有一次与李渊饮宴,陈叔达拿着新鲜的葡萄久久不食,李渊见了问他原因。陈叔达说:“看到这么好的葡萄,臣想起母亲曾说她想吃葡萄,故恳请允许我将这串葡萄带回去,送给母亲。”李渊听了,大为感动,不但送了他一箱上好的葡萄,还赏赐他一百段布匹,从此对陈叔达倍加信任。此时,陈叔达见李渊来征求自己的看法,便开口说道:
“臣以为,尚书的话言之有理,秦王虽诛太子、齐王还有他们的儿子,但对其他的家眷、属下并不加害。可见,秦王所谋,只是太子之位,若能及时封他为太子,事态可以平息。”
李渊听了,举头窗外。秦王是要太子之位,却不仅仅就是在太子之位。他要的是大权在握,主宰朝庭。或许,他真会象杨广那样,杀了他的父亲。想到这里,李渊不由得一惊。干脆,我把皇位都让给他?!这个念头闪出来,李渊心如刀绞,脸色煞白。萧瑀和陈叔达见了,着急地唤道:
“皇上,皇上。”
“我没有事。”李渊强打起微笑说:“我只是担心,秦王是不是能满足于太子之位?”
陈叔达和萧瑀听了,都明白李渊的心事,可是,他们都不愿意看到李渊这么快就失去皇位。
“依臣之见,还是先封秦王为太子,多给他些权利,再看他……”萧瑀说到这儿住了话,把目光征询地望着李渊。
“你说呢?”李渊移开目光去问陈叔达。
“臣也是这个意思。臣坚信,以秦王的为人,是不会对皇上大逆不道的。”陈叔达说。
连他的哥弟侄儿都杀了,还不敢对我大逆不道?李渊在心里说。可是,现在又有什么办法呢?李渊左思右想,都无一个万全之计,只有深深地叹息一声说:
“看来只好如此,到一步走一步了。萧瑀拟诏。”待萧瑀拿来纸笔,李渊口授诏文:立李世民为皇太子!诏文最后说:“皇太子世民夙禀生知、识量明允,文德武功、平一宇内,九官惟序、四门以穆。朕付托得人,义同释负,遐尔宁泰,嘉慰良深。自今而后,军机兵仗、财政仓粮,凡厥庶政,事无大小,悉委皇太子断决,然后闻奏。”李渊口授完了诏文,萧瑀龙飞凤舞,早已书成。李渊无心再审,对萧瑀与陈叔达,挥了挥手说:
“你二人快去把诏书送给秦王,看他是怎么说的,然后速速回来,将情况告之于朕。”
陈叔达与萧瑀领命而去,李渊呆呆地站在那里。良久,轻轻地唤出了四个字:“张妃、尹妃。”
俩位佳人闻声而至,李渊在她们的掺扶下,缓缓地走向内室。
李世民已经诛杀了太子、齐王及他们的十个儿子,控制了京畿要地,又颁布了赦免与太子东宫、齐王府里一切有牵连的人,当务之事,便是等待李渊的消息。人说知子莫如父,实际上这话也可以反过来说的,知父莫如子。李世民就知道,他的父皇李渊,明智、理性,又非常的务实。遇到事情,他总会很好地来权衡利弊得失。如今事以至此,能帮助他将李氏天下支撑下去的,就只剩了他李世民,毕竟他们是亲生的父子。舍我其谁?李世民信心十足地对自己说,安安心心地等待李渊自己的觉醒。趁这一点点空闲的时间,李世民把自己的那个梦讲给房玄龄与杜如晦听。
“济世安民,上天的旨意。”杜如晦听后沉思着说:“这不仅是大王你,也是我等做臣子的使命。此生能跟随大王,做一些有益于民众的事情,是为臣三生有幸!”
“是啊,大王早一日掌握军机庶政之权,将使我大唐王朝早一日走向昌盛繁荣。”房玄龄说。
“本王掌握了军机庶政之权,眼前该做的有哪些事情?”李世民虽说还是秦王,连太子也不是,便俨然皇帝的口气,询问房玄龄。
“要做的事自然很多,依臣看来,主要有这么几件。”房玄龄也俨然朝中重臣的身份,分析说:“皇上自建立大唐王朝以来,在政治、军事、经济上都作了一些改革,但主要还是沿袭隋朝的大制,虽有发展,却积弊太深,隐患太多。从隋王朝被推翻的原因来看,除了隋炀帝好大喜功的性格外,其一便是史制腐败,能人不用,仅由士族垄断高官之途;其二便是愚民役民,不能体恤民众百姓,炀帝视民为畜为奴,任意驱使却不给半分权利。若是大王主政,主要应该从这两点开始,拔乱反正,选贤任能,亲民爱民。如此一来,定能使我大唐王朝繁荣昌盛,人民安居乐业。”
“玄龄说得不错,国以人立。当初七雄争霸,秦国能扫平六国而一国独立,就是赢在人才上。”杜如晦接着说:“秦穆公时,仅一偏居小国,却能尽全力来招徕人才。百里奚、蹇叔、由余,被他独具慧眼,一个个请来。在这仨人的合力辅佐之下,才使偏居的小小秦国,掠地千里,成一方霸主。到秦孝公,更是求贤若渴,不仅亲自颁发了求贤令,还以高官厚禄,从卫国挖来商鞅这位旷世奇才。商鞅变法之后,国富民强,称雄天下。接下来的秦王赢政,不仅继承了先祖的用人谋略,还善于平等待人,诚恳地接受不同的意见和批评。他看了李斯上谏的反逐客令,即刻反省自己,收回了自己亲手颁发的命令。”
“是啊。”李世民点点头说:“国以人立,选贤任能是非常重要的。亲民爱民,也是非常重要的。大隋之灭,就是农民起义,动其根基。民可以载舟,也可以覆舟,大隋之灭,不能不说是血的教训。对民众,应该有亲爱之心,使之安居乐业。只有这样,方可使我大唐王朝,千秋万代。可是,眼前还有许多具体事情,譬如二府现有人员及相关人员的安置,宗室里有忌心族人的处治……”李世民说到这里,只见陈叔达和萧瑀,双双到来,李世民忙止了话语,迎上前去。
“皇上有旨,立秦王李世民为皇太子!”萧瑀说着一步上前,将圣旨双手托起交给李世民。
“自今而后,军机兵仗,财政粮仓,凡属军政之事,并无大小,悉委皇太子断决……”李世民接过圣旨,展卷默读到此,心中大为欢喜。
父皇,我知道你,会让世民来替你打理江山的!李世民在心里私语,抬起头来,望着萧瑀和陈叔达,说:
“两位大臣,谢谢你们。皇上既然令本王打理朝政,本王在这里还有一个不情之请,不知俩位,可否能听。”
“太子何必这么客气,臣是皇上的臣子,也是太子的臣子,皇上已经将朝政交给太子,臣一切但凭太子差遣,惟命是从就是。还有何不能听的。”萧瑀说。
“臣也是这个意思。”陈叔达接着说。
李世民听了,更加高兴,望着萧瑀说:“世民历来征战四方,对朝庭之事,还有许多不解。如今蒙父皇厚爱,全权打理朝政,此事还有劳尚书,多多支持。世民想委任尚书为左仆射,如果尚书愿意,世民即刻凑明父皇。”
“为太子效命,就是为皇上效命,哪有不愿意的,萧瑀唯有惟命是从,鞠躬尽瘁。”
“左仆射真社稷俊臣也。”李世民称赞萧瑀说,然后令人拿来纸笔,为萧瑀赐诗曰:“疾风知劲草,板荡识诚臣。”
萧瑀接过诗来,睁眼看着,感激得留出两滴老泪。李世民见了,微微一笑,转身对陈叔达说:“国公才气过人,忠孝仁德,世民欲委礼部尚书一职于公,还请公以后能鼎力相助。”
“谢太子恩泽,臣自当披肝沥胆,尽忠职守。”陈叔达说。
李世民点点头,接着说:“想世民扫平王世充、杜建德归京时,多有谗于世民,多亏国公直言于父皇,说世民并不坐大。世民当时得知,一直心存感激,只是一直无缘说起,现借此机会,表示谢意。”
陈叔达听了,心中大惊。他细细回忆,似乎是有过这样一件事情,当时陪李渊在书房闲聊,元吉来说秦王每战之后,必留下许多降将,一心只想坐大自己。李渊就此征求陈叔达的意见,陈叔达说:“秦王爱才,苦心收罗,只为大唐王朝留住人才而已。”记得当时只有几个宦官在场,没想到……陈叔达想到这里,感激之余,对李世民又多了几分害怕。
送走两位老臣,李世民对房玄龄和杜如晦说:“看来,我们刚刚谈到的事情,还真就要一一来践行。你二位,从现在起,可要辛苦一点,我们一定要干出很好的成绩来。”
“有这样的好机会,为国效力,臣不会怕任何辛苦的。”房玄龄说。
“好,不过还有一事需要说明,你们既要辛苦努力,现在又得不到什么官职,本王现在,只能擢升如晦为太子左庶子,玄龄……”李世民沉思着。
“臣在皇上的印象中不好,请太子暂不安排职位。”房玄龄接口说。
“好,只有委屈你啦。”李世民真诚地说。
“能为太子效命,为大唐王朝出力,高兴还来不及,哪有委屈的道理?”房玄龄也真诚地回答到。
“好,有你们相随相伴,本太子真高兴。”秦王说。
“能跟随太子济世安民,是我们的福气。”杜如晦说。
“对,此生能济世安民,是我们大家的福气,也是我大唐王朝的福气。”李世民自信地说。
“还是百姓的福气。”房玄龄补充说。
“对,百姓的福气!”李世民说着哈哈大笑起来。房玄龄与杜如晦都跟着一阵大笑。
李世民亲掌军政大权,此时还刚满27岁。他年青力壮,头脑清晰,一肚子的想法,满腔的热情,准备大干一番事业。可是,李世民到了朝堂,来上朝的人却少的可怜。原来是,近两年李渊虽是皇上,朝政主要却是李建成打理,且从唐朝建立八年来,李建成一直在协助李渊打理朝政。满朝文武百官,有哪一个不是与他有牵连的?特别是太子府与齐王府的人,虽说已经公文明言,全部赦免罪名。可是还是逃走大半,余下的也窝在家里,不敢来朝。李世民见了,心想,这事看来不那么简单,还得花大力气来争取人心,稳定朝政。正想着,突然瞥见一人,竟是魏征。
王圭、韦挺、魏征,仨人都是李建成的能臣,亲信中的亲信,这是众所周知的。王圭、韦挺,早以被李世民设计流放隽州。独有魏征侥,幸逃了过来。在最近太子与秦王的搏奕中,魏征连出诡计,可惜许多不被太子采纳。特别是太子进玄武门之前,魏征曾跪下求太子称病不要去,先动手杀了李世民。如果太子真听了他的,天下就没了李世民。想到这里,李世民真吓出了一身冷汗。这个魏征,真是胆大包天!现如今与李建成稍有牵连的人,都逃得逃,躲得躲,独有他魏征却还敢大摇大摆地来到朝上。
李世民冷冷地瞅着魏征,朝上的大臣们都看见了,一个个战战兢兢的,都为魏征捏一把冷汗。独有魏征本人,却还是若无其事的样子。他正襟厄坐,象是在若有所思。
看来,他的定性还很不错,本太子倒要看看他能撑到什么时候。这么想着,李世民突然大喝一声:
“魏征!”
“臣在。”魏征应声站了起来,神色还是非常镇定。
魏征字玄成,小时家里很穷,但胸怀大志,最喜读书。隋末参加瓦岗军,典掌书记。他曾先后十次向李密奉策,每用必定凑效。可惜李密多疑少谋,终败而降唐。魏征从主降唐,被李渊安置在李建成麾下,日展才华,备受重用,成了李建成的亲信。却不料李建成终是没有听魏征的谏言,去玄武门赴死。太子被杀,魏征非常伤心,也很失落,对于个人生死,早已置之度外,只是坚信自己一腔热血,忠肝义胆,满腹经纶,若一个个太子都不能理解信任,再活下去又有什么意义。于是坦然来朝,也不在乎李世民的冷眼,众僚臣的嘲笑。
李世民见魏征竟然毫无惊慌,不由又问道:
“魏征,你知罪么?”
“臣不知。”
李世民懒得再问,给了房玄龄一个眼神,双目冷峻地盯住魏征。房玄龄心领神会,声音朗然地质问魏征:
“你唆使太子称病违旨,劝他赶快布置兵马,直捣秦王府,杀了秦王,还说不知罪么?”
“各为其主,尽臣之职责,何罪之有?”魏征理直气壮地回答。一向能言善辩的房玄龄,一时竟然语塞,手指魏征:
“你……难道真不认罪?”
“本来无罪,何以要认。”魏征冷冷地回答:“倘若前皇太子听从魏征之言,哪会有这杀身之祸?”说罢,魏征忍俊不住,竟当着众人,呜呜地大哭起来。
李世民对魏征,先是愤恨,后又为他的理直气壮所打动。“各为其主,尽臣之职责尔。”李世民在心中咀嚼着魏征的这句话,看到了一个赤胆忠心的臣子。可悲,李建成不听善谏。李世民在心里对自己说,不由对魏征有了一些好感。如今,又见房玄龄被他一句言塞,提到李建成的死,魏征竟这么伤心,心里更是感慨不已。
魏征,真忠诚也!本太子若不用,岂不为天下忠臣耻笑?想到这里,李世民走到魏征面前,拍拍他的肩膀说:
“魏公勿悲,一切当以国事为重,无论为君为臣,济世安民,才是本份。本太子念你是忠良之士,再不计前嫌,委你为谏议大夫,即出使山东、河北,安抚人心。为使你有职有权,大胆行事,现许以特权,相宜从事。”
魏征听了,真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泪眼婆娑地望着李世民。当他看到李世民信任的目光,心中大喜。我总算找到理解我的人!这一念闪现脑海,魏征立即跪倒在地,泣声说:
“臣遵命!”
原来,魏征在李建成手下时,就提出“结纳山东、河北豪杰”的建议,得到李建成的赞同,使魏征全权负责此事。经营了两年,魏征替李建成在山东、河北打下了深厚的社会根基,与两地的社会势力结下了亲密的关系。李世民此举,可谓一箭双雕,深谋远虑,事后多年想起自己的这一决定,也还沾沾自喜。
魏征泣声说完“臣领命!”三个字后,再无言语,也再不起身,跪伏在地,抽泣不已。开始,声如山中清溪,潺潺流淌,声细却十分绵长;进而如江之波涛,音大而十分激昂,令人感动万分。李世民唤魏征起来说话,两次都为泣声掩盖而不为魏征所闻。长孙无忌见了,示意侯君集相帮,两人扶起魏征,只见他泪如流泉,胸间衣襟早已全湿。众人见此,无不动心。
李世民肃然地望着魏征,心想,令其安抚山东、河北,收揽李建成旧部,此事可以无忧亦。想到这里,说:“扶魏大夫去休息吧。”
俩卫士扶走魏征,李世民又想起他刚刚说过的话:“各为其主,尽臣之职尔。”看来,这样的场合下,只有忠诚之士,方可说出这种话来。想到这里,李世民又想起原来与魏征一道辅佐李建成的王圭、韦挺来。这两个人,特别是王圭,以前都是李建成最得力的谋士,何不召来为我所用?于是令人从隽州召来王圭、韦挺。朝堂之上,李世民问王圭:
“闻说卿一生崇尚儒学,以儒家忠孝仁义礼等自励,与房玄龄、杜如晦、李靖、温彦博、戴胄、魏征等人相比,不知自以为优劣如何?”王圭听了,从容地回答:“孜孜奉国,多谋善略,我不如房玄龄;能文兼武,出将入相,我不如李靖;敷奏说明,条理清晰,我不如温彦傅;办事干练,案无滞留,我不如戴胄;忠诚无私,犯颜直谏,我不如魏征。”说到这儿王圭稍停,再提高声音说:
“然而,激浊扬清,嫉恶好善,我却比他们有一日之长尔!”
李世民听了这番话,心中感慨不已,真诚地说:“以本太子观之,卿之所言,句句发自肺腑,实事如此也。本太子就用你所长,与韦挺一道都为谏议大夫。从今往后,本太子再无过失也。”从此,王圭知恩图报,“推诚尽节,多所献纳”,深受李世民信任。人问其由,王圭回答:“岂有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贞观四年,王圭升迁侍中,行宰相之职,负责纠弹驳之重任。贞观十一年,受命与诸儒正定《五礼》。书成之后,获赏甚丰,受赐一子为县男封爵。同年,又被任命为魏王李泰的老师,这是后话。
李世民重用魏征、王圭、韦挺以后,对于东宫中的诸多文臣,按其所长,一一引为己用。一时间,原太子党或躲或藏的人士,纷纷露面,归于李世民麾下,朝中人员的紧张,渐渐得到缓解,朝庭开始走向稳定。
这日,李世民正在朝中议事,忽闻殿外喧哗声起,李世民心中生疑:谁还敢来殿前闹事?这时候有卫士来报:“冯立求见。”
李世民听了,想到玄武门内的撕杀,想到有那么多勇士死在他手里,不由浓眉皱起,牙缝之间嘣出四个字:
“大胆冯立!”
侯君集见了,对卫士说:“拉出去斩了。”
“慢!”李世民说:“让他进来。”
冯立缓缓地来到李世民面前,恭恭敬敬地行过大礼。脸上虽然凝重,却无半点惧色。李世民久久地打量着他,面色肃然,不恕而自威,良久才闷声地问道:
“冯将军,知罪否?”
“末将愚钝,实不知有何罪?”
“那么,本太子就说与你知:尔昔在东宫,潜为间构,离间我兄弟骨肉,此罪一也;尔曾率兵来战于武门,杀伤我勇士无数,此罪二也。认也不认?”
“末将昔在东宫,为主人而谋,自当尽心,若以此论罪,不是太子你所为;曾因主人被困,舍死相救于玄武门,此乃为属下之本份,若为人之下属,生受其恩而死逃其难,决非太子你所喜欢的。”
李世民听了,心中一动,哈哈大笑起来,说:“果然是个忠诚侠义之士,本太子就授尔为左屯卫中郎将,为我大唐王朝出力。”
冯立倒地拜谢,激动地说:“逢莫大之恩德,幸而获济,终当以死奉答。”
李世民听了,得意地点点头,听到冯立又说:“末将还有一事请奏。”
“中郎将快说。”
“东宫将领薛万彻,现与数十骑逃亡京师附近的终南山,还请太子恩准,末将愿去将他招来,为我大唐王朝出力。”
“这倒是个好建议,本太子就烦劳中郎将辛苦一趟,速去终南山告诉薛万彻,本太子敬他忠于所事,不治罪也。”
“遵命!”冯立倒地再拜。
魏征本是山东人氏,在降唐之前,原是窦建德部属,降唐以后给李建成的第一个大礼物,就是替李建成招抚山东、河北原窦建德的部下。现在,又奉新太子李世民之命,将这份本已给原太子李建成的礼物再转给现任太子李世民。
魏征不仅性格耿直,而且侠义忠心,胆识过人,今见李世民非但没有怪罪于自己,还委以要职,自然再不计较个人得失,凡事但求有利于新的太子。
正是秋高气爽的好日子,魏征带领一行人,离开长安东南而行。沿途,无边落木萧萧而下,山路少人,空翠湿衣,一路奔波,来到磁州。他不及安歇,就去了州府。远远地便见州府门前人头攒动,拥挤不堪。魏征令几十兵勇在前开路,好不容易进了州府衙门。磁州刺史蔡冲,端坐于堂上,堂下是刚刚抓来的五花大绑着的东宫、齐王府的属官李志安、李思行等五人。那蔡冲手拍惊堂木,厉声地喝道:
“堂下五个罪臣,还不跪下。”
“臣等忠心事主,何罪之有?”李志安亦大声反问。
押解他们的衙役见了,纷纷拳打脚踢,强使他们跪下来。这五人却都不服,拼命挣扎,特别是李思行,是个拳脚功夫一流的武官,虽是绳索在身,仍然踢倒好几个官差。蔡冲见了,大声喝道:
“棍棒手!”
“在!”
两旁的十几名彪悍的棍棒手齐声答应,声音粗壮雄浑,似要将州衙的屋顶掀开。
“给我把他们都摁住,往死里打,每人一百大棍。”
彪悍的棍棒手听了,用棍子齐声地一敲地面,算是答应,然后便要去摁住那挣扎着的五个人,将手中的棍棒高高举起,眼看就要打下来。
魏征见了,沉沉地一声猛喝:“且慢!”缓步上前。
“你是何人,敢在此吆喝本官。”蔡冲怒瞪双眼,瞅着魏征问道。
魏征也不答话,掏出新太子李世民的手喻一抖,几步上前。蔡冲见了,一使眼神,州衙的书记忙过来拦往魏征,接了手喻一看,脸上露出奴颜的傻笑,对蔡冲说:
“大人,是太子派来的钦差。”
蔡冲听了,慌忙起身,接过手喻,看了之后,满脸推笑,走到魏征面前:
“不知大人驾到,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没事。”魏征微微一笑。然后又严肃起来,指着李志安等五人问蔡冲:“不知他们,所犯何罪?”
“他们都是东宫与齐王府的死党。”蔡冲回答说。
“大人知道本官原在何处供事吗?”魏征一字一句地问道。
“这个……可是,他们是死党。”蔡冲稍一迟疑,大胆地回答。
“大人对他们将作如何处置?”魏征又问。
“审讯之后,解送京师。”
“是想去请功吧。”魏征冷冷地问道。见蔡冲有些惶然,走进一步逼视蔡冲说:“如今朝廷已经有了大赦的意见,尔却将李思行等人逮捕,还要严刑审讯,押去京城请功,只怕到时要反受其咎了。”
蔡冲听了,大吃一惊,眼珠连连转动,却还是拿不定此事该如何处置。魏征一旁瞅着,早把他心里想的看得一清二楚。于是再进一步到蔡冲身边,附在他耳旁说:
“太子旨令已经非常清楚,东宫、齐王府左右,都要赦免他们的罪再不予以追问。你现在如果还是将他们送往京城,是抗太子之命,纵然本官不拿你,到了京城也难活命。本官在此忠告,尔等要领会太子之意,在于首恶必办,余者不问,稳定天下人心。我现在跟你说了,假如你还是不肯相信,要一意孤行,将他们押送京城,错上加错,到时悔之晚亦。”
蔡冲听了,浑身冒汗,但还是有些犹豫。魏征见了,又附耳旁,说:“刺史若还为难,可将李志安五人交于本钦差,由本钦差处理。”
“这样好,这样好!”蔡冲释然开了笑脸,对众衙役、棍棒手说:“魏大人乃当今太子派来钦差,你们都散开,将这五个罪人交钦差办理。”磁州衙役、棍棒手闻言,忙松开手来,一个个移走两旁。
“来人!”魏征一声吆喝,跟随他的几十个兵勇,冲上前来,一个个眼巴巴地望着魏征等待他的命令。
“松绑!把他们都给我放了。”魏征命令说。兵勇们听了,七手八脚解开五人绳索。
“你们可以走了,谁再敢为难你们,可直接来告诉本钦差,定不绕他。”魏征说。
李志安等人原以为只有一死在前,谁知柳暗花明,死路得救,不由纷纷跪下,齐声喊道:
“谢钦差大恩!”
“错了,你们错了!”魏征大声地喊起来:“东宫、齐王府左右,皆赦再不追问,这是当今太子的旨意。你们要谢,只能感谢当今太子!”
“谢当今太子大恩。”李志安等人齐声说。
“这就对了。你们去吧,去告诉以前所有在东宫、齐府中的人,说当今太子,对他们皆赦再不追问,请他们放心回来,替当今太子办差。”
“遵命!”李志安等人言罢,退出衙府。
魏征此举,果然非同凡响。不过半月,山东、河北原来李建成的旧部,一一归附当今太子李世民。一时之间,山东、河北,渐趋平稳。魏征回到长安,李世民早闻魏征的言行,知其此行不仅安抚了山东、河北原李建成的旧部,还替自己树立了宽仁豁达的形象,心中十分高兴,在太子府里,亲自接见了魏征。
“魏公此行,马到成功,真能人也。”李世民真诚地夸他。
“虽如此,是为太子之襟怀,臣所以有此功也。”魏征真诚地说:“现在细细思来,尚有美中不足,还请太子能进一步施恩于山东、河北,可使民心如铁,向往于太子。”
“还请魏公明言。”李世民望着魏征追问。
“山东、河北久得东宫、齐府关照,所以心向往之,但都是些小恩小惠。若是太子能下旨免去两地一年赋税,人心一定根本转变,与太子心一。”
隋朝虽储粮丰富,但到隋末一直处于战乱之中。唐王朝既得天下,却还是对内统一、对外用兵连年。现如今,朝中储粮,已是十分有限。这种状况,李世民非常清楚。但是,为了深得山东、河北的民心,再三思考之后,李世民权衡利弊,终于一咬牙说:
“就依大夫之言,免去山东、河北一年赋税。”
魏征听了,大喜,当即跪下,说:“臣替山东、河北千万苍生,在此感谢太子。”
李世民望着魏征离去,满心地欢喜。如今,山东、河北已经安定;东宫、齐府的杰出人才也为我所用;父皇最信任一直重用着的陈叔达、萧瑀也得到我进一步的礼遇与拔擢。只是,我自己原王府中的能人贤士,却还没有名正言顺地进入大唐王朝的决策主事核心,这个问题,应该解决了。只有解决了这个问题,我才可以得心应手地来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想到这里,李世民找来自己原秦王府的僚臣,说:
“你们追随本太子,一直忠心耿耿,出谋划策,洒血抛汗,建功立业。因为有了你们付出,才使本太子能有今日之声威。可一段时间以来,本太子为诸多原因所困,不能给你们名符其实的职位,反倒是擢升了朝中原来的重臣及东宫、齐府的能人。而今,也该本太子对你们表示感谢了。”说到此,李世民拿起已经想了多日的“任命书”,念道:
“拟擢升高士廉为侍中,长孙无忌为吏部尚书,杜如晦为兵部尚书,尉迟敬德为左卫卒,程知节为右卫卒,侯君集为左卫将军,秦叔宝为右卫将军……”
李世民挨个儿宣读了他的人事任命,然后说:“待本太子闻奏父皇之后,众卿即刻到任。”僚臣们听了,跪拜谢恩。独有房玄龄,下跪缓慢,目视李世民,似有话说。李世民见了,问房玄龄说:
“先生莫不是因官职太小,有些看法?”
房玄龄连连摇头,说:“臣得太子知遇,能侍奉左右谋事,已是三生有幸,哪里会因官职大小而喜悲。只是听了太子的任命书,臣忽然想到一个人来。”
“谁?”
“裴寂,裴大人。”
“裴寂!”李世民咀嚼着这个名字,脸上露出不屑,甚至有些不太明白,在这样的时刻,自己的重臣、忠臣房玄龄,何以要提到这个人。
裴寂字玄真,自李渊为太原留守,兼领晋阳宫监后。作为晋阳宫副宫监的裴寂,看准了这是他翻身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便极尽其能、曲意承欢李渊。他不但让李渊睡了隋炀帝的宫女、力劝李渊起兵,还倾晋阳宫中之所有,包括9万斛米、5万匹杂彩、40万领铠甲、500名宫女统统献给李渊。李渊建立大将军府时,就任他为长史。李渊曾委裴寂重任,出战几次,总是大败而归。因为私人感情深厚,李渊从不对他深责。裴寂劝李渊称帝后,被李渊拜为尚书右仆射,还赏赐许多珍玩。上朝的时候,李渊让裴寂与他同坐,下朝后又请他到自己的内室畅谈,还经常派人将御膳送给他。李渊外出巡视,就让裴寂留守京师。一次,有人状告裴寂谋反,李渊非但不信,还安慰裴寂说:“联享有天下,是公推动成功的,若公谋反,天下人都不会相信的!”完了让三位贵妃带上美酒玉食,到裴寂府上为他摆宴压惊,通宵达旦,天亮始归。武德三年,朝廷改造旧币,李渊竟赐给裴寂一炉自铸钱币的权利,还令儿子赵王李元景,聘娶裴寂的女儿作的妃子。武德五年,李渊升裴寂为左仆射。对裴寂,李渊一直是“言无不从,”甚至当着众人的面夸裴寂说:“使我能有今日,此公之力也。”
父皇对裴寂尽管如此,可在李世民眼里,裴寂只不过是个只知奉承的小人。所以,在太原起兵前,因刘文静的建议被迫出面请裴寂说服父亲起兵后,就再不原与裴寂打交道。
房玄龄知道李世民看不起裴寂,可是,他希望李世民能象在太原起兵前那样,再主动地与裴寂打一次交道,于是开口说道:“当朝贵戚、亲礼莫有能与裴寂相比的。”
“又能如何?”李世民仍然冷冷地问道。
“亲近其人,自然愿从其言。”
李世民听了此言,突然心中一亮,在心里说:这房玄龄还真是房玄龄,能谋人之所不能谋也。于是点头说:
“先生所言有理,裴寂已为尚书左仆射,官从二品,本太子就拟拜其为司空,官从正一品,奏闻于皇上。如此这般,使其能为我言。”
?
“秋气清如水,推蓬夜不眠。”夜已经深了,李渊与裴寂在几个丽人的陪伴下,还在太极宫中饮酒。酒案的一边,搁着下午李世民送来的任命书。
“真想不到,老臣竟然能与房玄龄他们在同一纸任命书上。”裴寂微笑着说。
“朕没有给你的,世民给你了,难得!”李渊说。
“难得?”裴寂眼圈发红:“司空,一品!老臣从晋阳起兵以来,跟随皇上,从行宫的一个副宫监,做到当朝左仆射,何德何能,全是皇上的眷爱,老臣知足了。而如今,四海妥定,再无事端,还请皇上恩准,再不要无功受禄,使臣做什么司空,恳请赐骸骨能归故里。”
李渊听罢,禁不住泪水汪汪。想起了自己的一生,特别是贞观元年之后的这八年。李渊记得,大业十三年时,隋炀帝在江都被宇文化及所杀的消息传到长安,是裴寂双手扶着隋恭帝知趣地从龙椅上离开,然后又是裴寂双手扶着他李渊,一步一步的走进太极殿。就在大业十三年5月20日这天,李渊在太极殿即皇帝位,大赦天下,改元武德,立都长安。想到这里,李渊问道:
“记得吗,朕登基时候的情景?”
“怎么能不记得,那一天,你第一次登上宝座,俨然已在那位置上坐了一百年,一切是那么从容自在,高贵得体,声音如龙啸虎吟,比往日更加威严……”
“是啊,那天的一切,都是你替朕安排的,自然记得清楚。你可还记得清楚,当时朕宣布的那张任命书。”
“记得,八年了,一切都仿佛就在昨天。你当时是这么宣读的。”裴寂清了清嗓声,严肃地背诵着当年李渊的任命书。
“赵公李世民为尚书令,黄台公李瑗为刑部侍郎,相国府长史裴寂为右仆射、知政事,司马刘文静为纳言,司录窦威为内史令,李纲为礼部尚书、参掌选事,殷开山为吏部侍郎,赵慈景为兵部侍郎,韦义节为礼部侍郎,陈叔达、崔民干并为黄门侍郎,唐俭为内史诗郎,录事参军裴晞为尚书左丞;以隋民部尚书萧瑀为内史令,礼部尚书窦琎为户部尚书,蒋公屈突通为兵部尚书,长安令独孤怀恩为工部尚书……”
“公的记性真好。”李渊忍不住夸赞说。
“皇上说过的话,臣总是应该尽力记在心里的。”
“好,好!如果……多有几个人跟你一样,就好了。朕记得,当时所任命之人,有些已经不再了。”
“是的,殷开山、屈突通、刘……”裴寂要说刘文静,刚说出个“刘”字,便止住,说:“有四个都不在了。”
“这才八年,就有四个……”李渊叹了口气。
“是啊,八年,变化真大。”裴寂符合。
“朕看,最大的恐怕是要改朝换代了。”伤心地说完这句话,李渊抬起头来,四处打量一番,又说:“这太极殿,朕怕是住不久了。”
裴寂不啃声。
“你说呢?”李渊逼问他。
“他已经掌控了军政大权。”
“是的,他已经掌控了军政大权,却还是事事来问我一声。下午的时候,他来给我这张任命书,是不是显得有些不耐烦?”
“世民还年轻,又是你的儿子……”裴寂吱唔着。
“你说,他是不是不耐烦?”李渊追问。
“世民很有才能,又……”
“他很有才能?”李渊恼了,恕目逼视裴寂:“他很有才能。这天下,难道不是朕一手打下来的。朕如果没有才能,能够一一击败比朕不知强大多少倍的强敌,攻占长安?没有朕利用政治和军事两种手段安定北方,为统一全国创造了良好的条件,他李世民能击败王世充、窦建德?不是朕……”李渊激动地说不下去,猛烈地咳嗽起来。
“皇上,皇上……”裴寂轻抚着李渊的胸口,含泪说:“皇上,世民怎么可以与皇上相比,臣只是想说:他有雄心壮志。”
“对,他有雄心壮志。幸好他是朕的儿子。”
“皇上,您是他父皇,你赢得了天下所有的人,却难赢自己的儿子。不是你赢不了他,而是你从未想到要赢他,你不愿去赢他,反希望他能赢!”
“说得好,说得好啊!朕从未想到要赢他,朕反希望他能赢!。”
“他赢,其实也是陛下你赢!”
“对,对,越说越有理,有理!”李渊已经是泪眼汪汪了,“看来,我是输定了?不!是赢定了!!”
看着李渊伤心的样子,裴寂忍禁不住,抱着李渊,长泪涟涟。李渊把他推开,望着他的泪脸,破涕而笑起来。
“哭了,裴大人哭了。”
“皇上,你也哭了。”
“朕不哭,也不准你哭。朕现在要宣布一个天大的决定:将皇位让出来,让给我那位能干的儿子来做。从今往后,朕,就做一个太上皇帝。裴寂,你也不要请求‘赐骸骨归故里,’你做司空,我为太上皇,我们一道逍遥晚岁,不亦善乎!”
武德八年,阴历八月初九,是一个很好的日子,李渊最后一次上朝,当着文武大臣的面宣布:
禅皇位给皇太子李世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