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的大牢阴森而坚固,虽然十分阔大,现如今也有些人满为患了。有些牢房,犯人似乎连睡也睡不下去。作为县令的刘文静,倒是得到特殊的关顾,一个人占据着有七八平米的牢房。这牢房的窗户高过人头,铁门上的小窗随时都紧闭着,人在里面,真正是面徒四壁。
刘文静担忧得很对,在李密的事情上,皇上放过了李渊,却没有放过他。李渊称病不去扬州,皇上说:待好了再说罢!然后皇上又传旨:将刘文静打入大牢。很明显,皇上恨透了李密,对于一切与李密有关系的人,都要严惩而后快。不过,让刘文静感到欣慰的是:皇上这次放过了李渊。刘文静清楚,这绝不是皇上不想处置他,而是顾及到眼前内外反叛朝庭太过强大的势力。皇上他自己连京城长安都不敢返回,又怎么有力量来处置手握重兵,似乎成了一方诸侯的李渊呢?很明显,隋炀帝如果能躲过这一劫,最终平息叛乱,稳定朝政,到时候必然要严罚李渊。刘文静相信,自己看到了这一点,李渊和他的那个智慧高于常人的儿子李世民,肯定都看到了这一点,这正是刘文静的希望所在。作为一个小县令,刘文静是没力量反隋的,而手握重兵的李渊却有这样的力量。当这个根深蒂固的军事家族后裔知道皇帝随时要对自己不利之后,不把天下揽得天翻天覆才怪!刘文静在心里喊着,一颗不安的心平静下来,甚至变得有些兴奋。此刻,刘文静不仅对前途充满希望,而且还暗暗地庆幸自己能在这样的处境下来参与惊天动地的大事情。他开始认真地思考着,耐心地等待着。他相信,李渊一定会派人来探望他。
第二天下午,那扇紧闭的铁门果然打开,来了两个探望他的人。
“二公子!”他眼前一亮,欣喜地唤道。
“晋阳令。”李世民也呼唤着他,吩咐一同前来的侯君集将酒菜摆上,亲自斟了两杯酒,递一杯给刘文静,自己端起一杯说:
“我敬你,干了。”言罢,一饮而尽。
刘文静也端起杯来,一饮而尽,俩人虽然只在晋阳宫里见过一面,如今监牢当中,四目相望,已如相交了多年的知己,心灵习习相通。
“父亲本想亲自前来探望,只因身旁那几个皇上的耳目,担心到时反害了晋阳令,就……”李世民沉静地说到这里,停了停。
“我知道,二公子来跟留守来一样。”
“我父亲让我转告你,放心呆在这里,他会尽全力保你出来。”
“请二公子告诉留守,我刘文静感激不尽。”
“我会的,还有件事情,也让父亲难以分身。”
“什么事?”
“就在昨日你入狱后,西河郡被历山飞叛贼占领,情况十分危急。”
“历山飞不过几千人,竟占了西河郡?”
“他们已发展到几万人了。”
“没想到,几个毛贼举旗一呼,竟然也应者如云,唉!”说着,刘文静重重地叹了口气。
“晋阳令不必担心,我父亲此去讨伐叛贼,一定手到禽来。”李世民信心十足地说。
“我不是担心历山飞的叛乱,他们不是你父亲的对手,只要留守一去,必然手到擒来。我担心是现如今的隋朝,真正是天恕人怨了,若不然,象历山飞这样的人,身旁怎么就可以聚集起几万人来?”说到这里,刘文静停下来,打量着李世民。见他面色沉静,双眼炯炯地在望着自己,等着他把话说下去,便接着道:
“如今天下大乱,如果能有一个具备汤王、武帝那样的人来振臂一呼,天下必然可以平定。”
“晋阳令认为当今天下,还没有汤王、武帝那样的人?”李世民目光灼亮,沉声问道。
“有!”
“在哪里!”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就是你们李家父子。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你父亲蒙皇上厚爱,又是皇亲国戚,虽有牢骚,一时也不至于出面反隋。”
“你真认为我父亲是这样吗?”
“至少现在是这样的。”刘文静点点头说。
“可是,上次你不是说皇上的帝位,是杀兄弑父而得么?”
“是的。当今皇上杀了他的父亲隋文帝,当年隋文帝也是以相位入帝,以强权逼你母亲的舅舅让位罢了。”
“那,我父亲为何不能?”
“你父亲忠君之心,朗然深深。”
“若是明君也罢,这样的昏君,又何必要愚忠!”李世民凛然地说。
刘文静听了,心中欢喜不尽,满满地斟了两杯酒,递一杯给李世民,自己端起一杯,笑道:“为你我的看法一致,干杯?”言毕,一伸脖子,将酒全倒下去。
李世民点点头,也一伸脖子一饮而尽。俩人同时丢了酒杯,四目相视,哈哈大笑。声音还在牢房里回荡,侯君集匆匆进来说:“牢头说王威与高君雅要来探监,请二公子速速离开。”
李世民听了,双手一揖:“晋阳令,世民这就告辞,过些日子再来探视,还请多加保重。”说罢与侯君集缓步离去。
位于汾河晋水之畔晋阳古城,在战国初期,就做过赵国的都城,秦始皇统一中国后,分天下为36郡,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设置了太原郡,到隋代,竟成了全国的第三大城市。这城市熙熙攘攘的街头,满到处都是一个个身着宽衣大袖、洒脱飘逸、右衽交领汉服的太原百姓。李世民与侯君集探监出来,夹在这些百姓中,走走瞧瞧地往大市口去。
李世民生活在一个政治的家庭中,饱受政治影响,从小便表现得玄鉴深远,可他毕竟还不到17岁,加之个性刚烈外向,重武轻文,喜欢热闹、玩耍自然是常性,斗鸡走狗,聚众赌博,飞马行猎,甚至打架斗殴的事在他也是发生过的。如今,父亲领兵远离太原,去西河郡讨伐历山飞,长孙无忌陪了长孙氏去太原庙里上香,李世民看过刘文静心中又特别爽快,便要与侯君集好好地饱览一下这古城的风光了。谁知没走多远,突然看见前面有许多人在围观。
“有戏看了。”李世民冲侯君集点点头,孩子似的一笑,直奔热闹处而去。侯君集不甘落后,紧跟在他身后。俩人很快挤进人群,到了最前面。睁眼一看,只见十几个家丁模样的人,正与一个壮汉撕打。那壮汉躲闪退让,眼看不支,李世民大喝一声:“住手!”
声音如雷,双方一时都停下手来。看着是这么一个毛头小伙子呼喊,其中一个家丁走到李世民面前,瞪着眼问:“你是谁,敢管九爷的事?”
“混帐!”侯君集挡在李世民面前,大声骂道,然后又放低声音对他说:“讲出来吓死你!”言罢刚要开口,见李世民示意,知底是不让他露了身份,忙又闭上了嘴。
那家丁看看李世民,又看看侯君集,根本都不认识,不由得失声一笑,道:“喝,想不到小小年纪,还会装腔作势来吓人,给我打。”
话音一落,家丁们纷纷举起木棍,大打出手。李世民、侯君集正待出手还击,只听得刚才那被打的壮汉一声吼:
都冲我来吧!
吼罢,壮汉拳脚相交,三下五除二就把家丁们都打翻在地上。他面不改色、心不跳,冷眼看了看这些躺在地上“唉哟”的家丁们,双手一揖说:“对不起了。”然后回过头来,转向李世民与侯君集,再一揖说道:
“感谢你们的侠义心肠。”说完转身就走。
李世民见了,心中非常喜欢,忙一步追上前去,说:“壮士,请留步!”
那大汉停了脚步,回过头来,朝李世民看看。
“我只是有事不明,想请教壮士,不知能否相告。”
“若是他人,我倒不愿多说什么,象你这样有侠士心肠的人,问什么我都会如实相告。”
“好,请问壮士,为何开始时只是躲闪退让,待我们要帮你时,这才一露身手?”
“这……”
“如果不便说,也就罢了。”
“我刘弘基没有不便说的话,只是这事说来话长。”
“原来壮士叫刘弘基,我叫李世民,我这位朋友叫侯君集。”李世民爽快地介绍说:“不如这样,我们找个地方,喝上几杯,好好聊聊。”
“这倒是个好主意。”刘弘基打量着李世民:“看你也是有钱人家的公子,我这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三人相视一笑,结伴来到闹市中的逸仙酒楼。坐定之后,刘弘基诡秘地一笑说:“适才被九爷的家丁殴打,我是该受的,故而才不去还手。”
“该受的?”
“是的,我偷了九爷家的牛,宰了,卖了换了饭吃。”
“看你也不象个偷鸡摸狗的人,不知为何沦落到如此地步?”
“实不瞒公子,我是雍州池阳人,家父刘升,也曾是河中刺史,只因暴病早亡,我又不会打理家产,这不,没几年,就一贫如洗了。因为凑不够盘缠去从军,就把九爷家的牛……”说到这儿,刘弘基哈哈一笑。
李世民听了,也跟着笑起来。
“原来壮士想要从军,既然如此,何不就跟了我家二公子。”侯君集冲口而说。
刘弘基听了,认真地打量着李世民。
“实不瞒壮士,太原留守李渊正是家父,如壮士不嫌,就跟我们一起,干番大事业。”
刘弘基听了,欢喜不已,三人举起酒杯,一干而尽。
历山飞虽然人多,但毕竟是些穷饿了要找饭吃的乌合之众,战斗力很差,李渊兵到,立刻作鸟兽散尽。李渊收回西河郡,对西河郡太守萧瑀,不仅没有半句责备,反倒是好言劝慰,要他放心留守西河郡,并对萧瑀说:“太守今后若有急事,只需派人相告,李渊立马就到。”
萧瑀听了,感慨万分,说:“以前只闻留守深明大义,忠义待人,如今遇难得救,方知此言是对的。老夫对留守感激不尽,今后如有用得着老夫的地方,只要留守开口,老夫一定尽力而为。”
李渊听了,心中高兴,紧握萧瑀的双手,连声说:“太守言重了,李渊在此先行感激,今后有事,一定来请你。”
原来,这萧瑀本是隋炀帝的内弟,隋炀帝的皇后萧氏是他的亲姐姐。萧瑀从小受过很好的教育,以孝行天下闻名,又善学能书,深精佛理。因萧皇后的缘故,萧瑀二十多岁便做了银青光绿大夫,参决朝政要务。由于萧瑀生性骨鲠正直,对炀帝的诸多做法屡屡上谏,常使炀帝对他非常不满。在雁门关解围之后,萧瑀又一再坚持要隋炀帝履行诺言,奖励将士,隋炀帝已拿不出这么多钱财来兑现诺言,一怒之下,将萧瑀贬放西河郡。萧瑀一介文官,对朝廷的许多事情可以有自己的见解,也能处理好许多事情,但为一郡的长官,特别是要抵抗敌寇入侵,却没有这方面的能力。正因为如此,才被历山飞毫无战斗力的乌合之众,也差点丢了城池。这次得李渊救援,俩人彼此都有好感,建立了较深厚的感情。
李渊与萧瑀寒喧了一番之后,回兵太原。李世民在府中设宴,庆祝父亲凯旋归来。
席间,李世民向父亲介绍了刘弘基,还特别讲了刘弘基见他们要出手相救这才一露身手的事情。李渊本是个倜傥豁达、任性真率的人,很喜欢交一些侠义的朋友,而今见刘弘基一表人材,豪放侠义,又是原来河中刺史之子,因此非常高兴,心中暗自夸奖儿子有眼力。席散之后,李渊喝退左右,将李世民唤到堂前,问道:
“晋阳令在狱中,还好吗?”
这是他发兵西河郡之前,交待世民去办的一件事情。这么几天,他虽然想了其他许多事情,但从没忘了刘文静。从接到圣旨要他羁押刘文静那一刻起,他就不由自主地将刘文静的今天,看成是他李渊的明白,将刘文静的命运与自己的命运联系在一起。他在心里暗自发誓:一定要振救刘文静,要振救李氏家族。李世民本来也准备在席散之后再告诉父亲关于刘文静的事情,特别是对刘文静关于汤王、武帝的话,他想了很久,也有了些想法,他很想告诉父亲。现在听了父亲的问话,便认真地回答说:
“好,我转达了父亲要尽力保他的意思,他说感激不尽。对历山飞作乱,他说父亲一定马到成功,还真有些眼力。”
“如果连这也料不到,他还是刘文静。”李渊捻捻胡须说。
“还有……”李世民望着父亲,欲言又止。
李渊并不催他,只缓缓地问道:“难道还有什么话,不能对父亲说?”
“晋阳令说,如今天下大乱,如有个象汤王、武帝那样的人来,天下必然可以平定。还说父亲就是这样的人,只是蒙皇上厚爱,不愿站出来罢了。”
李渊听了,良久不语。因生于政治世家,李渊豪放之余,又非常的敏感谨慎。北周柱国高贵血液在他体内流淌,这使他敢于去做任何胆大妄为的事情。他胸有大志,一直就很想有一番大的作为。对于表哥隋炀帝,李渊没受丝毫忠君意识的顾及,因为他亲眼看到隋炀帝的父亲是怎样的以大丞相逼皇帝让位,又亲眼看到隋炀帝是怎样杀父弑兄而争到皇位。他现在顾及的,是自己的力量,是自己如果站出来起事,能不能赢。李渊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没有足够的力量,如果没有绝对的把握赢,只要有一丝儿反意被人察觉,等待自己的,不是五马分尸就完事,而是诛灭九族的惨烈结果。这,就不仅是他自己死无完尸,而是整个李氏家族从此声销匿迹。因此,他必须有足够的耐心,要等待到一个十分适宜的机会,就象当初隋文帝那样,已经强大到可以毫不费力地就将皇帝抛开时,再来做成这件惊天动地的事情。可是,他身边有些人,譬如刘文静,还有他的二公子,似乎已经蠢蠢欲动了,这在李渊看来,是件好事,也是件十分危险的事情。于是,他严肃地对李世民说:
“刘文静讲得话,有些是对的。你父亲蒙皇上厚爱,不可有半点反心,这一点,你一定要记住,也一定要象父亲一样。”
“可是当今皇上……”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皇上好大喜功,弄得天怒人怨,可是,他对我们李家并不薄。”
“可他还是不信你,还是派了亲信监督你。”
“这是人之常情。对手握重兵的大臣,历朝历代的君王,都是这样。”说到这儿,李渊看着李世民,见他又要开口争辩,便用手势不准他开口,自己接着说:
“君王如此,我们做大臣的,也要谋求自保。从今往后,我要做一个昏官,每天喝酒贪小利,使皇上觉得我胸无大志,或许能少了他对我的许多疑虑。当然,仅是这样,还远远不够,还要……你记得你在晋阳宫说过的话吗?”李渊突然转了话头来问李世民。
“要立于不败之地,就要蓄积势力。”李世民脱口而出。
“好,你没有忘记,说明这话你是通过一番思考的。现在,我要你把这话深深地印在心里,而且还要付之于行动,你替父亲去做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
“什么事?”李世民冲口问道。
“大事,一件有关我们李家生死存亡的大事。”李渊说到这儿,目光罩住李世民,欣慰地说:“你虽然还刚过16岁,已经可以托嘱大事给你了。”
李世民听到父亲有大事相托,不由得精神倍增,双目希望地看着父亲,等着他告诉自己究竟是什么大事,不料父亲却是话锋一转说:
“我虽然出生显赫,但由于你祖父早亡,隋取周而代之之后,我在朝中地位虽说优越,却一直未能执撑兵权。这么些年来,我一直在三品、四品间徘徊。直到前年,虽然由文官转为武官,我还是不能独挡一方,拥有自己的地盘。没想到,皇上被围雁门,我的机会反而来了,做了太原留守,拥有了自己的地盘。”说到这儿,李渊双目熠熠生光,停了停,才接着说:
“这,可是天赐我李家翻身的好机会。我击溃了历山飞回来,不断有关东世族子弟前来投靠,河东地方官吏中,也有一些人不断向我进言起兵反隋的事。你去探望刘文静,他也有这意思。你认为,我现在能反隋么?”
“孩儿认为,隋炀帝即位后大兴土木,频频出兵征战,已是天怒人怨。目前各地反隋大军已有100多支,隋朝将亡,已是必然的事情。父亲现在独统要塞,手握隋朝重兵,应该顺应天意。孩儿相信,只要父亲揭竿而起。隋朝失去北面屏障,又多出一支要灭他的劲旅,灭亡,应该是绝对的。”
李渊静静地听世民说完,心中有几分高兴,也有几分担心。高兴的是,世民小小年纪,对于国家大事,竟然能有这般见解;担心的是,孩儿虽有些见解,却不能深入的考虑。对于这样的事情,李渊知道,除非不想,一旦想了,不能深谋远虑,必然会死无葬身之地。于是满怀希望,启发地问世民:
“隋炀帝倒了之后呢?”
“自然是父亲取而代之。”
“凭父亲现在的力量,能万无一失地取而代之吗?”李渊追问道:“你真正清楚目前的反隋力量吗?”
对于父亲问到的事情,李世民不是十分清楚,因此不敢冒然回答,眼望着李渊说:
“还请父亲指教。”
“你连目前反隋的力量都不清楚,怎么可以说炀帝倒了之后就是父亲取而代之呢?”李渊逼视着儿子继续追问。
李世民无以回答,垂下头来,低声说:“孩儿只是以为,大隋即将灭亡,父亲应该举事。”
“即将?你说的即将还有多长时间,是今天,还是明天,还是下个月?”
李世民不知为何,父亲会这么一问再问,偏偏对于父亲这些诘问,他确实又答不上来,因此只好再次说:
“还请父亲指教。”
“父亲愿意告诉你这些,但是,父亲更想告诉你。当你在下一个结论之前,一定要有相关的知识和经验作为依据,千万不要想当然,否则就会后果不堪。如果你没有相关的知识和经验,你就不要忙着下结论,而是要去请教别人,调查学习有个知识和经验。你认为父亲说的对不对?”
“对!”李世民恭恭敬敬地回答。李渊见了,知道他一时对此事还不能有很深的体会,于是说道:
“这事,你要认认真真体会一辈子,在对某件事没有足够的知识和经验之下,一定不要忙着去下结论。”
“是!”李世民提高声音回答。这回李渊从声音中听出了世民已真心接受他的教诲,便说:
“你刚才提到父亲取而代之,这才是问题的关键。试想,如果父亲起事,帮着推翻了隋炀帝,结果是为他人作嫁衣,父亲有必要这么做吗?”
“没有,没有必要!”
“这就是父亲举事需要考虑的核心问题。如今隋炀帝的皇朝,只需轻轻一推,就会倒塌。”李渊肃然地说:“只是,义军已经形成三支强大的力量:瓦岗军,江淮军,河北军。他们之中谁都有能力取隋炀帝而代之。更何况,北方的突厥,对隋皇朝的天下也虎视眈眈,他们随时都可能冲进中原大地,把隋王朝撕碎。现如今,我们的力量与他们相比,根本不算最强。不说没有把握与这一切力量抗衡,就是与他们其中的任何一支单独对抗,也不一定就能赢。很明显,如果我们这时候起兵,只不过是帮他们把隋皇朝推翻,让各路义军失去一个最强大的对手,减少他们的许多伤亡,使他们更加强大。这样做,对我们有意义吗?”
李渊的最后一句,在问李世民,也似乎在问自己,转身走到窗前,面对窗外沉思。李世民见了,跟在父亲身后,缓缓地说:
“父亲的意思是:我们不只是要推翻隋朝,而是要接过隋炀帝的皇位;因此我们不仅要有力量战胜隋朝,也要有力量战胜各路起义的军队和突厥兵。”李渊听了,喜不自禁,点了点头说:
“我儿对为父的意思理解的很好,汝子可教也。”
“谢父亲夸奖。”
“现在,你既然理解了父亲的意思,不妨再想想着:就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们该不该立即起兵?”
“我与父亲看法一样,现在还不到举兵起事的最佳时机。”
“既然如此,我们应该如何面对起兵之事?”
“小心谨慎,与任何人也不去提及,切不可让皇上知道我们可能有这样的野心。”
“说的好!既然现在起兵反隋的火候还没到。伴君如伴虎,这种时刻,父亲身为隋朝手握重兵的人,受猜忌在所难免,危险随时都可能发生。炀帝就算没有肯定我们有野心,也一定会怀疑我们有野心。所以,我必须小心又小心,尽可能减少皇上的猜忌,多一点时间做好准备。”
“对!父亲,你快说说,我们要做哪些方面的准备?我应该怎么做?”
“你刚才也说,我们不只是要推翻隋朝,而是要接过隋炀帝的皇位。这是我们举事的目的。我们不比那些已经起义、反叛的军队,我们的处境游刃有余。刚才我也说了,如果现在马上举事,我们面对的,不仅是隋朝的军队,更有那一路路如虎似狼的起义及反叛的军队,还有北方对隋皇朝虎视眈眈的突厥兵。可是,如今这些如虎似狼的军队都在与隋朝的军队撕杀,每日都在损兵折将。到时候,他们都会损伤惨重,非常疲惫,而我们却已经有了足够的力量对付这一切时,就是我们起兵反隋的最佳时机。”
“可是,征战之事,有时胜了的一方,常常会力量倍增,变得异常强大。”李世民熟读兵书,知道不少这样的战例,因此提出来问父亲。
“正因为如此,我们举事的最佳时期,是必然在还没有一方真正赢之前。更主要的是,我们不是在消极等待,而是从现在起,抓紧时间尽快蓄积力量,自己来创造最佳的举事时机。我们首先要物色许多对自己忠心耿耿的将军和谋臣,然后招蓦组建自己强大的军队。这一些事情,在目前这种情况下,我是不好出面来做的,你现在已经理解了父亲的心意,再按照父亲的话去做,到时候,这天下必然是我们李家的。”
听了父亲的一番话,李世民只觉得心中豁然开朗。他敬服地望着父亲,很有把握地说:“孩儿已经理解父亲的心意了,父亲是要孩儿潜结英杰,为我李家所用。”
自从当了太原留守之后,李渊心中异常高兴。面对眼前的混乱局面,雄心勃勃的李渊认为正好趁势积蓄自己势力。为这事,他已想了许久。可是,自己身边有皇上亲信监督,不便明谋张胆地出面招贤纳士,若从长安召回大儿子李建成,同样惹人眼目。没想到,老天爷给他送来个原来认为年龄尚小、帮不上忙的李世民。看着他带来长孙无忌,不久又收留侯君集、刘弘基,李渊心里暗自高兴。他一生阅人无数,凭他的眼光来看,李世民身边的这几个人,都是些将相的栋梁之才。于是心中一动,这才决定与世民好好谈谈,如果可能的话,将这天大的事儿,交由李世民来承办。这会听了世民的话,不由在心里喊道:
“真是苍天有眼,给我这么个懂事的好儿子!”完了他压住自己的高兴对世民说:“从今往后,你要记住四个字,并且全力去将它办好。”
“哪四个字?”
“潜结英杰。”
“潜结英杰!”李世民若有所思地重复着,说:“请父亲放心,孩儿一定做好这件事。”
李渊与李世民,父子俩正谈得投机,有人来报:门外有个叫长孙顺德的人求见,李渊听了,稍一思考,对李世民说:
“是你长孙氏的本家叔,也是你的叔岳父。”
“我们快去迎他?”李世民说。
“不,他是右勋卫,应在辽东前线,这时跑到这儿来,八成是从军中偷跑出来的。这么看,我不能去,你去,不管怎样,你一定要好好招待他,安置他。”
“潜结英杰。”不知怎么,李世民嘴里突然蹦出这四个字。
“对,这可以作为你潜结英杰的开始。”李渊却很有兴致地接过他的话说。
“孩儿知道了。”李世民会意地点点头,走出门去。长孙顺德不认识李世民,却认得李渊,见一个很象李渊的公子出来,卫士对他又非常敬畏,便知道是李世民,微笑地打量着他说:
“你是,二公子?”
“正是,不知叔岳父前来,世民有失远迎,还请叔岳父见谅。”李世民恭恭敬敬地双手一揖说。
这回李渊算得非常准,右勋卫长孙顺德,确实是因为厌恶辽东长年征战,这才私自逃出军营。了解到李渊在太原独撑一方,便一路马不停蹄地赶来投靠。因为是临阵逃战,原心里还有些犹疑,现如今见李世民对自己恭敬有礼,一声一个叔岳父,不由得非常高兴,大声说:
“一家人,说什么客套话,我是从……”
“家父已经告诉世民,这里说话不方便,还请叔岳父到我家去,安顿下来后,再慢慢细谈。”
世民说完带了长孙顺德,也不去向父亲告别,就匆匆地回到家中。
这是一栋犹如世民运城时住过的大宅,只是房间比运城的多了许多。不仅长孙氏与无忌,还有侯君集、刘弘基,以及从运城带来的家丁,全都住在这里。世民先带了长孙顺德去见长孙氏和长孙无忌。俩人见了叔父,非常欢喜,世民对长孙氏说:
“叔父今后就与我们住在一起了,你收拾间最大最好的房子给他住。”
“就住我那间,我与刘弘基同住。”长孙无忌说。
“这怎么成。”长孙顺德推辞。
“你是长辈,理应如此。”李世民对长孙顺德说:“只是晚辈对岳叔父还有一个请求。”
“什么请求,快说,只要岳叔父能够办到的,就一定会尽全力去办。”
“岳叔父住在这里,暂时不要与以前的熟人往来,就是我的父亲,你也不要去找他。”
“你是要我隐居?”
“暂时只能委屈岳叔父。”李世民说:“可能岳叔父不知道,皇上已对父亲起了疑心,甚至派人来传他到扬州去治罪。”
“有这种事,这个皇上。”长孙顺德突然一扬眉头说:“如今你父亲重兵在手,怕他做什么……”
李世民忙伸出手来,朝长孙顺德一摆,说:“父亲现在处境如此,虽然重兵在手,身边却有两位皇上的亲信,所以,我们的言语行动,都需小心又小心,一切还得从长计议。”
长孙顺德看着李世民年纪小小,却堂堂英俊,言谈举止,更是在理得体,不由心中佩服,说道:
“既然如此,顺德一定遵从。只是顺德也有一个请求。”
“岳叔父快说。”
“顺德希望,你今后都不要客气,不要拿我当长辈,当兄弟就好了。”
世民听了,对长孙氏一笑,说:“这怎么可以,你是长辈,就是长辈。只是今后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坦率地跟你说;有什么要你帮忙的,我都会毫不客气。”见长孙顺德点了点头,世民转头对长孙无忌说:
“快,去把刘弘基、侯君集都邀来,我们一起来为叔父接风。”
“我马上就去。”长孙无忌说。
“你快去,我这里马上让厨子安排酒菜。”李世民催促着长孙无忌,高兴地说。“我们今天要托岳叔父的福,来个一醉方休。”
酒宴间,长孙顺德看着李世民,又看看长孙氏,说:“你舅舅高士廉真有眼力,把你许配给这么杰出的郎君,只不知他现在何处,是否安好?”
长孙氏听了,举起酒杯:“难得叔父想到舅舅,侄女敬叔父一杯。”说罢,将满杯的酒一饮而尽。眼中的泪水,也情不自禁地往下滴。长孙氏自小父亡,舅舅高士廉待她比亲闺女还亲,想着往日舅舅的养育之恩,忍不住掉下泪来。李世民见了,心中一痛,对长孙氏说:“你不要过份担心,我一定设法找到舅舅,到时候让他来与我们在一起。”
士廉是高俭的字。高俭原为渤海修人,从小气质高贵,喜欢文史经典。高俭的祖父高岳是北齐神武帝高欢的堂弟,被封为北齐的清河王。高俭的父亲高励,被封为北齐的乐安王。高俭的祖父与父亲,在北齐时都曾做到左仆射的官职。北齐为周取代,周又为隋取代,高俭的父亲高励虽不得志,还是做了隋朝的刺史,以后便专心培养儿子高俭,使得他“少有器局,颇涉文史。”高俭与当时大文豪薛道衡等人,因志趣相投,深结友谊,为忘年之交。后来由于和逃亡到高丽的兵部尚书斛斯政关系密切,得罪杨广,高俭被流放至交趾。如今中原大乱,高俭隔绝在外,世民曾多方打探,还是全无消息,长孙氏为此不安已久,今闻长孙顺德提起,这才担心流泪。长孙顺德见世民夫妻对他非常热情,对他们的舅舅又这么牵挂,心中很是感动,抱歉地说:
“都怪我,提到你们舅舅,让你们伤心。”
“不,这怎能怪岳叔父。岳叔父挂牵舅舅,我们感激不尽。来,我们都敬岳叔父一杯。”李世民提议,长孙无忌、刘弘基、侯君集都端了酒杯站起来,大家一饮而尽。
酒过三巡,长孙顺德似乎有些酒意,微睁着眼对世民说:“如今皇上,东面陷入高丽之战,北面有突厥虎视眈眈,手下大臣、将军、士兵纷纷不满,国内又是群雄并起,怕是撑不了多久了。不知你父亲有何打算?”
“父亲如今虽为太原留守,手握重兵,但毕竟还是力量单薄,而且又没有自己掌握的嫡系部队。”
“对,对,想不到二公子年纪轻轻,却能有这般见识。”长孙顺德高兴地一笑,自己斟了杯酒一饮而尽,放低声音说:
“没有自己的嫡系,可以组建。如今乱世,象你父亲这样有威望的人,只要振臂一呼,一定应者如云。”
“只是现在还不能以父亲的名义来做这种事情,因为那样一来,事情还没开始,父亲就会四面受敌。”
“对,对!不过,我还是有个好办法。”
长孙顺德说罢,又要去斟酒,却被侯君集一把拦住,拿起酒壶说:
“我来给你斟,你快把你的好办法说出来。”
长孙顺德看看侯君集,微微一笑:“你倒是个急性子,我喜欢。”说完只把眼瞪着侯君集。
侯君集见长孙顺德只把眼瞪着自己,就是不说那个好办法,不由得更急,也把眼瞪着长孙顺德:
“你快说,说完就给你斟酒。”
“快说吧,叔叔。”长孙无忌也帮着催。
长孙顺德见了,哈哈一笑:“好,既然你们都急着听,我就说出来。我虽然今日与你们才相见,但到太原已经有好几天了,知道太原很不太平,时有盗匪扰乱。二公子为留守的儿子,何不以保境安民为由,出头来招蓦兵勇,组建队伍。”
“好,我看行!”侯君集脱口而出,转过头来看看李世民。
李世民想了一会,转过头来问长孙无忌与刘弘基:“你们看呢?”
“我看是个好办法。”长孙无忌说。
“我也认为好。”刘弘基说。
“大家都说好,我看就这样定了吧。君集,快给我岳叔父斟酒。”李世民大声吩咐。
侯君集兴奋地举起酒壶,正要斟酒,被长孙顺德拦住。
“慢,我还要给二公子推荐两个人。一个叫段志玄,一个叫殷开山,都是非常能干的人。”
“他们在哪里?”
“就在这太原城外。”
“带我去看看。”李世民听说有能人,不由得也急起来。一旁的公孙氏见了,说:
“叔叔刚来,待他歇一晚,明日再带你去见人也不迟。”
“没关系,做大事的人,该急的事就是要急。”长孙顺德说:“只是,这两个人跟我都很熟,不必二公子亲去,只需在这里等着,我这就去将段、殷两位壮士请来。”
“我与你同去。”侯君集说。
“不,我们都去。”李世民坚持说。
李世民、长孙无忌、侯君集三个热血的青年,加上一个生性豪放的长孙顺德,大家说干就干,放下酒杯,来到马厩,各自挑一匹自己喜欢的,翻身上马,随长孙顺德而去。
四匹骏马,过了繁华的太原街,立即狂奔起来。李世民心里想着“潜结英杰”这四个字,为自己第一次履行这四个字的行动兴奋,不断地扬鞭策马,远远地跑在最前面。在效外的一栋小院前面,李世民驻马眺望,长孙顺德几个紧追上来。
“你怎么跑得这么快?”长孙顺德笑呵呵地说:“连我这个疆场老将也落在后面了,真是李家的后代,御马的高手。”
“岳叔父,是不是这小院?”
“是的,就这小院。”长孙顺德说着,翻身下马,拍着大门上的铁环大声喊:“殷老弟、殷老弟!”
正喊着,门开了,出来一个青年人,见了长孙顺德,哈哈地笑着打趣说:
“顺德兄,我水都还没给你喝,就喊了这半日,不是又赔了。”
“这回我不与你说笑。”长孙顺德认真地问:“段志玄在你这儿吗?”
“他刚好还没走。”
“这就好。我来介绍一下。”长孙顺德指着殷开山说:“世民,这就是殷开山,我的好老弟,如今为太谷长。”罢了又指着李世民说:“他是现今太原留守的二公子李世民。”正介绍着,段志玄也闻赶出来,见过李世民等人,大家寒喧几句,都感到非常的投缘。李世民因父命在身,所以很认真地打量他俩。他很快发现:
殷开山是个头脑精明,能言善辩的青年,虽然身子瘦弱,一双眼睛却是炯炯有神。段志玄长得浓眉大眼,阔面厚唇,言语之间,透满豪气。他们俩个,都是可交之人。李世民这么想着,便热情相邀,将他们二人带回府中。又加了几个菜,大家坐下,一边喝酒,一边聊天。段志玄知道李世民想招募兵勇,即刻自告奋勇,说:
“志玄在山西远效有许多熟人,愿去那儿招募兵勇。”
李世民听了,非常高兴,说。“太好了,需要我做些什么,你尽管开口。”
“有了二公子的信任,我什么都不需要了。我保证半月之内,募得兵勇千人。”
“好,好,我敬你一杯。”李世民举起酒杯,与段志玄一饮而尽。罢了,眼望着长孙顺德,那目光分明在问:你准备怎么做。
“我要走得更远一些,想请二公子给我一个人,让他同我前行。”
“谁?”李世民问。
长孙顺德不言语,只把目光投向刘弘基,微笑着问道:“你愿与我同去吗?”
“当然愿意!”刘弘基大声说。
“有弘基与我同行,一月之后,不募得上万勇士,算是我顺德吹牛皮。”
李世民听了,欣喜不已,揣起一杯酒说:“岳叔父,我信你,等你的好消息。来!刘弘基,我敬你俩人一杯,祝你们马到成功,凯旋归来。”说毕,三人相视一笑,一饮而尽。
“就你们饮来饮去,我们连酒也没得喝,我自好自斟自酌了。”侯君集在一旁开玩笑说。
“我建议,”长孙无忌端着酒杯,站起来说:“我们共饮一杯,祝他们三人此去旗开得胜,满载而归。”
“这还差不多,来!”侯君集端起酒杯第一个响应。
“好,我们一起干杯,祝他们旗开得胜,满载而归!”李世民高兴地说。
不到半月,段志玄果然募得千余人归来,李世民刚刚兴高采烈地安置了他们,长孙顺德与刘弘基又归来,他俩带回浩浩荡荡的队伍足足有一万三千多人。李家父子见了,大为高兴,将所招新兵安置在太原城外安营驻扎,由李世民亲自督促,每日里加紧操练。
冬日的太原效外,山已经冷僵了,天上的云彩也冻得失去了往日的生气,一动不动的大地再不见红花绿树,只有棵棵挺直的杨树,傲然伫立,完全不在意这冬日的冷漠。
在一座古老的院墙内,凛冽的寒风,肆无忌惮地扑打着一群青年。他们却并不在意,一声声气壮山河的喊杀声,寒风不过是在为他们助威,替他们拂去年青的体内发出来的热气。李世民与长孙无忌在操场的高台上观看新兵的操练,偶尔也活动一下自己的四肢,看到新兵们一个个满脸通红,浑身冒汗,李世民忍不住也脱下披风,从高台下来,与新兵们一起操练。
侯君集与刘弘基,还有段志玄、殷开山、长孙顺德都被任命为教练,他们穿梭于新兵队伍之间,不断指点示范。侯君集正在纠正一个新兵的动作,只见他把头偏向了一边在看,顺了他的目光看去,只见李世民在飞动手上的长剑。一时不由得呆了,他虽然跟了李世民这么久,还第一次看见他舞剑,没想到李世民的剑术竟是这般精湛!一时忘了去教那新兵,瞪大了眼去看李世民舞剑。不一会,新兵们在李世民身边围了个大圈,大家都极为欣喜地看着他舞剑。
李世民见了,一时兴起,劈、刺、点、撩,剑如飞风,轻快敏捷,潇洒飘逸,直看得众人忍禁不住,掌声四起。李世民这才停下手来,望着大家说:“我是来看你们练武的,怎么都在看起我舞剑来了?”
“二公子的剑,真是出神入化,殷开山大开眼界了。”殷开山走到李世民跟前,充满敬意地说:“如果二公子能挤出时间,今后每月都来给我们舞一回剑,相信大家的武艺一定可以提高不少。”
侯君集、段志玄、刘弘基等听了,都同声请求,要李世民每月来舞一回剑。李世民听了,高兴地说:
“到时候,我一定想方设法来。我希望我们这支队伍,一定可以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正说着,忽见李渊带了刘政会,后面跟着十余个膘悍的亲兵,缓缓地走过来。刘政会原为太原鹰扬府司马,李渊任太原留守,他便率兵来归于李渊麾下。刘政会对李渊忠心耿耿,李渊对他也信任有佳,这才带了他来到太原效外,查看李世民新军训练的情况。
无忌向李世民呶呶嘴,李世民顺着无忌的目光看去,见父亲带了刘政会前来,忙迎上前,带他们到帐中款待。李渊将刘政会介绍给李世民,然后询问新兵训练情况。
“有侯君集、刘弘基他们亲自训练,新兵一个个都很努力,相信再有两个月时间的强行训练,他们就可以出征交战了。”李世民说。
李渊听了,点点头,说:“一定要给他们很好的待遇,衣、食要给足,要让他们成为我李家自己的军队。”
“孩儿明白。孩儿……”李世民信心十足地正说着,只见唐剑一人一骑匆匆赶来,忙止了话头。
这唐俭的祖上与李渊的祖上一样,都是北齐大臣,唐家与李家世交甚宜,李渊做太原留守之后,唐俭前来投靠,李渊视之为心腹中的心腹,凡有密事,总是托嘱于他。这回来郊外探视新兵,踪迹不便让外人知道,又担心府中万一有事照顾不到,这才将自己的行踪告诉唐俭,若有急事,可前来相告。因此,李渊一见唐俭赶来,便知有急事,向李世民一罢手,把目光置住了唐剑。
“出了点事,北方突厥来犯,已将马邑郡团团围住,马邑郡守王仁恭派人前来求援。”唐俭急急地说。
“这样,走,我们马上回去。”李渊说完对李世民点点头:“你好好训练新兵。”
“孩儿一定不负父亲所托。”
“好!”李渊拍了一下李世民的肩膀,低声说:“要让众人服你,父亲去了。”
“孩儿知道,请父亲保重!”
李渊深情地看了李世民一眼,转身一跃上马,唐俭与亲兵紧跟着,一行人匆匆离去。
天寒色青苍,北风叫枯桑。李世民与长孙无忌的目光,追踪着李渊的踪影,直到什么也看不到时,还是久久地停留在那逝去的方向。
“你说,我父亲此去,能一举而败突厥大兵吗?”李世民问长孙无忌。
“突厥可不比叛军,他们都是久经沙场的魔鬼。”长孙无忌有些忧虑地说。
“你是说我父亲不一定能打赢这一场?”
长孙无忌摇摇头。
马邑郡在太原以北,位于山西雁北地区的西南端,其地东接恒山,西近黄河,雁门峙其前,桑干绕其后,是晋北的天然屏障,为兵家必争之地。
李渊回到留守府,急召高君雅、王威前来商议退敌之策。
“马邑乃太原之门户,突厥若占此地,太原就再也不得安宁。”听完军情汇报,王威发表自己的看法。
李渊听了,淡然一笑,心想:这是谁都知道的事情,也用得着在这里高谈阔论?心里这么想,嘴上却说:“王副留守说得极对,只不知怎样方可解马邑之围?”
“这,我看可以速派一支劲旅,前去支援方可解围。”
“谁当主帅领兵为宜?”李渊又问。
王威眨巴着双眼,一时难以回答,便把求援的目光投向高君雅。因他俩来太原做李渊的副手时,皇上曾有圣喻:若遇难事,俩人要相互商量。
高君雅看到王威求援的目光,略一思考,对李渊说:
“君雅不才,愿为主帅领兵前去解马邑之围。”
李渊听了,低头沉思:王仁恭原本也是一员骁将,手下有万余守军,往日也曾连败突厥。只因近来变得贪婪,这才败于突厥之后。高君雅既然请命要去,就让他去一回。多给他些部队,保证他能胜利而归。这么想着,抬起头来,望着高君雅说:
“高副留守愿去,李渊实在感激,我就给你精兵三万,前去解围,只是此役关系重大,还请高副留守谨慎小心。”
“谢留守信任,君雅此去,一定小心谨慎,一举解了马邑之围,不负留守所托。”
第二天,高君雅领兵三万,浩浩荡荡,前往马邑。李渊与王威,还有刘政会、唐俭等人,都前来送行,其场面之壮,甚是感人。高君雅兵至马邑,与郡守王仁恭汇合一处,商议破敌之策。
这王仁恭,天水上邽人,小时刚毅修谨,工骑射,曾经屡跟杨素打击突厥、平息汉王谅举兵谋反,建立功勋,后任信都太守,深得民众喜爱。在辽东战场上,屡建功业,深得皇上信任,只因杨素之子杨玄感叛乱,仁恭受到牵连罢官。后来突厥屡为祸患,隋炀帝这才想到仁恭这个宿将,下诏给他官复原职,做马邑郡守。几年来,突厥曾多次进攻马邑,均被仁恭击败。只是仁恭因为曾受惩罚,日渐心恢意懒,当时天下大乱,百姓饥馁,道路隔绝,仁恭一改过去爱民之心,受纳货贿,且不肯打开粮仓,赈恤百姓,终使得百姓离心,故才无力抗击来犯突厥。今见高君雅领兵前来救援,仁恭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总算盼来了援兵,马邑之困围或可解除。担心的是,对于高君雅,他还是了解的,知道他只会顺着皇上的意思说话,却不懂得用兵。思之再三,仁恭无法,只好自己来出主意,便提议说:
“而今副留守兵至,我军实力已与突厥相当,可以与他们在城外的‘血头场’,展开大战,一举而解马邑之围。”
在一旁的郡丞李靖听了,忙说:“血头场地势险恶,高地已为突厥所占,在那里开战,于我军不利。不如固守城池,以逸待劳,到突厥兵疲马困时,我军发起进攻,可一举而败突厥。”
高君雅刚来,并不明白情况,听完俩人的意见,一时拿不定主意,便把目光投向王仁恭,但见他微微含笑,轻轻摇头说:
“突厥犯我马邑,已有多次,均被我一一击败。这次只因他人数更多了些,因此被围,现如今高元帅领兵三万来援,怎能再龟缩在城里任其围困?”
高君雅听了,大为高兴。他初次领兵前来解围,本来就只想速胜邀功,自然巴不得尽早决战,自己好班师太原,于是立刻表态,说:“郡守之言甚妥,明日就在城外的‘血头场’摆开战场,大战突厥。”
李靖听了,大吃一惊,连声说:“血头场之战,万万不可!”
王仁恭见李靖如此,大为不满,瞪着李靖说:“郡丞如果不愿意,可在一边看着本郡守与副留守是怎样击溃突厥。”
郡守是一郡最高行政长官,李靖作为马邑郡丞,只是郡守的佐官。见王仁恭如此坚持,李靖不好再言,摇摇头,在心里说:马邑危矣!
这个李靖,字药师,京兆府三原人,祖父、父亲都曾官至太守。李靖不仅长得一表堂堂,在父亲的培养下从小就雄心壮志,颇具文武才略,曾对父亲说:“大丈夫若遇主逢时,必当立功立事,以取富贵。”他的舅父韩擒虎是员名将,每次与李靖谈论兵战,对李绩的见解都很赏识,曾为此抚着他的头说:“如今身边能与我谈论孙、吴兵法的人,就只有你了。”李靖虽然才能出众,却因性格倔犟,难得上级赏识,故此官位一直不高。虽是官微职卑,在朝廷中也很有名气,甚至吏部尚书牛弘也称他有“王佐之才”,宰相杨素与他谈论公事之后,指着自己的坐椅说:“迟早有一天,你会坐在这样的位置上。”李靖尽管有这诸多的赞誉,终是只能来做一个马邑郡丞,在王仁恭的限制下,才能得不到发挥,还常常受到王仁恭的指责。这一次,他明知“血头场大战”只会以失败而告终,却也只能在心里暗暗着急。
第二天一早,马邑郡城门大开。郡里的万余守兵,连同高君雅带来的三万援兵,共计四万余人,在王仁恭、高君雅的亲自指挥下,齐声呐喊,冲出城来。始毕可汗见了,闪动着阴绿的眼睛,裂嘴哈哈大笑。随着他的弯刀高举,黑马纵身向前,身边的百余名虎将齐齐地扬起弯刀,带了他们各自的铁骑,象展开的黑翅膀一样,随了他们的首脑始毕可汗,迎向城内冲来的军队。
刹时间,“血头场”便成了屠宰场,马邑城的守军和他的援军在突厥的弯刀下,一个个被砍倒在血泊里。
待到王仁恭与高君雅撤回城里时,仅剩下了不到一万的士兵。马邑之战败了,而且败得这么惨重,按照隋朝的法律,战败是要受到惩罚的,不仅是守城的王仁恭,救援的高君雅,太原留守李渊,也脱不了干系!
扬州行宫,豪华宽大的卧房里,隋炀帝刚刚醒来,凝目身旁赤裸裸的美人,忍不住低头又要去亲一下。就在这时候,他脑子里突然掠过昨天传来的恶耗:子盖卒于东京。
从雁门下扬州时,途中有叛贼敬槃陀、柴保昌等领兵数万阻挡。来势汹汹,扬言不杀皇帝绝不罢兵。炀帝听了,心中恼怒,便令子盖领精兵两万,前去征讨。临行时,炀帝对子盖说:
“叛贼太过猖狂,爱卿所到之处,一定悉数杀光,以敬效尤。”
子盖领命出击,一举击败了敬槃陀、柴保昌等阻兵。胜利回师时,子盖下令:将汾水北村坞全部焚烧。
一时之间,浓烟滚滚,直冲云霄,几十里内,哀哭声声,数十万百姓,无家可归。子盖凯旋,皇上非常高兴,大加赞赏。殊不料,没出三月,那些无家可归的百姓,又在被焚烧了的废墟上,举兵起事,发誓要推翻暴隋。炀帝听了,大为震惊,再次命子盖前去征讨。谁知,就在昨日,汾水竟传来恶耗。
想到这事,隋炀帝再无心调情,翻身下床,唤来黄门侍郎裴矩问道:“子盖临终何语?”
“子盖病笃,深恨雁门之耻。”裴矩回答说。
皇上听了,伤心不已,吩咐裴矩:“令百官就吊,赠子盖开府仪同三司,谥曰景。”
裴矩领喻前去办理,隋炀帝呆坐一会,又想到萧禹,自言自语地说:“你为何要反对朕呢?”罢了,朕的身边,怎么都是些愚蠢之才。隋炀帝摇摇头,随手翻出自己的一本诗集。
而今暴乱四起,作为一个皇帝,连京城长安也不能回去。昔日的重臣,死的死了,还有不少,因为反对自己被贬官州郡、甚至杀头。还有一些,也是貌合神离。唉,朕一代天之骄子,何以就弄得如此狼狈?隋炀帝想到这些,烦躁地放下诗集。罢罢罢,一切就由他去,朕再好好地逍遥一些日子。难不成,天还真会塌了下来?隋炀帝在心里愤愤地说。突然,他想起一个人来,于是大声地吩咐:“唤虞世南来!”
言罢,隋炀帝信步走出华屋。举目望去,但见雕栏玉砌,琼阁楼宇。最让人眼亮的,还是那一朵朵、一族族、一丛丛,让人惊为天物的各式各样的花。单是梅花、茱萸、紫藤,已是让人感到美不胜收;更有琼花、芍药,真正让人眼花缭乱。隋炀帝久久地看着这些花,脸上渐渐露出淡淡的笑容。这时候,只见虞世南匆匆赶来,便将自己的诗集递过去,说:
“你读读《春江花月夜》,让朕听听。”
于是,就在这花团锦族之中,虞世南情真意切地朗读着隋炀帝刚刚写成的《春江花月夜》。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
读罢,虞世南激动地望着隋炀帝,说:“此诗从华得素,譬诸红艳丛中,清标自出,一洗浮荡之言,比陈后主胜之啊!”
虞世南曾跟从王羲之的七世孙、隋朝书法家智永禅师学习书法。其字用笔圆润,外柔内刚,结构疏朗,气韵秀健。其人厚直不阿,钟情诗画,颇有文才。他的长兄虞世基,时为隋朝内史侍郎,整日只知附和邀宠,隐瞒外间起义消息,由此贵宠无比。虞世南却并不因此有半点高兴,只谨慎艰苦,读书写诗,以书法和诗深得隋炀帝喜爱。虞世南对隋炀帝,与其说敬重他是皇上,倒不如说是敬重他的诗。隋炀帝与他相交,引为诗文知己,因此每有好诗,常唤他来欣赏一番。
宇文化及与弟宇文士及,因父宇文述临终前乞求炀帝看顾,隋炀帝授了他们兄弟二人官职,就将他们留在身边。因为于文士及是隋炀帝乘龙快婿,他的哥哥于文化及日受重用。隋炀帝封了他个右屯卫将军之职,因其为人阴狠,在宫中无人敢逆。兄弟俩随时跟在炀帝身边,对诗文虽说并不精通,听虞世南夸赞,也在一旁连连点头说:
“好诗,好诗,实在是好诗!”
隋炀帝听了,满心欢喜,从虞世南手中接过诗本,往前翻了几页,说:
“世南读我的诗,理解深透,我自己听着,也是几分享受,再读读前面这首。”
虞世南听了,忙接过诗本,用他那浑厚的声音,抑扬顿挫地读了起来。
“肃肃秋风起,悠悠行万里。万里何所行,横漠筑长城。
“岂合小子智,先圣之所营。树兹万世策,安此亿兆生。
“讵敢惮焦思,高枕于上京。北河见武节,千里卷戎旌。
“山川互出没,原野穷超忽。撞金止行阵,鸣鼓兴士卒。
“千乘万旗动,饮马长城窟。秋昏塞外云,雾暗关山月。
“缘严驿马上,乘空烽火发。借问长城侯,单于入朝谒。
“浊气静天山,晨光照高阙。释兵仍振旅,要荒事万举。
“饮至告言旋,功归清庙前。”
这是隋炀帝西巡时所做的《饮马长城窟行》,虞世南读罢大声说:
“通首气体强大,颇有魏武之风,千古名篇,千古名篇也……”他还要说些什么,只见宦官张侍匆匆进来,报告说:
“皇上,太原有消息来报,李渊兵败马邑,部队损失惨重。”
隋炀帝听了,双目紧皱,久久吐出六个字来:
“李渊有什么用?”
虞世南听了,不便作声,只把目光不安地瞅着皇上。半晌,隋炀帝再次开口,说:
“传朕旨意,速带李渊来京!太原军政要务,交高、王两位副留守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