贞观四年正月初一子时三刻,李靖率领三千人马到达恶阳岭。该岭坡势不陡,海拔不高,然积雪甚厚,将岭上的道路及枯草尽皆掩没。要想越过此岭,还是要费上一番工夫的。
李靖令众人下马就地休息,并让人拨开雪层取出其中的枯枝枯草,然后架锅添雪,煮成开水,让众人就着开水咽食干粮。众将士一路上遭遇风寒雪急,早已疲惫不堪且周身寒冷,有了这开水入肚,精神不由得一振。
李靖将众人召到身前,用手指向岭端,说道:“众将士,我们越过此岭,即与定襄城不远。我们此来虽三千人,然兵贵神速,定能让颉利措手不及,定襄城必破矣。眼下越过此岭还有一番难度,望大家再加一把劲儿,翻过此岭,则是一马平川。”李靖的话音不高,然火把照耀下,可以看到他那张坚毅的脸庞。
果毅都尉苏定方典将此三千人马,他大声说道:“李尚书用兵如神,我们紧随号令就是。”
李靖不愿意再多说废话,遂挥手道:“苏都尉,你可使人在前面探路,后面之人依旧用绳索相连,争取不使一人掉队。出发吧。”
此时大雪已停,天光亦不暗淡,为了不使突厥人发现这边的动静,众人熄灭火把,依靠雪地的反光前进。
颉利居于定襄城北首的一座大帐之中,是夜亦随中土之俗吃酒守岁。义成公主作为其可贺敦坐在身侧,举酒祝之曰:“大汗,来年愿你振奋精神,俟草青马肥之际重入大漠,扫荡薛延陀等部落。”
义成公主今年已四十有余,昔日的花颜亦渐渐凋残,仅是名义上的可贺敦,颉利并不宠爱。颉利听言后不屑地说道:“重入大漠?眼前仅有十余万人马,能做什么事儿?”
义成公主知道颉利的心情很坏,然她并不退缩,坚定说道:“汗国之根本在漠北,只要能重回牙帐,对诸部落或打或拉,定能恢复汗国之雄风。大汗,漠北部落中以薛延陀和回纥势力最强,我们与其任何一方联合,势力就可倍增。”
颉利不耐烦听这些,挥手斥道:“闭上你的嘴!我为汗国之主,知道如何来做,你这些妇人之见,今后休要张口,眼下风雪劲急,大家设法度过严冬,最为紧要。你东拉西扯说这些不相干之事,有什么用?”
义成公主瞧着颉利那恼怒的脸庞,深悔当初将他扶持上汗位。颉利有勇猛彪悍的一面,然他思虑简单,任性而为,终将一个强盛的汗国折腾得七零八落。看来要恢复汗国昔日的荣光,靠这个暴虐的小子是难以成事的,需要另谋他法。想到这里,她不愿意在席上多待,遂起身离去。
颉利毕竟靠义成公主之力谋得汗位,对她有些惧意,见其起身出帐,虽心里恼怒,然不敢出言拦阻。待义成公主出了帐门,他才对其他人吼道:“你们还呆坐在这里干什么?都给我滚出去!”
颉利将众人撵了出去,自己一圈圈地在帐内来回转悠。四周寂静万分,唯有牛油灯烛燃烧时发出的“吱吱”声响。就是这一点声响,也惹得颉利心烦,他挥掌向一盏灯扇去,那火苗扑闪了几下,终于又挺直腰杆,依旧燃烧不已。
颉利过惯了在突厥牙帐呼风唤雨的生活,眼下被薛延陀等部落挤压,偏居于漠南一隅,实在憋气。他有心按义成公主的意思,设法联络诸部以图东山再起,又想起夷男、菩萨等人的嘴脸,依其固有的脾性,断难谦恭屈身与他们沟通。作为游牧民族的一员,颉利没有一点迁居南方的念头,现在居于定襄,也只是权宜之计。其内心深处,还想到漠北荒原上驰骋,那里方是他的理想之地。想到这里,颉利心头灵光一现:且在定襄度过冬天,待漠北草青马肥之际,设法越过薛延陀、回纥等部落的领地,到极北之处徐图发展,未尝不是一条好计。
有了来年方针大计,颉利不觉心头一轻,满腹的愁闷顿时释去许多。他有心想轻松一下,遂到帐门前呼道:“来人,把那夷男之女给我带来。”
原来夷男、菩萨等人反叛之前,颉利也有察觉,就令他们各送来一子一女到牙帐居住,想以其为质牵制他们。诸部落叛离之后,这些子女就成了颉利的奴隶。
夷男之女年方十六岁,入帐后怯生生地站在那里,宛似一只柔弱的羊羔。颉利见她身穿一袭破旧的羊袍,然不能掩去其稚嫩的颜色,心中的欲火顿时涌了上来,说道:“把你那肮脏的袍子除下,到我身边来。你今日只要能侍候我舒服,明儿我赏给你一领新袍子。”
夷男之女被裹胁至此,已经被颉利等人蹂躏数回,其神色麻木,依言脱下羊袍,露出了粉红色的皮肤。颉利见状大喜,上前一把拖过来,就在地毡上先畅快了一回。之后,又搂住夷男之女那滑嫩的胴体,百般把玩,一直折腾了半夜,方才倦极睡去。
夜半之时,突然,数名甲士闯入帐中,大声喊道:“大汗,出事了。”
颉利一激灵睁开眼睛,裸露着上身喝道:“什么事?如此大惊小怪。”
一名甲士禀道:“大汗,唐军来偷城了。”
颉利翻身起来,一面穿衣一面问道:“唐军?他们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多少人?”
“黑夜中也看不出,他们皆骑马持枪,在城中来回穿梭,见帐就挑,逢人就刺,听他们的喊叫,依稀是兵部尚书李靖领兵来此。”
“李靖?李靖果然来了!”颉利一听李靖的名字,也不由得大惊。他熟知中土人物,尤其知道李世民和李靖为帅兵奇才,所战皆捷。李世民现在当了皇帝不轻易出征,他派李靖为帅来进攻自己,当是倾力而来。
颉利伸手掀开帐门,见外面一片黑暗,马蹄声忽远忽近,显然是唐军在城中来回奔驰。突厥兵摸不清来头,乱作一团,只听惊叫声和哀号声此起彼伏。他在门前略微观察了一阵,顿时慌了神,心中忖道:“李世民若不是倾全国兵力而来,李靖也不敢孤军深入。”李靖作为大唐的兵部尚书,负责统揽天下兵马,打破颉利的脑袋他也想不到李靖竟然仅带来了三千兵马。
颉利返回帐内开始披挂,因为太慌张,竟然穿反了马靴。他出帐后翻身上马,然后吩咐身边之人:“传令,全体人马撤出定襄城,向东北方向突围。”说完,挥鞭打马,率先抢出了城北门。
突厥人开始一传十,十传百,陆续向北门拥去。北门狭小,渐渐被蜂拥而来的人们堵得水泄不通。因没人在这里指挥约束,一些老人和孩子被挤倒,又被后来之人践踏,许多人被生生地踩死。他们一直折腾到天亮,方才大部挪出城外,仓皇地跟随颉利向东北方向逃去。
李靖见颉利果然逃走,心中大喜,吩咐苏定方以百人为单位,分拨出城袭扰,他说道:“颉利如今若惊弓之鸟,你们要与其若即若离,找机会猛打一番再立刻撤离,不让他们安生就成。”
苏定方受计而去,唐军的这种战法果然收到奇效,弄得突厥人一日数惊,加快了逃跑的脚步。到了晚间,颉利带人来到一处名叫紫河屯的地方,见没有了唐军的踪影,遂下令停驻休息。
李靖此时已在定襄城驻扎下来,他要在这里等候张公谨带领的大军。闻听颉利在紫河屯停了下来,李靖大喜道:“好呀,颉利果然按我的预想亦步亦趋。紫河屯的北面,是连绵的阴山,他受我军挤压,只有继续向东北行走越过白道逃入大漠。只不过,待他到了白道的时候,李世早已在那里张网等待。”
这时,颉利的亲随康苏密被人带到李靖的面前,他结结巴巴说道:“大帅,小人早就想入大唐了,今日有一宝物欲献上。”
李靖不置可否,心想康苏密作为颉利的亲随,若不是见突厥势衰,断不会离开颉利,他淡淡问道:“什么宝物?”
“隋朝萧后及其孙杨政道乱军之中欲随大汗突围,被小人设法将其锁入一屋中,至今并未离开定襄城。”
萧后和杨政道毕竟还有些名气,李靖沉吟片刻,觉得自己不能决定这两人的命运,遂说道:“你引来萧后和杨政道,为大功一件。我让人带你和他们入京,前去面圣,如何发落他们,皇上自有主意。至于你,我会作书一封细说你的功劳,皇上也会妥善安排你的。”
康苏密感激得叩头不已。
第二日晚间,张公谨率领大军入了定襄,见了李靖,张公谨恭维道:“李尚书神机妙算,果然以区区的三千兵马冲散了颉利的十余万大军。什么叫以少胜多?这一次让我开了眼。”
李靖道:“出其不意,趁乱抢营,此是必胜之战,换了你也一样成功。公谨,我算着时辰,李世现在应该到白道了。城中有颉利留下的家什,让大家先在城中休整两日,也可为李世布好阵留点时间。后日过后,我们全体出动,奔向紫河屯将颉利向白道方向驱赶,让他钻入李世布好的口袋阵内。”
张公谨这些日子紧随李靖的脚步,带领大军兼程而至,早已疲惫不堪。闻听可以休整两日,不禁大喜,高兴道:“这样有张有弛,可以使我军攒下劲儿,一举拿下颉利。”
李靖点点头,缓缓说道:“你还要催催柴绍和薛万彻,让他们及时转运粮草。眼下天寒地冻,又处此不毛之地,若没有粮草及时接续,这场战事就要中途而废。”
张公谨躬身道:“末将省得。”
李世那日回到云中,即与李大亮一起整顿兵马,出云中向东北方向出发。按照李靖的筹划,他们西路军要绕过定襄城,到东北方的白道设口袋阵,以俟颉利败兵前来。路上,李大亮疑惑地问道:“世兄,李尚书果然神算无比吗?他怎么知道颉利败退后定奔白道而来?”
李世道:“所谓神算,不是如占卜那样茫无边际,须周密审视周围的地势以及对方的心思。定襄以北,有一望无际的阴山,方今大雪严寒之际,颉利定不肯携带族人从那里逾山而过,他只有白道这处便利之地可选。”李世看见李大亮的马尻上立着一只鹞鹰,问道:“大亮兄弟,你还想到白道狩猎吗?”
李大亮笑道:“此去白道,沿途地广人稀,能吃的东西太少。若让我日日啃干粮,难熬得紧。带上这鹞鹰,沿途为我们抓些野兔之类的小兽,将之或烤或烹,口中就有滋有味。”
“难得你有这份闲心。”
那鹞鹰好像有感应似的,将翅膀舒展了一下,喉间发出了短促的低鸣。李世心里忽然一动,问道:“大亮,记得上次皇上来使,让你将此鹰献给皇上,难道皇上不受吗?”
朝廷上次发密诏授任各行军总管时,来使见李大亮的鹞鹰很神俊,劝李大亮将它献给李世民,并说回京之时可以捎带回去。李大亮当时沉吟不言,李世后来诸事忙乱,将献鹰之事渐渐忘记,今日见鹰,方才忆起。
李大亮微微一笑,说道:“这家伙想拍马屁,没想到拍错了地方。”然后将事件过程简略地复述了一遍。李大亮那日并未将此鹰交给来使,而是作书一封快马密送给李世民。其中说道:“陛下久绝畋猎,而使者求鹰。若是陛下之意,则与一向的行为不符,若是使者擅自行事,便是使非其人。”李世民见这位使者擅自索物,顿时大怒,令罢其官职重重处罚,又对李大亮能够忠谏,欣慰不已,亲自作书嘉勉李大亮,赞其“立志方直,竭节至公,处职当官,每副所委,方大任使”。另将自用之物金壶瓶、金碗各一赏给李大亮,又诫其“公事之闲,宜观典籍”,赐荀悦所撰《汉记》一部供其阅读。
李世听言后颜色凝重,叹道:“皇上确实为一明白之人!小事如此,遑论大事?多少朝代的臣子见了皇帝,一是畏惧龙颜,二是想法逢迎,才凭空生出了许多不依常理之事。到了我朝,如大亮这样,遇事可以直抒胸臆,委实不容易啊,可见我朝上下为一派清明。那名来使妄想以一些鬼蜮心肠取悦皇上,孰料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如此以来,臣子不用考虑其他,只要忠心办事就成。”
李大亮笑道:“世兄以忠义著名,你为当今皇上办事,犹鱼得水,此役若能大胜,后世又多了一段佳话。”
“嗯,眼下颉利内外交困,皇上审时度势,派李尚书主持此次军事,胜利是必然的。”李世嘴里这样说,心里又浮现出玄武门之变前李世民向自己问计的情景。李世民后来果然事变成功当了皇帝。那次问询,即是李世民想将自己拉入他的阵营,自己当时若应承下来,定能成为李世民的勋臣。惜李世的内心中素以忠君为主,李渊当时为皇帝,他若起心叛之,与其一向的作为不符。像李密那时叛了大唐被杀,李世顾念旧主情分隆重将之归葬,可以见其真正心性。李世民即位后,李世见他励精图治,用人时以贤为举,不分亲疏,心里慢慢坦然。只不过毕竟有那么一段故事,李世并不能全知李世民的真实心意,每每夜深人静之时,李世思前顾后,知道自己这一生在李世民的治下,唯有勤勉办事,不敢稍有逾越,自己毕竟不像尉迟敬德等人那样与皇上有着一层私情亲密。此生此世,自己与皇上只有公事公办,建立亲密情感的机会不可能再有了。
李世和李大亮率领大军悄悄绕过定襄不久,就听说李靖带领奇兵袭破定襄城,颉利败退至紫河屯。李世感叹地对李大亮说道:“三千兵马就能击走颉利的十余万大军,李尚书真是有胆啊。大亮,下一仗就看我们了。我们要加快行军步伐,及早到白道设伏。”
李大亮道:“李尚书神机纵横,他会算着我们到达白道的时辰再开始下一步行动的。”说完,他下令后军轻装前进,兼程赶往白道布阵。
李世一马当先来到白道口,仔细观察这里的地势后,与李大亮商量道:“颉利身带数十万人众,不可能一口吃下。我们堵其去路,再设法吃掉其中一部分,即达到此行目的。大亮,我们可到谷内五里处布阵,你带领人在山腰处设伏,我带人在谷底垒起石阵,迎面却之。待颉利入谷后,我先迎头痛击,你听号令及时扎起布袋。怎么样?”
李大亮依言前去布置,不到一个时辰,随行唐军尽数入谷,口外没有丝毫唐军踪迹。
定襄的李靖到时果然发动,他与张公谨一起大驱兵马,滚滚而来杀向紫河屯。那颉利等人已成惊弓之鸟,居于紫河屯多次闻言唐军杀来,一日数惊,这日见李靖已逼近此地,颉利命令留下后队设法阻止唐军的进攻,自己带领大队人马继续向北逃窜。想起阴山以北有一处名为碛口的地方尚在自己掌握之中,意欲到碛口固守一阵。他令前导队伍加快步伐,快速通过白道越过阴山,向碛口挺进。
颉利先锋到了白道口,见这里寂静无人,遂放马入谷。他们行到五里处,就见谷底迎面垒有一堆石块挡住去路。这堆石块有数人之高,遮挡了北面的视线。这帮人先在石堆旁愕然了一阵子,为首之人见后面来人越来越多,遂大喝一声:“都愣在这里干吗?大家全体下马,搬开石块,腾出道路。”
突厥兵如梦方醒,乱糟糟地下马前去搬运石块。这堆石块看似不少,然经过他们搬运,半个时辰不到就全部被清理完毕。突厥队伍经此一阻,后面人拥入谷来,使谷内显得拥挤不堪。这时,颉利也到了谷口,见前方拥挤不能前进,就在那里暴跳如雷,喝令身边亲随一人前去问询究竟。
颉利前锋开始上马行进,在谷内又行有半里地,就听一声炮响,唐军如天兵天将一般站立在前方的道路上。为首一人,正是他们熟识的李世,在其身后,一排排的硬弓张箭以待,一列列的枪槊排列如林。那李世将手势猛然向下一砍,就见箭弩如雨般射了过来,站在高坡处的唐军也向这边投掷短枪。一时间,突厥兵阵内哀号声起,一片混乱。后面的突厥兵见势头不好,纷纷喊道:“有伏兵!有伏兵!”拥挤之中其坐骑无法调头,他们只好跳下马来,跌跌撞撞折头向谷外奔去。
乱军之中,又听一声炮响,随后爆出震天呼喊,谷两端的山腰处又现出大队唐兵。他们或张弓射箭,或投掷石块,使谷底的突厥兵受创更重,谷底一片鬼哭狼嚎的声音。这些突厥兵见前有阻挡,两侧有埋伏,更加拼命向谷口逃窜。无奈人多拥挤,愈来愈挤成一团,退却速度更慢。
谷口之处较之谷内更为狭窄,突厥兵到了这里更加腾挪不动,一些人被推身倒,竟被踩死。蓦地,谷口山顶滚下了无数石块、圆木,砸得谷口处的突厥兵血肉横飞,石块、圆木横七竖八地堆积在突厥兵血肉之躯上,渐渐垒成小山,闸断了谷内外的联系。一将站立在左侧山腰处,其指挥若定,右肩上还伏着一只鹞鹰,自然是李大亮了。
李大亮见谷内残存有两万余突厥兵,其不忍见他们悉被杀死,因唤来数十名会突厥语的兵士,令他们用突厥话齐声向谷内喊叫:“你们若想活命,须弃械蹲下。”
听见喊话的突厥兵果然抛掉兵器,就地蹲下,双手抱头乞降。唐兵见状,顿时停弓不射。很快,五里余的谷底里,突厥兵皆蹲伏不动,唯有那些无人驾驭的马匹在谷内乱窜。
谷外的颉利见中了唐军的埋伏,立即号令全军沿阴山山脚向西逃窜,然后拣阴山低伏处,相机逾过阴山奔向碛口。这时,李靖的大军也掩杀过来,颉利只好又分出两万突厥兵前去抵挡,自己带领突厥人众没命逃跑。翻越阴山时,其随带粮草丢失殆尽,一些老人妇女也掉了队,元气大伤。
颉利好歹逃到了碛口,见自己身边原来的三十余万众仅剩下十余万,兵力也损失大半,不免黯然叹息。北方有薛延陀、回纥、契丹等部落在那里虎视眈眈,若后面的李靖带领唐军穷追不舍,自己就会陷入两面受敌的局面。思来想去,觉得只有向李世民屈下身体,行缓兵之计观后面动静,再定下步行止。他召来执思失力,遣其入长安向李世民谢罪,愿意举国归附。
李靖和李世在白道合兵一处,此役,生擒突厥人五万余,并获得大量金珠宝贝。
温彦博那日因长孙无忌误带刀入宫之事,找到戴胄传达了李世民的旨意,并将自己的处理意见也说了一遍。戴胄听完,目视温彦博道:“温令,你位列宰臣,如此处分此事,你以为合适吗?”
“校尉检查入宫之人,为其例行职责,长孙无忌因皇上急召,误带刀入宫,是无心之失。若校尉认真检查,断不会发生此事,所以校尉该死。”
戴胄心里有气,觉得温彦博处此高位,实在不该说出这等话。长孙无忌是无心之失,那名校尉就是有心之失吗?莫非因为长孙无忌是皇亲国戚,就可以与平常人不同吗?他斜眼问道:“温令,你所说之话是皇上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温彦博一时语塞,觉得不好回答。若说是皇上之意,可李世民并未有明确旨意,但有一点很明确,他断不会因为此事而斩了长孙无忌之头。若说是自己的意见吧,李世民说过此事让戴胄剖断,亦不合适。他“嘿嘿”干笑了一声,说道:“皇上的意思由你来处理。事关刑罚,如何办理此事,毕竟要由大理寺拿主意。”
戴胄点点头,说道:“如此就好,我即刻入宫面见皇上。”
李世民知道戴胄的来意,其时他正与房玄龄、杜如晦一起议论北境战事,因示意戴胄先候在一旁。
杜如晦简要地将李靖袭破定襄城的事儿说了一遍,李世民闻听欣喜若狂,赞扬李靖道:“李药师以骑三千,夜取定襄,如此之帅才及战例,古未有之,足以洗雪渭水便桥之耻。玄龄,可下诏大赦天下,大酺五日。”
房玄龄道:“臣遵旨去办。此次北境之战,可谓水到渠成,破突厥必矣。李药师以少胜多,这份功劳尤为可贵。陛下,臣以为也可下诏嘉奖前方将士。”
“好,你一同来办。”
李世民侧头看到杜如晦那蜡黄的脸色,心疼地说道:“如晦,你这一段时间累得不轻,前方粮草转运之事进行得如何?”
杜如晦咳了一声,有气无力说道:“粮草已经备齐,由侯君集专力转运,此事无大碍,望皇上放心。李靖取得定襄大捷,以后的战事只要有粮草作保障,应该很顺利。”
李世民点点头,柔声道:“是了,打败颉利仅是时间问题,这一点确切无疑。如晦,你的弓弦连日撑得太满,眼下大事已谐,你可回府休息休息,将身体调养一下。”
“谢皇上关心。臣这些日子感到气息短促,做事有点力不从心,如此,臣就告假数日。”
房玄龄和杜如晦躬身告退。
戴胄走上前来,向李世民祝贺道:“李靖取得定襄大捷,亦是皇上之福。臣乍一听此消息,心里很是欢喜。自今以后,我国北境无人骚扰,则是百姓之福音。”
李世民叹了一口气,说道:“定襄大捷仅是一小胜,要想彻底解决颉利,还要看下步行止。历代以来,北境为祸乱之渊薮,前代多次修筑长城,盖为此也。眼下东突厥势衰被灭,今后难兴风浪,然北面的薛延陀、回纥等部落,其势力强盛之后,难保他们能安安静静,与我国和睦相处。此战之后,如何定下靖北方略,还要细细思量一番。”
谈到这个问题,戴胄只有听讲的份儿,毕竟不为他所长。
李世民见戴胄没有答话,方悟他不是谈此话题的对象,不禁哑然失笑,问道:“戴卿,你有何事要奏?”
“温令向臣传达了陛下的旨意,因见事关重大,特来找皇上讨一个主意。”
“你的主意向来坚定,还要找朕来讨吗?”
“温令提出一个意见,臣觉得如此处分不合适。”戴胄接着将温彦博的话复述了一遍。
李世民并不迟疑,回答道:“这很好嘛,无忌尽管是无心之失,也给予他相应的惩罚,很是公平。”
戴胄当场反驳过去:“臣的看法恰恰相反,以为这样最不公平。”
李世民坐了下来,对戴胄的态度并不动怒,缓缓说道:“最不公平?好嘛,只要你说得有理,可以从你的意见。”
“陛下,齐国公因奉旨觐见,误带刀入宫,此是无心之失;那监门校尉没有察觉,既而发现,追而夺之,亦是无心之失。由此来看,两人所犯过失是相同的。”
李世民点点头。
“温令所提意见,以监门校尉守把宫门有失其职,罪当处死,却对齐国公罚铜了事。《武德律》中言道:‘供御汤药、饮食、舟船,误不如法者,皆死。’齐国公与监门校尉相较,其位极尊,理当严于守法。如此一死一罚,显失公平。”
李世民肃然道:“无忌奉朕旨意,误带刀入宫,难道因为此事,就砍了无忌之头不成?不说无忌是皇后之兄,自太上皇起兵以来,无忌之功大焉。若因此小事砍其头,天下之人定会说朕赏罚不明。”
戴胄强项道:“陛下若论齐国公之功,非大理寺能决,须由皇上颁下旨意;若是依律处之,将监门校尉杀之,而仅对齐国公罚铜,实在站不住脚。”
李世民略一思索,叹道:“戴卿所说有理。法者非朕一人之法,乃天下之法,岂能因为无忌是国之亲戚,便欲枉法啊?只是因此杀了无忌之头,朕说什么也不答应。戴卿,你要好好替朕想一个法子。”
“陛下这样说,是让臣枉法啊。”
“这怎么能称为枉法?法之精神为公平,只要不失了这条原则,就是没有偏离法之轨道。”
“如此,臣说出一番道理,望陛下详查。若齐国公因罪罚铜,则那名校尉也罪不当死,让人训诫一番即可。如此,就相对公平。”戴胄说出这个主意,有替长孙无忌开罪的意思,已经违了他素日里依法秉公处事的风格。不过再退一步想,若死搬教条因此斩了长孙无忌之头,明显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世民笑容上脸,说道:“这样很好嘛,只是如此一来,太便宜了那名校尉。”他略一思索,又说道:“朕前次让玄龄、无忌为主以宽平的原则厘改《武德律》,看来这‘宽平’二字很重要。像人误带刀入宫,不问原因就砍其头,还是苛刻了一些。戴卿,你出宫后立刻找到玄龄、无忌,向他们转述朕的言语,此条也要厘改。依次类推,诸如此类严刑苛律,能删则删,能减则减。”
戴胄躬身领旨,然后退出宫外。他不虚此行,总算挽回了校尉的一条性命,心中甚慰。至于今后断案时,他会奉行李世民的宽平慎刑之旨意。此后数年,戴胄主持大理寺轻易不判死刑,也算是从今日埋下了伏笔。
那康苏密与萧后、杨政道一同来京觐见皇上,李世民在两仪殿的西偏殿接见他们,他阅罢李靖的来书,目视康苏密道:“你引萧后归了大唐,功劳很大,朕赏你为御侮副尉。”说完,令人带领康苏密去见史大柰。
李世民眼光又射向萧太后及杨政道两人,那杨政道年尚幼稚,其拜伏殿前,身子颤抖不已,一句话也说不囫囵。萧后却是个见多识广之人,她毫不惊慌,从容走到李世民案前,屈膝下拜道:“臣妾萧氏见驾,愿陛下万岁!”其话语一出口,几似莺声,婉转可爱。
李世民不禁一愣,心想你不称罪人,反称臣妾,有点特别,遂垂目细细打量她。只见萧后髻鸦高拥,鬟凤低垂,领如蝤蛴,腰似杨柳,还有一双莲钩儿,从裙下微微露出,差不多只二三寸,观其年龄,约三十出头,他暗暗奇怪,心道:“萧后虽有美名,但至今也有四十余岁了,为何尚这般年轻袅娜,莫非假冒不成?”遂开口问道:“你果是隋后萧氏吗?”
萧后称是。
李世民又道:“既是隋朝萧后,请即起来!”这一刻,李世民忽然急切地想看看萧后到底是什么模样。
萧后谢恩一声,然后袅袅婷婷站立起来,立在一侧。李世民仔细端详,只见她徐娘半老,风韵犹存,眉不画而翠,面不粉而白,唇不涂而朱,眼似积水,鼻似琼瑶,差不多是褒姒重生,夏姬再世。李世民心中不由荡漾一下,自忖道:“这真是天生丽妹,无怪乎那杨琚生得如此齐整,她们若并肩走在一起,定是一对姊妹花呢。”
李世民心中思绪万端,脸上却没有露出任何异样,他沉声问道:“隋炀帝荒淫误国,实在是咎由自取。你为女流之辈,不该助纣为虐。你到了东突厥,反与那义成公主做成一路,立一个毛孩子为什么隋王。东突厥这些年欺凌中土的时候还少吗?”
萧后顿时梨花带雨,哽咽道:“臣妾作为一名亡国之妇,到什么地方都是被欺负摆弄的份儿。颉利要这样做,臣妾哪儿敢说一个不字。”其声音越说越细,令人听来愈发觉得楚楚可怜。
李世民心生柔情,心想此名妇人亡国之后,先后经过宇文化及、窦建德、颉利之手,昔日贵为皇后,却迭遭流离,际遇定然十分不堪,心下顿时变软了,柔声问道:“你如今终归中土,对今后的时日如何打算?”
萧后泣请道:“臣妾迭遭惨变,奔走流离,此后余生,全仗恩赐,唯盼死后能葬江都,得与故主同穴,臣妾感恩不尽。”
李世民张嘴欲说话,一名太监上前禀道:“鸿胪卿唐俭求见皇上,现候在宫外。”李世民点点头,同意唐俭入殿。他对萧后道:“朕会记住你的话,你先在京中住下,得空儿可以入宫看看你的女儿。”遂唤左右将萧后、杨政道引入殿中省,为其安排住宅。那萧后何等伶俐,见李世民宽宥了自己,急忙扯过杨政道一起下拜谢恩,然后徐徐退出。
李世民看着萧后婀娜的背影,心中有了一丝不舍,不禁心猿意马起来。看到唐俭入殿,方才收回心神。
唐俭躬身拜道:“陛下,颉利败于白道之后,越过阴山窜入碛口,派来执思失力为使求和,要求举国归附,身自入京。”其时李靖、李世白道大捷的消息已传入京中数日。
“好呀,颉利终于被打疼了。执思失力现在何处?”
“他正候在宫外。”
“传进来。”
执思失力入殿,见了李世民,急忙跪伏下拜,口称道:“臣执思失力叩见皇上,愿吾皇万岁、万万岁。”
李世民笑道:“平身吧。执思失力,你现在成了颉利手中的一柄利器,或来下通牒,或来乞降,且每次都能不辱使命。”
执思失力再顿首道:“臣毕竟还是颉利的臣子,其派臣为使,总是要送达才好。”
“起来吧,朕知道你的心意。听说尔父已逝,你此次来京,就不用再北归了。”
执思失力起身道:“臣还是要向颉利复命,才算是善始善终,臣若来服侍陛下,也要对可汗明言一声。”
李世民不禁感叹道:“草原男儿最重然诺,一点不假。执思失力,朕准你北归。至于颉利前来求和,朕意许之。唐卿,你可与执思失力一同,前往碛口抚慰颉利。事不宜迟,你们明日就要上路。”
唐俭不料李世民寥寥数语,就定下了北和东突厥的大计。唐俭洞察东突厥的变化,觉得如今正是其势微之时,应该一举剿之。现在若与其亲和,那突厥之人多豺狼之心,终为一个祸胎。他想到这里,忍不住奏道:“陛下,执思失力不是外人,臣想说一句肺腑之言。依臣与颉利多年交往经验,此人性好反复,现在其托言请罪,焉知不是缓兵之计?依臣看来,可令李靖等人乘胜追击,擒拿颉利,永绝其患,方为上策。”
李世民忧心地说道:“我军与颉利在大漠决战,毕竟没有经验。颉利能战则战,不胜则逃,朕今日若绝其和意,其定会向西向北逃窜,再也找寻不到。唐卿,颉利手下将士已经不多,今后难再翻起大浪。朕派你去,就是要设法稳住他。”
唐俭明白了李世民的意思,又问道:“陛下,臣明日即去抚慰颉利,能否让他一同来京呢?”
李世民起身,问执思失力道:“执思失力,你对颉利所知最多。你说,他此次会不会随你们一同来京?”
执思失力思忖了一会儿,摇头道:“颉利向来心高气傲,心中不能容下一物,是宁折不弯的脾气。依臣估计,他定会推三阻四,拖延来京。”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好吧,你退下去吧。”他离开案前,行了几步走到唐俭面前,执其手曰:“唐卿,那颉利性好反复,你此行要小心在意,遇事要随机应变,不可让朕太担心了。”
唐俭大为感动:“陛下,臣定当努力完成此次差使。”
到了这日晚间,李世民令长孙无忌侍宴。长孙无忌此时已听说唐俭为使北和突厥的事儿,不解地问道:“陛下,记得那时为追穷寇,你衣不卸带历数日穷追不舍,缘何现在对颉利如此宽宏?”
李世民默然片刻,方缓缓说道:“无忌,你仅听说我派唐俭为使去抚慰颉利,可是我并未下令让李靖班师呀。”
长孙无忌顿时明白了李世民的真正心意,他喃喃道:“如此一来,唐俭此行可是十分凶险。”
“不妨。我派唐俭为使也是考虑再三,唐俭处事沉静,又懂机变,这样的场面他会应付的。”
李世民此后数日,心中时刻晃着萧后的影子。这日午后,他在太极殿东暖阁批罢奏章,若有所思,即派人去传萧后入宫。
过了半个时辰,萧后即来到宫外。待她入了东暖阁,李世民抬眼一看,眼光不由得一亮。只见萧后今日显是刻意修饰一番,其眉含秋水,脸若朝霞,宝髻高盘,光可鉴影,皓齿微露,笑可倾城,身材愈显袅娜,模样儿更加轻柔。萧后见了李世民,先是盈盈一拜,继而口称“陛下万岁、万万岁”。就像是催魂的妖魅,险些儿把李世民的魂灵给勾引了去。
李世民眨巴了一下眼睛,稳定了一下心神,唤其平身,并让丈监为萧后送来椅子。萧后谢了恩,然后轻轻坐下。
一名宫女手端托盘,上面堆满了绿李和蜜橘,将之放在萧后的身边。萧后见李世民如此细心对待自己,心里不由得一荡。
李世民柔声道:“你在北国日久,定是难以吃上这等罕见之物。”
“谢陛下。”萧后从李世民之意,拈起一枚蜜橘,用尖尖笋指剥开橘红色之皮,摘下两片橘瓣送入口中,只觉得一股清甜的水散入喉中。数年来,她居住在北国,多食奶品及羊马肉,不说如此罕见的水果,就是寻常的果蔬也难食到。多少次,她每每回忆起跟随隋炀帝处锦绣之丛,享奇珍之肴的情景,心中感叹万千,多生酸楚之情。大凡一个人身处荣华富贵之中时,会感到满足和幸福,若其从一个高度向下跌落的时候,仅那一分失落的煎熬,即满含痛苦。萧后这些日子来到长安之后,眼前的情景与北方大漠的场景迥异,有一种回家的感觉。只是皇宫近在咫尺,里面的主人却不是自己,行在宫城内,里面宫殿、景物依旧,却已经不属于自己,她内心的滋味,复杂难辨不好明言。
当初宇文化及杀掉隋炀帝,身入六宫居住,对艳名远播的萧后自然不能放过。萧后那时唯恐也被杀掉,保命要紧,自然强颜作笑承欢宇文化及。她此后又被转入窦建德之手,窦建德对她很是礼敬,其手下之人却对她馋涎欲滴,可怜萧后身无一物,为了改变自己的恶劣环境,她唯有以色来换。到了东突厥,颉利又是色目睁睁,她只好投怀送抱。经历了这些事儿,萧后悟出了一个道理,当自己所依靠的男人倒下之后,只有以自己的名声和艳容,再投靠到另一个有权势男人的怀中,方能保自己生活无忧。想想也是,自己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与其让一个卑小的男人糟践自己,何不追求更大的利益呢?
萧后这些年阅人多矣,她往往从男人的一个眼神中就能洞察其内心世界。像李世民,与她仅仅接触两回,她已经看出李世民对自己有好感。何况这些天她与杨琚、杨琼接触之后,已经知道了李世民有爱美色及兼收并蓄的性格。眼见李世民正当盛年,生得仪表绝伦,又多才识趣,将隋炀帝、宇文化及、颉利等人都比了下去,她心中已经生出亲近之意。
萧后慢慢将一个蜜橘食尽,眼中忽然涌出泪水,抽泣道:“陛下待臣妾这样,让臣妾觉得离开江都至今,其间的日子如噩梦一般。臣妾若早日归了陛下,也不用受这么多苦。”
李世民见萧后眼泪不绝地涌出,顿时在脸上形成了几条泪流,这才发现,萧后竟然不施粉黛,清泪流过,其脸色更显晶莹。他伸手从怀中抽出一方丝帕,起身来到萧后面前递给她。萧后似乎无意间先抚其手,那李世民顺势将丝帕扣入其手,两手算是结结实实地接触了一回。
李世民劝慰道:“你虽是亡国之后,我朝也不会亏待你。何况,你还是杨琼、杨琚的生身之母呢。你到了京城,若缺什么器物,可对朕说。”
萧后换颜一笑,将那方沾满泪痕的丝帕塞入怀中,然后娇声说道:“臣妾请求陛下将此方丝帕赐下。”
李世民注视萧后的眼睛,笑道:“你已塞入怀中,摆明了不还朕,还用赏赐吗?”那萧后缓缓站起,一点都不躲闪李世民的眼神,两人相对站立,李世民猛然闻到其身上发出的体香,不禁心摇神迷。他的手稍微动了一下,有心想把萧后拥入怀里,并想品咂她那美妙的香唇。他又转念一想,殿中有许多太监及宫女,并有记录起居注之人呆在殿侧。萧后是亡国之后,又是杨妃之母,自己若与她当堂亲热,传扬出去,终为不美。想到这里,他伸手在萧后的肩头虚按了一下,隔着衣服,可以感受到她那柔软滑腻的皮肤,心里又是一紧,说道:“你再食些水果,然后到后宫与杨妃闲话。”两人经此一触,已经各自明白了对方的心意。
那萧后依言坐下,李世民仰头思索一下,低头问道:“你入京之后,还有什么心愿?”
萧后眼波流转,一丝红晕浅浅上脸,轻声说道:“臣妾自从离京之后,别处不想,最忆那华清宫之温汤。若陛下怜妾,就恩赐臣妾去洗浴一回。”
李世民眼睛一亮,觉得这实在是一个好去处,大喜道:“好呀,你怎么和朕想到一起了?朕原定今日午后摆驾华清宫,你若想去,就随同而行。”
人若起了淫意,会不顾一切达到目的。李世民其实没有驾往华清官的打算,经萧后提起,他顿时有了今日定将萧后拥入怀中的念头。那萧后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她乐得攀龙附凤,再享几年安乐。听到李世民今日要去华清宫,其眼神马上变得更加柔媚婉转,摄人魂灵。其时,两人虽未挑明此事,然何须言语,都知道今晚到华清宫之后要发生的事儿。
李世民即刻传旨殿中省,让其准备轻捷的銮驾,不带嫔妃,不带仪卫,午时即出发前往华清宫。
萧后到了华清宫,在宫女的侍候下进了晚膳。这时夜幕低垂,外面寒风怒号,宫内却温暖如春。萧后食罢,嫩白的额上沁出一层细汗。她有心除去一层衣衫,又想未见李世民之面,万一突然被召,衣衫不整就显得唐突。渐渐地,身子也开始发热,隐隐有汗冒出。
这时,尚衣女官走了进来,说道:“皇上有旨,恩准萧后入九龙汤沐浴。”
萧后心里一震,因为她知道九龙汤是皇上洗浴的地方,寻常人不得入内。李世民这样传旨,想是他在那里等待自己,思想之间,她的脚步不觉随着尚衣女官移到了九龙汤的门前。
进入门后到了汤池边,她才发现李世民其时并不在内。室内早已摆好香盒瓶花,焚龙涎,莲炬,香烟氤氲,烛光灿烂,眼见得秋生银汉,艳映玉阶。尚衣女官令宫女替萧后除下衣衫,露出了她一身雪白的肌肤,可羡她虽四十有余,然天生丽质,皮肤并未松弛,身子紧要处该圆则圆,该鼓则鼓。那名尚衣女官知道萧后的来历,心中不禁暗暗赞道:“真乃尤物,依旧保持少妇般身材。”
萧后迈入池中,就觉得水温适宜,那是久违的感觉。水面浮着一层红色、紫色香草花瓣,水面荡漾之际可以闻到飘来的花香。她在水中浸泡片刻,以手搅动温泉之水,既而用手指轻轻滑过自己的皮肤,觉得这温泉之水实在美妙,皮肤与其接触之后,愈显滑腻,她慢慢闭起眼,独自享受这美妙的时刻。
萧后睁眼看到水面上的白香木船,忽然童心大起,起身登上船,摇动那柄小巧之橹在水面上游弋。她尽情在水中嬉戏,心中大乐,不觉又出了细汗。
这时,一名宫女走过来,示意萧后下船,令其躺在半入水的斜槽柚木板上。宫女小心地替她除去发髻,然后注水梳洗,再用手轻抚其面,为其按摩,最后将其发轻轻挽起,用郁金油为之掠鬓,用龙消粉为之敷面。该名宫女诸事完毕,又有一名宫女上来为之揩净身体,用沉香水将全身轻抹了一遍。
尚衣女官此时出现在萧后面前,她脸含笑意,嘱宫女为之披上轻纱,然后说道:“萧后,请跟我走。”
萧后赤脚随尚衣女官沿池埂向左行走,拐了两个弯,就见一扇雕花木门现在面前。尚衣女官抬手指引道:“萧后请入。”
到了这个时刻,萧后的心忽如小兔儿般不安分地乱跳起来,其中有新奇,更有期待,尽管她早就知道了结果。
萧后轻轻推开雕花木门,然后侧头将门轻轻关上,这时感觉一人已经站在身后,那人伸手扪住萧后左乳,赞道:“圆润如处子啊。”
萧后回眸一笑,就见李世民正热切地看着自己,她不经意地一扯,轻纱无声滑落在地。其身子又顺势一倒,那李世民顿时温玉在怀。两人情意相同,自然如漆投胶,融作一片,是夜他们鱼水同欢,说不尽有多少美妙。
长孙嘉敏很快得知了李世民和萧后贪欢的事儿,她思前顾后,觉得还是要劝谏一番。其劝谏的法儿倒是挺特别,一日她笑对李世民道:“那萧后果然国色天香,所以生出了杨氏姐妹这一对妙人儿。陛下,不如让萧后搬入宫中,她们母女相处一起,可免许多寂寞。”
李世民瞥见长孙嘉敏眼中的笑意,顿时明白有风声传入她的耳中。心想自己先是娶了杨琼,又纳弟妇杨琚,现在若再将其母兼收并蓄,实在不成体统。又想那萧后毕竟徐娘半老,尝过一次滋味之后,也没有更多的趣味,遂说道:“我已经赐她宅第,她住在那里最好,杨妃若想见她,出宫见一面就是。”
宫中有美女数千,李世民尚未阅尽,此后他对萧后再也没有动过心,渐渐也就淡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