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的元日,朝廷照例都要在太极殿举行元日大典。李渊现在仍旧住在太极宫内,大典只好在东宫显德殿内举行。这里比起太极殿来,略显窄狭。元日卯时,夜色依旧笼罩大地,群臣依次入殿拜见皇上。他们迈入殿门,首先就感到了一点不同,所奏的不是耳熟能详的雅乐,而是铿锵劲猛的《秦王破阵乐》。在喜气融融的大典之上演奏如此快节奏的乐声,一些人感到有一丝不和谐。
李世民接受百官朝贺,九岁的皇太子李承乾在太子少师李纲、太子左庶子于志宁、右庶子李百药的相拥下,用稚嫩的童音念了拜辞。诸般朝贺之礼过后,按照以往的惯例,李世民应该最先退出,百官再依次出殿。然而李世民今天并不这样做,他有话要说。
“众爱卿,今天为贞观元年之元日。贺礼已毕,该是说说今后事情的时候了。新年要有新气象,眼下百废待举,亟须朕与众卿夜以继日,勤政为民。朕想好了,今日大家可以在家团聚一天,从明日开始,就要署理公事。嗯,待天下大事安定一些,再恢复这些假日。”
李世民的这番话,让一些人措手不及,原来安排的一些宴请要取消了,往年要到正月初五才开始升衙办事。
李世民接着道:“一国之中君为上,这并不是仅指其有尊崇的地位,还有一层含义即是要做百官及百姓贤明之楷模。自朕以下,你们为朝中股肱之臣,为朝中栋梁,外官接触你们最多,你们要做外官的楷模。如此推而广之,只要官正其身,勤勉理政,则百姓能知朝廷清明,与炀帝之吏治形成反差,即为朕之初衷。缩短假日事小,然细微之处能窥大节,望众卿今后修身明理,以兴我朝为己任。众卿可能注意到了,今日殿上所奏乐声为《秦王破阵乐》。这是朕的主意,朕以前受委专征,民间遂有此曲,此曲虽无文德之雍容大度,然朕之功业由此而成。朕奏此曲,一者不敢忘本,还有一层意思,即是大家要以天下大治为根本,舍绮糜繁复之吏治遗风,化繁为简,以此曲声韵慷慨为节奏,发扬蹈厉,艰苦创业。
“至于如何实现大治,年前我们已经多次议过,主旨为八个字,即‘抚民以静,唯重教化’,不以苛猛刑律滥施于民。望众卿各司本职,依此主旨制定细务并妥善行之。眼下有几件事,有司要在近几日办一办。
“既想去奢省费,就要从宫里做起。这第一件事儿,就是裁减宫人,此次至少要裁掉三千人。隋代末年,求采无已,至于离宫别馆,即使非御幸之所,也多聚宫人。他们这样做法,朕所不取。将她们放出宫外一者可以省费,二者让她们归其戚属,得以配人,生儿育女,有利于人口的增加。
“第二件,要想轻徭薄赋,必须按制度办事。戴卿,自今日起,大理寺不可仅仅沉溺于刑狱之事。由你主持,要对各级官吏违背《均田法》及《租庸调法》者重重责罚,不可让他们在两法之外滥征百姓民力财力!当然,要使百姓有喘息之机,国家也要节衣缩食,免其赋役。朕新即位,又是贞观新元,已诏免关内及蒲、芮、虞、泰、陕、鼎六州二岁租,给复天下一年。这样做仅是权宜之计,根本的还要严格按两法办事不额外滥征,方是百姓之福音。”
戴胄也没有想到李世民在元日大典上,依旧如朝会时那样宏篇大论,有那么一丝儿的不自然。现在李世民点到自己的名字,他急忙出班答道:“臣遵旨。”
李世民看见戴胄又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来,说道:“孙伏伽现任大理丞,是吗?”
“正是。”
“一名叫元律师的人被判死罪,朕已勾决了,这还是他去年犯的事儿。孙伏伽上疏说,此人罪过虽大,然依《武德律》尚不至死。朕翻看《武德律》加以对照,果然如此。戴卿,大理寺有人如此,朕何忧也。要大加赏赐孙伏伽,可擢其为大理少卿,另赐给兰陵公主园以为居住。”
李世民此言一出,群臣顿时惊呆了。孙伏伽因为谏对了一件事,又被升职,又得赏赐。要知道,兰陵公主园是京城中很著名的园林宅第,价值超过百万钱。萧瑀实在忍不住,出班谏道:“陛下,孙伏伽直谏有功,擢其官职已经足矣,再赏赐如此豪宅,委实太过。其所谏亦为平常事,实在不相称,请陛下明察。”
班中的魏征嘴角边浮起微笑,他知道李世民这样做,是想鼓励臣下纷竞直谏。
果然,李世民挥手让萧瑀退回,语重心长道:“朕所以对孙伏伽厚加赏赐,无非为了两点:一者,元律师之死罪已由朕勾决,孙伏伽坚持律制,不畏强颜,敢于直谏,功莫大焉。戴卿,朕今日赏了孙伏伽,就是想让你们知道,国之大莫过于法。就是朕的话,也不可与法相触。二者,朕想让孙伏伽开一个好头,望众卿慕之效之,多谏政之失,朕之失,开极言规谏之风气。”
群臣纷纷点头,但像尉迟敬德这样的人还是觉得这样太便宜:不用一枪一刀,仅写了几行字就得了一处大园子,天下真有这样的美事啊。
李世民挥手让戴胄退回班中,接着说道:“既然引出了这个话题,朕就多说几句。前些日子,魏卿曾经劝过朕,让朕克制己欲,接受群臣之规谏。朕想想实在有理,为君者一言兴邦或丧邦,威权太重。朕与众卿一样亦为人,非神也。若无国法规之,若无臣子谏之,则所失甚多。隋炀帝去今不远,朕观其诗文,非不明事理之人,然他以为贵为天子,君临天下,人莫能撼。先失国法,再拒人谏,成为后世不齿之暴君。朕今日所以重赏孙伏伽,盖为此也。
“任用廉吏,当访良吏,这是朕要说的第三件事。武德之后,设州太多,如今官吏比起前隋来,一点都不少,甚至超之,其中良莠不齐,须加抑简。这件事由玄龄酌之,不管是京官和外官,都要设法裁撤,将那些能干的吏员放在关键位置上。另外,可诏天下诸州推荐良才。这些年战乱频繁,一些良才不免散落乡间,要将他们简拔上来。封公,你知事吏部,可与无忌一起从速办这件事。
“其四,朕致力于使民衣食有余,则诸州刺史最为关键。朕居深宫之中,视听不能及远,各地能否治乱,唯系那些都督、刺史之身。无忌,今年考绩不能走过场,要多派人微服出行,实地看看他们到底做得如何。玄龄,你可与无忌一起办好这件事。要将那些平庸者,特别要将一些举地降唐因荫其地者考核清楚,大唐的官位不是用来赏赐的,是要造福庶民的。待你们考功事毕,二月望日将留任者召来京城,朕要见他们。”
封德彝、房玄龄、长孙无忌出班接旨。
李世民谈兴甚浓,自御座上立起,又向前跨了几步,目视群臣道:“朕刚才说的四件事,与天下之纷纭事务相较,实在是挂一漏万。朕知道,要使国家大治,靠朕一人是不行的,须靠众卿家以及刺史、县令来共同努力,只有群策群力,方能实现。那日魏卿曾经说过,要想实现天下大治,须有清明政治以为基石,朕深为赞同。朕刚才已经说过,朕定当克制己欲,劬劳理政,唯以国家法度为绳。至于众卿家,今后不可再说什么揣测圣意之类的话,朕之心意放于明处,再无幽暗之心机。朕力求做到不以个人好恶判事,不偏不倚求得公正。朕今天说了,众卿今后各司本职勤勉为之,不思偏邪,即为好官。若再进一步,大家在理好本职的同时,再为国进一言,献一计,如孙伏伽这样,则为良吏,朕定依功赏赐。朕不学秦始皇、隋炀帝,对于臣子的进言,只要是心为国是,哪怕是偏激乃至过头的话,朕不会怪罪。还有,朕不管你们以前有过何种过失,曾有过何种卑下的伎俩,从现在开始,只要行正大光明之举,将不忠不正之言行弃之如敝屣,则是我朝正直之臣。若再有人行一些鬼蜮伎俩,朕定严罚不贷!
“好了,朕今日就说这些,大家散去吧。敬德、志玄、无忌,还有侯君集,你们先在宫外候着,随朕一同看看叔宝兄。”
百官依次退出殿外,众人皆默默不语,仔细咀嚼着李世民说的这番话。
李世民退出显德殿略显疲惫。他令宫女重新为自己净了面,并嘱咐要用凉水,这样就觉得精神许多,然后进膳连喝了两碗小米粥。饭罢坐在躺椅上闭目小憩片刻,便即刻恢复了精神。
李世民迈出殿门,就见内仆局已经备好了革辂车供他出行,尉迟敬德等四人也候在那里。他们将跟随革辂车出宫门之后,再上马随驾。李世民皱了一下眉头,挥手道:“不用车驾,牵马来,朕有敬德四人随侍即可。”
秦叔宝居住在朱雀大街西侧的安业坊里。他们五骑出宫门后过禁苑再入芳林门,向南绕上朱雀大街,很是驰骋了一阵。李世民自从夺宫成功之后,除了上次到渭水边与颉利相见以外,已经好长时间没有与武将一起扬鞭疾驰。城里虽没有田野那样空阔,然行在街上,看到两旁家居皆悬幡张灯,路上行人以串门者多,脸上洋溢着节日的喜庆,别是一种风情。
李世民侧头问侯君集道:“叔宝兄原来身体一直康健,怎么说病倒就病倒了呢?”
侯君集道:“其实秦将军自去年下半年以来一直不好。想是他为陛下之事一直强撑着,现在大事已定,他再无牵挂,就此躺倒不起。唉,听说他到了年关之时,症候似乎又加重了。”
“什么症候?”
“浑身疼痛无力,经常咯血不止,脸色蜡黄且白,如纸一般。”
“请太医看过没有?”
“看过了,太医说他积劳成疾,内伤复发,需慢慢调养。”
李世民想起了去年秦叔宝与尉迟敬德为自己值守一事,因叹道:“他的身体这样,还接连为我值守数日。唉,说不定他的病因还是那时候落下的呢。”
说话间,他们已到了秦叔宝的住宅门首。侯君集让门人入内通报,被李世民挥手止住,说道:“不用麻烦了,若叔宝兄知道我来,定要强撑着起来行礼,如此就不是我来瞧他的初衷了。”
那名门人在前引路,领着几个人穿门过院,直奔秦叔宝居住的后堂里。房内略显阴暗,居中有一盆彤红的炭火,将屋内烧得暖融融的。左边的桌榻面前,点着一盏红灯笼。秦叔宝闭目躺在榻上,柔和的光芒射在其脸上,略微增加了一些红润。
榻前坐着一名妇人,想是秦叔宝的夫人,身边站立一名侍女手端瓷盏,不知要为叔宝喂药还是喂饭。那名门人进房后轻声禀报了一声,叔宝夫人原来没有见过李世民,现在闻听皇上驾到,顿时慌忙起来。她匆忙起身要向李世民下拜,不小心撞翻了侍女手中的瓷盏。只听“咣啷”一声,那瓷盏在地上跌得粉碎。
这声响惊醒了秦叔宝,他睁开眼,见李世民等人已走到榻前,急忙挣扎着要起来,嘴里说道:“臣未及时迎接皇上,罪该万死。”
李世民伸手将他按回去,轻声说道:“叔宝兄,我悄悄来这里,是我不让他们事先通报。你身子沉重不可妄动,千万不能再加重症候。”
尉迟敬德在旁说道:“叔宝兄,你就好好躺着吧,别因此再有什么闪失。”
秦叔宝点点头,慢慢又躺回,他的眼中忽然涌出了热泪,哽咽道:“皇上刚刚即位,正是需要臣等出力的时候。唉,臣之身体实在不争气,不能为皇上效力不说,还累皇上挂念,臣心中……心中……实在不安。”
秦夫人取来椅子,李世民点点头坐了下来。其他人不敢坐,依旧侍立在李世民身后。
李世民用手抚在秦叔宝手背上,安慰道:“叔宝兄,以往征战中,敌阵中骁将锐卒张扬炫耀时,我多命你杀入敌阵以夺其势。你每次不辱使命,跃马负枪而进,冲杀于万众之中。那日我们说起,你已经历二百余阵,屡受重伤,前后出血计有数斛,焉得不病乎?你为国如此,功已甚大,何得不安?若说不安,还是我心里最为不安。眼下天下渐平,该是你们这些功臣休憩的时候了,你却得了如此重疾,唉!眼下只有多为你访名医,用药石,争取早日调养好,我心才安啊。”
“皇上这样说,臣唯有感激涕零。臣看眼下之势,不能起身为皇上效力了,可还空挂着朝廷的官职,皇上又赐下了丰厚的实封。皇上,臣有一事相求。”
“叔宝兄尽管说。”
“臣不能为皇上效力,然也不能占着朝廷的位置。请皇上答应赐臣致仕归家养病,也算是报君恩之万一。”
李世民扭头看着身后四人,感叹说道:“人称叔宝兄仁义勇猛,这仁义一节并非皆轰轰烈烈之事,唯从细微处才见精神。叔宝兄为朝廷考虑如此周到,疾病之中不愿荒弛朝廷制度,委实可叹啊。”
他又转过头来面向叔宝,摇头道:“不可。你现在好好安心养病,不许再虑其他。现在朝中文武官员确实需要裁减,然你万不能告退。你病情沉重时,不许他们前来叨扰你。待你病有一些起色,可据你的精力让他们入府来向你禀事。叔宝兄,今天为贞观元年的元日,天下的大事还要我们君臣一起来办,这日子还长着呢。”秦叔宝更是热泪盈眶。
李世民举目四壁,见房中家具简陋,又兼光线不好,因嘱咐长孙无忌道:“无忌,传我的话。让殿中省为叔宝兄另觅住所,并添置家具,费用由殿中省支付。”若让殿中省支付费用,则是由皇上自掏腰包,这下子等于又赐给了秦叔宝一处宅子。
秦夫人一直退在一侧,心里不免惴惴然。现在听了李世民的话,总算明白要赏给自己一处宅子。她见叔宝只顾哽咽难说成话,急忙跪下拜道:“贱妾代拙夫谢皇上赏赐。”
李世民说道:“起来吧,你要好好照顾好叔宝兄。只要他的身体好起来,即是你的最大功劳,朕会单独赏你的。”
李世民又与秦叔宝说了几句话,然后起身出门。他走到院子里过了中堂,忽然停步,转对长孙无忌道:“叔宝兄如此仁义英烈,可以下一道明诏彰其事迹,使天下武官心慕效之。”
长孙无忌道:“秦将军仁义英烈,性情敦厚,且时时为朝廷着想,有可彰之道。臣定传旨秘书省,让他们及早拟诏。”
“你还是告诉如晦吧,他知道我的心意,可让他先拟诏交由秘书省。”
“臣遵旨。”
这时尉迟敬德插话道:“皇上刚刚说过要抚民以静,现在天下战事不起,再彰叔宝之功,似乎有点不妥吧?”长孙无忌听完不安地瞪了尉迟敬德一眼。自从玄武门事变后,尉迟敬德以为自己功劳最大,似乎变了一种性子。他对同级僚属往往如斥下属,就是到了房玄龄、杜如晦面前,也常常根据自己好恶直言相抗。眼下李世民刚刚说过要下明诏彰叔宝之功,他马上就提出反对意见。
李世民听后倒是没有什么反感,思索了一下说道:“不对。抚民以静不意味着马放南山,刀枪入库。眼下北面有颉利和梁师都,四夷也未完全安定。敬德,眼下不可有任何懈怠,习兵练武,那是一刻也不能停的。”
尉迟敬德又道:“然没有战事,诸多将士对着空靶子练武,实在练不到好处去。”
这句话引起了李世民的警惕,他看了尉迟敬德一眼,语调依然平和,说道:“自古以来骄兵必败,你和志玄、君集现仍为武职,不能染上什么骄气。我说过现在要偃武修文,那是对治理天下而言,然武备不能有一丝儿松弛。以往君主在太平之时,多修长城以阻外狄侵扰,长城修好,就以为万事大吉。殊不知长城为死物,抵抗外狄毕竟要靠人。这样反而受了长城之累,终致败亡。敬德,要知武备一道,须常抓不懈。何况天下尚未太平,万万不可产生骄逸之心理。”
尉迟敬德、段志玄和侯君集急忙答应,尉迟敬德虽目空一切,然到了李世民面前,依旧心怀畏惧。
“还有一点,”李世民的眼光扫过四人,稍微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道,“你们皆为我的旧属,又立有大功,与其他人相比和我多了一层情分。这一点,我心知,你们也心知,那是什么时候也改变不了的。然到了群臣面前,你们不能有任何的特别,大家都是平等的,与我没有远近之分。我已非往日的藩王,现为一国之君,应舍一己之私,求天下大同。敬德,我听说你近来盛气较旺,动辄欺凌同僚,甚至和玄龄、如晦争吵。你若始终有理,我欣赏你的正直之气,然若是因为骄横所致,什么时候都以为自己功大,那是不许的。魏征劝我要克制己欲,那是为国着想。你们作为臣子克制己欲,力求中规中矩,与同僚和睦相处,一心为国办事,那也是为国着想。你们明白我的心意吗?”
四人齐声答应,在这寒冷的院子里,尉迟敬德的黑脸上竟然流出了涔涔冷汗。
几人出门上马,绝尘而去。
二月望日,天下诸州刺史齐集东宫显德殿,准备觐见李世民。显德殿里,京城文武官员分班站立两侧,诸州刺史站立在中间。本来就有点窄狭的大殿,今天更显得拥挤。
李世民升上御座,受群臣的朝拜。只见眼前人人相挨,几无腾挪之地。这时执事太监宣道:“皇上有旨,因殿内人多,可免跪拜礼,人人执笏躬拜即可。”群臣面向李世民身体前躬,三呼万岁,其声洪大,颇为壮观。
拜礼已毕,殿内回复宁静,群臣静待李世民发话。李世民开言道:“众卿平身。今日朝会,因诸州刺史来参,与前制略有不同。这里有两道诏令已经明发了,想京中诸官已经看到,发往外地的也许还在路上。玄龄,你可将析天下为十道的诏令给众卿讲一讲。封公,玄龄讲完后,你将那道告天下百官诏也讲一下。”
原来,唐治国家以来,改郡为州,随着其辖下疆域的逐步扩大,州府也越来越多。州府刺史为其最高长官,此时已有数百刺史。诸州事务直接与尚书六部发生关系,六部不胜其烦,难免漏失很多。为了相对集中诸州事务,理顺奏事程序,且能更直接地察考冗员,做出相应的裁撤,房玄龄提出在州府与尚书六部之间设置道。这个建议经李世民首肯,又由相关大臣讨论,终于明确下来,最后以诏命的形式发往各地。各道由朝廷派遣重臣为巡察大使,以巡察四方,黜陟官吏。这样,由于设置了各道,且在各道委以重臣为大使,他们可以便宜行事,更直接地处置诸州事务,加强了中央与地方的联系,有利于在各地及时实现朝廷的意志。
房玄龄宣读完此道诏命后,诸州刺史的心态各异。这样将自己置于各道的管理之下,是祸是福,一时难明。有一点可以肯定,今后朝廷加强了对各州的巡察,一些地远之州再想妄行其是,以为远离朝廷,可以自成一统,是不可能的了。
其实唐置十道,并非首创,是受西汉的启发。唐时全国共有州府二百九十五个,县一千三百二十一个。而西汉时的郡与唐的州相同,西汉的郡国以上设州,州设刺史,则唐现在不能再在道中设刺史,因设大使。但是,西汉的州与唐的道也有差异,唐的十道以山河形势而设,这样更具有经济和军事的意义。如关内道南倚终南山,东濒河水,既有了军事上的凭借,还可为此特设关隘。其西倚陇坻,陇坻已经险要,并可以控制住六盘山下的清水河谷。其北虽是沙漠,然守着沙漠边缘,加上那里还有一道阴山,则北方游牧部落不敢轻易南下牧马。从经济上来说,如河南道和河北道是主要产粮区,又是盛产丝织品的地区,这样从区域上划成一道,则有利于管理。
封德彝宣读的诏令,是虞世南根据李世民的指令,将前时经辩论、讨论所形成的治国方略逐条列出,并加以阐述,该诏竟然有洋洋万言。李世民命将该诏明发天下,并命各州将诏文抄录,分送各县,以使各级官吏知闻。
房玄龄和封德彝宣读完诏令之后,先后退回班中。这时,殿中变得鸦雀无声,群臣的目光齐齐地盯向李世民,静等他开口说话。
李世民立起身来,走到御台上,在前沿上站定,缓缓将目光在殿内扫了一圈,然后将目光定在中间的外官群中。他的目光柔和又显得十分威严,下面的每一个人都觉得他的目光正盯向自己。
李世民说道:“朕即位以来,今天是第一次与诸州府刺史见面。吏部考功已毕,你们现在能站在这里,说明你们的官声不错,为国为民都尽了力。朕始终认为,若想实现天下大治,全仗你们为官一任,恩泽一方。嗯,这里所说的恩,并非你们的私恩,即是刚才封公所宣的朝廷大政方针,为公恩。如此,朕的思虑才算有了切实的保障。大唐统辖的州府现在共有二百九十五个,位居刺史的,朕不认识的居多,然朕之心始终记挂着你们。殿后的照壁上列着各位的名字,每有奏章来言说各位的功过,朕逐条将之列于各位的名下,这样,朕虽不识各人之面,然诸位在任上干了些什么,朕还是心中有数的。咬金来了没有?”
程咬金急忙出班,执笏奏道:“臣在。”原来,程咬金被李建成派往康州为刺史,那是李建成为了翦除李世民的羽翼。谁知程咬金到地方上几天,反而干出了瘾。玄武门之变后,李世民先授他为太子右卫率,既而迁右武卫大将军,程咬金不愿在京城为官,闹着要放外任。李世民只好让他仍兼任右武卫大将军,另授他为泸州都督兼泸州刺史。这次李世民召见各州刺史,程咬金也兼程赶来。
李世民道:“咬金昔日随朕征战,立下的战功天下知闻。可他不通文墨,且性善滑稽失了厚重,将他授为刺史,朕心里一开始并不踏实。因此思来想去,将他放在泸州,泸州那里地广人稀,又兼山水纵横,距离南獠较近。朕将他放在那里,其实重点是让他在那里照顾军事,以监督南獠,嘱他将泸州政事多委与别驾及长史等人。然令朕想不到的是,咬金在严厉军事的同时,对州府政事也事必躬亲。殿后照壁上记录有咬金的二三事,一曰其处事公正,绝不徇私。每每断案必详细询问,并多听下属意见,然后秉公而断。二曰亲民,泸州那里部族复杂,多有冲突,咬金不愿以军事弹压,往往苦口婆心多方劝说,以息事宁人,保证百姓安宁,使他们各安其所。三曰劝民稼穑,疏治水患。无忌,吏部对咬金的考课,最后如何定的?”
长孙无忌奏道:“吏部对咬金的考课为上中,言其清慎明著,公平可称,恪勤匪懈。”
李世民点头道:“嗯,吏部既有此考课,那是不会有偏私的。咬金,朕今日当众赞你,并非你原是朕的秦府旧属,实在因为你的官声不错,那是你远距京城千里之外自己的作为。”
程咬金顿首道:“臣虽远离皇上,但总想到臣原来是皇上的身边之人,自知每做一事及每发一言,皆事关陛下的名誉。臣因此打起精神,以陛下的作为为楷模,力争效之仿之。陛下今日当众说臣好,臣一面感激涕零,另一面,这颗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在肚中了。”人群中发出了一阵轻微的笑声。李世民也露出微笑,说道:“咬金,你只要一天在任上,这颗心就不能放在肚中。朕今日赞了你,今后要做得更好才是。你不通文墨,应该想法弥补才好。”
“臣知道这是一个极大的短处,也想读点书。可臣斗大的字不认识几个,且一摸书就犯困,实在是勉强不来的。这读书事儿做不好,臣心里实在有愧,有时候也骂自己为何不早点读书。然事已至此,再骂也是无用,只好在任上加倍努力,勤勉为皇上办事儿。”
“这样就好。众卿家,为官者须公心为上,不拘读书多少,这一点都应该做到。朕今日在这里赞扬程咬金,其实就是赞他公心为上。有了这一点,众卿为官时就不至于有了偏差。
“咬金,你不通文墨,毕竟为一憾事。朕帮你想一个法子,你不妨去求求褚先生。”褚亮现为散骑常侍,也站在班中。
程咬金还以为李世民让他请褚亮为师,连连摇手:“陛下,臣不敢劳烦褚先生大驾。”
“错了,你没听过褚先生之子遂良之文名吗?朕听说他既博涉文史,又工于隶楷。你可求褚先生将遂良放给你,一者让遂良随你身侧,可以帮你;二者可以使遂良历练一番。褚先生,你以为如何呀?”
褚亮出班奏道:“犬子蒙皇上青眼有加,敢不从命?臣奉旨。”
李世民接着说道:“咬金,为政之道,看似繁复,其实简单。只要心存百姓,忠心为朝廷办事,即为正途。朕今日所以赞你,不为你是朕的旧属,不为你在任上做了一些有益之事,也不为你超越武将本色修文理政。是想通过你告诉天下官吏,为官一任,须依本分,不拘官职大小,能力多寡,只要如你这般保质朴之色,行朝廷制度,再主动有些作为,即为良吏。若天下良吏渐多,取得天下大治则不远矣。”
程咬金心情激荡,哽咽道:“皇上……皇上待臣如此,臣……臣唯有尽忠以报皇上。”
李世民微笑道:“你退回去吧。咬金,你赴任之前,可去看望一下叔宝。朕上次去看他,他病中还念叨着你呢。”李世民的这几句话声音柔和,让群臣感受到了他内心的柔情。看到程咬金退回班中,李世民又唤道:“新任邓州刺史陈君宾,可上前来。”
从人群中迈出了一位年逾五十之人,他身材高大,留着一髯花白胡子,头戴进贤冠,身着一袭绿色弁服。这身官服已经洗得有些发白,臂肘等易磨损的地方,竟然镶有几处不起眼的补丁。加之他形干体瘦,给人的第一感觉即是“落拓”二字。他到了李世民面前站定,执笏奏道:“微臣陈君宾叩见皇上。”
李世民的眉头轻微地皱了一下,平素爱美的他显然有点不习惯陈君宾如此模样。他很快调整了神态,目视陈君宾,问道:“你就是陈君宾了,知道朕为何唤你吗?”
“臣不知。”
“朕看过吏部的考课,对你之评语为上上,在咬金之上啊。”
“臣为一方刺史,但知禀承朝廷的制度,不敢胡作非为,致力于勤政爱民,不过尽了做臣子的本分。至于吏部的考课,想是对臣过于溢美。臣这几日,心中不免惴惴。”
“吏部今年的考课,是从朕的意旨认真地核查了数遍,没有虚妄的偏倚,对你之评语可谓中肯。盛名之下,你不骄不躁,有谦虚之风。嗯,不错。你原任邢州刺史,现去邓州,已经到任了?”
“禀皇上,臣刚刚被授任为邓州刺史,尚未赴任,便又接到朝廷的明诏,因兼程赴京。臣想待京城事毕,就直奔邓州赴任。”
“嗯,这样也好。陈君宾,此次吏部考课,得上上评语者并非你一人,知道朕为何将你独自唤出吗?”
“臣不知。”
“你为南陈沈阳王陈伯山之子,仕隋为襄国通守。太上皇起兵兴唐,你认清大势,不劳我朝一刀一兵,毅然携郡归唐,因受封为东阳郡公。如今天下初定,举地归唐之官吏甚多,虽多因势而然,毕竟免了周折,也使百姓免遭纷扰。这份功劳,朕会永远记下的。然则朕今日并非要单赞你的这份功劳,朕看重的是,你举地降唐不居功,而是生活俭朴,千方百计恢复辖地生机。邢州那里,既遭受过突厥的入侵,又有刘黑闼之流数度为乱。朕深感那里的百姓流离,土地荒芜。然经过你数年的治理,百姓逐步稳定,人口逐步增加,去年你还按例交了相当数目的租赋。河北之境,以邢州成绩斐然,皆为你功。”
陈君宾顿首道:“臣多聆听朝廷教诲,又多读圣贤之书,明白民为邦本的道理。臣忝为一方刺史,心想只要把所辖地方的事儿办好了,即是不辜负皇上的圣恩。”
“好一个‘民为邦本’,这正是朕要对诸位刺史说的话。天下大乱之后,百姓离散,土地凋敝,如何改变这种状态,休养生息为第一要务。朕即位以来,先是退走突厥并在渭水盟约,两邦勿相侵扰。这几年,朕不想再南征北战,于是定下了‘抚民以静’之国策。你们作为朝廷主持各州政务之大员,首要者心存‘民为邦本’之心,再其次,还要明白‘静为农本’的道理。陈君宾,你明白这个道理吗?”
陈君宾答道:“臣明白。臣在邢州时,致力于百姓休养生息,现在想起来,和陛下所言的‘静为农本’暗合。还有一点,为官者要想百姓之所想,如征役,就不可违了农时。”
“好呀,就是这样。这不违农时,说来容易,然做起来就难了。一些官吏只想自身,威福自重,征役时完全不考虑百姓的利益,实为扰民。国以民为本,人以食为命,若征役无时则禾黍不登。春种,夏长,秋收,冬藏,这是大家都明白的时令特点。你们作为刺史,更须明白立春、春分、立夏、夏至、立秋、秋分、立冬、冬至八个节令之内涵,要细致弄清百姓在这些日子都干些什么。朕今天第一次见你们,先不查问你们明白几何。待来年毕集,朕自会挑选数人,查问你们在这些节令时都干了些什么。无忌,来年的考课,须增添这些内容。朕今日说了,凡是在节令之时举行占影、占气等仪式时,统统由州、县、乡各级官府主持。好了,陈君宾,你先退回去吧。朕听说邓州那里,遭受朱粲盘剥日久,民户逃亡很严重,土地大片荒芜,你此行的担子实在不轻啊。”
陈君宾答道:“臣牢记皇上圣谕,不敢有违。”
李世民若有所思,唤出陆德明问道:“陆卿,记得以前有籍田之法,现在缘何废之?”
陆德明答道:“天子亲耕籍田早已有之。籍田之日,由天子亲祭先农,再躬御耒耜,籍于千亩之甸,以示天子重农事之意。自东晋之后,由于中原分裂,战争纷纭,且主政异族风俗不同,此法已被废弃数百年之久。”
李世民略略思索了一会儿,毅然说道:“朕现在既重农事,为了劝课农桑,须恢复此仪式。陆卿,你可先拟就《籍田诏》颁布天下,再由太常寺预作准备。定于明年正月,朕亲祭先农,亲耕籍田。”陆德明答应一声退回班中。
李世民依旧站立着侃侃而谈:“朕刚才单独唤出咬金和陈君宾,非是对他们有偏爱。朕其实是想拿这两人的例子说明:不管你学富五车或者不通文墨,只要不存私心,忠心为朝廷办事,都能做出成绩来,此为一;其二,为官者心存百姓,以农为本,致力于奖励垦荒,增殖人口,劝课农桑,即能出好政绩。你们今日散朝后即分归各地,如何办好这件事儿?朕想你们要做好两件事儿:第一件,即是要让百姓有田可种。隋末丧乱,州县萧索,人口萧条,除了关中等地户殷地狭之外,其他地方闲置有大量空荒地。看来让百姓有田可种似乎不成问题,然有两件事儿你们须依《均田法》加以解决。顺德来了没有?”
“臣在。”长孙顺德出班答道,其时他被授为泽州刺史。
“你到任后,发现前刺史张长贵、赵士达侵占境内膏腴之田数十顷,果断追夺并分给贫户。这件事做得很好,听说张长贵、赵士达不服,你后来是如何和他们理论的?”
“他们其实不敢正面与臣理论,他们为一方官吏,反而带头破坏朝廷制度。这事儿若闹将起来,他们就是到了皇上面前,想也讨不到好处去。”
“说得好。其实朕已知此事,并着吏部及大理寺进一步追究。好,你退回去吧。”
“顺德所行此事,其实在狭乡之中经常遇到。前些年,朝廷虽有法度,然督察不严,一些有权有势者在下面胡作非为,看到好田就夺于名下。你们回去后,要将此事清查一遍。凡朝廷官吏皆有实封及俸禄,须有田者皆由实有人给之,不可巧取豪夺。你们清查后,要据实造一名册呈往户部。裴卿,你到时可据名册派员核查,对多占田亩者和弄虚作假者要严加管理,按律处理。”这里所说狭乡与宽乡,主要指该区域人与田亩之比。人口多地少者称为狭乡,人口少地多者称为宽乡。
户部尚书裴矩出班答道:“臣遵旨。”
“狭乡如此,宽乡就地广人稀了。可诏关中等户殷之地,鼓励其民迁往宽乡。宽乡官府要制定诸项措施,使他们能够安居乐业,以奖励垦荒。”
这时王珪出班奏道:“陛下,臣以为此议不妥。”
李世民诧异道:“怎么不妥?”
王珪道:“关中虽地狭户殷,然丁男全充府兵。若任令迁移,他们都到了关外,则关中空虚,难以为备,请陛下三思。”
王珪考虑的是若任其迁移会动撼府兵制基础。李世民稍一凝神,觉得其所说实有道理,遂说道:“王卿所谏也有道理,诏令中可以特别注明,关中充府兵者不得迁移。至于其他普通民户,还是要鼓励他们迁往宽乡。
“至于第二件事情,即是按照国家《租庸调法》按例征取,不得在此法以外滥征民力。关于这一点,朕的诏令中及刚才的谈话中已有涉及,朕不再多说。为了休养生息,朕已免关内及蒲、芮、虞、泰、陕、鼎六州二岁租,给复天下一年。朕这样做,并非朝廷仓储溢满。恰恰相反,这些年,为了削平天下,所费无度,仓廪中其实很空虚。为此,朕在这一年中不再兴起战事,并勉宫中及百官节衣缩食。你们要好好抓住这一有利时机,与民同甘苦共患难,多垦荒多种禾谷,争取秋熟之时多收几成。记住,明年征租赋之时严格按法规定,不得妄取。这样,可以激发百姓精耕细作的热情,他们会算着租赋的数量多产禾谷,并多垦荒田。”
李世民的这番话让群臣很吃惊。多少年以来,主政者皆视百姓为愚民,只是奴役和索取的对象,从没有认识到百姓为兴农的主体。他们虽也认识到“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道理,然只是认清了奴役百姓要有度,不可太过。
这时,魏征从班中闪了出来,执笏奏道:“禀皇上,臣有事要奏。”
李世民归入御座,点头道:“魏卿,有事可即奏来。”
魏征道:“孔子言‘君子讷于言,敏于行’。臣以为陛下这些日子以来,对臣下说的话及所颁诏令,可谓多矣,然行动甚少。臣以为陛下与圣人之言不合,似是敏于言而讷于行呢。”
魏征此言一出,举殿哗然。若按魏征的认识,则今日李世民召集文武百官及天下刺史,其所言即是虚话,有故作声势哗众取宠之嫌。一些人心里想到,魏征不识时务当众直扫李世民的颜面,李世民肯定会龙颜大怒,至少要给魏征一个“大不敬”的罪名。
李世民听后果然恼怒,只见其脖子中的青筋暴起,本来就红润的脸庞变得通红。他的手紧握御座把手,作势又要立起身来。然一转念间,自己前些时还当堂赞孙伏伽敢于直谏,现在若当堂动怒,则自己以前的作为和努力就要付之东流。且魏征身为谏议大夫,又是出名的耿直之人,其当殿谏诤也为本分,自己说什么也不能斥责他。想到这里,他松开双手放松了身体,斜倚在御座内,脸上挤出笑容问道:“魏卿所言,若有所凭,朕愿闻其详。”
“陛下多次说过,隋炀帝驱天下以纵欲,罄万物以自奉,采域中之子女,求远方之奇异,誓不学也。臣刚才也听到陛下告诫百官,言要去奢省费,崇尚俭朴。然臣今日见西门外有人运送重木,说是要在武功县重造宫殿。武功那里,太上皇已建有庆善宫,陛下现在又要建设,肯定是重置浪费。如此看来,陛下口头上说的是一套,行动上并非如此,那是当不得真的。”
李世民脸上的血又涌了上来,魏征所奏其事是真实的。李世民春节入宫向李渊献寿时,李渊偶然提起,说其故宅庆善宫的主殿需要翻修,最好将主梁换下。李世民当时就答应下来,承诺年后寻来良木立刻修缮。这本是小事一桩,没想到还是让魏征给撞上了。让李世民最恼火的是,你魏征有的是时间,何必非要在如此多人的场面上给自己难堪。
裴寂走出班来,说道:“魏大夫,想是你不了解内情,老臣倒是知晓。还在去年,太上皇曾经说过,老宅的主殿因年久失修,屋顶漏雨淋坏了主梁。想皇上定是遵太上皇之命,将老宅略作修缮,其实所费并不多。陛下,是这样吗?”
李世民点点头,说道:“不错,正如裴公所言,朕遵太上皇之命将老宅略作修缮。”
魏征不依不饶,强项说道:“陛下既然不愿崇饰宫宇,游赏池台,且如今国家并不富裕,就没有必要再造宫室。现在虽动一砖一瓦,若传之天下,定有人说陛下言不由衷。如今皇室皆在京城,庆善宫那里日常仅仅派人居守,一年内太上皇和皇上也难得回去一趟。如此看来,还是不动土木为好。陛下既要去奢省费,躬行节俭,不能给天下人说嘴的因头。臣以为,请陛下立刻下旨停建,方堵众人之嘴。”
裴寂斥道:“魏大夫越说越没谱了。皇上以仁孝治国,太上皇的话,他能不听吗?若停建庆善宫,岂不让皇上背上不孝的名声?”
魏征道:“裴司空有点危言耸听。太上皇起兵于乱世之中,深谙百姓之苦,皇上欲行新政,太上皇定是赞成。只要皇上将此番话告诉太上皇,想他定会释然。”
“如魏大夫这样说,太上皇及皇上修缮了庆善宫,就是不体恤百姓了?”裴寂这一段时间在朝堂之上不多话,今天与魏征当庭相争,似乎找到了一点以前的好感觉。
李世民在那边沉思半天,心中反复了数回,终于权衡利弊有了主意。他挥手道:“裴公,你退回去吧。魏卿,朕想好了,就依你意罢修缮庆善宫之务。太上皇那里,朕自去说服。敏于行而讷于言,朕接受你的诤言,今后尽力行之。好了,朕今日有些乏了,大家散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