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坂虽然加入新选组很久了,但是直到现在都没杀过人。他是负责新选组会计的。(这个部门和监察部一样,直接隶属副长土方岁三。除了蛤御门事变这样的特别事件之外,他们是从不参见日常巡逻或战斗活动的。)
别看长坂和中仓是同乡,但和中仓不一样,他在队伍内部的口碑相当不错。
长坂是个身长五尺七寸的彪形大汉,脸上有些生天花留下的麻子,不注意到还看不出来,稀疏的眉毛,有着一双大于常人的眼睛。新选组有人说:“就那幅相貌,会吓到小孩的!”又有人说:“他是灶王爷。”因为长坂的相貌和老百姓厨房里挂的三宝荒神非常相像。
他一加入新选组,干的就是会计。因为为人诚实能干,很快被升任为伍长。虽然仕途上春风得意,但是长坂还是一如既往待人谦和,老实工作。他的办公室就在厨房旁边,所以别人都笑称“灶王爷常驻锅台边。”
土方在向长坂布置任务之前,已经找过了剑术师范打听长坂的身手了。
“长坂还行吗?”
“哈哈,您说灶王爷啊!”
冲田这样的年轻人,提起灶王爷就要忍俊不迭,这其实帮了长坂的大忙了。
“别笑,我问他到底有多少水平!”
“这个……”
“他好像经常在剑术道场里练武吧?”
“没有的事,他不是常驻锅台边吗?”
“别闹了,他……”
土方的意思是,所有的队员在加入新选组之前,都要写上自己的剑术门派和师承。
“我看过了,他写自己比较擅长居合,据说他家祖上还是甲州水月流居合术的宗家。”
“啊,对了。”
冲田突然想起了什么。
“虽然我没亲眼看见过,但是听说过这么回事。”
有次队里的剑术教头加贺脱藩浪人田中寅雄,有次召集了所有的会计人员,要好好训练训练他们,因为他们平常对剑术练习极其不热心。
田中把所有的人,一个一个拉下场练习剑术,时不时还会对着被他打到的人大喊:“你们还算是新选组队员吗!”
等轮到长坂时,田中突然开口说到:“长坂君,你的居合使的得很好啊。”
“这个,这个”长坂好整以暇的摸摸额头说道,“我的那些实在拿不出手。”
“别客气了,快动手吧。”田中语气非常不客气。
田中是心形刀流的门下,另外还兼学了宝山流居合术。
僵持了许久,长坂终于站了起来,他没有像别人一样穿上防具,而且和没有像别人一样使用竹刀,而是捡了一把大而重的木刀,异常沉稳地走到了道场中央。
这一派凛然之气,一下子把田中给震住了。
“你怎么拿木刀?”
“用竹刀分不出胜负,请田中先生和我一样,不带防具,也用木刀。”
田中不是傻瓜,他知道用木刀比试,稍有不慎,就会伤及性命。
田中脸上露出了苦笑:“算了。”挥挥手让长坂退了下去。
算来长坂面对面和别人比试剑术,只有这么一次。从此之后,队里再也没人和长坂交过手,因此谁都不知道,长坂的身手到底如何。
“这小子有古怪。”
土方想了半天,终于打定了主意。等冲田走后,他就把长坂叫来,让长坂负责行刑。
“真麻烦。”长坂虽然讨厌这个任务,但是副长下了命令,他只能执行。
其实,长坂并不是为了加入新选组才来京都的。
京都室町有个叫泽瑞庵的兰方医。泽瑞和长坂是同乡,长坂本来到京都就是准备投奔他的。长坂希望能够得到泽瑞庵的介绍,能够加入大阪绪方洪庵的私塾。
长坂来到京都时刚满二十二岁,到达京都时,出发时的盘缠全都用尽,钱包里只剩下几个铜钱。不过他有他的如意算盘,“钱不够的话,可以先作泽瑞庵的学仆,聊以度日。”
可惜他没想到,一到京都,到了泽瑞庵的家里一看,那里已经换了主人。原来泽瑞庵已经在一个月之前去世了,泽瑞庵的遗孀早已回了丹波龟山的娘家了。
长坂一下子如果没头的苍蝇,手足无措了。
京都的甲州人很少,长坂四处投告无门,有一两天,他只能靠喝水渡日。后来他总算打听到有个叫中仓主膳的人在新选组做事,才鼓起了勇气准备到那里唠叨几文,解燃眉之急。
“啊,你就是长坂君啊?”
中仓显得很高兴,他极力推荐长坂加入新选组。说如果加入新选组有薪水拿,一日三餐无忧。最后他打听长坂是不是水月流居合术的宗家。
“这个……”
长坂确实是宗家传人的四儿子,从小就在父亲的严格学习居合剑术。但是长坂对依靠武艺立身处世从来没抱什么希望。
“那你会不会写写算算啊?”
这个到还难不倒长坂,他从十六岁到十九岁,为了贴补家用到附近的庄屋里做手代。
“这就好,这就好。我们有位叫河野甚三郎同僚最近正好因为疾病身亡了(其实河野是被判处了切腹),正好有个位置空了出来。”
长坂几乎没经过什么测试当天就加入了新选组,不过他对加入新选组没有什么实际感觉。在这里的工作就和他在家乡庄屋当手代干的活差不多,他也没准备在新选组扎根立足。在工作中,他也尽量避免出现在可能展示自己武艺的任何场合。
“这是个推不掉的麻烦!”长坂对土方命令就是如此态度。
土方不仅要让他当刽子手,更糟的是,即将被他杀死的人还是自己的同乡,此外更是救他于水火,介绍他加入新选组的恩人。
但行刑的时间终于到了。
中仓被两个负责处理尸体的杂役牵到了一滩草席上,只见他被五花大绑,眼上也没有蒙着黑布。
中仓一脸死灰,但进退尚未失据。长坂招呼了他好一会儿之后,中仓才回过神来。
“是你啊!”
他如同见到了老朋友一般,脸上露出了罕见的笑容。让自己的同乡来取自己的性命,不管怎么来说,总算让这个面临死亡的人多少感到了欣慰。
“长坂君,如果回到家乡,请跟别人说我是切腹自杀的,不是被砍头的。”
“我明白了。”
“还有。”中仓又说:“我一直没跟你说,京都还有我们另外一个同乡。此人名叫利助,是教来石地方的人氏,他在四条寺町干梳屋。他为人亲切,办事干练。这就算是我送给你的最后一件礼物啦!”
说话的口气如同在分配遗产。
“喂,长坂君!”一旁的吉村恨恨瞪了长坂一眼,让他别在交头接耳了。就在这一瞬,长坂手中的利刃寒光一闪。只见中仓的脑袋已经落进了他面前的深坑里了,直到这时中仓还不知道自己已经做了异乡的孤魂野鬼,只见他的嘴巴半张半闭,好像一肚子的话还没说完。
长坂看见这幅情景,心头立即笼罩了一层阴霾,好几天都挥之不去。
又过了好几天,他总算缓过了劲来,趁着不当班的时候,到四条寺町的利助的梳店去打理头发。长坂当着老乡面把中仓死时的惨状,小夜,自己的故乡,自己本来准备当医生的志愿都一五一十的告诉了这位老乡了。
最让利助吃惊的就是中仓的死讯,他那副吃惊的样子,好像中仓欠了他一大笔的钱没还一般,但好像又有什么事让他欲言又止。
利助顿了良久,开口说到:“我没想到老爷您也是甲州人,死去的中仓老爷,从来没有提起过您一个字。”
从利助的嘴里长坂终于了解中仓是个如此吝啬的人了。即使是一个老乡的关系,他也要一个人独占。不过吝啬是人的性格,并不能因此贬低中仓的人格。但是当长坂充分理解中仓的这个性格,反而对逝者感到了几分莫名的滑稽,几分略带感伤的同情。
“中仓的运气太坏了!”
他说着说着就亢奋了,人也变得多嘴饶舌,剃完头回到屯营里也还是依然故我。
有几个要好朋友就劝他:“长坂君,你不要再提中仓的事了,被上面听到了,与你不利!”
不过到哪里都有小人,新选组也不例外。不久就有人悄悄传说:“长坂那副样子,好像对上头对中仓的处置,抱有不满!”深究起来,这本来不是针对活着的长坂,只是将对死去的中仓不满,发泄在了他的身上。
可长坂不是那种“人走茶凉”的人,结果就是他越为死去的中仓辩护,仇视他的人也变多了,中仓留下的恶性遗产都让长坂一个人给负担了。
不久之后,又传出了“长坂准备找出那些水户浪人,为自己的同乡报仇。”
当然长坂本人从来没有过这种想法,他倒是想趁着中仓死去这个机会,及早离开新选组,继续深造做医生。但是想要脱离新选组,可不是那么简单的。
局中法度(队规)有明文规定“不许脱离本局(新选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