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池田屋袭击之前,与上本能寺町十字路口遇害的新选组队员,平野、神田被萨摩藩过激武士绑架杀害事件,新选组根据鹿内的叙述,对这件事情没有在深究下去。
不过,鹿内的叙述实在是漏洞百出:“我们虽然和敌人进行了搏斗,但另外两个人被砍伤。我虽然也砍伤了数个萨摩藩士,但因为木屋町集结的时刻已到,所以我只能放弃战斗,赶往命令集结的地点。”
鹿内并不是个说谎脸不改色,心不跳的人。他在这种压力下,几乎感觉快要崩溃。要是换在不久之前,他要是在富小路遇上那帮萨摩藩士,他肯定会战斗直到最后一口气。
“我还是开溜吧!”鹿内终于下决心了。
但是阿鹤扯住了他的后腿。
现在他和阿鹤之间有的不止是一个家庭,阿鹤的肚子里已经有了他的孩子。正是这个还未降生的生命,才彻底改变了鹿内。
虽然他的上司原田和他有一样的境遇,但是原田和鹿内有本质区别,原田有了家室之后,反而干得更加拼命了。
“我这个人本来就不应该加入新选组的,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他把这个想法和阿鹤说了之后,阿鹤的脸立刻阴转多云了。
“那我们今后怎么生活?”
京都的女人生活谈到生活问题都是寸步不让的,皇城根的女人对喜欢的男人,都有一个底线。要她们为了爱情去自杀,简直是难与上青天。这不是对京都女人的污蔑,眼前的阿鹤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你要我跟你逃,难道你要我到鸟不拉屎的地方,再去做梳头娘姨!”
“这,这,没这么严重。”
鹿内的心里现在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怎么逃?往哪里逃?逃亡之后的生活怎么办?这些他都没考虑过。但是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就是尽早逃出新选组控制下的京都,伏见,大阪。
“我讨厌去乡下。”阿鹤说让她住在京都以外的地方,那还是不如让她去死!京都的女人,在面临类似的选择时,九成以上的人都会如此一哭,二闹,三上吊。
“去我的老家,怎么样?”
“去南部藩?”阿鹤轻轻叫了一声。南部藩,这个她在祗园的出缝茶屋里才头一次听到词。那时节,南部藩会让她感到了高兴,南部藩是让她憧憬的异国,南部藩让她享受幸福。但是现在阿鹤听到南部藩,坚决地,扳着脸回答道:“不要!”
看着眼前黑眼圈,大肚子,只是皮肤依旧白皙的阿鹤,鹿内没有再说下去。
又过了几天,又发生了一件让鹿内彻底绝望的事,因为新选组在池田屋事件后对现有组织进行了整编。
第一项措施就是取消了原先的官衔,重新制定了组长,伍长,监察,武术师范等官职。第二就是彻底废除了原有助勤制度。不过原先的助勤,都换汤不换药成了干部,唯一例外的就是鹿内熏,他被打回原形,又成了普通队员了。
至于鹿内被降职的原因,谁都不清楚。他还有点不甘心,去向现在已经成了十支队队长的原田左之助理论,原田显得惊讶异常:“诶,到还是真没你名字啊!”接着他摇摇头,苦笑着说:“你啊,倒霉就倒霉在你老婆身上。”
原田是个粗人,他不会知道听这话时鹿内是怎么想的。但是,他是个仗义之人,为了鹿内的降职的事特地去找土方,土方一脸的扫兴,答道:“谁知道!”原田也无可奈何的说:“是这样啊!”不久之后,原田也把鹿内的事情忘了。
降鹿内的职,不是土方的主意,而是近藤的命令。近藤对鹿内深恶痛绝,而且近藤对鹿内下了“怯懦”的两字评语。这个沉甸甸的评语在新选组就意味着鹿内永远没有出头之日,更何况升职!土方之所以不把这个原因告诉原田,因为他怕如果告诉了鹿内这个评语,那会让鹿内无地自容,惭愧而死。土方那寡默,冰冷的眼底,还多少存在着对鹿内——这个奥州武士些许怜爱之心。
土方还想再给他一次机会。不过土方对队内的谁都是不苟言笑,这更让鹿内对他敬而远之。
庆应元年正月,阿鹤终于顺产下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孩非常像鹿内。鹿内看着那双和他一样深邃、美丽的眼睛惊喜过望,他立即用老家的外婆的名字给女孩起名为加穗。阿鹤嫌这个名字太乡土气,特地跑到祗园神社找了相识的庙祝,给女孩起了个名——鹿内苑。鹿内无可奈何的同意了。
庆应二年八月。
小苑长得很快,已经能够自己走路,开口说话了。鹿内非常溺爱女儿,队里都这么评论他是个好父亲,有个幸福的家庭,但队里谁都对他报以白眼。因为有一个幸福的家庭,会让那些抛妻弃子前来为国捐躯的普通队员感到妒忌,这种强烈的妒忌让大家对鹿内都有了卑小,怯懦的评价。新选组日渐昂扬的斗志让鹿内更加如坐针毡。
这年八月二十九日夜里。
竖在三条大桥桥畔的公告牌,被人连根拔起,扔在了鸭川河原上。这个事件对现政权的幕府是个绝大的侮辱。
公告牌上用文言写着对朝敌——常州人的取缔纲领,“潜伏落人等,有见之,速与禀报所辖官府,早言者有奖,隐秘不报者与朝敌同罪,勿谓言之不预!”
奉行所只好重新竖了一块公告牌,深夜又被拔起扔了,再竖,子夜又被拔起扔掉。奉行所对这个无头事件毫无办法,只好求新选组寻找那些胆大如斗的真凶。
其实,谁都知道干这桩事的元凶是——秃子脑袋上的虱子明摆着。
这应该是同情长州藩士的土州藩士所为,或同情长州藩士的其他藩士。去侦察的人回来禀报说,住在三条大桥附近的人说,拔牌子的不止一个,少说也有十几个。
近藤和土方把捉拿过激武士的任务交给了原田的十支队,除了十支队原有的二十几个人,又从队里的剑术教师里抽了池田小太郎,服部三郎兵卫,田中寅熊等人充实队伍。土方还下令:“前线侦查就偏劳桥本会助,鹿内熏两位啦!”
自此每天晚上十支队就在三条大桥蹲点。
十支队的队员分成了三组。第一组,埋伏在三条大桥的东面北侧的酒店内,第二组,从大桥东面的茶馆里,监控大桥东西两面。第三组由原田和十名主力队员组成,在先斗町的会所见机行事。
负责前线侦查的桥本和鹿内,头戴草帽,扮成乞丐,蹲在桥上观察。
第一天大家等到天明一无所获,第二天又是傍晚照原定计划,埋伏在原处,但还是扑了空,接下来几天还是一无所获。
九月二十日夜里,夜空中漂浮着几片浮云,是一个秋季常有的清朗月夜。到了晚上十点,残月高挂在夜空,借着月光桥面上的一片银白。
残月在云中忽隐忽现,鹿内也时不时的抬头观看。现在只有黑暗是鹿内的朋友。可是,不久云消雾散,月光洒满了鹿内的全身。这时桥南面响起了脚步声,间或夹杂着说话声,鹿内侧耳还能听到他们用脚踢路上的小石头。鹿内转头朝那面一看,只见七,八个人影飘然而来。
一行人,来到了鹿内的身前。
一个人用微醺的声音说道:“靠,这时候还有讨饭的。”后来才知道,这八个人是河原町土佐藩邸的土佐藩士,泽田甚兵卫、宫川助五郎、松岛和助、藤崎吉五郎、安藤谦治、冈山祯六、中山谦六郎、早川安太郎,都是些粗旷彪悍的狂徒,天天过得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
“给这个可怜鬼点什么吧?”
“当”鹿内面前掉下一个铜板,照理来说,这时鹿内应该挺身而起,立即跑到先斗町会所向近藤和土方进行汇报。现在别说完成领导布置给他的任务了,他现在整个人好像被桥板所定住,动弹不得半点。
他浑身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鹿内眼前阿鹤的身影一晃而过,就消失了。但是小苑身体上乳臭却充满了他的鼻腔,“我不能死,我要是现在站起来撒开腿狂奔,肯定会被这帮土佐的人给砍死。”
桥本,就没有鹿内这么脓包了。这个水户脱藩藩士,站起身,悠悠然朝着那帮正准备翻越栅栏的土佐藩士走去,然后毫不惊慌地朝土佐人打招呼,并大声说道:“今天月色可真不错啊!”然后就不慌不忙,大摇大摆地赶往先斗町会所,向土方和近藤报告,敌人已经出动。
原田和所有的队员疾速赶往现场。
又一场死斗开始了。
八名土佐藩士是困兽犹斗,两支队伍一碰上,新选组的伊藤浪之助的手就被砍伤,刀也脱手了。但是形势立即发生了逆转,桥东的酒店,茶馆里的两支队伍二十余人,合兵一处,借着皎洁的月光,开始了围剿。土佐藩士藤崎吉五郎被原田一刀毙命,安藤谦治身受重伤,眼看逃跑无望,就顺势倒在河原町的路上,切腹自杀了。宫川助五郎身被数十创,失血休克,被抓。剩下的几个虽然身受重伤但都跳下河滩,作鸟兽散了。
新选组在这次战斗中,只有数人受了轻伤。
翌日,京都守护会津侯派使者前往新选组大本营,向新选组颁发了感谢状。对劳苦功高,负伤在床的队员赐予了慰问金。原田佐之助等四名每人二十两黄金,另外五名各十五两黄金,余下的二人个七两二分,其他的队员也都得到了相应的赏赐。
鹿内是唯一没有受到奖赏的队员。
没过几天,近藤就向土方提起鹿内,说他:“士道不觉悟。”
“是,是……”土方边回答,边低下了头。“士道不觉悟”已经不是简单的批评,在新选组里谁得到这个评价不亚于收到一纸死亡判决书,等待他们的只有切腹、砍头、暗杀!
“你怎么想?”
“嗯。”
土方低头沉思,他并没有考虑怎样来帮助鹿内逃脱死亡,当近藤断定鹿内为“士道不觉悟”,鹿内已经不是新选组的队员了,土方现在只是在考虑哪个人对鹿内执行死刑更合适。
土方把原田招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原田君,你的手下有个胆小鬼,不清除他,恐怕会带坏一批人的。”
“谁?”
原田是明知故问,原田也有老婆,还有一个叫阿茂两岁男孩。他直到最近才知道人间的温柔感情是什么,也很了解鹿内现在的心情。如果可能,他一定会尽全力拯救鹿内了。
“原田君,你发什么呆啊!”
“……”
“你是个硬汉,自然知道应该怎么办!如果你不知道,我也没办法了。十支队的再发生同样的事情,我也不管了!”
“土方先生,你这话说的,不怎么样!”原田站起身,他总算没有说“不知道”,不然他会和鹿内一样的被扣上“士道不觉悟”的帽子。
“鹿内就交给我收拾吧!”
“算你还聪明,我找你就是希望你自告奋勇担任这个重担呀!”
“嚯!”
原田退出房间,他知道,土方挑选自己对鹿内执行死刑,就是提醒自己千万不要蹈鹿内的覆辙!
土方曾经说过:“选新选组,还是选家庭这是你们的自由,但是请记住在这里,两者是水火不相容的!”言外之意,普通家庭的亲情只会让新选组走向堕落。
原田一回队部,就下命令说:“我要出去巡逻,桥本,鹿内跟我一块去。”
“呵!”桥本会意,立即起身,这是,鹿内也站了起来。
薄暮时分,三人来到祗园石梯下时,原田一挥手:“上去。”三人快步蹬上石梯,石梯攀缘而上,他们穿过真葛园,走过祗园林。原田知道,此时,这里连个鬼影都看不见。
三人在树林中嘎然止步。
原田低声说道:“鹿内,你好歹也是个武士,今天叫你出来巡逻,你应该明白是干什么的!亮家伙吧!”
鹿内感到一阵晕眩,顺手抓住了旁边的石栏。他感到了恐怖,在扑面而来的恐怖中,原田的刀刃划过他的右肩,鹿内,倒下了。
鹿内还有些意识。
浅浅得,远远得,他意识到他的悲剧就是从这个树林里开始的。
“桥本君,给他个痛快。”
桥本手中刀光一闪,仰卧着的鹿内,眼角的余光扫到刀尖直指他的胸膛而去,不过一瞬,刀尖捅入他的胸膛。
一切的一切,就这么无言的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