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藤从此就佩戴着这把虎彻,在市内开始巡逻,不过这把刀第一次“开荤”,还要一直等到这年夏天。
这时近藤也开始寻花问柳了,他经常微服到祗园石段下一家叫“山绢”的料亭喝花酒。
喝完花酒,他一般乘驾笼(轿子)回家。
这天他的驾笼渡过鸭川时,只见桥对岸人影绰绰,可是仔细一看,人都消失了。
近藤警觉了起来,在驾笼里握紧刀柄,悄无声息地拉出了一点。
当时四条桥,根本不像三条,五条大桥那般壮观,只是一条搭在河心小岛的小土桥。
驾笼从东往西来到河心小岛时,桥边的小草蹿出了一团人影。
近藤顺势往驾笼左面一滚,站起身时,明晃晃的鸿池虎彻已经擒在他的手中。
“我是壬生的近藤,你们别搞错人了。”
“……”
近藤借着点点星光,看见了十几个刺客,刚才就是他们在桥对面观察近藤的驾笼的动向。
近藤知道“好汉难敌人多”撒开了腿准备跑,后面赶上来的一个刺客,近藤回身一刀“袈裟斩”。
“嘡”的一声,近藤手中的刀崩了回来,力量之大几乎使近藤刀脱手。对方一看有门,搂头盖顶地砍了过来,近藤后退几步,站住脚跟,又砍中了刺客的肩头,这一次刺客被“打”倒了,重重摔在桥板上,但是马上又爬起来,啪嗒啪嗒拖着鞋子逃走了。
近藤非但对面前的形势感到恐惧,反而变得怒不可遏。
“这刀太钝了。”
近藤一下扯下羽织(外衣),装出一副想逃跑的样子。混战中,他的背上中了一刀,他靠在栏杆上,拼命放着自己的右面。
只见刺客一枪刺过来,穿过了近藤的右边袖子,他顺手扯住了枪,举刀就朝来人的右纹(胸)捅了进去。
刺客又仰面朝天摔了下去,可惜一转眼,地上没有留下尸体,那人又逃跑了。
其实稍微有些常识的人,就知道近藤屡击不中理由非常简单。刺客们都是有备而来,他们头戴头盔,身体和两腕绑着锁子甲。可是这时近藤脑子一片混乱,根本没想到这点。
“钝刀!”近藤对自己的刀充满了仇恨。
“我为什么没带日荫町的虎彻!那才是真正的利刃!”
鸿池虎彻砍不死人,天下闻名的“虎彻”居然一点不锋利,那就是说日荫町的虎彻是真货,鸿池那把虎彻是赝品。
近藤且战且退,终于来到了桥西,抬腿刚要迈步上岸——
“奸物!”
又有一名刺客踏着河滩上的破船追了山来。
近藤稳住脚步,一看周围,惨了!周围连棵能藏身的树都没有!
他将刀举到上段(上方),依然绝然地面对刺客,刺客被他这种气势给吓倒了。这种气势是近藤学习的天然心理流的特色,但是杀气腾腾的近藤确实吓到了对手。说是迟、那时快,近藤的刀一下子砍了过去,可惜没砍准,刀刃嵌在了破船的穿帮上了。
近藤非但不显露半点慌乱,反而变得有些亢奋。他腾出右手,拔出了胁差,左手拼命拔刀。刺客杀人的“火候”到底差点,非但没有乘胜追击,反而后腿几步退入黑暗中,然后一溜烟沿着岸边逃跑了。
近藤不敢在是非之地久留,紧走几步,就看见了山下的先斗町的灯火。
他总算松了口气,当跑到町会所时,他已经恢复到了平时的不慌不忙,沉默寡言的状态。
“是我!”虽然他没说名字,但是在京都连三岁的小孩都知道这个人是谁。
“我急着要赶回壬生去,给我牵匹马来!”
据说,在先斗町的役人没有把马牵来之前,近藤拽了个枕头,到会所里间蒙头大睡,谁都不敢靠近这个人,他的佩刀毫无遮挡的被摔在地上。
不久町役人赶来,谁都不敢叫醒他,倒是近藤翻身起来,一指摔在地上的刀说:“哈哈,这刀啊!这刀讨厌刀鞘,所以逃到外面来了,它是把野太刀。”这种听了谁都不笑的笑话,由近藤口中说出来,不能说是绝后,也应该是空前了。
那把躺在地上的刀,已经弯了。说实话,这把不是一把劣质产品,这种程度的弯度放上一两天就可以恢复到原来的直度,塞进刀鞘了。其实当近藤策马回到屯营时,刀已经塞在刀鞘里了。
翌日,近藤把斋藤叫到自己的房间里。
“我有件事情不明白?”他问斋藤。
“什么事情?”
“你看看这把刀!是天下的大富豪鸿池送给我的,有正式的铭文(刀匠的签名,印章),但这是把赝品!”
斋藤拿过来一看,反过来倒过去仔细看了几遍,怎么看都是正宗的“长曾祢古铁入道心里”。
“这是正品,几乎无可挑剔。”
“我就知道你是这么想!”近藤“嘻嘻”地笑出了声。“所以说不能相信你这种自以为是的鉴定家,你说那把刀是清磨,我看那把刀才是真的虎彻。”
“是吗?”
斋藤摇了摇头,但是他自然知道面前这个人是属“粪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和他作对没什么好处。他话风一转“近藤先生,对于虎彻是越来越有研究了。”
“不是我的水平提高了,只要你用一下就会知道了真货和赝品的区别。”
近藤鉴定方法非常简单,能砍得动的就是真货,至于谁是制造者他是一概不管。斋藤听到这里更加觉得近藤的想法好怪。
如今京都的浮浪之徒中,大都知道近藤手里有把虎彻。近藤现在对虎彻的感觉,与其说是喜欢,不如说崇拜更合适(已经近乎一种信仰)。如果虎彻不锋利,他自认对自己的事业都有影响。
近藤这么大言不惭的说清磨是虎彻,其实针对的是自己,而不是在说服斋藤。
“近藤先生,能不能再让我看看那把虎彻(斋藤指的是鸿池虎彻)?”
“请随意。”
斋藤拿了把放大镜,又仔细看了看残缺不全的刀刃,只见那些缺口都是均匀分布,大小一致。
“哈哈,您砍了一个穿着锁子甲的刺客了。如果因为这个,怪罪虎彻不锋利,它就太可怜了。”
近藤的眉毛一下子变成八点二十了!沉默了好一会,开口道:“锁子甲啊?我知道,真虎彻前,锁子甲何足道哉!”
(这人认死理啦,说了也是白说!)
斋藤知道再谈下去,绝对是话不投机半句多,所以就此沉默不语了。
自此之后,因为刀要送研屋进行研磨的关系,近藤一直交替使用鸿池虎彻和日荫虎彻。说来也怪,只要他带着鸿池虎彻,跟着他的队员总会出些不大不小的事故。更让人称奇的是,近藤只要佩带过鸿池虎彻之后,少不了跑肚拉稀,头疼脑热,弄得好像鸿池就是在折磨自己的主人一样。
“土方君,鸿池虎彻到底是赝品啊!”
“您说的真对!”土方皮笑肉不笑地回答道。他和近藤可以说是总角之交,近藤想什么他一清二楚。一般人——肯定会认为虎彻比清磨锋利,有了这种想法,真货赝品不言自明。可是近藤现在对手中的虎彻有了一种信仰,所以不顾事实,把清磨当成真虎彻,真虎彻反而成了假的。
这种对历史遗存的崇拜,甚至影响到了他的政治观,对这个武州人来说,德川家——就是神圣的代名词。
这不是因为近藤无知无学,他自小就喜欢读书,最爱的就是赖山阳的《日本外史》,因此长期受水户学说的影响,对当时风行的尊王攘夷论非常理解。
但是,尊王攘夷论的对头德川家对他来说和虎彻一样,属于一种图腾崇拜,他相信他的人生价值都将寄托于此了。对于否定这种价值的人或物,他自然要彻底抹杀,鸿池虎彻就是这种信仰的受害者。
不久之后近藤诛杀了芹泽鸭,自己独掌了新选组的大权,为了扩充队伍,土方特地到江户募集队员。
他在柳町道场住下之后,第二天就派人来请日荫町的相模屋的伊助。
邀请的名目是“我想谈谈我们局长近藤勇的那把差料(佩刀)的事情”
伊助一听就感觉事情不妙了。
他买那把刀时因为刀的作者不明,外观看上去和虎彻差不离,所以以低价吃进。想想买主是个“乡巴老”,好糊弄,就这么卖了。可是没想到,这个被他耍了的买主,居然是新选组的组长近藤勇,看来坐在他对面的人是来找茬的了!
他和老婆说明了一切,并把嫁出去的女儿叫回来,安排了后事,然后来到了柳町道场。(他还是个有种的男人。)
土方很快接见了他。
土方说我是代表近藤先生的土方岁三,伊助自然听过他的大名。
“我要说的就是虎彻的事。”
土方看着面前身体抖得如同筛糠一般的伊助,狡黠地一笑:“您真会做生意啊!”
“托,托您的福,还凑活。”
“别怕,我在夸奖你嘞。您的那把虎彻可以说是不世出的利刃,近藤先生非常喜欢,他特意麻烦我这次来江户时,顺便对您表示谢意,我略备水酒,请您一定赏我个面子。”
“咦!”
伊助疑惑地抬起了头,看见土方恶作剧的笑容,马上又把头给低了下去。土方把五枚小判推到了他的面前。
“这些就算是礼金,勿请笑纳。”
“呵!”
这之后不久,近藤手中虎彻的名声就传遍了江户,不管是大名还是旗本,包括公仪都听说了这件事。纠其源头,就是日荫町相模屋伊助散布出来的,这不仅为他自己做了广告,更为新选组做了宣传。
这招“一箭双雕”实在是土方的得意之作。
土方回到京都之后不久,在屯营遇见了斋藤,发现斋藤腰间别着一把他从未看见过的刀。
“斋藤,这是什么?”
“就知道瞒不过您的法眼,这是虎彻。”
“嗯!”
土方犹豫了一会儿,一摇手就把斋藤带到了自己的房间。
一进屋,他就让斋藤把腰间的刀给他看。
“请便。”
土方接过斋藤递来的刀,嗖的拔了出来,哐的一声又插了进去。
“你在哪里搞到的。”
“夜见世(夜市)里淘来的。”
二十天之前,斋藤到四条大道的夜市闲逛,在御旅所之前,就在对在一堆废铁当中发现了这把旧刀。拔出来一看,虽然锈迹斑斑,但是刀刃上寒光森森,一看就知道是把利刃。
摊主出价五两,斋藤砍到三两。为了及时成交,他还特意回到屯营向朋友借了钱,才把这把刀弄到手。
“你肯定是虎彻?”
“我一开始也是半信半疑的!”
斋藤知道“长曾祢古铁入道心里”的养子“长曾祢古铁入道心正”打的刀也叫虎彻,为了确认他还特地到研屋请人鉴定了一下,研屋的老板告诉他这是“真不二价”的“真虎彻”。
“是这样啊!那我麻烦你一件事情了,为了队伍的团结,你一定要做到。”
“什么?”
“我们这只能近藤先生有虎彻,为了保持京都守护新选组的威严,虎彻只能有一把!我想你也是这么想的。”
“原来如此。”
近藤的刀箱里从此又多出了一把虎彻,他接受了土方的建议,从此不让这两把虎彻再见天日。
元治元年六月五日夜里,长州,土州的二十余名过激浪人,在三条小桥的西面池田屋旅馆里密谋。新选组得知消息,近藤率领部下赶往急袭,近藤第一个闯了进去,三步两步就蹿到了二楼。
“什么人?”
最先发难的是土佐藩的脱藩浪人——北添吉磨,他练的是桃井春藏的镜心明智流,学问上也是当时一流。他经常周旋于各藩有志人士之间,属于“浮浪之徒”间的“大头”。为人性格刚烈,但是眼光柔和,看上去连“毛”都没长齐。
“我去看看”北添刚走到楼梯啊口,就遇见了蹦上楼来的近藤。
“啊!”
北添知道不妙,顺手拔刀就要动手,可是还没有等到他手摸到刀鞘,近藤的日荫町虎彻就寒光一闪,砍掉了他的半个脑袋,脑壳飞了出去,血淋淋的滚到了楼梯板上。
“还是它能砍!”
近藤一下子冲入里屋,他现在凭借的是对自己武器的自信。他已经被手中的虎彻所控制,这时是他的武艺在杀人,还是他的利刃在作怪,笔者到现在也没有搞清。
这次事件之后,近藤给江户养父周斋的书简中写道:
当是时,吾为首,冲田,永仓,藤堂,子周平(近藤的养子),共五人。
与贼二十余人,火花迸射一时有余。后计,永仓新八之刀——折,冲田总司之刀——帽子折,藤堂平助之刀——刃如犬牙,子周平之枪亦折,唯吾虎彻,安之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