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京都的大街小巷,非常流行到琵琶湖中的竹生岛供奉辨才女神的神社去烧香拜神。
据说这里供奉的辩才女神对做买卖、结姻缘的善男信女相当灵验。京都有个浪人深町新作听到这个传闻,心里总会浮现一丝甜涩:“我能和蛸药师麸屋町坡上小杂货店的小园相识,也许是辩才女神的恶作剧吧?”
从琵琶湖边的长浜行舟四里,就到了位于湖心中央的竹生岛。新作就是在从长浜去竹生岛的渡船上认识小园的。船上坐满了前去进香的苦行僧,穿普通衣衫的只有他俩。很自然地,两个人就交谈了起来,等到渡船靠岸,两人走在松柏参天的神道上,谁都以为他们是一对要好的兄妹。
新作并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他到竹生岛来,是替泉涌寺的“家来”(家臣)吉田扫部——他姐夫来敬香的。小园就不同了。她是很虔诚的信徒。当时有个非常流行的仪式,就是到竹生岛敬香时,请一幅神符带回家,在庭院里挖个小坑,中间摆上石头,把神符供奉在石头上的一个小神龛里。小园就是来请神符的。
小园比起新作更相信他们两个人的相遇,是冥冥之中菩萨做的媒。她是个孤儿,和被丈夫休回家的姐姐小膳一块开了家小杂货店。小膳患了忧郁症,半疯不傻地什么也干不了,小园只能一个人在店里忙上忙下,最近她才雇了个男帮工松吉帮忙。为了这个店,她的婚事不得不一拖再拖。
两个人不知不觉到了客栈。房间里有两张床,两人很默契地睡到一张床上。
“可以吗?”
“什么?”
房间里的烛火闪闪烁烁。
“我想抱抱你。”
“我和你认识,也许是辩才女神赐给我的一段姻缘,小园我真的别无他求了……”这就是小园作为处女说的最后一句话。
灯灭了,在竹生岛的暗夜之中,两个人开始了自己新的人生。
敬香完毕,他们就走上了回京都的归途。他们坐船到琵琶湖东面上岸,然后朝南走。小园的身体不是很好,一天走不了五里远,经过彦根、老苏,待到旅途最后的一夜,两人在草津的客栈里已经开始谈婚论嫁了。
“我姐姐小膳,要我招个倒插门的夫婿来承接小店的经营。那虽是家小店,可倾注了我的很多心血,我怎么能说放就放哪?”小园的话里有话。京都的女孩子外表上都长得老老实实,可不管什么,只要牵涉到了她们的切身利益,她们就会变得异常精明。
新作回答道:“你要我放弃武士的身份,做平头百姓?”
“你不肯吗?”
“无所谓。”
“你说‘无所谓’,是肯还是不肯?!”小园不依不饶的态度,让新作感到很烦。
新作是“子承父业”的武士,父亲与左卫门原本在长州(地名、今日本山口县北西部)藩的“家老”(首席执行官)益田家手下做事,战战兢兢熬到能拿五十石的俸禄(“石”是米的计量单位,日本武士阶层是以“米”来划分俸禄等级的),后来也不知为了什么舍弃原来的差事,流落到京都柳马场的寺庙里落脚,就这样在那里结婚,生下了新作。
新作的双亲都已故去,不过父亲临死之前对他说了一番话,把自己隐匿已久的身份告诉了他:“我们家世世代代为长州藩效力。藩主赐姓‘岸’。虽然后来被拨到益田家的名下,可我们还是毛利家(长州藩的统治者)门下有名有姓的吃皇粮的武士,可没想到我流落到京都以后,到你妈家做了倒插门女婿,姓也跟了她——成了‘深町’。我告诉你这些,只是不希望你糊里糊涂过一辈子。不过,你要听我劝,对外说自己是京都浪人出身,千万不要告诉别人你老爸是长州藩的出身,还有我的姓。啊……”
至于为什么要隐匿自己的身份,与左卫门没有说。不过,他留给新作一大笔和他浪人身份不相称的遗产,又让儿子隐姓埋名,猜想起来,他可能在长州担任公职期间手脚不太干净。
最后,与左卫门给新作留下“有机会,就去做个好武士吧!”的遗言之后,就一命归西了。
新作自从丧父之后,就寄居到姐夫吉田扫部家。新作自求上进,十二岁便开始学习剑法,每天早上从今熊野的住处出发,赶到一里以外柳马场绫小路(地名)的一刀流(剑术流派)的道场(剑道练习馆)练习剑术,不管刮风下雨,一日不懈。他十七岁时就拿到了“目录”(毕业证书)。二十岁以后,技艺越发精进,他的成绩在道场里一直名列前茅。学生之间传说,到这年的冬天他就会得到老师的认可自立门户。
“我难道还要回去当老百姓,那我这么多年的努力不是白费了?”新作觉得自己很可怜。
他不想去当小杂货店的“小老板”,可又舍不得小园。辩才女神赐给他的这段露水姻缘,现在真是变得“剪不断,理还乱”了。
新作望着草津客栈的天花板问道:“让我去做小杂货店的老板?这件事难道没有商量的余地了?除了这,我什么都能答应你。”
“你要我做浪人的妻子吗,不行!”小园很清楚地表明了她的态度。京都的小市民,对正经八百的武士尚且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新作只是个浪人。
“天啊,难道我的姻缘就是这样吗?”小园抱着蒲团哭了起来。
“等我找到新的主人再说,怎么样?”
小园没有明确回答行或不行。她很清楚,这时节,你再有本事要想去藩主手下做事,也不如想象的那么容易。就算新作能够找到肯收留他的藩主,或是皇族、贵族僧侣,那少得可怜的俸禄也养不活一家人。
“你要是能拿到‘石高’(高级武士的俸禄),也行!”
新作总算知道了小园要的是什么,不过到底能不能做到,他一点自信也没有。